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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梨花難（看哭200萬臺灣女子）
“梨花的舞只能跳給我壹個人看。”
遙遠的，仿佛是在前世，有個人這樣說過。
而如今，在這聲色之地，我的舞，卻是給所有人看的。
----記。
我叫梨花，是軟香閣的壹名舞娘。
軟香閣的舞班子，列了十二名花旦，分別為芙蓉、薔薇、鳳仙、梨花、李花、木香、藍菊、梔子、繡球、罌粟、秋海棠、夜來香，其中以芙蓉和薔薇姿容最佳，她們兩個真的是壹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絕代佳人。
然而我自有我的好處。
我的舞是天下無雙的。
“梨花的舞只能跳給我壹個人看。”遙遠的，仿佛是在前世，有個人這樣說過。而如今，在這聲色之地，我的舞，卻是給所有人看的。
敲檀板，按銀箏，纖手輕劃，素腰款擺，眼兒媚，袂影翻雲，舞袖間流風回雪。
梨花姐姐，新來的小丫頭們總是恭恭敬敬地這樣喊我，希望我能夠挑中她們做徒弟，好學會這顛倒眾生的本領，然而我總是淡淡的，不置可否。我不願和任何人扯上關系，因為有壹天，他會來找我，帶我離開這兒。在這兒，我不過是壹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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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2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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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會來找妳的，無論妳在哪裏！”他應承過的，我日復壹日在這十丈軟紅中旋轉，等的不過是他來的那壹天。
到那壹天，他會含著笑施施然走上臺來，輕袍緩帶，白衣勝雪，象他以前千百次做過的那洋，挑開我遮面的水袖，攬住我的腰，霸道地對我說，“梨花的舞只能跳給我壹個人看！”
然而寂寞呵，在日復壹日的失望中，象陰暗處藤蔓壹般瘋長，糾纏在我的腳步之間。
他始終不來，來的始終不是他。
來，擲千金，博壹笑！
走，遇知己，醉壹場！
香雲綺邏中，眾人皆醉，唯有我在高處醒著，寂寂地舞動著生命的壹簇火焰。
那壹天，我記得的，跳的是《踏紅蓮》。火紅色層層疊疊的舞衣，鬢角壹支紅色羽毛顫顫微微，眉間貼著紅色花鈿，我妖艷得象壹朵成了精的紅蓮，就是那壹天，我看到了翼。
那是舞畢下場的時候，在陰暗的走道裏，我用絲巾輕輕按著額間的細汗，小心地不想弄汗了妝容，彩娘領著新來的小童與我擦身而過。
這壹擦身，如果不是那陣風，便什麼都不會發生，象許多個擦身壹洋，永遠也不會留在我的記憶中。而翼，如果註定要和我相會的話，又該過多久，以什麼別的方式跟我見面呢？
壹陣清風穿過，我的裙擺如蓮花綻放，這時嗤壹聲，似乎是勾到了什麼。
咦，我驚呼著轉過身，心裏頗為可惜這上好的絲綢舞衣。
“該死的，看妳勾壞了梨花姐姐的裙子！”彩娘彎身去解，原來罪魁禍首是那小童挽發的竹簪。
彩娘是舞班的班主，當年也是眾香國領袖，而今風韻猶存，仰賴我的技藝，總給三分面子，此刻壹疊聲地替他賠罪。
“沒事的！”我淡淡地說，不經意間，接觸到壹對灼灼眼眸，仿佛天上寒星落入眼底。（下條評論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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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25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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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眼眸的主人此刻正拽著彩娘的衣襟，呵，這麽小的孩子，卻有這麽漂亮的壹雙眼睛，我不由自主蹲下來看他。
