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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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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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捉鬼記
宗定伯望了一眼天邊那一抹淡紅的殘陽——如同曾幾度出現在他夢裡的那少女的羅裙一般清淡、飄渺。遠處的山谷裡浮起了幾片同樣淡紅的雲朵，或許那是盛開的桃花吧，他邊想著邊漫不經心地走出叢林。
山路上，一個花白鬍鬚的老漢趕著幾頭瘦弱的牛緩緩的走著，破舊的草帽下面那爬滿皺紋的額頭上閃著黝黑的光澤。最後面的一頭黃色的公牛的背上伏著一個牧童，他邊用手裡的柳條輕輕地打著牛背邊好奇地打量著站在路旁的宗定伯。宗定伯隱隱覺得那清秀的眉眼仿佛在哪兒遇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這讓他莫名的煩惱起來。
宗定伯經過村口時，見那牧童正繞著一棵老榆樹不停地跑著，嘴裡幽幽道：“姐姐別走，姐姐別走！”那花白鬍鬚的老漢的便從虛掩的柴門裡蹣跚的走過來，將那牧童的胳膊抓住，拉著他走回去。那牧童極不情願的隨著老漢走進柴門，嘴裡喃喃道：“我看見姐姐了，她剛才就在那兒。”他不時回頭指向村口那棵樹。“作孽呀！”老漢幽幽地將柴門緊閉。
宗定伯走進山路旁最後一家客棧，在二樓揀了一個靠近窗子的桌旁坐下了。老店家陪著笑來到近前道：“客官要住店？”“我只吃酒，不住店。”“哦？”老店家臉上現出古怪的表情。“怎麼，不住店就沒有酒吃？！”宗定伯氣道。“哪裡，哪裡。”老店家立即恢復了笑容，高聲道：“小二，上酒來！”
宗定伯連乾了三大碗酒，只覺一股熱流涌進肺腑，身子一下子輕了許多，思緒也飄渺了起來。從開著的窗子正好能望見遠處的山谷，他看著山坳裡的紅雲漸漸消退在夜幕裡，心情悵然起來。他不自覺的想起了夢中那紅裙的少女。對，她叫“火蝶”。她在夢裡告訴過他，此刻他清晰的記起了。他索性又喝乾了三大碗酒，嚷著叫店家再拿酒來。店小二高聲應著，飛快地又提了二斤酒來。
那老店家不知何時走過來，他不慌不忙的替宗定伯斟滿了一碗酒，然後垂手站在桌旁，緩緩道：“客官是外鄉人吧？”“恩。”宗定伯喝了一大口酒，緩緩道。“客官莫非是要夜間進山？”“正是。”“哦？客官為何不等天明再趕路？”宗定伯抬起有些朦朧的醉眼笑望著老店家道：“老人家怎麼反比我這外鄉人糊塗了？明天宛市有大集，我若天明再行，趕到宛市，豈不散集了？”“哦。”老店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沉默了一陣，老店家突然問到：“客官覺得小店這酒如何？”“不錯，只是烈了點。”“客官可知這是何酒？”宗定伯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酒壇黃紙封上那天書般的圖文，喃喃道：“莫非就是‘伏鬼酒’？”“客官真有眼見，正是！這酒是前些時候由一位道爺的弟子所傳，但據說他本人就算喝了此酒也不敢貿然夜間進山的。”“難道山裡真的鬧鬼？”宗定伯抬頭問道。“正是！而且據說還凶得很吶！”老店家臉上浮著一層驚恐的表情，然後壓低了嗓音道：“夜夜都有女子尖唳的哭聲從山裡傳出來。”“哦？那鬼為何纏居此地？”宗定伯喝了一口酒問道。“這——老朽可就說不好了。