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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愛情]皎皎-『君子一諾』(未完)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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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愛情]皎皎-『君子一諾』(未完)



認識陳子嘉時,蘇措才知道世界上的確有人生了一副英俊的得可以稱作驚艷的容貌。蘇措被陳子嘉友善的微笑在定牢在原地的一分鍾之後,立刻飛奔向前,緊緊抓住他伸出的手,親熱的叫了聲“子嘉哥哥好”,聲音好像拌了蜜。

如此甜膩的叫法把一旁蘇智刺激得只剩半口氣,他刻意的咳嗽兩聲,翻個白眼提示妹妹自己還活著,不要太重色輕兄。蘇措哪裡理他,對陳子嘉展出一個盈盈笑顏:“謝謝你來接我。”

陳子嘉揚起一道眉毛微笑,溫和道:“不用客氣。”

蘇智不服氣的怪叫起來:“陳子嘉,你知道麼?蘇措你太氣人了!從小到大你叫了我幾聲哥哥?現在對你叫的這麼親熱。”

不提還好,一提蘇措氣不打一處來,沖蘇智飛個憤憤的眼神過去:“我還沒說你呢,怎麼遲到這麼久才來?我在太陽下等了你足足一個鍾頭。”

“對不起,”陳子嘉看了看辭窮只得在一旁內疚的蘇智,對蘇措輕言解釋:“路上堵車堵得厲害,而且蘇智的手機沒電,我的手機臨時又壞了,一時沒法通知你,讓你久等,真是對不起。”

在這種絕頂的帥哥面前,蘇措也顧及形象,好脾氣的接受了這種說法,站在陳子嘉身邊投給哥哥一個“我大人大量,這次就不跟你計較”的略含憐憫的居高臨下的目光作為回應;蘇智暗自在心裡暗自竊笑:幸好叫上了陳子嘉和自己一道來火車站接這個寶貝妹妹,不然以蘇措的脾氣,他遲到一個小時這種罪過估計能被她打入地獄永不超生。

蘇智這個暑假有事沒有回家,算來,也有大半年沒有見到妹妹。他上下打量蘇措,心痛的開始感慨:“阿措,你怎麼瘦得跟豆芽一樣?臉都尖了。我知道高三辛苦,可是你也不至於瘦成這樣啊。再說高考結束也有兩三個月了,你還這樣瘦,好像風都可以吹倒。你究竟怎麼搞的,難道爹媽沒給你吃的?”

蘇措一怔,表情不明的笑著扭頭。一轉頭看到陳子嘉攔引著一輛出租車朝這邊過來,她吁出一口氣:“出租車來了,咱們上車吧。熱死我了。”

三個人頂著太陽搬行李,蘇智忽然停下,皺眉看著低頭把行李一件件搬到出租車上的蘇措,問:“阿措,你的圍棋有沒有帶來?”

“圍棋?”蘇措困惑的問。

蘇智難以置信的叫起來:“蘇措!你居然忘記帶圍棋了?”

蘇措不甘示弱,也不管火車站來往的行人的注視,叫的更大聲:“我就忘記了怎麼樣?”

“沒怎麼樣,”蘇智瞪圓眼睛說,“我難以相信,你會忘記圍棋。就算高三你沒有碰過棋子,但是現在都大學了啊。”

“你那麼大驚小怪干什麼?”說著蘇措把小行李箱搬上後備車廂。

“可是……”蘇智眉毛一揚,整張臉上的笑意慢慢退散。他打算繼續說什麼,卻被陳子嘉不重不輕的拍掉了。

陳子嘉再了解蘇智不過,深知他這樣已經不是抬槓,而是真的動了氣。他扯了蘇智一把,拍拍他的肩頭,說:“兄妹倆都在一座城市,互相有伴,很難得。不過怎麼一見面就抬槓?”這句話成功的把蘇智為完成的話堵住咽喉裡。

聽到這話,蘇措慢慢站直了,扭頭對陳子嘉輕輕搖頭,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不是的。我考華大和蘇智一點關系也沒有。並不是因為他先到這座城市我才考的。”

她說話時語速很慢,臉上卻笑咪咪,陳子嘉靜靜看了她一眼,再扭頭看蘇智,眼底閃過一絲疑慮之色;蘇智再次笑笑,贊同的點頭:“是這樣的。阿措在高三下學期之前,成績一直不很好,上重點線都困難;誰也沒有料到她僅僅用了幾個月時間,成績突飛猛進,高考成績是全校第一,不然怎麼敢考隔壁的華大。”

陳子嘉驚訝,立在原地盯著蘇措半晌才說:“蘇措你真的很聰明。”

蘇措瞪了哥哥一眼,但嘴角卻輕輕一揚,對著陳子嘉笑容綻放,十足受用的樣子。她的眼睛如一泓清水載日光下閃耀,波光粼粼,輕盈的靈氣從那雙眼睛裡散發出來。看得陳子嘉一愣,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跟著微微一笑。

坐在車子裡,蘇措打量著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色,神采飛揚的問:“蘇智,大學好不好玩?”

“看你怎麼過了。不過一般人都覺得,我們學校比你們學校好玩。”

蘇智上的是西大,蘇措考取的是同一座城市的華大,都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校。學校毗鄰,之間連個圍牆都沒有,加上教學樓公用,課程互選,不少老師也在兩個學校同時任課,圖書館資源也都是共享,兩個學校實質上也是一所。不過兩校的同學們私下卻不服的多,總想把兩個學校拖出來比個高下——然而,百年過去了,也沒個結論。

因為就像國內許多大城市裡的大學一樣,兩所學校各有側重:西大重文科,華大重理工,幾乎沒有可比性。

蘇措輕輕撇一下嘴,用目光跟蘇智眼神交流。若是平時,她肯定會跟蘇智抬槓說我們重理工科大學當然不屑跟你們重文科大學比雲雲,但是現在有陳子嘉在場,她刻意收斂了許多。嘲笑蘇智不要緊,但把這種如六月陽光一樣英俊的陳子嘉也給諷刺一頓,她是萬萬不干的。

九月授衣,這天是蘇措到華大報到的第一天。

還有一個星期華大才正是報名的日子,蘇措跟著蘇智和陳子嘉很過了幾天舒服日子,陸續把城裡城外的旅游勝地轉了一圈,還附帶熟悉了一下兩所大學的所有食堂。陳子嘉是本地人,很熟悉這座城市,又周到又有耐心,每去一處,都把這個地方的所有掌故講給蘇措聽;九月氣溫依然很高,並不是旅游的好季節,每天回學校三人都是大汗淋漓,可他沒有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色,總是微微的淺笑,那種模樣,實在叫蘇措難以忘懷。

蘇措悄悄跟蘇智說:“你真的交到了一個好朋友啊,對朋友的妹妹都這麼好,”說著一臉神往,“我在大學裡能交到這樣一個朋友,就好了。”

蘇智自鳴得意:“那當然,你以為你哥是什麼人?”

一得意又換來蘇措鄙夷的眼神。

幾天來她從蘇智以及其室友口中零零碎碎的得到很多陳子嘉的消息,例如他能文能武,身兼數職,包括是校學生會的某部長,還有幾個協會的某會長,協會的名字繁瑣,蘇措沒能完全記住。但這些消息讓她有了一個起碼的認知,陳子嘉在學校裡實在是個受人歡迎和尊敬的人,是個擁有若干粉絲的人。

總之一句話,人中龍鳳,捨他取誰。

和他們混在一起,蘇措明顯覺得自己的明顯比單獨一人受關注得多。尤其是在西大的食堂裡面,那刷刷的目光簡直是如同刀子一樣朝她飛來,她的一言一行都成為別人關注的焦點之一。為什麼是焦點之一呢?因為焦點的中心是陳子嘉。

幾天熟悉之後,她不再叫甜膩膩管陳子嘉叫“子嘉哥哥”,也跟叫蘇智一樣大咧咧叫陳子嘉的大名,不限時間地點,一個字兒都不少。她聲線清脆響亮,足以吸引的所有人為之側目,哪怕是在擁擠的食堂。

側目的原因當然不僅僅因為她那確實悅耳的聲音,而是因為這把呼喚的對象是陳子嘉,是聞名兩校的大名鼎鼎的陳子嘉。

這一叫讓蘇智又好氣又好笑,他左顧右盼一下,看到陳子嘉在另一個窗口排隊等著打飯,才壓低聲音開口:“阿措,你也知道,陳子嘉在學校裡有多少擁護者?你不叫以前的子嘉哥哥最好,可是你現在又大呼小叫他的名字,生怕別人聽不見。不論怎麼說,你叫一聲師兄總是不錯。這麼沒大沒小,小心招人嫉妒。”

蘇措托著餐盤,“撲哧”笑出來:“名字取來就是讓人叫的。我這麼叫他,他自己都沒說不好,別人的想法我更管不著。是不是?”

可是奇怪,明明那麼多女生都在關注陳子嘉,卻好象沒有一個對她表白的。吃飯的時候,他們四周的位子大半都是空著的,女生們小心翼翼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拋下一個含義不明的目光走到別的空曠的地方。

蘇措奇怪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在吃飯的時候問:“蘇智,難道我們身邊有鬼?”

陳子嘉一楞,蘇智板起臉:“你說什麼?”

“為什麼沒人坐我們旁邊?大學的食堂是這樣麼?”

蘇智在桌子下踩了蘇措一腳。

蘇措瓷牙咧嘴了一下。陳子嘉放下筷子,關注的看著她問:“怎麼了?”

“不小心腳抽筋了。”蘇措連忙說。

“抽筋?”

“恩,那種忽然的抽筋發麻。”

“應該是缺鈣。”陳子嘉說,“並且缺乏鍛煉。”

“大概是吧。”蘇措抑制著面部表情,竭力使得自己不要笑出來。她扯開話題,一臉憧憬:“明天學校就開始報道了,應該很熱鬧吧。”

三人說得愉快,一時有點忘記身邊人物,直到有人同他們招呼。“喂,陳子嘉蘇智,這幾天都不見你們,任務堆如山,忙壞我了。你們這桌有人麼?”

“沒有。師兄你請坐。”

蘇措知道肯定不認識這人,埋頭繼續專心吃飯,甚至在聽到蘇智介紹說這是西大赫赫有名的學生會主席王沈時都沒抬頭,直到聽到蘇智介紹自己才抬頭瞄了他一眼。這一見倒是有點意外,她沒料到坐在自己側位的這位學生會長居然是個風神俊朗的年輕人,眉毛極濃,好像是墨畫上去的。

紛紛擾擾的食堂裡人聲鼎沸,王沈完全沒料到自己居然會在這種環境下看到這樣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好像世間只有這雙眼睛是真實的。他不由得多看她了一眼。蘇措低頭笑起來,一桌人都看向她,她只做渾然不覺。蘇智瞪一眼她,然後介紹說:“是我妹妹,蘇措。”

王沈擱下餐盤,對蘇措點頭微笑道,“咱們學校的新生?”他是大三學生,這群人裡最大的,也最有權威。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身份一樣,他的聲音略顯的低沉。

“不是,”蘇措回答:“我是華大的。”

“什麼專業?”

“工程物理。”

這幾人在西大學生會也是相當熟悉,王沈愕然之極,用探詢的目光詢問剩下的兩人,得到二人點頭示意後,王沈問:“你居然學工程物理?”

蘇措不曉得被多少人盤問這個問題了,有點失去耐心,便一口氣說:“是的。不用再問了,我沒選錯專業,我很早便非常清楚這個專業會學到什麼。我為什麼報考華大也是他有全國最好的工程物理專業,就是這樣,沒什麼好奇怪的。”

這一句起了莫大作用,一桌人多多少少有點吃驚;就連蘇智也是第一次聽到妹妹歎氣考華大的理由,更不用提其余兩人。半晌沒有人開口講話,只是互相眼神交流。

蘇智晃晃勺子笑了,“喂,阿措,你什麼時候想當物理學家了?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志願是職業棋手,怎麼現在變化了?”

“我變了?沒變啊,”蘇措漫不經心的反問,“再說我什麼時候想當棋手了?我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呢。”

王沈又是一怔;陳子嘉已經是這幾天來第二次聽到圍棋,側頭打量坐在身畔面色泰然嘴角略有淺笑的蘇措,然後問:“蘇措,你棋下的很好?”

“我不會下棋。”蘇措的目光至左向右的輕輕掠過同桌三位帥哥的臉上,頭一次沒那麼明亮,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罕見的平靜。她眼睛依然清澈,卻不見底,讓三人不約而同想到萬尺深海的那種平和。

蘇智眉毛眼睛快攪在一處了,重重的說:“你還在上初中就已經是七段,現在卻說,你不會下棋?”

兄妹倆的情緒變化一絲不落的落在陳子嘉眼裡。他輕輕咳了一聲,對幾不可見對蘇智搖了搖頭。蘇智眼角余光瞥到陳子嘉的眼神,強忍著把剩下半截話吞進了肚子裡,盯著蘇措,一臉不甘心。

“不會就是不會。”蘇措用筷子從蘇智的餐盤裡夾菜,笑瞇瞇的說:“發現你打的菜比我的好吃,那個打飯的大師傅認識你吧,真偏心。”

這樣話題就輕輕巧巧背岔開。三位男生都是學生會的,平時也熟,很快就討論起學生會迎新的事情。

蘇措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已經淪為食堂裡最受注視的人,盡管隔得遠,各色低語聲她聽不大請,但是同學們的目光神色,指指點點的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蘇措不帶情緒的收回目光,仔細的審視包括自己老哥的在內的三位男生,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最讓人傾慕的那型,才貌雙全。

她心底隱隱有種預感,暗自後悔,不動聲色的斂了斂眉。

“我吃飽了,先回學校。”蘇措端著餐盤站起來,看著蘇智也要起身,她立刻搖頭,“好幾天了,我知道回寢室的路。你們剛剛不是說馬上就要開會麼。不用送我了。”

蘇智沒堅持,說:“好。有事給我打電話。”

瞧著蘇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的,王沈臉上浮起一個深思的表情,半晌後扭頭對蘇智說:“沒想到,你經常提到的這個妹妹跟你截然不同。”

陳子嘉眼神一跳,把目光轉到一樓食堂出口的人群中;蘇智苦笑一聲,沉沉的說:“阿措其實不是我的親妹妹,是我堂妹。”說罷他也追隨陳子嘉的目光轉向樓下的人群之中,來往不少都是些朝氣蓬勃榮光煥發的大學新生和陪同的父母,他的目光在空中游曳了一圈,終於在門口處瞧見蘇措修長的背影。她那襲藍色的裙子在人群中一閃而沒。

[ Last edited by 格斯特 on 2011-4-17 at 03:24 AM ]


2011-4-17 03:0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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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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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正式報名後,蘇措認識了班上的同學。她雖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思想准備,還是沒有料到整個工程物理系裡居然只有兩名女生,一個是她,另一個是同宿捨名叫楊雪的北方女孩。剩下二十多位同學都是清一色的男生,一個個才從高三出來,說話謹言慎行,怕給新同學留下不好的印象。

  楊雪名字雖秀氣,但是是個標准的北方女孩子,高高個子,性格豪爽,說笑話聲音都比別人大。蘇措其余兩位室友盧琳琳是南方人,鄧歌則是本市人,就讀於材料學院,兩人模樣秀美,脾氣也好——這當然只是表象,混熟了就發現所有的大學女生都差不多,表面上力求做到斯斯文文笑不露齒,但是回到宿捨就暴露本性,一樣的對愛情充滿向往,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望,對減肥美麗這種話題有著莫大的興趣,更常見的,則是對著帥哥發花癡或者臥談討論系裡院裡哪位最帥等等。

  蘇措很喜歡她們,直到畢業,她們的關系都非常要好。

  在各色傳言中,工程物理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專業。基本上你進入了它,你的大學生活就等於上課自習做實驗。尤其是在華大,這種症狀就更明顯了,華大的工程物理系在全國范圍內都是數一數二的,學校當然不能辜負這個名聲。子不教,師之過嗎。蘇措拿到課表的時候,驚覺傳言竟然是真:課程排滿,一天來說都是三節大課,主要是數學物理計算機,還有各式各樣的繁多的選修和政治,晚上都得上課。繁重的課業對蘇措來說算不上什麼讓人驚喜的消息,對整個系的人倒是莫大打擊,所以陸陸續續的有人轉了系,到大三開學時,整個系只剩下入學時的一半。這些當然都是後話了。