“哪裏來的？模樣挺好！”
“撿來的。”
也許是撿來的，也許是買來的，到了軟香閣，以前種種皆無關了，自此他就是無根的萍，無屬的絮。
他臉上還有些汙穢，卻遮擋不住俊秀的輪廓，尤其是壹雙眼睛，晶亮得象面鏡子，映出我妖媚的身影。我沖著他眼中的自己微微笑，豈料那兩抹影子竟突然變成兩個梳雙鬟的女孩子，白色絹衣，楚楚可憐。我壹驚，定睛再看，哪有什麽白衣女孩，他眼裏只有個狐疑的紅衣女子。
我驚疑不定，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眼花。
他，究竟是什麽？
彩娘卻沒有留意到我的異樣，顧自說：“我去問問哪個師傅肯帶他，學壹門手藝總比什麽都不會好。”
“我帶他！”我靜靜地說，不去管彩娘吃驚的眼神，牽過這小孩的手，“妳跟我吧，跟妳取個什麽名字好呢？叫翼好不好？妳要聽話哦，不然的話，我可不要妳。”
從此我就多了壹個叫翼的徒弟。
他很乖，乖巧得不象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子。閑暇的時候，我總喜歡盯著他那雙眼睛看，希望能夠看到壹些異象，可是沒有，那壹天的詭異魅影只是曇花壹現。
我沒有用心地教他，待他也並不是很好，但他還是壹天天長大，漸漸長成俊秀的少年，那個人也壹直沒有來。
又過壹年，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而我，仿佛已經過完壹生那麽長久。（下條評論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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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27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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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陽春三月，正是梨花開時，軟香閣內歌舞升平，醉生夢死。
我獨個兒傲立在舞臺上，素衣縞袂，水晶抹額，雪絨綴鬢，口禽壹枝梨花，演繹成名的《風動梨花》。弓鞋沾細雪，舞袖拂梨花，我身隨曲轉，眼神卻已迷離。
“梨花，梨花！”那個人輕喚著我的名，和我並肩風中看梨花，“看，多象妳，如此這般婉轉輕靈！”
風四起，梨花點點，點點離人淚，我自覺象開到極盛極艷時候的梨花，順著溫暖的南風，滑下枝頭，飄飄蕩蕩，零零落落。
“好！”臺下突然有人擊節叫好。
接著竟有客人爬上臺，穿著件酒液弄汙了的月白長衫，醉醺醺直沖我而來。他壹把將我抱住，刺鼻酒氣令人作嘔。我掙紮不已。但這醉漢在我耳邊吐著熱氣，說了壹句讓我目瞪口呆的話，“妳的舞，今後只能跳給我壹個人看！”
我呆住了。
燈光如豆，軟香閣梨花間，我緩緩地收拾著包裹，包袱很小，不過壹兩件換洗的衣服，當年怎麽來的，如今還怎麽走，這中間隔了十年珠玉買歌舞的歲月。
這些年來，出價買我者甚眾，我壹直都搖頭，所幸那些人不是臨時改變主意，就是突染疾病。但這次，壹百兩黃金，那姓雲的客人出了如許高的價錢。也好，從此養在深院，不必再過朝迎暮送的生活。廿四歲，即使美人也將遲暮，再不走，就會象落地的梨花壹般，任人踐踏，汙濁成泥。
那個人……我呆呆地註視不斷跳動的燭光，心壹點壹點地灰，樓下傳來馬的嘶鳴聲，遠行的馬車已經在門外等了吧？ 我，已經沒有時間等他了。
這時急促的拍門聲傳來，“師傅，師傅！”是翼惶急的聲音，打開門，翼年輕的臉上冒著細汗，“師傅，帶我壹起走！”
“對不起，翼，我不能！”我怎能帶他走？我自己身如飄萍，任憑雨打風吹。我有何能力帶著他？
翼望著我，出乎意料地沈默下來，眼中光芒壹閃，不吭聲轉頭欲走。
“翼！”我喊住他，心下有些愧疚，和他朝夕相處這麽多年，我從不曾替他考慮過，“這是我多年的私蓄，拿去贖了身，在哪兒都好過這兒。”
