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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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二十一
不過剛剛過完暑假,什麼都來不及干,寒假已經來了。
艱難的應付完考試,每個人臉上把臉上的悲憫表情換成愉快的笑容。離校的那天,蘇措去西大找蘇智一起回家。
剛到樓下,首先見到的卻是應晨獨自坐在堆滿積雪的花壇邊上發呆。她眼眶發紅,一看就是剛剛哭過。昨日下了一場大雪,今天小了很多,但細細簌簌的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雪鋪在地上,厚一寸有余。她穿著藍色羽絨服,四周是徹底的雪白,顏色對比非常強烈,仿佛從雪地上面浮起的寒氣都是藍色的。
前一段時間應晨和蘇智鬧翻了,矛盾鬧得盡人皆知,分手的消息傳得風風雨雨,連她都知道了。蘇措面孔一沉,難道兩人剛剛又吵架了麼?
她走過去,拉應晨起來,輕輕問:“師姐,怎麼不上去找蘇智?”
應晨看到蘇措,眼眶乍紅,心中的悲傷再也掩不住,哽咽著說:“我外婆去世了,今天一早,就在我面前閉上了眼睛。我是外婆一手帶大的——”
蘇措緊緊擁著她,一言不發。應晨身子瑟瑟發抖,泣不成聲,每句話在哭聲下斷裂成一個個詞語,句不成句。蘇措抓著她的胳膊,不讓她滑落到地面上。大雪壓枝,時不時雪花掉到兩人身上,然後又順著衣服滾到地上。
蘇措清楚的知道,最有效安慰別人的方法,不是沉默,而是傾訴,是把自己曾經經受過的一樣或者更大的痛苦告訴對方。怔怔望著頭頂的樹良久,她輕輕說:“爸爸媽媽去世的時候,抱著我說,不要哭,不要難過。我們的存在不是拋棄我們的生命,而是征服生命。”
應晨拭去臉上的淚水,默默看著面色蒼白卻依然微笑的蘇措,說:“我明白了。謝謝你,阿措。”
蘇措微微一笑,放開她。
這時蘇智拖著行李從樓裡下來,看到應晨,一臉的吃驚。上次說要分手之後兩人許久沒有見面,現在看到她滿臉淚痕,是他從來沒見識過的無依無靠,不由得呆住,既是慚愧又是心疼。
“票給我。”蘇措攤手:“兩張。”
“干什麼?”蘇智疑惑的拿出火車票。
“一張我坐車回去,一張我去退票。你可以晚一些天坐飛機回來,就算今年不回來也沒關系。家裡那邊我會說的。”
走老遠之後蘇措沿著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看回去,兩人依然裡在雪裡地。蘇智緊緊擁抱著應晨,應晨趴在他的肩頭,不知道還在不在哭,他們擁得那麼緊,仿佛永遠也不會分開。有路人也頂著風雪路過,感慨著邊走邊回頭,只從那兩道身影上就可以看出兩人多麼相愛。
那個寒假蘇智果然沒有回家,應晨外婆的喪事結束之後,他就在她家過年,順利得到了應家上下一致的喜歡,然後他就樂不思蜀。
不論怎麼說,蘇智這個決定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蘇措不得不帶著平時行李的若干倍回到學校。因為她提前了四五天返校,恰好是車站人流量最大的那兩天。火車站外人群來往川流不息,出租車都等不到。冷風又大得不得了,吹得她臉都快毀容,頭發亂成一團。在這絕望的時刻,她看到了陳子嘉急匆匆的朝她小跑走來。
“已經提前出門,可是前幾天剛下了雪,路上堵車太嚴重,”他接過蘇措的行李,解釋說,“不然可以早到,你也不用等這麼久。”
兩人往停車場走,一時間沒有人開口。上車後,陳子嘉沒來由的說:“今天不是我開車,你放心。”
“師兄,真的太麻煩你了。我不知道蘇智的手機在你那裡。”車廂裡溫暖之極,剛給冷風吹暈了頭,加上又累,蘇措警惕性陡然低下,她扭頭看窗外,輕聲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這樣客氣?”陳子嘉重重呼出一口氣,竭力壓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和無奈,“蘇措,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那麼樂意。我想方設法的要為你做任何事,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拒我千裡。”
寬大的後座,兩個人坐得很遠。蘇措低著頭,看著車裡紅色的地毯。剛剛那句話仿佛帶了余音,盤桓在她耳邊,始終揮之不去,不停的重復。她疲憊的把頭埋在膝蓋裡,一部份頭發從羽絨服的帽子裡跳出來,柔軟的垂了下來。