  雖然這種專業環境相對於別的專業是惡劣了點,但蘇措卻不覺得。除了英語爛得可以會偶爾打擊她的自信心之外,她生活絕對算是如魚得水。那些艱澀深奧的課程對她來說則是趣味是斗智斗勇,那些復雜的數學物理方程式簡直勘比音樂家手中的樂符——蘇措覺得,自己開始喜歡這個專業。

  然則大學畢竟是大學,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很多有益身心的協會。開學數星期後的周末,學校各個協會社團開始一年一度聲勢浩大的納新活動——數不清的協會社團擺滿了校園裡占地最大的長陽湖四周,每個社團顏色特征都不一致,旗幟標語橫幅迎風飄揚,招搖的吸引新生的目光。

  拜國家擴招政策所賜,大一的新生熙熙攘攘的輾轉於各個協會之間,若是有誰有心站在湖畔的教學樓俯瞰湖畔,將會發現,長長湖堤望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在這種情況下,蘇措和宿捨的同學走散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大家本各有各的愛好,走散了反而可以將這些協會看的更加仔細。

  蘇措在人群裡穿梭來去,漫不經心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雖然有若干熱情的師兄師姐主動邀請她入會,她笑一笑,然後客氣的婉拒。

  接近十月,已經不太熱了,但是時候接近中午,蘇措的額頭開始出汗。她打量四周地形,預備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歇,卻看到湖畔最不起眼的角落還有一個社團在納新。同別的社團人來客往不一樣,這個社團顯得門庭冷落。既沒有人散發傳單,也沒有什麼標語橫幅廣而告之大肆宣傳,除了他面前立著的那塊寫著紅字的“哲學研究會納新”的牌子。只有一個男生坐在桌子後靜靜看書,時常有女生前來問訊情況,但也是很快就離開。

  誰說過的,側面好看的男生才是真正英俊的?蘇措站在那塊“哲學研究會納新”牌子那裡,不動了。

  那名男生戴著眼鏡,側面線條優美光滑,鼻梁直挺;他有不同於別人的獨特氣質,輕易就抓住別人的視線。現在蘇措起碼是被他抓住了。

  有這樣的男生坐陣,還怕招不到新人?蘇措不由得笑了。那名男生抬起頭來,然後取下了眼鏡,露出一對狹長漂亮的黑眼睛。他胸前掛著協會的牌子,寫了名字“許一昊”和職位“哲學研究會會長”。

  “願意加入我們社團麼?”男生把書放下,蘇措看到書名,是法國德裡達的《論文字學》,以艱澀聞名,很難讀下去。他站起來,“我是哲學研究會會長許一昊。”

  “加入你們社團有什麼條件呢?”蘇措問。

  許一昊面色沉靜的打量蘇措,然後從抽屜裡翻出一張表格。“你先填一下這張表格。寫一篇與哲學有關的文章,不低於五千字,一個星期內發到我郵箱裡。”

  蘇措“撲哧”一聲笑了。難怪別人問一問就走了,盡管這樣英俊,還是會嚇到絕大多數慕美色而來的女孩。這麼高的要求,誰能做到?還是哲學論文。

  許一昊迷惑不解。他看到蘇措笑起來眼睛波光粼粼,沉吟著,然後說:“笑什麼?”

  “沒事,”蘇措止住笑,“師兄,你們研究會有幾個人?”

  “不到十個人。”

  “平時活動會議多不多?”

  “人少,沒有固定的例會。”許一昊說得意味深長。

  蘇措把填完的表格雙手遞還許一昊,說:“會長,我會盡快把文章發到你郵箱的,你注意查一下。”

  “我會的。”許一昊點頭而笑。這是蘇措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正象這個季節的陽光,明亮決不刺眼,叫人格外舒服。

  這一天收獲頗豐。寢室的同學們比蘇措晚了若干個小時才紛紛返回,每個人手裡都是一大疊宣傳單,然後興高采烈的交流自己申請了哪些社團。蘇措因為只申請了一個社團剛剛達到學院要求的底線而被室友們大肆抨擊與嘲笑了一番。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深入而激烈的大討論,主題就是關於哪一個社團的誰誰比較英俊等等,結論就是其余人熱情洋溢的說明天一定要去申請那個社團雲雲……蘇措雲裡來霧裡去,很快便堅決的爬到床上補瞌睡。

  直到幾雙魔爪把她搖醒。

  “怎麼了?”蘇措掙扎著睜開迷糊的雙眼。

  幾張激動的臉龐一下子擠到蘇措的面前,好像放大鏡一樣。蘇措的睡意頓時嚇跑了:“我欠你們錢了?”

  “寢室外面,有兩個大帥哥找你!”楊雪的眼睛裡冒著光,不,在蘇措看來,那在簡直是紅紅的火焰。

  “帥哥?”蘇措往頭上套衣服,聲波經過衣服上的纖維被衰減,聽起來朦朦朧朧的。

  “是啊。好帥阿,真的真的好帥啊。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帥的人呢?”盧琳琳一副夢游的神情,“我打飯回來的時候他們剛到,然後請我叫你出去。說打你手機打不通……尤其是那個高一點的,實在是帥得慘絕人寰啊,而且還那麼的有禮貌啊。”

  蘇措給手機換了塊電池,有氣無力的說:“哦,他們大概是我哥和陳子嘉吧。我們約好出去吃飯的,結果我睡過頭忘記了。”

  “陳子嘉這個名字倒是聽過,你哥哥叫什麼?”

  “蘇智。”

  “噢噢,”鄧歌恍然大悟,“是隔壁西大的?”

  “是的。”

  “早有耳聞阿。”鄧歌仰天一歎。

  “開學不到一個月,你是哪裡聽來的這些八卦消息?”蘇措吃驚的問,鄧歌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忽然鈴聲大作,簡直要刺破人的鼓膜,仿佛在報復蘇措把他們關閉數小時之仇。摁下免提之後,蘇智惱怒的聲音傳來:“蘇措,快給我滾出來!”

  “真是,認識這麼帥的帥哥也不曉得給我們介紹。”楊雪憤憤不平看著蘇措抓起手機向外沖,撇著嘴,“回來讓她請我們吃飯!”

  蘇措沖出寢室,看到蘇智等得不耐煩在門口不停打轉,陳子嘉則是一慣的淡定從容,微微含笑;蘇措穿著淡藍色的休閒服,而陳子嘉則是白襯衣黑褲子——就連她也不得承認——的確是很養眼。

  他們的出現無疑是給女生宿捨區的投下了一枚原子彈,往來者皆一步三回頭,更有甚者專程從寢室跑出來圍觀帥哥。

  蘇措熟視無睹蘇智,挪著腳步,陪著笑容對陳子嘉走過去。

  “實在對不起……我睡過頭了……”蘇措小雞吃米般點著頭,“其實是我忘記了。”

  蘇智手掌一揮,宛如老鷹小雞般拎起蘇措離開宿捨。雖說蘇措根本不矮蘇智只比她高了半頭但是鷹爪主人的那種氣勢猶如真理和正義一樣充滿力量。讓蘇措只得乖乖聽話,毫無還手之力。

  質問開始了。“手機為什麼不開?”

  “睡醒了才發現沒電了。”

  “你……”蘇智怒目圓睜。

  “好啦好啦。”蘇措橫眉冷對的對蘇智翻了個白眼,“我錯了行不行。”

  陳子嘉湊過來圓場:“不要怪她了,我們又沒等多久。”

  蘇措愉快的瞄了眼蘇智,湊到陳子嘉身邊,抓住他的雙手一握,語氣包含革命熱情:“還是陳子嘉好。蘇智你跟陳子嘉作同學認識也這麼久了,怎麼人家那麼多的優點你一點也沒學到呢?真是活該找不到女朋友啊。”

  蘇智咬牙切齒的哼了一聲。這樣的抬槓早已見怪不怪,陳子嘉搖頭一笑,眼角余光撇到蘇措的手迅速從自己手上彈開。蘇措指骨纖細,皮膚光滑,手心指尖俱是冰冰涼涼,像一個冰塊兒。那種冰涼奇特的觸感在陳子嘉手上停留許久。

  “今天學校納新,你都參加什麼協會了?”點完菜之後蘇智問,語氣很溫柔,活像訓斥小輩之後然後發覺自己過分而心懷內疚的長輩。

  “哲學研究會。”蘇措說。

  蘇智嘴裡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什麼?人數最少的那個社團?”

  “會長是許一昊?”陳子嘉沉吟道。

  “原來你們交友廣闊到這個地步,連我們學校的這麼一個小社團的會長都認識。”蘇措興趣盎然的說,“滿有意思的一個人,還讓我交一篇五千字的哲學論文。”

  “你是真覺得人家有意思才想入會還是因為人家長的帥想去套近乎?”蘇智似笑非笑的睨蘇措一眼,問,“五千字的哲學論文,你會寫嗎?以前寫篇作文都那麼難,還要我代筆呢。”

  蘇措手指一揮,揚起盈盈笑臉:“答對了。果然知我者蘇智也。為了接近他,寫五千字算什麼,五萬字十萬字都沒問題。”

  陳子嘉跟著一笑,眉目也隨之而動,整張臉鮮活生動在飯店輕柔的燈光下顯得分外溫柔,引得周圍幾張桌子上的女生紛紛看的入了迷。他開口說:“許一昊我認識,如果你真想入加入社團,我同他講一聲。”

  “謝謝你,不用了,我已經是加入了。”蘇措笑微微說,“學院的不成文的規定要求我們每人必須加入一個社團,據說最後要算入學分。”

  “別的社團你考慮過沒有?”蘇智認真的問,“大規模的協會,就像校學生會之類的。這確實鍛煉人的能力。”

  “不知道,到時候再講,”蘇措提出疑問:“不過我奇怪,既然人那樣少,不符合社團的起碼條件,學校怎麼不取締?”

  陳子嘉蘇智兩人對視一眼。

  “怎麼?”

  “知道你們學校的校長姓什麼?”蘇智頗有深意的問道。

  “許校長。”

  “許一昊就是他的兒子。”

  蘇措眨眨眼,訝然道:“真是有點意外。不過難怪他長的那樣英俊,原來有個是繼承了爹的優秀基因啊。”

  “不過這件事情基本上沒有人知道,包括你們學校絕大多數老師都不知情,”蘇智說,“你應該也能感覺到,許一昊絕對不喜歡張揚。”

  “是,”蘇措同意,“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蘇智的目光朝半晌不曾開口的陳子嘉看過去,然後再挪回來:“你剛剛不是才說我們交友廣闊麼?”

  可惜蘇措已經沒大留心這句話,她一心一意的看著菜一道道的終於送上來了。


2011-4-17 03:0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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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學校越熟悉,蘇措越熱愛學校的圖書館。最大的綜合圖書館是古色古香的建築,四周綠樹環繞,環境也好。據說是百余年前修葺,現在給擴建了,占地面積廣大,裡面藏書豐富。蘇措除了上課時間就背著電腦筆記本跑到圖書館看書或者上自習。她早出晚歸,基本上不上街,不出校門,如果要找她,去圖書館准沒錯,因此某種程度看上去,有點特立獨行。

  蘇措看的書都理科方面極冷門的書,基本上屬於人跡罕至的那類,十天半個月都沒人來借一本書。閱覽室不大,有連在一起的兩套桌椅。幾天之後,蘇措很快發現在這裡自習有一個難得的好處,圖書館的桌椅本比自習室的寬大得多,她可以把自己背帶來的筆記本電腦,書等等全部攤開,堆滿滿一桌而不用擔心別人的感受。伸手就能拿到,實在是方便極了。

  所有她根本沒料想到自己在這犄角旮旯裡還能遇到許一昊。雖然許一昊同樣喜歡看些冷門的書,可他的專業是法律,跟理科完全不沾邊嗎。

  蘇措仰頭看到站在自己面前英俊挺拔的許一昊,這種想法一閃而過。

  “我也算是圖書館的常住人員,對那個館那個房間裡有什麼書比圖書館管理員還清楚。可是卻不知道角落裡還有這樣一個小閱覽室。”許一昊評價道。

  “師兄,不好意思,因為這裡不常有人來,我占了兩個位子。”蘇措手忙腳亂把另一張桌子上的書堆成一摞,再請他坐下。

  她心裡愉快的想,那怕你是校長的兒子,這麼大一所學校,你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

  “你每天都在這裡看書麼?”

  “這裡的書很有趣。”

  許一昊也不客氣,從容在蘇措身邊落座。秋天的陽光一路過關斬將的穿過大氣層穿過圖書館外的高大樹叢穿過圖書館的玻璃窗落到許一昊的臉上,勾勒出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光滑的額頭和下顎,挺直的鼻梁,狹長漂亮的眼睛。他今天帶了眼鏡,看起來那樣的儒雅,那樣的似曾相識。

  蘇措懷裡抱著一摞書,呆呆看著她。7

  “蘇措,我看了你的文章了。你——”

  許一昊扭頭時發覺不對勁。看著他發呆的女生他不是沒見過,而且還不少,可是面前這個明顯不一樣。他記得納新時第一次見她,那時感覺她很瘦,聲音悅耳動聽,臉蛋只有巴掌大,皮膚白皙如玉,身上的氣質很不平凡。這些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她的眼睛變了。

  那時候蘇措的眼睛裡透出一股罕見的靈氣,是他在所有人中都沒有見到過的;現在卻灰暗朦朧,沒有光芒沒有焦距,似乎悲哀在裡面轉來轉去。

  “怎麼了。”許一昊緊張不已,拍一下她的肩膀。

  蘇措清醒過來,看清楚面前的人依然是許一昊,臉上浮起歉意的笑容。她把臉扭到一邊去;片刻之後她神色如常的轉回來。

  “你剛剛怎麼了?”

  “師兄。走神而已。”蘇措笑道。

  “走神?”許一昊不放心,問,“你樣子看起來不正常,要不要去醫院?”

  “很正常。因為你那麼英俊,我就看的呆掉了。”蘇措正正經經的說。

  許一昊怔一怔,打量蘇措的表情確定不是玩笑之後,他臉一下紅了。居然會臉紅?蘇措淺笑:“師兄,難道沒有人跟你這樣說過?我不信。”

  “沒有像你這樣,把說話那麼直接。”許一昊鎮定下來,說。

  蘇措伏在桌子上笑得樂不可支。好在這間閱覽室偏僻,也不怕有人聽到。笑完後蘇措坐直,擦擦眼睛裡笑出的淚,把話題轉回最初:“師兄,剛剛你說我文章怎麼了?”