“師傅不想留在軟香閣？”
（下條評論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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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2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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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笑了壹下，“醒來方知身是客，如果可以，我何嘗願意留在這裏？”
翼默默地跟在我身後，下了樓，轉出院子，到了後門，壹駕油壁馬車在門外等我。我回頭看了他壹眼，他的眼睛象我第壹次看到的那樣閃著星光，突然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得比我還要高了。
“走了！”我的感情壹向淡，因此分別也並無十分傷感。
在我舉手掀簾的那壹霎，翼卻突然沖上來，在我耳邊說，“師傅，無論妳去到哪裏，我都會去找妳的！”
我抓住青布簾子，手卻禁不住地發抖，原來所有的男人都會說這句話，我珍而藏之的貴重誓言實際上輕賤得象張紙，怪不得那個人，始終都沒有來，惜花只在明媚時，我的心越發地灰了。
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我低垂著眼鉆進車廂，根本無意去追究翼對我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意，簾子落下，便是隔斷了我和軟香閣裏的壹切。
“妳就是那個號稱天下第壹舞的梨花？”馬車裏突然有人說話，我壹驚，原來車廂裏早已經坐了兩名女子，依稀是容貌秀麗，身段窈窕。其中壹名女子上下打量我，語氣中帶著敵意。
“梨花姐姐，快過來坐。”另外壹名女子溫和地說，“我叫含煙，她是蓼紅。”
呵，頤紅樓的含煙和攬月軒的蓼紅？同為舞伎，我當然聽說過她們，她們也是各自舞班挑大梁的主兒。原來雲家買的並不只我壹個人。
馬車壹路顛簸，這種熟悉的搖晃，仿佛多年之前那個深夜，壹個人倉皇奔逃。今日，命運又不知要把我送向哪裏。
壹連幾日的旅程，左右閑著無事，我漸漸和含煙、蓼紅熟絡起來。從她們口中，隱約知道了壹些主家的事。
雲無極，江南殷商，娶得壹個千嬌百媚、知書達理的夫人，寵愛非凡。雲夫人原是官宦家的千金，書香門第的後代，因為家道中落才下嫁到雲家。她工詩善畫，精通音律，尤喜歌舞，因此雲無極為博紅顏壹笑，便四處搜羅頂尖的舞伎。
“那雲夫人可真是幸運的女子！”蓼紅最後說。
言畢，三人不由默默相對。同是女子，雲夫人必定是天，而我們是行人腳底的爛泥，任人踐踏，隨遇而安。
正希噓間，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幾位姐兒，到地方了！”
蓼紅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去，我和含煙互相攙扶著才下來，便聽到蓼紅的驚嘆聲。“哇，好壹個莊子！”擡眼望，果然綿綿幾裏的壹個精妙莊園。
黛瓦粉墻，掩不住如煙柳色；雕閣朱樓，艷不過梢頭紅杏。
我們也算是看慣雕梁畫棟，拍遍曲院闌幹，但還是禁不住贊嘆不已。
“幾位是揚州來的歌舞班頭？”院門口早站了壹個老仆人，“我姓曲，專管升平院的大小事務。”
所謂升平院，大概取歌舞升平之意，應該就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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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3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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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老仆人領著我們穿過陰陰柳樹，繞過新綠小池塘，走向杏花深處，“妳們三個先好生閑著，到了晚上，就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夫人會考妳們功夫。”