村裡人相傳自從高老漢家的閨女在村口的老榆樹上上吊以後，山裡便鬧鬼了。”“竟有這等事？”宗定伯猛然想起了村口那個牧童，腦子裡倏地閃過一個念頭，但連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多想，一瞬間便消失了。他幽幽地喝乾了最後一滴酒，起身緩緩向樓下走去。老店家盯著他：“客官便要進山？”“正是。”宗定伯不住地打著酒嗝，“我倒要去會會那女鬼。”老店家垂手站在門口，無奈的嘆了口氣，“客官走好！”
天漸漸黑下來，淡淡的雲裡隱隱現出半個月影來，山風微涼，宗定伯蹣跚地向山裡走去，沒行出幾步便見不遠處的松樹下伏著一團黑影，他不禁打了個寒戰，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映，那黑影已來到近前。他看出那是個玄衣道士，他長吐一口氣，望向那年青的道士。那道士身材頎長，肩上背著桃木長劍，右手持拂塵，左手單揖道：“貧道有理了。請問施主何人？”“我乃南陽宗定伯。”“施主可知這山裡有鬼作亂？”“在下正是要會會她的。”“即便如此，施主請隨我來。”說著他拉著宗定伯的手走到一棵古松的背後，宗定伯不解的望著那道士。道士低聲道：“我們在背風處說話，那鬼就不會聽見了。”“你便是那傳‘伏鬼酒’之人？”“正是。”道士點了一下頭繼續道，“那女鬼頗為狡黠，修道之人難以接近，今夜真是天賜良機，正好可借你之力除去那女鬼。你只需這般——這般——然後找個溫順點的動物將她托生便可。”“為何不能將她托生為人？”宗定伯不解道。“那女子是被村裡的大戶曹家公子糟踐後而含怨上吊的，她怨氣太重，按冥府的規矩，她是不可以托生為人的。為免她再傷及無辜，所以，必須尋個溫順的動物將她托生，切記！切記！”說完，便轉身繞到樹的另一面。隨後，宗定伯也跟著繞過來，但等他轉過身來，那道士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宗定伯大步地向山裡走去，不甚明朗的月光透過樹林將稀疏的暗影投到山路上，路旁那茂密的草叢此刻也變成了重重怪異的黑影，在微涼的風裡不斷地搖擺著，伴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索性什麼也不想，低下頭來一心向前趕路。
他一口氣走了二十多里山路，也不見那女鬼的蹤影。這時，前邊現出一大片荒草地，山路便隱在草叢裡了。宗定伯覺得有些疲倦了，他便索性來到草叢邊緣，尋了一棵樹旁，坐了下去，身子下意識的向後靠去，以為靠在了樹上，但覺著冷冰冰的，回頭一看，竟是一塊石碑。莫非是一座墳墓？他心裡嘀咕著，管它呢！先歇下再說，藉著酒勁，很快，他便濛濛睡去。
冥冥中，他見到了“火蝶”，她仍穿著淡紅的羅裙，輕盈的飄浮在他身旁。他飛快的跑過去，伸手想捉住她。她卻輕盈地飛走了，他見她清秀的臉上掛滿了淚。他飛也似的追了上去，但眨眼，她便不見了蹤影。他大喊著——火蝶——火蝶！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飄忽到他近前。這次，他聽見了她凄厲的哭聲，而且穿了一身白袍，清秀的面容變得模糊了，他拼命地睜大眼睛想看清她的面容，但只見那蒼白的臉上似乎浮著一團白色的霧氣，五官便朦朧得如同水一般，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五官。“火蝶？”宗定伯大聲道。“我是鬼！”她冰冷道。“既然是鬼，為何不安心做鬼，卻留戀於人世？”“我要報仇！”“那便就去，為何在此啼哭？”“我的仇人死了。”“那你為何又回到人間？”“他的家人用錢替他買通了閻王，在冥府我動他不得。我只有來到這荒山野地訴苦。”接著，便傳來了她更加凄厲的哭聲。