  許一昊一怔,當初想說的話忘記了七七八八,重新組織一下話語後,他說:“你寫的很好。我回復到你的郵箱裡了。”

  “是麼。我今天還沒來得及看郵箱。”蘇措轉身翻開筆記本電腦,查收郵件。

  “你周五下午有課沒有?”許一昊忽然問。

  “有個實驗,”蘇措說。

  “那實驗結束後你來活動中心,我們順便開次會。也把你介紹你給別的社員認識,”許一昊且笑且歎:“雖然人少,但是要湊到一起還真不容易。”

  蘇措喜歡做實驗,雖然這次的實驗是大學階段裡所有實驗裡最簡單的,不過她依然做了充分的准備,做實驗時干練嚴禁,有條不紊,是最早做完實驗的學生。整齊好器材之後,蘇措把測出來的實驗數據交給老師檢查,她的字本就寫的好,那張表整整齊齊,一個污點都沒有,帶實驗的老師忍不住大加贊頌。

  蘇措在老師的誇贊聲中心情愉快離開實驗室,腳步輕盈的好像踩著雲一樣。她看看表,離約定開會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不過本著新人要謙遜的原則,蘇措覺得自己還是早點到活動中心比較好。

  活動中心是校內各大社團的基地,高五層,形狀是奇怪的“之”字形,在蘇措看來,特別是特別,要說美感實在無從談起。虧得華大建築系是全國第一,完全無從佐證。活動大樓前人來車往,大概是全校最熱鬧的地方。

  蘇措在樓裡尋尋覓覓的尋找自己的協會,一路上飽覽了個協會的風光,一層二層是報告廳演講廳舞廳,三層則是被學校裡最大的兩個社團校學生會和研究生會瓜分。其余幾十個協會只得擠在四層五層。蘇措想,真是不公平啊。

  大約是樓裡的人口稠密,蘇措很快發現這裡帥哥的平均密度大大高於校園裡的平均水准,讓人目不暇接。難怪寢室的那幾個說什麼也要加入到校級的社團裡面,原來是這麼回事。

  起初蘇措滿面笑容,十分鍾後她就開始歎氣。她從的雙腳已經踏遍四層五層的每個地方,可以依然沒有發現哲學研究會的所在,既然如此,只好去一趟三層了。

  三層的搜尋也是無果,蘇措靠著樓梯扶手正在考慮要不要問人的時候聽到嘈雜聲講話聲沿著樓梯傳上來。

  蘇措漫不經心的送去一道目光偵查情況,然後她就看到陳子嘉和本校學生會的一幫人交談著拾階而上。那群人裡不乏英俊青年,可同陳子嘉比起來,還是差得不止一點半點。已經有人開始打量陳子嘉了。蘇措覺得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同他招呼,輕快的閃了幾步躲到最近一間極不起眼的房間裡去。

  陳子嘉恰巧這時抬了一下頭,看到了一個極熟悉的身影,背著書包,一眨眼之間,動人的側影轉瞬而逝。

  這個房間小得很,也很簡陋,只擺放了沙發和一套桌椅,還有電腦。屋子裡兩個男生對坐著下棋。對門坐的那個男生瞧見蘇措進來,站起來問:“同學你找人麼?”

  “我在找哲學研究會。”蘇措說,“轉了一圈了也不知道在哪裡。”

  “這裡就是。”那個男生哈哈一笑,“很不好找吧。”

  另一個男生也站起來,他打量蘇措幾眼,笑道:“你就是那個許一昊說的那個新加入的小師妹?蘇措?”

  “正是我,”蘇措乖乖點頭:“二位師兄好。”

  二人就笑,“我們社好多年沒有女孩子加入了,尤其是像你——。”

  “我還怕你找不到這裡,”許一昊推門而入,“上次忘記告訴你地方,打你電話又說關機。”

  “我忘記給手機充電了。”蘇措抱歉的解釋。

  “原來如此,”許一昊說,“那開會吧。

  “開會?”蘇措愕然。

  “人都到齊了不開會做什麼?”許一昊看著蘇措,漂亮的眼睛裡全是笑意,那笑意似乎都盛不住,好像要流淌出來。

  原來這個協會只有四個人。四個人。蘇措心裡默念,雖然知道人少,少成這樣還是讓人意外啊。若是別人是會長,哲學研究社不知道得被取締多少次啊。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許一昊簡單交待了這個學期的任務和計劃,把蘇措正式介紹給其余的人,然後會議就結束。

  本來約定好的大家晚上一起吃飯,但是剩下兩人紛紛說有事得離開,房間裡只剩下蘇措和許一昊。

  “把人聚齊真不容易,”許一昊說。說完他略微低下頭,翻著手裡的什麼東西,他青郁郁的頭發,搭在前額,蓋住了大半耳朵。

  許一昊看完手裡的稿子,放在辦公桌上,開始翻箱倒櫃,不知忙些什麼。他邊找邊說,“茶葉放在什麼地方?”

  蘇措本來以為許一昊喜歡喝茶,沒想到許一昊沏好了茶卻把茶杯放到自己手邊。又坐回去,再次拿起手裡的稿子捏著。

  “一昊,在不在?”陳子嘉推門而入,臉上笑容燦爛。

  許一昊回頭,毫不意外的問:“這次有什麼活動?”華大西大兩校學生會經常聯合組織活動,所以陳子嘉也屢屢出現在這棟活動中心。

  “風采才藝展示的一個活動。”陳子嘉說著,眼睛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蘇措,叫她,“蘇措你也在。”

  蘇措抿嘴一笑。

  許一昊吃驚不小:“蘇措你認識陳子嘉?”

  “陳子嘉是我哥哥的同學。”

  “你哥哥是誰?蘇智?”

  “是的。”陳子嘉說。

  “原來都是熟人。”許一昊笑起來,先是嘴角一揚,然後笑意迅速滲到黑亮的眼睛裡去,他說:“還有一點時間。蘇措,會不會下圍棋?”

  蘇措渾身一僵,竭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張棋盤。可惜她還是失敗了,她瞄到黑子白子還在棋盤上面貼著,剛剛開局不久,戰況不算明顯。就一般人來說,兩位離開的師兄下的得已算不錯。

  “不會。”蘇措重復說,“我不會下。”

  “那我教你?”許一昊輕聲說,“不是有人這麼說麼,棋下好了,人也就做好了。”

  陳子嘉默不作聲抱臂看著二人。

  蘇措沒說話,眼睛擱在棋盤上。白棋下得舒展奔放,思路清晰,取捨得當黑棋似乎給對手氣勢給震住了,一副縮手縮腳放不開的樣子。

  “你會下五子棋麼?”

  蘇措回神,臉色平靜之極:“不會。也不想學。”

  沒想到得到這樣斷然的答復,許一昊一時語塞,陳子嘉及時解圍:“她不想學,就不用學好了。圍棋也不是人人都學的好的。”

  許一昊看一眼他,沒說話。

  蘇措平靜的看著陳子嘉,對方亦是眉目不動。良久他轉身對許一昊說:“我回學生辦公室開會去了。”

  “晚上一起吃飯?”

  蘇措面色一緊;陳子嘉擺擺手:“不了。我跟他們一起吃。”

  陳子嘉離開後,許一昊神色有些感慨。他說,我們小時候是鄰居,住在大院子,一起長大,天天混在一起玩,什麼調配搗蛋的事情都干過,後來我爸爸工作調動就搬走了,隔了好多年不見;直到上高中,我們同校同級,又開始熟悉起來,那時候也挺有意思,我們曾一起組織過許多活動……

  蘇措心裡想,難怪陳子嘉對他知根知底的,原來不光是同學那麼簡單。

  不過,進學校這麼久了,認識來認識去的都是這些人,她隱隱覺得自己掉到一個圈子裡去了。

  蘇措回到寢室已經是晚上十點之後。

  宿捨的幾位姐妹一下子就圍了上來。鄧歌笑的像奸詐的小狐狸,說:“晚上跟誰去吃飯了?”

  “跟你們說過的,我們那個協會的會長。今天不是我們第一次開會麼。吃個飯也很正常的。”蘇措翻著白眼。

  “可是你忘記跟我們說他是許一昊!咱們學校赫赫有名的帥哥!”

  “我想這不重要吧。”蘇措死裡救生的說,“其實,我是忘記了……”

  “我們學生會今天也去吃飯了,”楊雪說,“不過,我可早回來了。你為什麼這麼晚?莫非是一起花前月下?”

  “開什麼玩笑,我吃完飯就回圖書館上自習去。”

  幾個人迅速的放開她,各自回去上網的上網,看書的看書,同時不忘記送上一個鄙夷的眼神。

  楊雪憂患憂憤的歎氣:“蘇措你們咱們宿捨最有帥哥緣的,可是居然都不珍惜!暴殄天物啊,會被天譴的。”

  蘇措勾著頭,眼睛低到誰都看不到的地方。她喃喃說:“已經被天譴了。”

  她聲音很低,楊雪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對了,告訴你一個消息。”楊雪再次興奮起來,“吃飯的時候聽她們說,咱們學校和西大要聯合將要舉行一個風采才藝比賽,分男女兩組,是歷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到時候將會是帥哥美女雲集啊。而且據說第一名有數千的獎金呢。”

  有錢雖然是好事,但……

  蘇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到時候一定很熱鬧吧。她來到陽台上,眺望諾大的整個學校。一棟棟的房屋林立在學校各處,燈火通明,是不是窗口裡有人影閃過。這就是大學啊,到處都是鮮活的年輕人,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精神。她深吸一口氣,就連空氣的味道濃郁甘甜,也是大學的獨特的味道。


2011-4-17 03:0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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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一的課多半是大課,是同物理學院其他班一起上的。要知道物理學院是全校學生人數最少男女比例最高的學院,連個之一都不用。學校用來上大課的教室一般是三百人,全院學生一起上課,整個教室不過占了一大半。

  早上第一節課缺課率向來比較樂觀,而且如果老師溫和的話不熱愛點名這項活動的話那麼教室的空位子就比比皆是了。要知道,整個物理學院一共有十九個女生,今天早上居然只有她一個人到了教室。本來女生少就容易引起重視,何況只剩下一個——老師無論如何也不會不注意到這一點——

  老師果然開始點名。

  “蘇措。”老師是南方人,咬字咬得非常用力。

  蘇措念了聲“到”,年老和藹的微積分老師取下眼鏡,使勁的打量整個教室唯一的女生,半晌後開始繼續點名。楊雪我對不起你啊……蘇措忍不住開始長吁短歎,我是沒法替你答到了。

  有人在背後捅了捅她。

  蘇措回過頭去。

  “你就是工程物理系的那個蘇措麼?”背後的男生在眾人示意說:“中午一起去吃飯怎麼樣?”他態度懇切,臉上寫滿企盼。

  蘇措認得他,是大氣物理系一班的班長黎傑,前幾天以前給她寫過兩封信,她都沒理。她看著他背後的牆壁,半天沒吱聲。

  黎傑心慌起來,“好不好?”

  “我有事,沒有時間。”蘇措搖頭,“對不起。”她擰過頭去。

  那時候蘇措只是想避開他而胡亂編的借口。可是當她獨自一人在食堂吃飯被他發現之後,黎傑的臉色就很難看了。

  “你說你有事的。”他說。

  蘇措不晌,繼續吃飯。

  “我給你寫的信,你一封都沒回我,”他繼續說,“你不論喜不喜歡我,但起碼要告訴我一聲,這樣做,很不禮貌。”

  蘇措放下筷子,笑微微的說:“食不語,寢不言。那你現在跑到我面前打斷我吃飯,又算什麼禮貌呢?請你告訴我。”

  黎傑臉色忽變。蘇措繼續吃飯,她心底也蠻詫異,原來自己這麼有吵架的天份。她本不想說這些,以後上課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把關系弄僵沒什麼好處。

  “你不要誤會,她在等我。”一個聲音在蘇措頭頂響起來,“請你離開這個位子,可以嗎?”

  是許一昊。他今天穿著米色休閒服,有著一張英俊得讓人難忘的臉。

  黎傑怔住,他上上下下打量許一昊,最後臉色灰敗的走開。

  蘇措十分感激:“師兄,謝謝你。”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幸好我今天也到一食堂吃飯。”許一昊放下餐盤,猶疑片刻後問,“他是不是想追你?”

  “也許吧,我不知道。”蘇措單手支著下顎,說。

  “你想沒想過在大學的時候談戀愛?”

  蘇措搖頭:“我上大學是為了讀書而來的。”

  “很少看到像你這樣喜歡讀書學習的女孩子了。”許一昊笑起來,“我算是幫了你一個忙吧。你也幫我一個。”

  “什麼?”

  “我們學院最近有系列活動,呃,是跳舞比賽,我找不到舞伴……”許一昊邊說邊那那雙漂亮的眼睛打量蘇措,“你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蘇措笑起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找錯人了,找錯人了,”蘇措邊笑邊解釋,“我是天生的體育白癡,身體協調度為零,別說跳舞,跳繩都跳不動。師兄,你還是饒了我找別人去吧。”

  許一昊愕然:“可是你看起來哪裡像體育白癡了。”

  “是真的,不信你去問我哥,”蘇措繼續笑道,“說真的,師兄你振臂一呼,不曉得多少女生奔過來要求做你舞伴呢。總之,去舞會上出丑我才不答應。你還有其他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這個忙我是堅決不幫,完全不在我能力范圍之內。”

  “可是,你總不能一個舞會都不去,”許一昊詭異的笑了,“咱們學校裡一直有個傳統,叫掃舞盲,每個新生必定要學會跳舞,這是規矩。”

  這次輪到蘇措膛目結舌,笑不出來了。

  “聽說咱們學校有個傳統,叫掃舞盲?”晚上蘇措一回寢室,就抓住楊雪小聲問。楊雪現在是校學生的一員充滿熱情的干將,什麼消息都比較靈通。

  楊雪鄙夷的看了一眼蘇措:“你還不知道?舞會可以自帶舞伴,沒有舞伴的呢就隨便分配。”

  蘇措哀號出來。

  “而且下周六晚上就有一次舞會。”楊雪宣布神諭一樣的說,“今天咱班男班長告訴我的。”

  開學選班委的時候,鑒於男女平等的原則,男女生各選了一位班長。女生只有她們倆,加上楊雪比較熱心公益事業,所以毫無爭議的順利成章的成為女班長。蘇措也得到了安慰獎,分到了無名無實的副女班長的頭銜。

  蘇措不再悲憤了。她平靜的踱回桌前,翻開錢包開始數錢。

  楊雪湊過去,“咋了?”

  “我只是覺得我去買塊豆腐撞死比較快一點。”

  “難得有你不擅長的事情。”楊雪半點同情心的都沒有

  “我可不可以請假不去?”蘇措問。

  “不行,咱系就我們兩個女生,你都不去了,我一個人去干什麼,找誰去說話呢。對我來說,這簡直是不可原諒的!”楊雪大義凌然:“何況這是咱們學院的事情,你就算不跳,也要坐在那裡。不然人家說你脫離群眾特立獨行,對評獎學金沒有好處。於情於理,你都不能不去。否則,我跟你沒完。”

  蘇措欲哭無淚,這下子……上賊船了。

  
  腳崴的時候蘇措正在邊下樓便看書,她這樣習慣了,平時也沒有摔倒,可是那天不知怎的,一腳詭異的踩空,腳踝扭曲了一下,然後她整個人失去重心,頭朝樓梯扶手撞去。她靈敏的抓住了扶手沒有摔倒導致更嚴重的傷,可是腳崴確是不爭的事實。蘇措順勢坐在圖書館的台階上,把頭埋在雙膝之間,倒吸涼氣。

  這時候是吃晚飯的時間,圖書館空空落落,許久也沒有人上下,最疼的那幾分鍾之後,蘇措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打給蘇智,但一直都沒有人接。

  大概他們在吃飯,食堂裡太吵聽不到手機的叫聲。蘇措咬咬牙,她獨自坐了幾分鍾後,抓住扶手站起來,一瘸一拐的離開圖書館,走到醫院。

  到了醫院才知道,短短十余分鍾,腳踝腫起的包便有半個雞蛋大小,頗有點觸目驚心。醫生上完藥之後,蘇措的手機響了。

  “阿措,難得你居然開機。”剛剛打完球,蘇智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打電話找我,有什麼事?”

  “沒什麼。”蘇措一默,然後說。

  “沒什麼?你從來沒主動給我打過電話,好容易打一次,居然說沒什麼?”蘇智哼了一聲,“我過去找你。”

  “剛剛我腳崴了。”蘇措不耐煩的開口,“你要來就來醫院。”

  “什麼!”蘇智的聲音直逼近蘇措的耳朵,震得她鼓膜一陣發麻,“你怎麼走路的!眼睛長到天上去了嗎?還是路長歪了?”

  “你是要罵我還是幫我?”蘇措也對著電話吼。

  十幾分鍾後,蘇智第一時間趕到醫院。蘇措本來就瘦,腳踝也細,纏上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密密實實的,好像腳上長了一只橄欖球球。蘇智歎口氣,然後皺起了眉頭。蘇措以為他又要罵,已經做好了思想准備,豈料他問:“還疼麼?”