前方還在堵車,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司機盯著前方一動不動,連頭都沒回。蘇措累得眼皮愈發睜不開,說:“我睡一會,到學校時師兄你叫我一下。”說完她靠上車窗,真的睡著了。
“這麼睡不舒服,車抖起來——”陳子嘉說不下去了。他側頭看著她氣息均勻,眼睛闔上,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臉孔白得像一張紙,可是卻顯得無比輕松,像是沒有任何煩惱的嬰兒。他小心翼翼的扶住她的肩膀躺下來,頭枕在自己腿上。
他低頭看著她,手指輕輕擦過她的面頰,只盼望這一刻永遠不要過去。
寢室裡燈火通明,楊雪也已經回來了。兩人都帶了一大堆吃的,坐在那裡幫對方解決食物。楊雪嘴裡塞得滿滿的,說:“我看了成績,你又是第一。”
蘇措沒什麼表情的“哦”一聲,埋頭吃著楊雪帶回來的東北餃子,真是香極了。
兩個人就這樣很過了幾天暗無天日吃飽就上網,上網累了就睡覺的日子,然後新學期就開學了。
系裡的同學們大半都在准備考研或者思考各種出路,打算考本系的研究生並不多,數來數去就那麼一些人,大家卯足了勁考外系研究生,頓時覺得書到用時方恨少,上自習的頻率大大增加。
蘇措固守著以前的學習習慣,不過四月將近的時候,她在應晨的邀請下去西大看話劇社排演的畢業話劇。大四的學生即將畢業,四年大學生活不論過的怎麼樣硌硌絆絆,但是也已經走到了最後幾個月,再不珍惜,也就沒有了。
小劇場裡熱鬧非凡,正在彩排。那裡現在還沒有什麼背景和道具,看不出來是什麼劇目。在觀眾席看熱鬧的女孩子尤其多,都坐在劇場的後半部分。蘇措痛苦的皺一皺眉,這般盛況,演員是誰也不難猜到。應晨領著她坐到第一排的空位子,引來眾人的一片噓聲。好在這時有人說了一句“她是蘇智的妹妹”,那些不滿的聲音才煙消雲散。
“習慣了就好了,反正每天都這麼多人。”應晨在她身邊坐下,解釋說,“知道陳子嘉演男主角,一下子都嘩啦啦來了。”
“明星效應啊。”蘇措說:“演得怎麼樣姑且不論,但絕不用擔心人氣。”
“也不能這麼說,他雖然是我死拉活勸來的,可是真的很有表演天賦,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哦,開始了。”
很快有人走上舞台,蘇措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其中一位是陳子嘉。全場刷的寂靜下來。這樣的氣氛使得蘇措知道,這一幕是全局裡的高潮。
陳子嘉扶住在舞台中央的柱子歪歪斜斜的站著,神情卻凜然,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堅持——仿佛那個角色在他的身上復活了,他在宣告自己的信仰和精神。蘇措聽到擴音機傳來的聲音:“你和我站在一個深淵的兩邊,要想隔著深淵攜起手來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放棄那個東西,您就必須同意處死我。”
引來一片尖叫。
蘇措翻看著劇本,說:“師姐,你的劇本寫的很好,正在表演的這段尤其出色。”
應晨一臉喜悅,微笑著說:“謝謝你的誇獎。不過說實話,劇本基本上是別人的,我只是改更符合時代的精神和學校領導的要求。”
“陳子嘉演的牛虻,那蘇智演的誰?波拉麼?戲份不多。”
“呵,如果陳子嘉演牛虻,外形上總要找一個好點的演波拉才說的過去,而且他們關系很好,滿符合小說,因此只好找他,”應晨不滿的“哼”了一聲,“他沒什麼熱情,沒他的戲份就跑了。”
兩個人邊看著表演,邊分出一部分精神來說話聊天,漸漸的天色就暗了下來。
“恩,演瓊瑪的是誰?”
“大二的一個女生。”
“不過,話劇社怎麼今年排演《牛虻》?”蘇措抖抖劇本,疑惑的問。
“啊,你看完了?真的是一目十行三,”應晨解釋:“其實也就是信仰和精神。現在這個社會,太缺少這兩樣東西了,缺少到令人失望的地步,對於大學生,似乎更是這樣。但是我想,一個人只要你為你的信仰而奮斗而獻身,就是值得尊敬的。”
蘇措托著腮出神:“兩千多年前,蘇格拉底臨刑前對審判官說,真正意義的行動是從不應當考慮生命危險的。我被神派到這座城市,好比是馬身上的一只牛虻,職責就是刺激它趕快前進。”
“咦,你倒是真喜歡哲學。”應晨神情很平靜看了蘇措一眼,裡面有點笑意,還有點吃驚:“蘇智一直以為你是有別的原因才加入哲學研究會的。”
蘇措微笑作答,然後問:“你們的簽證都辦好了?”