宗定伯睜開朦朧的睡眼，起身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那半個月影已沉到了天邊，他這才看清楚了那石碑果然是個墓碑，他俯下身子去看那碑文：“高家次女火蝶之墓”。他一激靈打了個冷戰，難道真是自己夢中那紅裙女子？
微風過處，隱隱傳來一個女子凄厲的哭聲。那哭聲漸漸清晰了，越來越高，直到一團白影飄忽而至，那哭聲也變得尖唳、刺耳了。宗定伯定睛望去，只見一個白袍、長髮女子就在自己對面，蒼白的臉上浮著一團白色的霧氣，五官便朦朧得如同水一般。“你是誰？”宗定伯喝道。“我是鬼。”那女子幽幽道。“你又是誰？”那女鬼又道。宗定伯知道自己喝了“伏鬼酒”，她認不得自己，便道：“我也是鬼。”“你要去哪裡？”“去宛市。”“我也正要去那，我們結伴同行吧？”“好！”
走出了幾裡地後，宗定伯道：“我們如此趕路不免走得辛苦，不如我們交替背著對方走吧？”“如此甚好！”說著那女鬼背起宗定伯便走，剛走出幾步，女鬼便道：“你這麼重，恐怕不是鬼吧？”“我剛死不久，三魂六魄還沒散盡，所以重些。”等到宗定伯背那女鬼時，只覺得背上輕如柳葉。於是他便大步向前走去，“小姐做鬼多久了？”“一年多了。”“我剛死，不知道我們鬼的最怕什麼？”“最怕人的唾液。”“哦，我記下了。”
前方漸漸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行不多時便來到一條數尺寬的小河旁邊，暗淡的月影映得漆黑的河面閃著微弱的銀光。宗定伯讓女鬼先過，那女鬼並不看河面，用寬寬的袍袖遮住臉龐，輕盈的涉水而過，並無半點聲息。宗定伯也學她那模樣，用袍袖遮住臉龐涉水而過，但他卻踏得河水啪啪直響。那女鬼站在岸邊，疑惑的望著他道：“你為何作聲？”“我剛死，還沒學會渡水，小姐莫怪。”
又行了數裡，天邊將要泛起青光，遠處傳來陣陣雞鳴。“我們恐怕趕不到宛市了，就要天明了。”女鬼伏在宗定伯背上道。“前邊不遠就是了，快行幾步便可。”又走出了一段，天邊便隱隱現出青光，那女鬼立即用袍袖遮住臉龐道：“天明了，我們得走了！”“就要到了。”宗定伯加快了腳步。“放下我！”那女鬼厲聲道。宗定伯並不理會，大步向前跑去。隨著一陣尖利的吼聲，宗定伯只覺後脖頸一陣涼氣，他猛地一回頭，那女鬼已探出尖利的指甲對準了自己的後頸。他稍做猶豫，還是將一口唾液唾向了那女鬼蒼白的臉孔上。那女鬼便如同一團沾了水的棉花一般癱軟在他背上。宗定伯便飛快向前面有人家的地方跑去，不料腳下被一軟綿綿的物體拌了一下，身子隨之向前倒去。等他爬起身來，見地上一頭死羊倒在水溝旁，而那女鬼竟不見了蹤影。就在他四處張望之時，身後那頭羊竟“咩咩”的叫了起來。宗定伯大喜，撲上去，撫弄著那潔白的羊毛。那羊便“咩咩”的用舌頭舔著他的手。
前方的集市上已經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們無不用讚許的目光望著跟在宗定伯身後那頭潔白勝雪的小羊。有個漢子乾脆攔在宗定伯身前，“我出五百錢。”宗定伯並不理會。“一千？”宗定伯繼續向前走。“一千五百還不行？”宗定伯並不看他一眼，推開攔在身前的他揚長而去。
人們看見太陽已爬到山頂，紅紅的如同一個大火球，那潔白的羊身上披上了一層淡紅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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