  “不疼,”蘇措審視的盯著蘇智,說:“沒事,醫生說沒大礙,一個星期就好。”

  蘇智面色一緩,還是拉著醫生仔仔細細問了一遍才肯罷休。

  “那麼囉嗦,”蘇措涼涼的說:“像個老太婆一樣。”

  “你看我渾身上下哪裡像老太婆?不如我們找個人來問問?”蘇智把自行車推到蘇措面前,瞪她一眼,“以後我每天送你上課下課去食堂。”

  “不用麻煩了吧。你們不也很忙……”

  “兩所學校就跟一所學校似的,離的這麼近,這點時間還是有的,再說,”蘇智不滿的看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也就是你哥才這麼被你欺負,不然你去哪裡找一個願意每天騎車帶你上下課的人。”

  蘇措把眼睛瞪回去:“你說我找不到?”

  “當然沒問題。只要你一句話,方圓十裡內的人都願意來干這苦差事呢,不過——”蘇智大笑起來,連連點頭,“就是你肯不肯讓人家幫忙。”

  蘇措假笑:“難得我受了傷,你還說風涼話損我。真是我的好哥哥啊。”

  “我沒損你,我說的是真話。”

  他騎著車,聲音傳到蘇措的耳朵裡,已經聽不清楚了。

  很快蘇措發現自己腳受傷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居然是宿捨樓的女生們。平時特愛睡懶覺的室友們現在也跟蘇措一樣早起,去食堂吃早飯提前半小時去教室上課。蘇智本來就巧舌如簧,甜言蜜語的說得她們心花怒放,完全忽略了蘇措這個一瘸一拐的病人。

  就連楊雪都立刻決定不在乎蘇措這周末不同她去參加掃舞盲活動這個事實。她深深歎氣:“蘇措,你能不能多傷一段時間啊,如果臥床不起最好。”重色輕友啊,曾經不可原諒的錯誤現在還抵不過帥哥美男的一顰一笑。

  這件事情除了帶來行走不便之外,還帶來了更有嚴重的後果——蘇措很快發現寢室的諸位很快把自己的一切事情都給出賣了。例如每天具體干什麼,吃什麼,去哪裡玩等等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蘇智,活像特工們的秘密調查報告一樣。

  蘇措給這件事情簡直郁悶得咬牙切齒。她決心第二天狠狠教育蘇智一頓。豈料她估計錯誤,七點就在樓下等她的那個人,不是蘇智,而是陳子嘉。

  因為是周六,蘇措慶幸自己今天可以拋棄寢室諸位室友,獨自一人背著重重的書包去圖書館上自習。

  對於周末而言,早上七點是很早的時間。秋天的早上容易起薄霧,絲絲縷縷,如同千片落地紗簾。霧氣冰涼流動,變幻莫測,侵入肌膚好象觸電一樣。偶爾可見人出沒,鳥雀聲陣陣,反襯得四周安靜異常。

  陳子嘉推著車朝她走過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他頭發衣服上都有些水氣,眸子裡光華流轉,那種樣子看上去簡直不似凡人。

  蘇措咬著下唇,呆看著他一動不動。良久後,她鎮定的、緩緩的問:“師兄,怎麼是你來接我?我哥他難道出事了?”

  蘇措那樣鄭重的臉本來使得陳子嘉有些迷惑,此時寬心笑出聲來,他說:“你哥沒事,今天一早被學生會拉去當壯丁,所以才托我來的。”

  “你沒被一同拉去?”蘇措依然懷疑的問。

  “我的事情早干完,他拉下了好多工作,現在只怕忙的團團轉。”陳子嘉解釋。

  蘇措吁出一口氣。她抬起頭,霧氣也漸漸散去,一眨眼間,太陽的萬丈如金色的糖漿一樣,奢侈的鋪滿大地,蘇措挪開眼睛。

  陳子嘉跨上車,對她點頭:“上來吧。”蘇措坐在自行車後座,伸出手抓住陳子嘉的外衣。她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和別的男生決然不同;他肩膀寬闊,靠上去一定很舒服。好像天塌下來都能頂得住。

  不知道以後誰可以靠在這樣的肩膀上?蘇措垂首,嘴角掛起了一個微笑。

  吃飯早飯,陳子嘉把蘇措送進圖書館,然後說:“中午我來接你。”

  “好啊,”蘇措誠摯的說,“師兄,這樣麻煩你真不好意思,中午我請你吃飯。”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這麼客氣干什麼?”陳子嘉微微一笑:“什麼時候開始管我叫師兄了?”

  “你本來就是我的師兄,”蘇措客氣的解釋,“大學也有半學期,也不是白上。再叫你名字,我也太沒大沒小毫無尊卑了。”

  “隨你吧。”陳子嘉沉吟著,這麼回答。

  如果不是傍晚時候楊雪慌慌張張的沖進圖書館告訴蘇措她還是得去舞會,蘇措覺得自己這一天過的還算不錯。

  楊雪噌噌兩下把蘇措的書和電腦塞到書包裡,然後扶著她就朝外走。

  “你必須去,就算你去舞廳坐著發呆也必須去,”楊雪繪聲繪色的重復團委老師說的話,“這是集體活動,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有集體意識。參加和不參加絕對是兩碼事!”

  “我知道了還不行嗎。”蘇措一臉苦笑。

  然後她就真的在活動中心的舞廳裡坐了一個晚上。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裡看到同學們熱情洋溢的組成一對一對的,或者在跳舞或者跟著指導老師學舞。她則百無聊賴的喝了一瓶接一瓶的飲料。

  舞廳裡光線很差,五顏六色的彩燈不停的閃來閃去;人也多得厲害,起碼有兩三百人,基本上一掉進人堆裡就找不到了;音樂聲又嘈雜又大,宛如一陣陣的驚雷從頭頂上滾過。整個舞廳簡直像開了鍋,一句話都聽不清楚。蘇措明智的寫了張紙條,每次有邀舞的男生,她就把紙條亮給人家看。

  她一瘸一拐的離開舞廳去走廊裡透透氣。

  走廊另一側還有一個舞廳,在側對面。蘇措路過時看了一眼,兩間舞廳基本類似,又吵又鬧的,人頭攢動,像一鍋被煮熟的餃子。

  二樓的陽台在走廊盡頭,那裡也有樓梯通往上下樓層。因為地勢不錯,有一對男女立在陽台,低聲細密的交談。光線很暗,蘇措只能看到兩個剪影。兩人交談的非常認真,連蘇措來了都沒發現。

  蘇措於是坐在台階上,打開電腦筆記本寫程序,偶爾抬眼看看夜空。

  筆記本幽藍的光使得那個女生注意到蘇措,她有點怕,抓住男生的衣袖,問:“誰在那裡?”

  聽出她聲音的恐懼,蘇措忍住沒笑出聲,愉快的說:“你們繼續繼續。請忽視我。”

  “蘇措?”

  聲音好熟,是誰?蘇措把頭從電腦屏幕後抬起來,盡管夜色深沉,可她卻看到那個男生眼睛裡閃著愕然的光芒。她仔細的把他和黑暗的夜空分辨開,原來是許一昊;她旁邊的女生眉目楚楚動人,漂亮既大方,穿著一襲長長的裙子。

  “師兄是你。”蘇措回頭,在台階下揚一揚手。

  “你怎麼在這裡?”許一昊走進一步,問。

  “掃舞盲啊,院裡的活動,被團委老師逼迫威脅著來了。”蘇措說著看到那個女生眼睛裡忽明暗,疑光閃爍,便說:“你們放心,我不過剛來,什麼也沒有聽到。”

  她站起來,抱著筆記本,一瘸一拐的離開上樓梯。

  許一昊大吃一驚,幾步走過去,伸手扶住她:“腳怎麼了?”

  “前幾天腳崴了……”

  那名女生走過來,在另一邊扶住她,問道:“嚴重麼?”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蘇措掙開他們的攙扶,獨自走了幾步,再回頭說,“是不是好多了?”

  許一昊抱臂站在那裡沒說話;那名女孩子挽住他,笑著說:“是看不大出來。蘇措,去看我們跳舞吧。對了,我叫林錚,是一昊的同班同學。”

  “好啊。”蘇措抿嘴笑,“師姐你身材那麼好,一定很會跳舞。”

  許一昊和林錚一下舞池,立刻成為全場的焦點。他們跳的是雖然傳統的交際舞,但是每個動作都完美無缺,許一昊似王子般氣宇軒昂,林錚則是公主溫文爾雅,雍容大方。兩個人的配合完美無缺,閃動著動人的魅力,漸漸的所有人都停下不動,自動給他們讓出地方。就連物理學院的同學都紛紛跑到這邊觀摩。

  蘇措站在指導老師旁邊凝神看著,忽然聽到他了說一句:“錯了一步。”

  在這麼鬧的環境下蘇措大腦暈暈沉沉,有點不聽使喚,不自覺的接上去話:“沒有錯。林師姐在那裡弄了一個的小技巧,步子恰好被裙子擋看似踩偏,實則沒有;這樣她可以旋轉動作可以增多,姿態曼妙優美。”

  老師一怔,扭頭看這個說話聲音悅耳的女孩。她跟自己一樣身高,因為瘦顯得很單薄,臉龐小小,眼睛非常明亮,亮到能吸引人所有的注意力。他手裡抓著個電腦筆記本。老師打算跟她說話,舞廳的燈光頃刻之間黯淡下來,再次明亮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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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措從來沒想到進入大學之後還有期中考試,而且還是全校性的期中考試。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啊。蘇措覺得匪夷所思,大家早就成年了,又不是小學生中學生,還要什麼期中考試?

  然而不論如何,考試這種事情跟生老病死一樣,除了逆來順受之外是沒法避免的。

  聽到蘇措為考試憂心忡忡,寢室的幾位室友都大眼瞪小眼的:“開什麼玩笑?你會被考試難倒?班上學的最好的人不是你又是誰?”

  這倒是沒錯。問題是,蘇措數學物理計算機都非常好,可是她的英語簡直爛的一蹋糊塗,就像是中國足球那樣一點希望都看不到。她自己和以前教過她的老師都不明白她英文怎麼會爛到這樣慘不忍睹的地步,她壓根對二十六個字母文來不了任何靈感,單詞語法簡直跟她的大腦水火不容

  蘇措本來就對上自習這種活動很有熱情,考試臨近的時候,她更有熱情,早出晚歸,就差夜不歸宿。她天天蜷縮在圖書館裡,除了上課時間,沒人瞧得見她。而且,她的手機基本上從不開機。

  楊雪費了好大勁才把她阻止了她再次在下課後沖進圖書館。

  蘇措頑強掙扎:“干嗎?還有兩天就考試了!”

  “院學生會讓你去一下。”楊雪目光灼灼的說。

  蘇措在腦子裡演算一遍後說:“我是標准的好兒童好學生,從來沒有違法犯紀,讓我去干嗎。”

  “當然是有事了。”楊雪笑容滿面,說,“我事先告訴你吧,是學生會准備讓你參加才藝風采大賽。”

  蘇措拍拍耳朵,平靜的說:“我剛剛可能耳朵或者大腦出了問題,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我說,他們准備讓你參加才藝風采大賽,作為本學院的兩名人選之一去參加初選。”

  蘇措堅決回絕:“你看,名字叫才藝風采大賽,可是我,你看我,什麼都不會,拿什麼去比賽?”

  楊雪站住了,她看著她,說話的語氣都變了:“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別人等都等不到,現在落在你頭上,你卻拒絕,你真的想要氣死我們……蘇措,我問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麼?”蘇措怔怔看著她,“我怎麼不懂你的意思。”

  楊雪盯著蘇措的眼睛看,靈氣逼人,讓人不能久視;她垂了眼睛,然後說:“你先去院學生會辦公室吧。這些話你跟他們說去。”

  院學生會的會長部長顯然沒有楊雪那麼容易打發,幾句話就把蘇措堵住了。他們看上去都像一只只的笑面虎,說:“其實說是風采大賽,實際上就是選美。什麼特長都不會也沒關系,你總會唱歌吧,到時唱歌去。”

  蘇措一臉無語。

  “我們也沒辦法。物理學院人少女生少,還有女生不斷轉系,剩下的人選也不多了。別的學院還要在系裡面初選,只有咱們系不用。你要珍惜機會啊。”

  院部長咳嗽了一聲,接過話說;“更重要的,這是事關集體容易的大事。要知道咱學院多少年沒有校內的文娛比賽中出過風頭了……”

  蘇措可不想帶上不熱愛班級不熱愛學院不熱愛學校這樣三頂個大帽子——其實就算是一頂也夠她受的——最後為了證明自己有理想有追求熱愛集體的新時代青年,蘇措簽訂了不平等條約黯然離開。

  楊雪在門口等她,“答應了?”

  “是。”

  “那就好。”楊雪宛如將要犧牲時表情,“好好表演,證明一下咱們學院也是有美女加才女的。”

  蘇措不吭聲,沉默的把自行車頭扭了一個方向,跟楊雪背道而馳。楊雪看清楚那個方向是圖書館,露出一個苦笑——她還是去上自習了。

  蘇措將要參加風采大賽的消息猶如秋風刮過麥浪般很快席卷了整個學院,不,應該說,越了學院,並以某種趨勢朝校外擴展開去。

  期中考試剛一結束,蘇措就接到蘇智的電話:“過來我們學校,一起吃飯吧。”蘇智的笑聲明顯有點不懷好意使得蘇措懷疑這是不是一場以她為目標的鴻門宴——

  果然蘇措下一句話就說:“聽說你要參加風采選拔大賽?不錯呢。”

  蘇措心情越發惡劣,重重說了一句“我才不想去”就直接關掉手機。她沉浸在英語考試的慘敗中不能自拔,近處樹木殘缺不全,枝凋葉蔽;遠處風景是深深淺淺的灰色,宛如一層一層蕭殺的霧紗。

  蘇措緩慢的走到教學樓前取車。參加完考試的全校同學紛紛湧向食堂,車子也不剩下多少,比較好認。

  她彎腰開鎖,旁人有人拍一拍她:“蘇措?”語氣卻有些猶豫。

  蘇措一下子認出她,是參加舞會那天晚上跟許一昊在一起的林錚。在白天看來,林錚穿著灰色大衣,五官非常漂亮,打扮十分精致。她耳朵上的耳釘的價值大致相當於蘇措寫一個程序的價值。

  “林師姐。”蘇措笑笑。

  “我果然沒有認錯,”林錚莞爾一笑,露出整齊的牙齒。回頭叫:“一昊,過來這裡。蘇措也在。”

  許一昊推車走過來,臉上依稀帶著笑容。蘇措揚手招呼。

  一陣大風打著卷滾過來,吹的四周明亮許多,不再那麼灰蒙蒙的。她仰首看天,太陽從烏雲後探出了半個腦袋,陽光的存在果然叫人舒心許多。

  “聽說你也會參加才藝風采大賽?”林錚笑容滿面問道。

  “林師姐你也參加吧,那我還去做什麼?我看根本不用選了,反正我是去丟我們學院的丑。”蘇措無奈的說:“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許一昊走過來,解釋說:“校報上登了選手名單。”

  蘇措眨眨眼,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情:“我應該去買本老皇歷的看看,最近這段時間總是諸事不順。”

  林錚笑起來:“一起吃飯吧。”

  “你們去,我還要去占座上自習。”

  “剛考完試就去占座?”林錚眼睛都圓了。

  “別提考試了。”蘇措抑郁的說,她憤恨的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想著英文考試,心情從谷底沉到地球內部:“我走了。”

  才藝風采大賽分了三輪,第一輪是個學院選拔三至五個人選;第二輪是全校的預選,選出男女十五名同學;第三輪才是和西大的比賽。

  蘇措直接跳過了第一輪進入第二輪,可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屋漏偏逢連夜雨,前一天她拿到期中的英文成績上的數字使得她心情更加惡劣,所以當她看到第一排的評委裡面有蘇智和陳子嘉還有西大的學生會長王沈她就更目瞪口呆。

  蘇措迅速的閉上眼睛。肯定是沒吃早飯眼花了。她吸一口氣,睜開眼睛的時候——魂魄都快散了,蘇智已經湊到她的跟前,笑嘻嘻的看著她。

  恍惚想起是聽人說過,比賽的評委一共十位,兩所學校各出一半,可是西大難道沒有人了麼?居然讓他們來!