“嗯。是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應晨離開,片刻又匆匆回來,什麼也不解釋的拉起蘇措來到舞台的幕後,她刷刷把劇本翻倒最後一頁遞過去,也不管蘇措是不是一頭霧水,徑直說:“本來今天不排最後一場,但是老師剛剛說要趕時間全部排完,女主角又沒在。所以你幫幫忙,演一下瓊瑪了。”
蘇措眨眨眼。
“怎麼看,你是形象最符合的人選。劇本你都看完了吧,很簡單,什麼都不用干,坐在椅子上看信就可以了,完全不用動,台詞都是陳子嘉的。”
蘇措嘴角一抽,轉身要跑;應晨跟蘇智呆久了,早知道兩兄妹一個毛病,順便練得眼疾手快,刷一把抓住她,把她向舞台上一推。
立在舞台上數幾秒鍾,蘇措終於回憶自己此時的立場;既來之則安之,她竭力讓自己融入環境,可是似乎不大成功。她做出一副倉皇的神色接過了信,扶著椅子坐下。因為看過劇本,蘇措知道這一幕不完全是小說所描寫的那樣,而經過了浪漫的加工。牛虻將會以魂魄出現在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身後,把信的內容以旁白的形式念出來,可是瓊瑪只是坐在那裡靜靜閱讀,除了信的內容,別的,她一無所知。
陳子嘉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後,蘇措聽到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不高不低,溫柔得足以融化所有女孩子的心。蘇措從信封上方環顧觀眾席,所有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全場靜得一針根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在你還是一個難看的小姑娘時,瓊瑪,我就愛你。那時你穿著方格花布連衣裙,系著一塊皺巴巴的圍脖,扎著一根辮子拖在身後。我仍舊愛你。你還記得那天我親吻你的手嗎?當時你可憐兮兮地求我‘再也不要這樣做’。我知道那是惡作劇,但是你必須原諒這種舉動。現在我又吻了這張寫有你名字的信紙。所以我吻了你兩次,兩次都沒有得到你的同意。”
就在這時,陳子嘉他站到蘇措身邊,用一種極慢的速度俯身下去,嘴唇蜻蜓點水般的擦過蘇措的臉頰,留下輕輕的一吻。蘇措恍若不覺,低頭看信,姿勢都不曾改變。
然後他站起來,在隱沒到幕布之前,再次回頭舞台中央那個單薄孤單的身影,把剩下的台詞念完,他念的很慢很慢,每個字一出口,仿佛周圍的時間都隨之倒流數十年,最後終於回到幾百年前的意大利。他說:“就這樣吧。再見,我親愛的。”
全場良久無聲,掌聲響起來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
應晨沒有跟著鼓掌,相反,她抱起了雙臂,看著空落落的舞台,一言不發。
話劇社的社長見她走神走的厲害,拍一拍她:“啊,這個情節,劇本上沒有的吧。不過效果倒是出奇的好,陳子嘉演得還真是到位,干脆劇本也這樣改了吧。”
“不改。還是按照原來的演。”
應晨露出一個苦笑。他哪裡是在做戲?
她環顧四周找蘇措,卻只瞥到了一個悄然離開的背影,同時凝望那個背影的,還有靠牆而立的陳子嘉。
“你剛剛是做什麼?”應晨看一眼他。
陳子嘉別開目光,“我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正式演出的那天蘇措也去看了,現場氣氛熱烈,演出大獲成功。紅色地毯鋪在地上,成為大教堂莊嚴的禱告席,只要略一抬眼,就能看到極富巴洛克雕飾特征的教堂天窗,舞台四周四顧是搖曳著的神秘燭光。
陳子嘉的演技比蘇措想象中的精湛得多,在燈光和音樂的陪襯下,終於走到最後一幕,全場不知多少人淚如泉湧不能自已。
演出完畢後,蘇措騎車回學校的時候,她驚覺,好像剛剛才過完寒假,怎麼什麼都來不及干,已經是長夏天氣了?
畢業將近,學校裡充滿了末日將近的狂歡氣氛。大四的學生把四年的舊書堆出來,在湖邊開始賣書。蘇措和室友飽含著革命熱情去買書,剛轉了不到三分之一,楊雪已經把身上的錢花的干干淨淨,買一大堆考研究生需要的專業書和筆記。
蘇措看看時間差不多,跟她們告辭,騎車去了西大找蘇智。大學也上了三年,但是她卻從來沒進過男生寢室。一是麻煩,二是沒必要。現在臨近畢業,宿管老師也已經不大管了,基本上任憑人進出。蘇智他們的宿捨在三樓,外面是一排白樺樹,擋住了陽光,房間裡非常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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