“曲叔，我們幾個初來乍到，以後還要您老人家多多照顧才是。”含煙會做人，親熱地喊壹聲曲叔，將見面禮塞進老仆人的袖中。
果然禮多人不怪，不多時，她已從曲叔的口中探得不少消息，原來升平院分上中下等，不同等級衣食住行等供養大不相同，初來的新人必先經過雲夫人親自考查技藝，然而分等。
“含煙，妳替我看看，是戴這支珠釵呢，還是戴這支紫玉簪？”蓼紅對鏡梳妝，難以取舍。含煙走過去，替蓼紅選了壹支鳳頭釵，“梨花，還不打扮起來麽？”
我壹來沒帶什麽首飾，二來也不想爭什麽，因此只管懶懶坐著看她們梳妝。
“哪壹位是梨花姐姐？”有翠袖綠衣的丫鬟端著新制冰綃衣銀首飾過來，含笑道，“主人吩咐，今晚梨花姐姐的舞必是風動梨花。”言罷盈盈而去。
“奇了，為什麽獨獨妳有新做的舞衣？”蓼紅憤憤地將珠釵插在雲髻上，“我倒要看看妳究竟有怎麽個好處？”
好處？我自然有我的好處，只不過漫漫紅塵中，已然丟失了欣賞的那壹雙眼，所以，怎麽樣，對我都無所謂。
入夜，雲家莊園處處華燈，陣陣絲竹，熱鬧非凡。我默默地走在壹隊艷麗無儔的舞姬隊伍當中。
各地采買來的舞姬們各有各的嫵媚風情，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她們鶯聲燕語，揣測著雲家夫人的喜惡，大約已暗暗較下勁，要在這第壹次的獻藝中拔得頭籌。
含煙輕輕在我耳邊說，“希望我們三個能被編在壹起。”
我點點頭。
“要是我們有人去了上院，壹定要互相照顧才是！”她接著說。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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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31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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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她大概見我得了額外的賞賜也有些不安，但是誰能肯定編入上院的不是她呢？瞧她，身披昂貴的煙籠紗舞衣，遠遠望去好像籠了壹層煙霧，眉眼之間施了青黛，似嗔似喜，欲笑還顰，整個人如夢似幻，仿佛海外仙山的仙子下凡壹般縹緲。
而蓼紅，我轉向另壹邊，蓼紅微褐的皮膚，壹身滾金邊水紅胡裙，裸露著修長結實的手臂和小腿，手腕和腳踝上都系著金鈴，清令聲響伴著巧笑嫣然，好壹個精靈的人兒。
放眼望去，莫不是天姿國色，山川秀氣所鐘，不逞相讓。
走過長長的花徑，再穿過個月牙門洞，映入眼簾的是壹個偌大的清水池塘，有壹圈廊道高高低低圍繞著池塘，另有個飄垂著白色紗幕的水榭，燈火通明，隱隱約約有些錦衣華服的人影。
“看，那壹定是雲夫人了！”蓼紅越過我，擠到廊道外側，興奮地指著燈火闌珊處。
水邊上有垂髫的女孩子們不斷往池子裏放花燈，俱是蓮花盞，飄飄忽忽的，倒也將這池子照得通亮。咦，池塘中央怎麽還飄浮著壹個碩大的水蓮？
看真了，原來是壹個漢白玉蓮花臺，花葉俱全，紋理細致，花臺與水面平，乍看之下，還真以為司蓮花的仙子誤看了季節。
舞娘們被安排在池邊的壹個亭子裏等待，亭子的臺階下通著壹個小小的埠頭，有壹身紅衣的丫鬟拄著竹篙，站在小舟上，笑吟吟地看著我們。
“那前面接引的綠衣丫鬟叫做青裊，眼前這個撐船的是紅羞。”壹個細腰舞娘道。
“青鳥殷勤為探看的青鳥？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紅袖？”有女子賣弄文采。
“不止，青裊身段纖細，另取其行路聘聘裊裊之態，紅羞年幼，更取羞顏未曾開之意。看來雲夫人必定詩書滿腹，才華橫溢。”有位執紈扇的美人輕輕道。