  不顧禮堂裡眾多女生花癡的眼神,蘇措完全不淑女拉著蘇智禮堂的躲角落裡,問:“怎麼你來當評委也不告訴我?”

  蘇智憐憫的看著蘇措抓狂的樣子,安撫性的說:“你都不告訴我你參加比賽,還掛了我的電話;那我干嗎要告訴你我來當評委呢?”

  蘇措頭一次想不到話來跟蘇智抬槓,她徹底的被挫敗了,不是一般的敗,而是丟盔棄甲遍體鱗傷的那種慘敗。

  “既然這樣,”蘇措哀聲求他:“那麻煩你和陳子嘉給我打低分,很低很低,噢,如果有可能,還有你們的會長王沈。總之,千萬別讓我選上前二十名好不好;我們學院的那位師姐,你給打高一點。”

  蘇智鎮定的說:“想都別想。我是還有可能幫你作弊,但是陳子嘉王沈絕對不會幫你這個忙,我以為你肯定清楚這個。”

  蘇措咬牙切齒的一笑。

  蘇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蘇措,慢慢的說:“阿措,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害怕這些活動?站到台上表演,就那麼困難?你以為把你的本領藏起來就真的沒有了?”

  蘇措恍若未聞,一步一步走到後台。禮堂開始有點吵,人陸陸續續的來了。蘇措開始不可抑制的偏頭痛。

  蘇智回到評委席上坐下,陳子嘉問他:“蘇措怎麼了?臉色很糟。”

  “我猜,她的八字跟才藝風采大賽相沖。”蘇智回答。

  在後台門口,許一昊和林錚剛剛也在哪裡,對蘇措招呼。蘇措撇一眼過去,林錚附在許一昊耳邊說什麼,兩人的面頰幾乎快貼上了,看上去無比曖昧親熱。

  “蘇措。”

  “噢,”沒避過去,蘇措只好上前招呼:“師兄師姐。”

  林錚落落大方,許一昊有點靦腆不敢看蘇措,臉色隱隱有點發紅。林錚笑問:“你表演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只有唱歌了。”蘇措如是說,“最沒有難度的。”

  “沒事沒事,”林錚看向許一昊,笑臉盈盈。她今天的打扮可以說完美無缺,看上去叫人舒服,尤其是笑起來,眼波流轉。“一昊可以給你打高一點,是吧。”

  蘇措的頭開始疼,原來許一昊也是評委!難道所有她認識的人都來了,還有誰沒出現?她迅速的說:“千萬別,公平點就好。”

  她一頭鑽到後台。她是二十幾名出場,大概得等一個半小時。她找到自己的位子,拿出電腦開始寫程序,恰好地方僻靜,人來人往的也較少。蘇措的戰友,物理學院的另一名女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不停走來走去。

  不過僻靜不等於安靜,還是聽得到外面的報幕聲,音樂聲,經久不息的鼓掌聲和叫好聲。

  蘇措勸她:“師姐,既來之則安之。”

  她回頭看了蘇措一眼,她不能被這個大一的新生看扁了,很快鎮定下來。

  “蘇措你在干什麼?”林錚走過來,略帶驚奇的問,“還在看電腦?真是爭分奪秒啊。”

  蘇措扣上電腦,勉強的從嘴角擠出一個笑,“沒什麼。老師讓我寫的一個程序。師姐你什麼時候上場?”

  “還有一位。”

  林錚換好了服裝,印度式的大花裙子,她腰身手臂纖細柔軟,個子也高,看起來奔放而妖嬈。

  “曼尼普利舞,濕婆所創,”蘇措滿目熱切,贊賞的說,“師姐加油,你肯定驚艷全場。我想不出來第一名捨你取誰。許師兄一定以你為傲。”

  林錚定定看著她。

  “怎麼了?”蘇措說。

  “沒事。”她笑笑,“借你吉言。”

  她走後蘇措再次翻開電腦寫最後幾行程序,她一邊調試一著程序一邊遍聽著外面的音樂聲,片刻後音樂聲再次響起,蘇措凝神聽了一會,結束時所未有的強烈鼓掌聲傳來,毫無疑問,表演大獲成功。這種舞蹈不容易學得真髓,但是一旦學好,表演起來非常動人,女舞者如同盛開的花中花蕊一般美麗動人。林錚能得到大家的贊賞,不足為怪。

  蘇措沒看到林錚進入後台,她自己也要上台表演。她到更衣室換上棕色長裙,穿起來很累,但是漂亮之極,使得蘇措看上去更加高挑修長。這是她所有衣服裡最拿得出手的一件了。

  廣播裡開始叫她的名字。蘇措走到台上,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沒有聽到音樂,也沒有人給她話筒。幾名幕後人員正把一架鋼琴抬到舞台前方。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臉色開始發白。她隔著幕布聽到主持人說:“參賽者,物理學院蘇措;參賽曲目,鋼琴獨奏,拉赫馬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第三篇章選段。”

  大紅的幕布緩緩拉開,千萬雙眼睛在看著她。的

  陳子嘉學鋼琴數年,琴藝十分精湛。聽完主持人的話之後,他詫異的側頭跟蘇智說:“我不知道蘇措會原來彈鋼琴。不過她怎麼想到要彈這麼難的曲子?”

  一旁的王沈驚奇非常:“是啊,這曲子完全彈不下去。”

  蘇智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剛剛她才說她只是唱歌而已。”

  評委席上諸人都在竊竊私語。許一昊越過一名評委,拍一拍蘇智,問:“她這麼跟你說的,完全沒提過彈鋼琴?”

  “是的,”蘇智說,“就我所知,她很多年都沒有彈過鋼琴了。”

  許一昊雙手用力的摁在桌上,目光定定的看向舞台背後。

  禮堂裡本來極靜,片刻後各種聲音鱗次響了起來。蘇措卻不動,站在舞台中央,臉色慘白的盯著那架鋼琴,雙手捏在一處,像是有刻苦仇恨一樣十指絞得通紅通紅。她眼睛透亮,裡面寫滿了惱怒,委屈,憤怒,甚至是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所有認識蘇措的人都深感詫異,默默看著她,這麼多復雜的情緒誰都從未見過。她站在哪裡,削瘦的肩頭瑟瑟發抖,胸口一起一伏,竟是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蘇智坐在台下,靜靜的看著她。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父母帶著她回自己家時她的樣子。那時候她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嬸嬸因車禍雙雙過世,她不過六七歲,小的可憐,不吭聲也不說話的站在門口,手裡抱著一盒圍棋子。

  噓聲從人群裡響起來,工作人員在舞台兩側擠成堆,做手勢,筆劃動作,就差跳腳。在那群焦急的工作人群中,有個身影在黑暗處一閃而過,那個黑色的影子回頭看蘇措一眼,毫不掩飾的寫著嘲諷。

  蘇措對全場觀眾一鞠躬,然後干脆的一轉身,帶著歇斯底裡的決裂。人人都以為她將要離開舞台,可是她卻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向鋼琴,腳步很慢,但是卻沒有遲疑。燈光落在她的頭頂,從發梢流瀉至發尾,幽幽的反射著暗紅的光澤。

  琴聲從蘇措指尖流出的時候,偌大一個禮堂的聲言嘎然而止。旋律起伏跌宕,高低起伏交錯,動靜交融,時輕柔得如沉思般的吟詠低唱,高時如瀑布一瀉千裡般痛快果決,好像最頑強的英雄在對抗命運,做無聲的吶喊。

  一曲終了,她站起來,鎮定的、面無表情的退場。

  全場掌聲雷動,大部分觀眾不懂得鋼琴,但懂音樂。蘇措回到後台,對所有人的祝賀之詞置若罔聞,她收拾好書包,換掉表演時的長裙,鎮定的離開禮堂。


2011-4-17 03:1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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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蘇措你沒事吧。”

  回到寢室,所有人都圍了上來。楊雪凶巴巴的吼:“我們找了你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圖書館自習室都找了,生怕你出事。你到底去哪了?”

  “我沒事,出去逛街了。”蘇措把手裡一個袋子提起來晃一晃,“給你們買的宵夜,都是你們最喜歡吃的。”

  楊雪點頭:“回來就好,給你哥哥打個電話吧。他們都快急瘋了。”

  蘇措嘴角彎彎的,笑容燦爛溫暖:“好啦好啦,你們吃吧。我就去打電話。”

  “你知不知道你的分數?是第二名呢。不是你哥給你打低分的話,你肯定是第一。你表演完之後,我們本來准備找你祝賀,校電視台的記者也到處找你采訪,誰知人影子都不見一個。”盧琳琳說著說著,有些失神,“蘇措你還好意思說你什麼都不會,鋼琴彈的那麼好。我聽到陳子嘉師兄和西大學生會的會長說你彈的那個曲子是最難彈的鋼琴曲之一,而你基本上沒有出錯——”

  她說半天發現沒人附和,環顧寢室四周,發現蘇措又不見了,不由得大驚失色:“蘇措呢?蘇措呢?”

  鄧歌一拍盧琳琳的頭:“廢話那麼多,專心吃你的餃子吧,沒看見她去走廊打電話了麼。”

  “為什麼要去走廊打電話?”

  “因為她怕吵架聲音太大影響我們的食欲。”楊雪送給盧琳琳一個白眼。

  果不其然,蘇措正站在走廊裡跟蘇智比賽誰的聲音更大。

  “蘇措你下午跑哪裡去了?”蘇智一吼。

  “我郁悶了我難過了我出去轉轉不行啊。”蘇措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哪條法律規定我必須天天坐在學校裡給你找到然後跟你吵架的?”

  “那怎麼不開手機!”

  “我手機什麼時候開過!”

  蘇智怒極反笑:“怎麼你不開機還有理了?”

  “有理沒理我都不開機,你想怎麼辦。”

  蘇措聽到陳子嘉在那邊勸:“回來就好了。說正經事。”

  蘇智深呼吸幾口氣,語氣平和多了。他問:“你郁悶你難過什麼?”

  “有人想讓我出丑,篡改了我的節目。我非常生氣。”蘇措咬著下唇,說,“我被騙了我被出賣了我被人陷害了而且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換作是你,你會很高興快樂?”

  “好在並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你也沒在全校人民面前丟臉,反而給你們學院掙得了榮譽。我估計明天你們團委老師輔導員一定對你大加贊賞。”

  “不是事情的結果好不好。事情的一開始是我被騙被欺負!”

  “你被騙被欺負?”蘇智“哼”一聲,“那你騙了更多人。你不是跟他們說你什麼特長都不會?你怎麼不追究自己的責任反而怪別人?”

  蘇措不語,半天後才開口,聲音已經小下去很多:“我的確就快忘記了怎麼彈琴了,今天比賽的時候,我也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不要說了,阿措。”不知什麼時候,電話那頭的人已經變成了陳子嘉,蘇措聽得他低聲歎氣,聲音溫粹好聽,“我也學過很多年鋼琴。我知道要把《第三鋼琴協奏曲》彈好是需要多少時間和什麼程度的造詣。你真的以為,你這個借口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嗎?”

  “是的,沒有說服力,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蘇措淡淡的說,“既然不信我,那就別問我原因。”

  蘇措首先掛掉電話。

  經過的比賽的事情,蘇措在學校算是一跑而紅。

  上普通物理這門課的時,因老師點名念到蘇措,整個學院的人都回頭看她,回頭率基本上達到了百分之百。

  普通物理課程基本上是學生來最全的。以前上普通的是一位老教授,一個月前因病住院了,一時找不到人代課,物理學院的副院長白教授白際霖就親自上陣授課。他非常年輕,今年不過三十五,但是才華橫溢,做出若干成果;年輕且意氣風發的教授的一個特點就是嚴厲,每節課必點名。整個學院沒人敢不來上課。

  蘇措漫不經心的“到”了一聲,面對諸人的注視,也不大驚奇;豈料白際霖打量蘇措片刻,又說了一句:“蘇措,下課之後留下來。”

  我做錯什麼事情?蘇措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我沒有違法犯罪,我從來不缺課,我成績很好,噢,當然,除了英文。哪一件事情值得他單獨叫我的?

  對方是院長,蘇措沒那個膽子掉意輕心。

  下課後蘇措見到同學們差不多離開後,才小心翼翼的蹭到講桌前,“白教授——”

  白際霖扶一下眼鏡,態度溫和的說:“不著急吃飯的話,去我實驗室一趟。”

  “不急不急。”蘇措笑瞇瞇。

  白際霖的料納米實驗實驗室不在物理學院的實驗室,在科學實驗中心。蘇措進校的時候曾經聽說過科學實驗中心裡的每個實驗室都是國家花了巨資的,設備動輒千萬,等閒人等是不能隨意進出的,當時她心裡很是腹誹了一陣,完全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踏進這棟傳說中的大樓,簡直太快了。

  科學中心果然看上去就跟別的樓不一樣,裡面的簡直堪比五星級酒店。地上連一點灰塵都沒有。當然蘇措心裡也明白,沒有灰塵是為了防治靜電,裡面的設備實在都很寶貝。

  “到了。”白際霖停下來。

  納米材料實驗室裡並不像蘇措想象中的那樣也是一塵不染的,跟科學中心別的地方一樣安安靜靜。相反,裡面很熱鬧,三個研究生正在裡面為一點什麼東西爭論不休,吵得不亦樂乎,完全沒有發現白教授跟蘇措進屋。他們一邊吵,一邊說這很多名詞,中英文夾雜,蘇措聽半個字都聽不懂。

  蘇措跟著白際霖走入小辦公室。她吸一口氣,准備隨時接受命令。

  白際霖指了指電腦屏幕。蘇措湊過去只一眼,一呆,自己寫的程序怎麼跑到他的電腦上來了?

  “這是你給仕登公司寫的那部分程序?”

  “我不知道什麼公司,”蘇措默一默,說:“朋友介紹給我的兼職,他們要開發一個軟件,我負責其中一部分。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這個公司的顧問,後來發現你居然是我班上的學生,”白際霖目露贊賞,“難得。學習本來就很忙了,還在寫程序,而且還那麼厲害,比計算機系的研究生都強太多了。你期中考試成績也很好,就是英文需要補一補。”

  蘇措搖頭:“我英文是很爛。”

  白際霖語氣一轉,“蘇措,你的檔案資料上說,你父母早逝,是在別人家裡長大的?”

  到底是老師,就算提到這種話題,語氣也拿捏的時分恰當,非常坦誠溫和。蘇措咬著下唇:“不是別人,我的伯父伯母領養了我。”

  “那你經濟上有困難?為什麼不申請助學金?”

  蘇措垂頭看著鞋尖,心頭起上來無盡的酸楚:“他們有錢,也給我很多錢,對我很好,就象親女兒。可是……我不想再花他們的錢。”

  話音到最後有點哽咽,白際霖聽得也有點感慨。他教了許多學生,從未見到這樣漂亮的女孩要強到這個地步。他頓一頓,說:“我給你一個工作,你做不做。”

  蘇措仿佛看到一絲光芒,她抬起頭:“什麼?”

  “也是開發軟件,做微材料圖像識別。怎麼樣?技術上的問題,外面那些師兄師姐會幫你的。這個項目很差人,最好明天就來。”

  “好。”蘇措飛快的點點頭,像是怕白際霖反悔一樣,“不過——”

  “怎麼?”

  “白教授,我最近參加了學校一個才藝風采大賽,可能時間上有點小問題,下周就是決賽,”蘇措頓了一下,看到白際霖皺起眉,馬上補上一句:“我不去那個也沒關系的,真的,就是能不能麻煩您打電話告訴院學生會一下,說我很忙,這樣就可以了。”

  白際霖點點頭,指指門外:“去跟師兄師姐打個招呼吧。”

  蘇措掩門而出,他們現在已經停止了戰火,心平氣和的在那裡討論問題。見到蘇措從辦公室出來,滿臉微笑打招呼,那個師姐漂亮大方,介紹:“我叫劉菲,他們兩叫袁成隆,呂沛。”

  說著她笑著問兩位男生:“喂,你們能想到一個大一的女孩寫程序寫的這麼好麼?反正我像她那麼大時,連計算機語言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蘇措欠身微笑:“師姐你過獎了。”

  她的態度非常好,一點都沒有因為蘇措是大一新生露出任何一點不信任的神色。蘇措一下子就喜歡上這裡了。


  蘇措退出才藝風采大賽這件事情不到一天就已經傳的人人皆知。最高興當然是原來的第十六名,現在順理成章的躋身前十五名,可以跟西大的選手們一決高下,最失望的不是蘇措,而是物理學院的同學,基本上大部分在路上看見蘇措,都裝看不見,就連楊雪都對她愛理不理。

  也就是說,蘇措一下子由最受歡迎的人變成最不受歡迎。反倒是曾經被她拒絕的黎傑,一如既往的跟她招呼往來,到讓蘇措感激非常。所以說,人的品格,是要在遇到事情的才能得以看得清楚。

  蘇措完全理解他們,也早就料到有這種事情發生。幾天下來,蘇措也就慢慢習慣,反正不會有人再理她了。

  “蘇措。”

  那時是星期六一早,那天氣溫驟降,空氣都給凍住了,凝固在空氣中,又干又澀。科學中心外面寂靜無比,任何聲音聽起來都格外突兀。

  蘇措慢慢回頭,笑了。

  “許師兄。”

  許一昊立在樹下,雙手插在衣兜裡,大衣上沾了片枯黃的樹葉。他那張臉依然英俊,不過卻有點憔悴。冷而干澀的風吹過,蘇措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即是是微風帶過來一點,也很濃了。她知道許一昊一直住在家裡,校長會允許他喝酒,還喝得這麼多?

  “師兄,我昨天已經把每個月必寫的文章發到你的郵箱了。”蘇措說。他們之間隔一排自行車,但是誰都沒動。

  “你這兩天不在圖書館上自習了?”他說,“我找了你幾次,都沒看見你。”

  “是啊,”蘇措捂著嘴笑了一聲:“白教授讓我到他實驗室幫忙打雜,加上還有助學金這種好事,我只好把上自習的事情丟在一邊了。”

  “噢。”許一昊說,他垂下眼睛,把目光藏在長長的睫毛後面。

  “對了,林師姐怎麼不在?”

  “她?我跟她沒什麼關系,”許一昊苦笑,沉思著說,“你知不知道,前幾天比賽的時候,你的參賽節目是誰改的?”

  “我知道,”蘇措淡淡的一笑,臉上寫滿了嘲諷,“但是不是林師姐。”

  “不是她?”許一昊一愣,他這幾日一直為這件事情憂心,此時卻聽到蘇措言之灼灼的說不是她,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

  “反正那件事情也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我也懶得去追究,再說也不管用,”蘇措輕松一笑,神情沒落,“是我樹敵太多。沒辦法,我做人歷來失敗。什麼人都得罪,什麼人都留不住。”

  許一昊靠著樹,閉著眼睛,不講話。

  “師兄我去實驗室了,你也早點回去。喝酒之後被風吹很容易頭暈——”

  話音未落,許一昊的身體沿著樹不可抑止的向下滑去,他伸出手想扶住身手的樹干卻終以失敗而告終。

  忽如起來的變故讓蘇措一下子傻了眼,好在幾秒鍾後她醒悟過來,繞過自行車奔至他身邊,及時扶住他下滑的趨勢可惜收效甚微。許一昊到底是男生,個子又高,身體的重量壓在蘇措身上,讓她簡直無法動彈。站穩已經不易,更別說扶著他去醫院了。

  所幸許一昊還能講話,他虛弱的說:“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而已。”

  扶著他在樹下坐好,蘇措從他的衣兜裡找到手機,冷靜的給校醫院打電話。許一昊意識並不模糊,有氣無力的問蘇措:“你怎麼知道校醫院的急救電話?”

  “上次我腳崴去來過醫院,就把號碼記下來了,”蘇措說:“別說話。”

  許一昊幾不可見的點點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蘇措摟著他的肩膀,他的頭靠在她肩頭,低頭就能看到他的臉龐——鼻梁挺直,唇形非常漂亮,眼睛被長長的睫毛蓋住。他膚色那麼蒼白,蘇措挪開目光,沒忍心看下去。

  校醫院的醫生動作還算迅速,不到十分鍾就來了醫生和救護車,把許一昊扶上救護車,一路奔往醫院。

  “低血糖,加上早上吹了風感冒了,留院觀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檢查之後醫生說,“到底是年輕人啊。熬夜,喝酒,通宵上網,這種毛病我見的多了。”

  許一昊進了病房,蘇措便跑進跑出跑上跑下的補辦各式住院手續,醫生護士都以為她是許一昊的女朋友,蘇措無語,難道自己賢惠到這個份上了?

  時光如飛,她看看時間,還差十分鍾就到八點。無論如何,她必須在此之前趕回實驗室。蘇措翻開許一昊的手機,不由得詫異非常:最新接入的電話和打出去的電話顯示的居然都是陳子嘉。沉吟片刻,蘇措撥通了電話。上次說了那種不留余地的重話之後,蘇措一直沒有再跟蘇智陳子嘉有任何聯系。不過目前,形勢逼人,她確實再也找不到別的可以幫忙的人。

  只盼望他沒有晚起。蘇措沒有失望。兩聲鈴響之後,陳子嘉的調侃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許一昊,你昨晚上跑那裡去了?”

  蘇措長舒一口氣:“師兄是我,蘇措。”

  那邊一片寂靜,沒人說話,只聽得到微弱的電流聲。

  不管三七二十一,蘇措語速飛快:“許師兄現在在校醫院三層。他剛剛病了,是我送他來的。我身上的錢不夠,現在大概還有三四項費用沒結。如果你有空的話,麻煩你過來幫個忙,可以嗎?我把他的手機和各種單子放到掛號處,到的時候你跟醫生拿一下。我現在有急事脫不開身,必須掛掉電話。”

  蘇措處理好一切,爭分奪秒的回到實驗室,所幸沒有遲到。她推開門,幾位師兄師姐已經到了,換好了白色工作服,圍在那台昂貴的儀器那裡,劉菲跟呂沛就若干個細節爭吵不休,而袁成隆則當和事佬,中和雙方意見。

  他們工作實驗時總是這樣的是爭鋒相對,據理力爭,這樣一番思維的碰撞之後,問題一般能得到圓滿的解決。工作中的爭論歸爭論,私底下他們非常要好。中午蘇措同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特別有這種感覺。

  那天中午的時候,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終於如期而至,細細簌簌的,終於掉了下來小小的雪花在空氣中盤桓落下。

  因為下雪了不想出門,他們叫了外賣。兩位男生殷勤的給劉菲夾菜,說著從網上看來的笑話;她一個神色不定,其余兩人都要揣摩半天。三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相處非常融洽。蘇措旁觀著這一切,嘴裡雖不說什麼,心裡有點暗笑有點歎氣:希望不要變成一筆爛帳。

  “對了,小措,”劉菲忽然問:“前幾天的那個什麼才藝比賽,你參加了麼?”

  蘇措想不到話題回到自己身上了,有點吃驚:“參加了。”

  “我說你怎麼看起來那麼面熟,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以前在哪裡見過你,”劉菲笑起來,“你是那個彈鋼琴的女孩子吧,彈得很好。”

  蘇措臉色有點僵,勉強的嗯了一聲:“瞎彈而已,沒什麼好不好的。”

  “我可是帶著耳朵去聽的。”劉菲微笑,“你太謙虛。”

  兩位男生相當愕然,打量蘇措半天,呂沛先笑道:“原來小師妹是個才女。還有什麼你不會呢?”

  “我想請你幫個忙。”劉菲握住蘇措的手。

  “師姐你說。”

  “明天我父母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晚上有一個晚會。可是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奇,但我一直找不到人彈鋼琴,能不能麻煩你一下?我保證,絕對不會耽誤很久。”劉菲不眨眼的看著蘇措,她的神情是那樣的真摯而懇切,蘇措幾乎沒有勇氣當著這樣一雙眼睛說出拒絕的話。

  兩位男生看出蘇措的猶豫,一個說“孝心可嘉啊”,一個說:“小師妹,你不去就太不給面子了。去吧。”

  “我……”

  “去吧。”白際霖從辦公室裡出來,和藹的補充道,“我給你們假。”

  還能怎麼辦呢?一點辦法都沒有啊。蘇措默一默,然後說:“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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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劉菲父母結婚晚會是在市裡門檻極高的酒店裡舉行的,進出往來都是鮮衣怒馬的人們。蘇措覺得自己如果是獨自一人,根本連大門都誇不進不去。

  劉菲牽著蘇措的手進了酒店,她大步走著,神態樣子那麼坦然隨意,像是進了自己家一樣,甚至連大堂經理都快步走過來同她招呼,笑容可掬。蘇措眨眨眼,她沒來得及納悶,就明白了原因。

  劉菲邊走邊問:“爸媽呢?”

  經理欠身說:“董事長在頂層,我送您上去。”

  蘇措臉色如常,但手指卻不可抑止的發抖抽筋;她把雙手塞進衣。電梯門從容打開,他們走進電梯,一路朝頂層奔去。

  電梯是觀景電梯,四面都是玻璃牆。電影越喘越高,地面上各種景致一覽無余。正是傍晚,太陽下了山,蘇措神色古井無波,她看到諾大一座城市在她腳下越來越遠,城市各個角落的燈光由近及遠迅速亮了起來,剛剛表情陰沉的城市在這一瞬間進入了繁忙豐富的晚間生活。

  劉菲等她看夠了,攬住她,跟經理說:“對了,我找到人彈鋼琴了,你不用擔心了。”

  經理不置信的打量蘇措,說:“她?這個小姑娘麼?”

  “不要小看她。”劉菲冷冷的說,“起碼她比你挑選的那些人彈得強多了。”

  頂樓餐廳巨大,一周全是落地玻璃窗,已經聚集了大批的客人。一眼看過去,起碼有四五百人,每一個看起來都是衣冠楚楚,氣質不凡,談吐不俗,男士大都傳著西裝,女士則典雅高貴;長桌上各種零食,蛋糕,點心堆得跟小山一樣高。

  蘇措換好衣服回到大廳時,宴會差不多也要開始了。

  鋼琴放在大廳的角落的琴台上,比四周略略高了一個台階。是那種被收藏家視為真品的昂貴的鋼琴,一般人別說買,見都不會有機會見幾次。蘇措靜靜立在那裡,看著琴身,恍若不覺周遭事物變化,好像要等到滄海桑田一般。過了許久之後,她才在司儀的催促下走過去,雙手緩緩的放到鍵盤上。

  彈了什麼曲子蘇措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只記得等到開始跳舞的時候她站起來,准備離開,卻沒想到看到兩個人朝她走過來。

  為什麼哪裡都能看到他們?蘇措彈了起碼一個小時,肩膀酸疼,又累又乏,她想當他們是空氣,可是做不到。她勾著頭看一眼地面,然後抬頭露出俏皮的笑臉招呼:“你們怎麼來了?”

  說完就知道是廢話。能來這個宴會的都是什麼人,誰都心知肚明。許一昊和陳子嘉是什麼身份,來這裡,也沒什麼稀奇的。

  不過他們今天都穿著極合身妥帖的西裝,真的是萬裡挑一的風度翩翩。蘇措從來沒像今天這麼累過,可還是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這樣華麗而奢侈的環境,這樣英俊的男生,是不是很像電影裡演過的某種情節?王子遇到公主,然後開始一段戀情?蘇措自嘲的想,空氣中的氣氛多麼蕩氣回腸,我真的應該帶個照相機來。

  “彈的很好。”許一昊對蘇措點點頭。今天他看上去相當有精神。

  陳子嘉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蘇措也不想同他講話,上次跟他正面沖突之後,兩個人沒有再次機會碰面。

  “許師兄,你從醫院裡跑出來了?”蘇措笑笑。估計所有人裡只有她自己看起來是氣色最差的,難道就沒人發現麼。

  “昨天下午我就離開醫院了——”許一昊神色忽然有些扭捏:“謝謝你。”

  “不用謝,記得把欠我的錢還給我就行。”蘇措彎彎嘴角,笑微微說。

  許一昊沒想起蘇措這麼大好的氛圍說起錢來,給怔在那裡;陳子嘉莞爾:“蘇措你——”

  “師兄,那邊有人叫你呢。”蘇措打斷他的話,伸手朝大廳中央的人群一指。

  一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孩子走了過來。她烏黑長頭發及腰,瀑布一樣批在身後;腳上是一雙很高的長靴,穿著一襲純白色的禮服,看上去優美而且大方。蘇措從未見到一個人和衣服的氣質那樣相配的。

  她親親熱熱的摟住陳子嘉的胳膊,緊緊攬在懷裡,然後跟蘇措說:“我看到你在彈琴,那首《水邊的阿狄麗雅》彈得很出色,我真希望能在這樣的鋼琴聲中跳舞。”

  陳子嘉扭頭看那個女孩,眼睛裡有點光一閃而過。他扭頭,微笑著介紹說:“蘇措,這是米詩,跟你一樣,在我們學校念大一。”

  米詩笑起來,露出貝殼一樣的牙齒,蘇措簡直沖上前去,摸摸她的白皙的臉蛋。她說:“你就是蘇智的妹妹,傳說中的那個蘇措,我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蘇措向她點頭,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經的說:“米詩,你看我,那點有傳說裡的樣子?你的大名才是真正如雷貫耳,我不知道傾慕你多久。”

  說的身邊一堆人都笑了。

  蘇措所言絕非虛言。米詩一入大學就被先後成為公認的系花院花,大二的時候又升格成西大的校花;除了容貌上佳,在傳言中她家境也極好,好到什麼程度沒有人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傳言大半都是真的,看到她一身裝扮,她心裡已經有數。

  米詩大大受用,她眼睛閃亮:“蘇措,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蘇措微笑點頭。

  她的目光落到遠處的師姐劉菲身上。米詩和她很像,家庭環境沒的說,人非常善良溫柔,嬌氣雖然避不了,卻渾身上下找不到半絲傲氣,氣質溫婉,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無可指摘,十足大家閨秀的風范。像這樣的女孩,真的很難有人不喜歡。

  “不過,你為什麼參加風采大賽後再毅然退出?”米詩問她,問的推心置腹,“我還沒跟你比賽過,我很遺憾。”

  “不用遺憾。”

  “你想知道原因麼,我告訴你,”蘇措指著大廳四壁的時鍾,然後目光從許一昊看到陳子嘉再看到米詩。她朝著他們微笑,“例如現在,三分鍾內我要離開酒店,半小時內我要回到學校的實驗室,雖然現在已經接近九點。因為在那裡,我還有一堆的工作要做。這就是理由。”

  說完後再欠身,蘇措抽身就走。她來到大廳外,一腳踏進電梯。許一昊匆忙追出來,著急的說:“蘇措,我送你。”

  他沒來得及趕上電梯,只得眼睜睜看著點頭門緩緩合上,蘇措揚聲道:“許師兄,麻煩你幫我跟師姐告辭。”

  她打車回學校,又餓又累,在車上幾乎睡著了,最後是司機推開醒她,提示說到了。司機看著她下車是腳步踉蹌的樣子,搖搖頭,感慨的想:這麼漂亮的女孩,也不怕人把她賣了。


  正欲回宿捨的時候蘇措宿捨牆邊陰暗處站出一個人來。牆角陰暗的地方時常埋伏著數對情侶,蘇措早已見怪不怪。不過這次的卻不一樣,男主角居然是西大學生會長王沈,女主角是個嬌小的女孩子,看上去楚楚可憐。

  蘇措知道他換女朋友換得勤,想不到竟然換到自己宿捨樓裡來。這可喜劇了。她假裝沒看見,專注的朝樓裡走,誰知王沈同學反而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叫住她。

  “蘇措你等一等。”

  蘇措站住,陪著笑了兩聲,“會長大人,女朋友還在呢。”

  “她不介意的,是吧,”王沈說,他微笑著,對女孩說:“你進去吧,我還有點事情。”他的笑容和眼神裡起碼藏了數百度電,那個女生笑得一臉甜蜜跑了宿捨,正眼都沒瞧蘇措一眼。

  蘇措“嗤”一聲笑,真是歎為觀止。

  “好了,吃飯了沒有?”王沈笑容狡黠,“我請你吃宵夜。”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飯?”