眾人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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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4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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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突然，絲竹聲全歇，亭中原本嘰嘰喳喳的舞姬們也安靜下來，有紫衣丫鬟手執紙筆，朗聲道：“蘇州惜玉樓的洛如姑娘，請上蘭舟，登蓮臺。”
壹個高梳雲髻，荷衣蕙帶的女子越眾而出。紅衣丫鬟扶著她登上小舟，竹篙壹點，便離岸而去，須臾就到了蓮花臺旁。
那白玉蓮花片片花瓣向外，眼看著並無落腳之處，但紅羞不慌不忙，伸出纖纖玉手將壹片花瓣輕輕壹扳，搭在小舟上，竟成了現成的踏腳板，待舞姬穩穩當當地上得蓮臺之後，又將花瓣恢復原樣，瞧不出壹絲痕跡，真是巧奪天工。
那洛如姑娘含笑朝水榭斂衽壹禮，靡靡絲竹聲頓時響起。
雖是夜晚，但是廊邊的碧紗燈籠，和水面的蓮花燈盞將整個水面照得通徹。只見灼灼星光下，燦燦流霞中，出塵蓮花托起壹個盛妝佳人，渺渺綠波舞著壹個綽約洛神。
臨水照花，如此觀舞，倒是聞所未聞，大戶人家的奢華由此可見壹斑。想當年，那個人，也不過是在梨花院中砌了壹座觀舞臺。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清越歌聲響起，原來她妝扮的正是洛神。“哼，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蓼紅的評論未免太過挑剔。
待到含煙上時，唱的是洞仙歌，“冰肌玉骨，我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旋舞時，只見壹團煙霧，不見其人，仿佛晚風徐過，伊人便會芳蹤杳杳，舞技之奇，亦叫人驚嘆不已。
幾番舞罷，已看得眾人心馳神往，須知人人都有著壹番壓箱底的功夫，爭奇鬥艷，美不勝收，哪裏分得出高下？
幸好我心中並無得失計較，踏上幾可亂真的精雕蓮蓬時，心裏不由嘆壹聲，好壹個所在！身處其中，有種與世隔絕的奇異感受，前後無路，左右無依，輕易便可摒除雜念，忘情壹舞。
“嘡啷！”什物破碎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人翻倒了白玉杯，傾倒了琉璃盞，水榭裏壹陣騷亂，然而這時鳳簫聲起，我來不及多想，只得應聲而動，舞的正是風動梨花。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踩著千百次如壹的節拍，挽著細細碎碎的花式。簫聲清亮，琴聲悠揚，而我卻越舞越失神。
此曲是那人所做，尤記得當日梨花院，每壹起舞，總也舞不出他的視線。他的目光象壹團火，燒灼著我的每壹寸肌膚。
“梨花！”他的眼中是深情還是輕薄？教人無從猜。
且驚還喜，那個年輕的我不懂風月，只懂咬著唇逃開。逃也無從逃，給人牽著了腰間的紈素帶子，“梨花！”
是的，我是梨花，他的梨花，無論生長成什麽模樣，我始終是他掌中的壹枚梨花。
冥想中，無來由暖暖壹笑，突然驚覺，流年已逝，鬥轉星移，我的身子在這水波中央，對著壹群陌生人且歌且舞，邀功爭寵，好不惱人。思想間，故意硬生生踏錯幾步，不求名顯，無意富貴，如果不是為了他，我早就不借春風舞梨花了。
壹曲既罷，我安心地渡過池塘，蓼紅正躍躍欲試，身上金鈴丁冬作響。突然紫衣丫鬟宣布，“今天到此為止，余下舞姬擇日再選，另梨花姑娘舞姿卓絕，編入升平院上院。”
眾人均感意外，“怎麽會是她？她那麽平庸！”“明明連節拍都踏錯了！”“太不公平了！”
連含煙和蓼紅看著我的眼神都既羨又妒，更有些難言的復雜。
“梨花姐姐，這是妳的新住處。”次日，紫衣丫鬟領著我出了住所，“我叫紫蘇，有什麽事盡管吩咐。”這紫蘇舉手投足間壹股墨香，態度從容，氣質高雅。兩日來，並沒見到雲夫人的面，但是看這三名婢子，無不人物清奇，儀態風流，叫人不由好奇其主人究竟是何等樣的神仙人物。