  “一看就是,”見蘇措不相信的眼神,他笑著補充:“其實我也才剛剛從酒店回來。我離開的時候你在彈鋼琴,算一算時間就知道你根本沒來得及吃什麼。”

  蘇措客氣的拒絕:“我宿捨裡有吃的。”

  “方便面餅干是吧,垃圾食品,”王沈嗤之以鼻,說,“我知道附近有家火鍋非常非常好吃,我帶你去嘗嘗。”

  入學之後,蘇措跟王沈不過只見過寥寥數次,算不上熟悉。可是蘇措看著他堅持的神情,沒有再拒絕。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吃,”她笑笑:“那我請你。”

  昨天下了雪,今天的夜晚冷得厲害。火鍋店在西大北門旁邊,因為天冷,吃火鍋的學生反而更多,裡面又熱又鬧,擁擠不堪。王沈認識的人多,一路招呼過去,都是說“又換女朋友了,比以前的漂亮啊”,嘻嘻哈哈走一路終於搶到最裡面一張空座。

  兩人點了十道菜,服務員端來鍋底,放在火上燒著。鮮紅的辣油,上面還漂浮著一層辣椒。蘇措漸漸覺得熱,脫掉羽絨服搭在椅子上。

  “這都幾點了,這些人怎麼完全不知疲倦?”蘇措有點感慨。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天天作息規律除了上課就是上自習,”王沈說,“總有人這樣那樣的生活,甚至你做夢都想不到。不過是不知道罷了。”

  蘇措捧著茶杯暖手,真暖和,她都不想動了。

  王沈拍醒她:“上菜了,你喜歡吃什麼?”

  “什麼都放點吧。”蘇措回神,歉疚的對王沈笑笑,振作革命熱情的把一盤藕片倒到鍋裡。

  “你應該參加才藝風采大賽的,”王沈說,“很可惜。下周就是決賽了。”

  “你高看我了,”蘇措攪著鍋裡的菜,“再說,我在實驗室有事情,忙不開。”

  “你在實驗室的工作這些理由說給別人聽吧。我詫異的是你怎麼把院長說服的,白院長那個人,嚴厲認真,不大講情面。”

  “我們學校的老師你怎麼那麼熟?”蘇措問。

  “這兩所學校還分彼此麼?白院長也給我們上過課。”王沈看蘇措一眼,“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鍋裡的菜熟了,蘇措用漏勺盛起來,夾道油碟裡,慢慢吃起來。

  “如果你因為不想再彈琴而放棄比賽,那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晚上要去酒店為別人父母祝賀結婚周年快樂?”

  “我答應了師姐。”

  四周太過溫暖熱鬧,讓人安心。疲累之中蘇措放松警惕,開口這樣說道。她語速很快,王沈幾乎沒有聽清。他打量蘇措,她嘴唇給辣的通紅,平素蒼白的臉頰帶上淡淡的紅色,眼睛裡的疲倦怎麼藏都藏不住,但她眼底某處卻一絲絲的亮起來,美麗的讓人心悸。

  王沈聽到她愉快的說:“這裡的火鍋確實不錯。”

  “其實我也有私心,我很想再聽你彈鋼琴。”王沈說,“我也學過,但是完全達不到你那個造詣。”

  蘇措用筷子敲敲他的碗,嚴肅的說:“會長大人,麻煩你快吃。你是不是開會開多了,跟我說話也像作思想指導似的。而且說真的,我們本來不算太熟,今天是我掏錢,你要給足面子。”

  “你說的是。”王沈笑了笑。

  
  聖誕節到來的時候,這學期也快走到了終點。院系裡的同學們漸漸想起蘇措的好處來了,例如工整不亂詳略得當重點突出的筆記,與諸位老師良好的關系,講題時和藹可親從來沒有不耐煩的神態種種。很快大家就忘記了蘇措放棄才藝大賽的事情,單方面的冷戰基本上告一段落。

  蘇措雖然不是很有興趣,還是從各種渠道知道才藝大賽最終的結果,女生組的前三名都背西大包攬,華大取得的最好名次是第四名林錚。得冠軍是跟蘇措有著一面之緣的米詩,但據說是以壓倒性的優勢得到了第一,這個結果也完全在清理之中。

  所以人是很善忘的,只要給他時間。

  可是蘇智那邊卻不好打發了。那次比賽之後,兄妹倆個不論說什麼話題都會吵起來,後來干脆不聯系了。那怕是在網上遇到了,依然一句話都不說,完全當對方是空氣一樣無視過去。

  等到同學們開始熱火朝天的討論訂火車票的事情,蘇措才想起來無論如何還是得找到蘇智就回家一事交流一番。

  “什麼事情。”蘇智說,語氣平平,沒有任何的不耐煩。

  “現在開始定寒假的火車票了。”蘇措小心翼翼的問,“你是准備座火車還是飛機?”

  “飛機。”

  “嗯,”蘇措說,“我就是想跟你說一下,我今年晚走幾天,你先回去。你不論是買機票還是火車票,都不用管我。”

  蘇智痛苦的叫了一聲,說:“蘇措你還沒鬧夠?不要冷戰了,我認輸行不行?我現在忙的厲害,不想跟你吵。”

  “那你的意思是我吃多了腦子發熱了想跟你吵架?你覺得我無聊到這個地步了麼?”蘇措憤憤開口。

  “那好那好。你總的說說理由啊,不然你想讓我被爹媽罵死啊。”

  蘇措試圖講道理,“我真的得晚回去,實驗室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不能一放假就走。”

  “你們實驗室的那些師兄師姐呢?什麼時候放假?”

  蘇措支支吾吾:“他們沒我這麼忙,大概一放假就離開。”

  “那你為什麼這麼晚?”蘇智無奈氣氛的叫,“阿措,你在那麼一個國家級實驗室能干嗎?你不過是大一新生而已,那些研究生哪個不比你知道得多,你離開了實驗室就真的運轉不下去?”

  蘇措在白際霖的實驗室幫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因為項目的保密性,卻沒有外人知道她的具體工作。蘇措只是告訴人她整理查詢資料,顯然資料管理員是不需要再學校裡呆的那麼久的。

  她輕輕嗓子,淡淡的說:“你不相信我。”

  這場談話明顯有越變越糟的趨勢,蘇智試圖挽回:“我沒有不信你,我只是覺得你可以跟老師請個假什麼的。”

  “沒事,不信就不信吧。”蘇措笑了,聲音清脆悅耳,“其實我就是不想跟你一起回去。你既然識破了,那也沒辦法。”

  兩人同時惱火的掛掉電話,陷入再一次的冷戰的惡性循環。


2011-4-17 03: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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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隨著期末而來的,還有學期末的體育測驗。蘇措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聽說華大對體育的重視是所有大學之冠,上課嚴格她已經有所領教,考試的據說比上課還要嚴厲,一旦不及格必然要重修。沒有人希望下學期同時上兩門體育,蘇措和寢室的三位室友都決心在最後的一個星期每天早上去操場晨跑。

  北方冬天的寒冷,早上寒冷的空氣拂過面頰,就像刀割一樣疼。抹的潤膚霜完全失去效用,一圈下來,每個人的臉完全紅透了,也不知是被風吹紅的還是熱紅的。

  大家邊慢跑邊聊天。蘇措看著她們的紅撲撲的臉蛋,有感而發,不由說:“認識你們,真好。”

  盧琳琳上氣不接下氣:“你怎麼忽然說起這麼叫人感動的話?”

  “我正在成為一個哲學家,”四人肩並肩的坐到大操場的欄桿上,蘇措玩笑著說,“活著也不是一件壞事,人生可以追求的東西實在太多。”

  蘇措的語氣引發的其余幾人深思,大家就那麼坐著,各想各的事情,聽著體育場上的哨聲,任憑冬風從耳朵邊呼呼刮過。

  “從來沒有問過,你們當時考工程物理,是為了什麼?”鄧歌忽然開口。

  楊雪微微搖頭:“起初我是被系名騙了。我不知道什麼是工程物理,我以為就是普通的物理系。不過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錯就錯吧。蘇措你呢?”

  為什麼呢?蘇措默默站起來,正對東方絢爛綺麗的朝霞。天光大亮,在操場的草坪上拖出一個個長長的影子。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蘇措的體育總成績終於拿到了可以讓她不必重修的六十分。她饅頭大汗,看著老師算出來的總分,開心的哈哈大笑。班上的男生很少見到蘇措興奮成這個樣子,哪怕是最難的題目解出來都沒這麼高興,詫異之余紛紛都看呆了。

  楊雪瞥她一眼:“期末考試快到了,希望你還沒忘。不然我找誰問題去。”

  蘇措拍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也。放心吧。”

  大學時代的期末考試是很有意思,足足兩個星期的時間,除了幾門考試之外,都是空閒的。如果平時學的好,那考試的那兩個星期大可以放心大膽的開心玩樂,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所以人常說,大考大好玩,小考小好玩,不考自然就不好玩了。

  蘇措不用擔心別的功課,除了英語讓她苦惱不堪。怎麼看書都覺得看不夠,好容易記住一個單詞,另一個就跑掉,記住兩個忘記一雙。

  英語考試周的第二個星期五考試,也就是最後一門。蘇措越想越擔心英文,置室友的勸告建議於不顧,周四晚上干脆不睡,背上書和筆記本電腦來到學校附近通宵營業冷飲店通宵看書。

  店裡價格雖然不菲,裝修氛圍卻很好,學生們都喜歡來這裡。那晚正是考試結束,附近幾所大學的學生大都來此消磨時光,玩牌聊天,聲音紛亂嘈雜。蘇措好不容易才在二層的角落裡找到了位子。這裡的玻璃窗壞了一個裂口,冷風斜進來,比房間其他地方冷了許多。

  蘇措不為身邊事物滋擾,她坐定,緊一緊衣服,心無旁騖的開始看書,做筆記;偶爾抬頭看一眼牆上的鍾,時針分針秒針片刻不停滴滴答答的走,走的均勻平靜,好象這長夜也將這樣過去。

  獨坐許久,她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

  一揚目光就看到許一昊走過來,他沒有穿外套,露出褐色毛衣,雙腿又長又直,包裹在筆直的褲腿裡。

  最右角落的幾桌人蘇措認得,都是許一昊的同班同學,當然也有林錚,她穿著大紅的外套,格外顯眼。林錚順著許一昊離開的方向瞧見了蘇措,一愣之下,對她揚手,起身離開牌桌,跟在許一昊後面走來。蘇措對他們點點頭,再次垂下目光看書,沒有半點招呼的意思。

  “你們還沒考完?”許一昊站在蘇措桌畔,問她。

  蘇措“嗯”了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

  “感冒了?”許一昊看到玻璃上的裂縫,皺起兩道眉毛,“這裡這麼冷,過去那邊,我讓人把位子騰給你。”

  林錚笑著走進,說;“是啊。不過是英語考試,感冒了反而得不償失。”

  “沒事,我挺好。你們別管我,過去玩牌。”蘇措埋著頭繼續說。

  她聲音裡的鼻音聽的更加清楚,嗡嗡的,還有點沙啞。許一昊臉色一變,刷一下奪過她手裡的書:“不行。林錚沒說錯,跟我們過去,在這裡呆一個晚上,你受得了嗎?”

  蘇措幾時聽到過許一昊以這樣堅決的語氣說過話,她發現自己手裡一空,怔一怔,抬頭看了看,眼睛裡陰晴不定,緊緊咬住了下唇。

  許一昊一言不發,開始收拾她桌上的書,看到他的手搭上筆記本蓋子;蘇措猛然推開椅子立起來,椅子擦過地面,發出極刺耳的聲音。兩人的手同時搭在筆記本上,臉色都相當平靜,眼睛直視對方,依稀可從可見堅決和不可妥協,氣氛劍拔弩張。

  這番爭執驚動了鄰座的顧客,大家紛紛把目光移到角落裡,接二連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概是一對小情侶在爭執吧,好漂亮的一對兒。他們的眼睛就完全被吸引住不動了,長夜漫漫,枯坐實在無聊,不如看看熱鬧。

  林錚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道:“一昊,別為難蘇措。她想坐這邊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語速很緩,每個字似乎都經過深思熟慮。

  “你有什麼道理?”許一昊漂亮的眼睛裡的無可奈何漸漸浮了起來,起初是一縷一縷,頃刻就如洪水泛濫一法不可收拾,夾雜其間的各種感情,自嘲,無奈,憤怒,痛心等等都納悶觸目驚心。他嘴角緩慢的挑起一個笑,神色冷峻。半晌後才說:“你就是存心避開我,是麼?”

  話音一落就知道到底是說錯話了。許一昊聽到自心中某個地方在歎氣。

  蘇措松開手,她指尖冰涼僵硬,擦過許一昊的手,激的他渾身一震。她痛苦的呻吟一聲,跌坐回座位,額頭朝桌上的一堆書栽下去,然後抬頭,有氣無力的說:“師兄,我現在時間緊迫,不想同你爭什麼。不過麻煩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擾我。我明天要考試,我要看書,考不及格是我重修,不是你啊。什麼話可不可以明天再說啊。”

  良久許一昊臉色緩和下來,他深知,爭鋒相對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也許可以把對方說得啞口無言,但是卻絲毫不能改變對方的想法和做事辦法。想到這裡,他反問:“是英語考試,臨陣磨槍有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再強調了好不好。”蘇措拿起筆來,“有很多的事情,往往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做不做是一回事,結果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並不相干。”

  “我能理解,”林錚輕聲說,“這種感覺,就像是強迫症,放不開丟不下。從來也不論結果,頭破血流傷痕粼粼也不在乎。”

  旁邊的眾人開始迷惑:原來是三角戀?