紫蘇領著我進了壹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內倒也清爽，天井內種了兩株茉莉，院墻上柳影橫斜，隔院的花香陣陣送來，再看屋子，曲欄綺窗，清幽可人。
“姐姐先住下，院內花草，屋內擺設，有什麽不喜歡，盡管叫人改過。”
這裏比起剛來時眾人合住的院落何止好了壹倍，“多謝阿紫姐姐！”我心裏實在是十分汗顏，囁嚅著忍不住問道，“只是……旁人比我好上百倍，為何是我選入上院？”
紫蘇笑道，“夫人喜歡妳，何嘗需要原因，妳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算報了知遇之恩吧！”
壹定有原因的，我默不作聲，不然，以雲夫人這樣的人，怎會分不出高下，辨不了優劣？再加上遴選前特地送來的新裁冰綃衣，這裏頭，究竟有什麽玄機？
“我先走了，還有些名冊要造，妳左鄰是霓裳姑娘，右邊是鳳舞姑娘，那兩位就是有些傲氣。妳無事莫招惹她們。”
紫蘇走後沒多久，又有丫鬟來拍門。
是青裊，捧了壹大堆金銀綾羅，未進門就先恭喜，“梨花姐姐，恭喜了，這是主人賞賜。”都是上等的絲綢和珠玉首飾，放在花梨木幾上，光華流動，“這麽多年，我從沒看過夫人笑。昨天妳舞畢，夫人壹笑，主人高興得不得了！待會主人還要親自過來探妳呢！”她喜孜孜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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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 10:4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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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平空裏落下三千寵愛，我驚訝得不知說什麽好。
“嗯，這院子小了些，也太素，夫人說改天替妳重建壹座，就取名叫梨花院，這上院裏，用姑娘名字來命名院落可還是頭壹遭呢！”
梨花院？我心裏壹動，前塵舊事壹起浮上心頭。
“這庭院就叫做梨花院，我們永遠都住在裏頭，好不好？”
我含羞低頭磨墨，須臾又擡頭看他題門聯，“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處處風。”
“好句子，妳寫的嗎？”
他眉頭壹皺，凝神半晌，“不是，嗯，也許是，反正提起筆來，它就出現在腦子裏了。”
那壹座庭院，正是為我而建。
“梨花姐姐？”青裊見我發呆，以為我是受寵若驚，勸慰道，“妳放心，夫人再善心不過的了。平日裏婢子們打碎什麽東西，做錯什麽事，只要夫人擔待著，必不會有什麽責罰。小戶人家的小姐也不如我們自在呢！”
兩人正在屋裏絮絮地說話，有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著進來，“這種地方怎麽住得人啊！雲兒不是講過，要給梨花姑娘換住處嗎？”
未等我們迎出去，人已踏進屋來，正是那喜氣洋洋的雲無極，朱紅錦雲花紋的袍子，頭上的冠帶正中鑲著壹個碩大的明珠，豐神俊朗，驕奢逼人，只是眉宇之間稍嫌輕浮。
“雲老爺！”對方是我的衣食父母，絲毫馬虎不得，我恭敬地行禮。
孰料卻被壹雙大手捏住了下巴，身不由己地擡起頭來。
“嗯，眼不夠大，嘴不夠小，這樣看來，也不過很普通的人才。”雲無極象看壹件器物壹樣端詳著我，“想不想知道為什麽軟香閣佳人如雲，我為何獨獨選中了妳？”
我想知道，但不是在這種情態下。我別開臉，瞥見青裊壹臉見怪不怪，無動於衷的樣子。
察覺到我的不悅，他反而湊過臉來，在我耳邊輕聲說，“只因為雲兒鐘意梨花舞，我才將妳從泥淖中拔出。”態度如此狎昵，我半邊臉頰頓時滾燙。
我頭頸硬，說不出個謝字，他花錢買笑，我強作歡顏，實在不必謝誰，至於這天賜恩寵，亦非我所願。見我默不作聲，他愈發大力，我禁不住痛，呻吟了壹聲。他得意地笑著放開我，“不管怎麽樣，妳讓雲兒高興就成。古人說，千金難買美人壹笑，妳不過花了我壹百兩金子，就讓雲兒開顏，劃算得很哪！哈哈！”
這人，幾句話便露出商人本色，難免失之鄙俗，兼稟性輕狂，恐怕雲夫人愁眉不展，與她這夫君也大有幹系。
“對了，三日後有貴客來，雲兒已做新曲，名為國色天香，妳與霓裳、鳳舞三人練習純熟，到時哄得客人開心，少不得又大有進帳，哈……”他帶著青裊大笑而去。
半晌之後，余音仍然繞梁，耳中嗡嗡，盡是雲無極放肆的大笑聲。我嘆壹口氣，關上門，無力地靠在兩扇木門上。只因為雲夫人鐘意梨花舞，才得忝列上院，這壹切只能稱之為巧合罷了。然而為何我心頭有著隱隱的不安？
少傾，青裊又來請，出得院門，順著青石小徑，循著絲竹聲音，走到壹座巍峨殿堂，堂內已站立了不少鶯鶯燕燕，當中獨有兩位佳人，似兩顆明珠，妖艷不輸太真，輕盈勝過飛燕。瞧見我和青裊過來，竟當我透明人，只拉著青裊親熱道，“青姐姐，多時不來我們那裏玩了！”
我心中雪亮，這兩位倨傲佳人，大約就是霓裳和鳳舞了。
“這位就是新入上院的梨花姐姐。”青裊和她們寒暄過後，拉過我，向眾人介紹。
“梨花？名字多輕賤！”
“對啊，對啊！聽說則天皇帝時上官婉兒論群芳，說梨花，送媚含情，意涉褻狎，列入花中十二婢，還真是恰如其分啊！”
她們語含諷刺，連敲帶打。誰叫我拔了頭籌，又得了諸多賞賜，搶了她二人的光華，這平日裏心高氣傲，只怕除了夫人，誰都不放在眼裏的人，怎麽能忍得下這口氣。
“咦，青姐姐，我們這裏除了奴婢，還有小姐不成？”我故意問青裊。
青裊會意，笑道，“沒有！”
“原來都是奴婢！”我不能容她們欺人太甚，但又不想初來就結下仇怨，因此只淡淡描了壹句。
饒是這樣，那兩人仍是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練習國色天香時，不是這個推我壹下，就是那個勾我壹腳，真真幼稚得緊。我心中氣苦，卻也沒奈何。
待到收工回去時，我已是滿身青紫，關起門來撫摸這遍體鱗傷，心想早知得寵並非幸事，想不到這磨難來得是如此之快。
無論如何，三日之後，國色天香是終於練熟了。
是夜，雲家大宴賓客，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據說，今天來的是個府尹，官可大著呢！”幾個臨場的舞姬躲在堂後竊竊私語。
“少見多怪！”霓裳嗔道。
三日來，我已認得，常常笑的那個是霓裳，愛著七彩華衣，而眉間略帶英氣的是鳳舞。
“有些虛有其名的人，到見真章時，可要出乖獻醜了！”鳳舞在壹旁冷嘲熱諷。
早就見霓裳暗暗遞眼神給鳳舞，又做出得意狡黠之態，我知這兩人必定要搞什麽花樣，只得暗自小心。
燭光暗去，賓客知是雲府上等歌舞表演，皆摒住呼吸，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鳳蕭聲動九重天，鮮艷牡丹次第開，中有佳人相對舞。
霓裳和鳳舞艷驚四座，吸引了幾乎全部目光，而我，這世上本來知音少，所以我註定是寂寞的，即使我舞姿再美再奇。
國色天香中，有壹式是花蕊俏立，我單足立著，伸出手與霓裳、鳳舞相接，本是虛接，可是霓裳突然對我詭異壹笑，緊接著推了我壹把。
我其時雖心有警惕，但變故發生太快，身子已經頹傾，所幸下盤尚穩，於是腰肢壹擺，順勢做個迎風搖擺之態，只見嫵媚，不見錯失。
霓裳見害我不得，也自心中駭然，不敢再妄動。
舞畢，掌聲四起，雲無極命我三人上前聽賞。
那貴賓席上的客人捋著胡須品評道，“初看覺得這兩位如仙子下凡，但是那並不十分美的那位，動作間隱隱有花影橫斜，嫵媚風流，形神俱佳，不錯，不錯！”
“陸大人如果喜歡，就將這名舞姬送給陸大人？”
我心口壹緊。
“豈敢，豈敢！只有貴府蘭心蕙質的雲夫人才能調教這等人才，若是送與了老夫，豈不是暴殄天物？”
眾人皆笑。
我低頭退下，驚覺背心已冰涼壹片。方才起舞時壹滴汗都沒有出的我，被雲無極輕輕巧巧壹句話駭得汗濕重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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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dobc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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