  蘇措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說話時的眼神看向許一昊。許一昊雖然沒有回頭看她,但林錚的那種語氣把什麼情緒都擺在那裡,他再傻也不可能什麼都聽不出來。他沒對蘇措招呼,一言不發回到了那邊角落。

  林錚怔怔看著他離開,然後在蘇措對面坐下。這裡是風口,風不停的灌進來。蘇措穿了羽絨服還不覺得,林錚冷的一個哆嗦。

  “比賽的事情,對不起。是我改了你的表演節目。”她靜一靜,然後說。

  蘇措翻開電腦,開始查單詞。

  “謝謝你沒有告訴一昊。”林錚低下頭,長發垂下來擋住了耳朵。

  “師姐你剛剛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蘇措把頭從電腦前抬起來,神情有點迷惑,“對不起,我大概是走神了。啊,你的同學叫你過去玩牌。”

  男主角走掉,兩個女孩開始攤牌?眾人繼續猜測,豈料他們預計失誤,兩個女孩都是笑容滿面,毫無任何不愉之色。這又是哪一出?叫人一點都看不透。

  看英語本來就容易疲倦,蘇措對單詞字母本來就沒有興趣,咬著牙看到凌晨三四點鍾,終於趴在桌上睡過去。心中有事睡的很淺,不到片刻蘇措再次醒來,隨之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大衣,沉沉的非常厚重。她嚇得渾身一激靈,頓時瞌睡全無,繼續看書直到東方露出第一縷曙光。

  她迅速收拾好書和筆記,把那件大衣搭在椅背上,不聲不響的悄然離開。
 

  考完當天蘇措再次跟蘇智大吵了一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吵起來的,但結果卻沒差,兄妹倆同途殊歸。

  放假後的學校有一種特別的美,尤其在落雪之後。早上出門,將會發現整個學校統統被大雪覆蓋,厚一寸有余,那樣白亮干淨松軟,把整個大雪塑造成世界上最與世無爭的地方。人來往極少,偶爾有裹得嚴嚴實實的行人路過,鞋踏過雪面,一聲一聲發出“咯吱咯吱”聲音,留下清晰的腳印。

  蘇措坐在四層的實驗室裡,自窗口俯瞰整個校園。她來的很早,師兄師姐都沒有到。實驗室空空無人,只有她。她來到走廊上,靠著在陽台上,頭發隨風亂飛。

  呵,白茫茫一篇大地真干淨。

  湖裡結了冰,一男一女在愉快的滑冰,女孩總是摔倒,男生就笑著拉她起來;然後她再次摔倒,男生也干脆坐在冰面上。兩個人非常開心,隔了這麼遠,蘇措聽到他們的笑聲隱隱傳來。

  蘇措依依不捨的回到實驗室,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離開學校的那天,蘇措終於決心去院辦公室看期末成績。成績一兩天之前在網上已經可以查分,她其他每門課都得了高分,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可英語只得了六十一。所有學生的成績都貼在牆上,她好幾門課是全院第一,可因為英文,比第一名少了那兩分,屈居系裡第二。說真的,她並不太在乎名次,她不是那種拿到第二名就吃不下睡不香的。可是她內心覺得沮喪透了。那麼努力的學英文卻只拿了這個分數,實在讓人無語問天。

  早知道不學好它了。蘇措慢慢踱回寢室,隨即轉念:如果不學,也許連六十一都拿不到。可見真苦命。

  放假後宿捨樓徹底被清空,宿管老師告訴蘇措她是最後走的女生。好幾天來蘇措都是一個人進進出出,可是現在,她卻在在宿捨門口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泊在那裡。蘇措疑惑的打量那輛不算豪華但是絕對有氣派的車幾眼,結果瞄到車門打開,陳子嘉信步走下來。

  看到蘇措站在後面著發愣,陳子嘉招呼她走進,同時笑了,那笑容像是冬天裡的陽光一樣溫暖。

  “你今天回家吧。我送你去機場。”

  蘇措被他的笑容帶得心頭一顫,嘴角一揚也跟著笑起來,同時恍然大悟:“蘇智叫你的吧。離校的時候他氣得鼻子都歪了。”

  陳子嘉只是微笑,卻不言。

  “呃?”

  “班機還有兩個小時,你回寢室收拾一下。我在這裡等你。”陳子嘉抬腕看表。

  蘇措十分鍾後就從寢室出來。她肩上一個包,裝著她最寶貝的筆記本電腦;手裡拎著一個旅行包,很小,看上去空蕩蕩的。

  “你就帶這麼點東西?”陳子嘉微訝。他本來打開汽車後蓋等著,現在一見,再次蓋上,說:“放到車廂裡就好了。”

  蘇措鑽進車子,陳子嘉隨後也進來,吩咐司機開車。司機穿著整齊筆直的西裝,態度彬彬有禮。蘇智從來沒給蘇措講過陳子嘉的出身背景,但是此時她猜了八九不離十。

  陳子嘉笑道:“剛剛你去干什麼了?”

  “去看期末成績,”蘇措心情再次低落,“英語爛得要命。剛剛及格。”

  陳子嘉笑出聲來。兩個人並肩坐在車後座,蘇措給他笑得慚愧之極。陳子嘉說:“我覺得英文是世界上最好學的東西,數學物理那麼難你都能學好,為什麼英語不能?”

  蘇措說,“我也想找人問問這個問題。”

  陳子嘉手擱在大腿上,一下一下的敲著。他臉色嚴肅起來。他側過目光看一眼她,沉吟道:“英文不好,會失去很多機會。你有出國或者別的打算沒有?”

  “我不知道。沒有什麼計劃,走一步是一部。”蘇措頗為艱難的回答,“被英語堵在了門口,別的也不用去想了。”

  陳子嘉眼神一跳,欲言又止。

  蘇措看著車窗外景致變化,問陳子嘉:“這是什麼地方?”

  往窗外看了一眼,陳子嘉歎口氣:“這是市裡最富盛名的商業圈啊。蘇智說你基本上不出學校,我現在總算信了。”

  蘇措微微笑了,她打量街道兩旁。這座全國最富盛名的城市裡,高樓林立,鱗次比節,巨大的立交橋像一只只巨獸潛伏在那裡,時而有數百年前的古跡穿插其間,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漂亮和現代化。可是說到底,這個地方又與她何干?

  機場到了。

  時間恰的比較准,到機場的時候只有半個小時就登機了。蘇措在檢票口同陳子嘉告別。

  “師兄謝謝你送我。”蘇措欠身道謝,“只有明年來了再謝你。”

  猛地朝前走一步,陳子嘉靠近她,微低了頭,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他良久不言,半晌後才用蘇措一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那我就等著你回來。你不能食言。春節快樂。”

  因為正是春節,機場的人非常多,檢票口擁堵不堪,可是看到這一幕,後面排隊的乘客罕見的沒有催促。

  蘇措走入檢票口,再回頭,對檢票口外的陳子嘉揮手示意。

  她說:

  “一諾千金。”


2011-4-17 03: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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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新學期一開學,物理系的同學們就發現這學期的課比上學期更多,實驗的比重也增大起來。冰冷的事實把班上同學的熱情一下子降到最低,那所謂的寒假的興奮漸漸從同學們的臉上退卻。

  同時變化的還有班上的人數。開學第一節新課,老師習慣性的總要點名,每每點到一個人不到,班上的同學總是郁悶的回答一聲“轉系了”。老師們並不意外,點點頭,提起紅筆,把該同學的名字劃去——那種感覺非常奇怪,好像老師們大筆一揮就把這個人消滅掉,好像從來不曾存在,從來不曾在世間生活一樣。

  不過對蘇措和楊雪來說,有男生轉系走掉,起碼還是有一個好處。

  “至少班上的男女比例降低了。”楊雪苦笑說,“是吧?”

  此時是開學第一周最後一堂課下課後。時間快到六點,天色非常黯淡,陰沉沉好像要下雨。

  “我真高興你沒有轉系,還跟我一起駐扎在這裡。”蘇措所答非所問。

  “我就算想轉系,但是也沒有錢啊。”楊雪笑笑,“所以想起來是無怨無悔。”

  蘇措收拾桌上的課本。

  楊雪忽然問她:“你考了多少分?”

  蘇措一愣:“什麼?”

  “你考大學的時候考了多少分,你一直沒有說過。”

  “哦,忘記了。反正都考上了,還提它干什麼。趕快去食堂吧,晚了菜都賣光了,”蘇措摸出手機看了日期,如夢初醒的說道,“對了,下周蘇智生日,我打算明天請他吃飯,你們一起來吧。”

  楊雪喜上眉梢:“你哥哥生日?”

  蘇措點頭:“再叫上琳琳鄧歌。他從小就喜歡熱鬧,人越多越好。”

  每年春季學期開學的時候,蘇措就會意識到,蘇智的生日就到了。因為父母重視,蘇智從小到大的生日都過的非常隆重,親戚朋友來許多,帶來一大堆禮物,一張桌子都堆不下。蘇智這往往會叫上她一起拆禮物,一直拆到手麻都拆不完。

  “雖然主意是不錯,但是我勸你還是改期比較好。”楊雪搖頭。

  “怎麼了?”

  楊雪看外星人一樣看蘇措:“明天是情人節啊。你哥哥忙著陪女朋友都來不及呢。”

  “什麼什麼?你是在說蘇智有了女朋友?”蘇措驚訝叫起來,“你怎麼知道?”

  這學期楊雪的兩門選修課都是在西大的十一樓也就是蘇智就讀的管理學院上,在這種前提下,她兩次看到蘇智和某位女孩子親密的結伴而行。

  原來如此。

  那天晚飯後蘇措騎車來到西大,給他打電話。“你在哪裡?”

  “我在學生會辦公室。”

  蘇措如是說:“我正在你們學校大學生活動大樓下面。我找你有事。”

  幾分鍾內蘇智下了樓,他看上去精神奕奕,不過蘇措看出他能發現他眼裡的不為外人所知的疲累。這也難怪。新生開學,學生會的事情本來就多,他還學了數學作為雙學位,幾座大山壓下來,的確是真的累人累心。

  他好玩的打量月光和燈光中的蘇措:“八點多了吧。你以前都不來我們學校找我,今天到是罕見得很。”

  “本來准備明天請你吃飯的,不過現在算了。你的生日快到了嗎。”蘇措遺憾的歎一口氣,“我是特地送禮物上門的。”

  “禮物?”

  蘇措從書包裡拿出小小一個方盒子,遞過去,解釋說:“我不敢保證你喜不喜歡,但我覺得我嫂子肯定會喜歡的。”

  方盒子樣式普通毫不突奇,但是在月光下盒子裡的一對項鏈美極了,細而薄的銀白色鏈子,上門鏤著精致非凡的花紋,下面吊了一快菱形的紫色水晶,它們熠熠生輝。

  “你剛剛說什麼?”蘇智欣賞的看著項鏈片刻,再抬頭看蘇措,後知後覺的反問,“嫂子?”

  “是啊。”蘇措笑彎了腰,“不然我趕著今天拿過來給你?明天是情人節。正好一對,多完美。”

  “你怎麼知道的?”蘇智撇撇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蘇措笑起來,那笑容讓蘇智覺得她有點不安好心,“何況是大名鼎鼎的蘇智大帥哥呢。不過我是很好很善良的,絕不逼著你把她介紹給我。不論怎麼說,你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女朋友,我把人家嚇走了,可不好,是吧。”

  “再笑腰就閃了,”蘇智搖頭:“准備等一段時間關系完全固定了再告訴你的,你居然就知道了。我以為你一心只讀聖賢書,想不到兩耳也聞窗外事呢。”

  蘇措“卡”一聲,“我剛剛送了禮物給你,你就開始嘲笑我了?”

  蘇智一時沒搭話。兩人就這麼靜靜站在樹下。朝四周或者更遠的校園望去,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侶,好像完全不怕冷似的,或手挽手在清冷月光下散步,或坐在花園裡的長椅上卿卿我我,愛情的氣息撲面。而來當真是情人節快到了,這股味道錯不了的。

  蘇智把盒子口在手心,沉吟問:“花了多少錢?”

  “沒什麼,我可比你有錢多了,”蘇措搖搖手,“特別獎學金和還實驗室發給的補助加起來可不少。白老師那個人,對學生真的沒話講。”

  蘇智微微笑了,忍不住伸手像小時候一樣揉揉她的頭發,結果引來蘇措抗議的眼神。


  因為寒假期間的努力,蘇措在實驗室的工作接近尾聲,得到了開學的第一個周末作為假期。忽然閒下來,蘇措頗有些不適應,她想起自己的老習慣,帶上電腦愉快去到去圖書館看書,順便寫哲學研究會每個月一篇的文章。周末的圖書館平靜祥和,閱覽室裡坐了一大半,人人屏息認真閱讀,只有翻動書頁的聲音。

  蘇措把黑格爾《哲學演講錄》擺在跟前,一邊看,一邊在電腦上記錄,渾然不覺時光如梭,不知不覺中一天的大半也就這麼過去了。

  如果不是電話的震動,蘇措肯定意識不到時光流逝,一日已經走到了傍晚。她翻開手機蓋,走到走廊上接電話。

  “有事?”蘇措壓低聲音調侃:“不跟陪女朋友過情人節?我真來了你可別怪我破壞你寶貴的情人節。”

  蘇智在電話那頭“呵呵”的笑,說:“應晨說讓你過來跟我們一起吃飯。”

  “她叫應晨?這名字真是好聽。”蘇措笑微微,“嗯,只有你們兩個人?”

  “情人節還能有幾個人過?”蘇智啼笑皆非的說了地方,“不管怎麼說,快過來。”

  好般配的一對兒。還在店外蘇措就看到了應晨。應晨名字很美,容貌不算的最漂亮,氣質卻非常出眾。她五官明朗大氣,笑起來有著小女孩般的狡黠。起初蘇措稍微有些意外,應晨跟蘇智曾經喜歡的那種千嬌百媚的女孩完全不同,簡直是天差地別。她在飯店外立了一會,走進去。

  “等久了吧。真不好意思。”蘇措解下圍巾外套,同應晨招呼。

  “不算久。你就是蘇措?”應晨問她,眼睛裡倒映著她的影子,“我想你今天可能會一個人,那多無聊寂寞,於是自作主張叫你來了,人多也會熱鬧許多。希望你不介意。”

  “師姐你客氣了。”蘇措回答的彬彬有禮。

  “我看你才是真客氣,你是蘇措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應晨有種特別的魅力,一件事情從她嘴裡說出來,總能被賦予誠意和親切感。

  應晨脖頸纖長白皙,掛著蘇措昨天送出去的那條項鏈,她說話時鏈子輕輕晃動,一閃一閃,光彩灼灼。

  蘇措“嘿嘿”笑著看向蘇智,不懷好意的說:“蘇智,老實交待,師姐這麼漂亮,你是怎麼把人家騙到手的?”

  “什麼是騙?你用詞准確一點可不可以?”蘇智抗議,“雖然大學沒學語文課,但是你不能把漢語都忘了好不好。”

  蘇措撇撇嘴;應晨向蘇措一笑,“咱們不理他。”然後立刻與蘇措熟絡的聊起天,內容大都關於蘇智如何如何;蘇智一旁聽到女朋友和妹妹在剖析他,自己半句嘴的都插不上,只得在一旁翻白眼表示無聲的抗議。

  兩人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都是湖藍色外套,白色大氣的毛衫。蘇措想,他們站起來在大街上走一圈,不曉得多吸引人的目光。

  應晨是與蘇智同級,是外語學院法語系的。蘇措歷來盲目崇拜所有能把別的語言學好的人,她握著應晨的手,眼睛裡的光芒和神色恰如其分的表達了她的心情。

  “語言一點也不難學。其實最初我也不願意學外語,”應晨笑著搖頭,“還不是因為爺爺爸爸逼出來的。小時候剛到國外,什麼都不懂,只好逼著認識新朋友,學人家說話。不過奇怪,學著學著也就真喜歡了。”

  蘇措對天悵然一歎。

  “應晨你有空教一下蘇措吧。”蘇智放下飲料,插了一句,“我妹妹就是個外語白癡。”

  “這多麻煩啊。”蘇措擺擺手。

  “不麻煩的,”應晨握住蘇措的手,她手心暖和,神情真切,“有問題就來找我。”

  原以為這間披薩店最大的特點是貴,不消兩分鍾,蘇措迅速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原來這裡的披薩最大的特點是難吃。她以前吃過的披薩就已經有夠難吃的,這家的難吃程度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蘇措簡直不知道它的名聲是怎麼來的。可是這家店所有座位都是滿滿的,而且每個人似乎都吃得很香。蘇措努力學習他們愉快的神態,好讓自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痛苦。

  每個人當然包括面前的蘇智和應晨。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交談著,說得都是身邊的人和事,應晨為蘇智把披薩切成整整齊齊的小塊,再夾到他的餐盤裡,蘇智笑著看她,目光那樣溫柔,是蘇措從來沒見過的。

  他們的每一個身體語言都顯現脈脈真情,這是年輕人的權利啊。蘇措看的有點感動,同時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

  “我吃飽了。”蘇措開始收拾東西,她說,“祝你們節日快樂,好好大玩一場。”

  豈料她一回頭就看到陳子嘉和米詩從店裡的另一個角落走過來。米詩挽著他的手,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公主,引得店內顧客紛紛側目。蘇智應晨看上去完全不驚訝,她頓時明白,這場碰面肯定是事先約好的。蘇智陳子嘉這兩個人一個寢室,關系又那麼好,選擇在一個地方吃飯,也太正常了。

  “蘇措你也來了?”米詩“噫”一聲,三步並兩步跑過來:“怎麼就你一個人?許師兄沒跟你一起麼?子嘉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陳子嘉沒有發表言論,他不聲不響的看蘇措。應晨扭頭看蘇智,低聲問:“米詩說的是誰?”蘇智眉毛一挑,無聲的動了動嘴;應晨立刻不說話了。

  蘇措微笑著同陳子嘉點頭招呼,然後迎著米詩的目光,且笑且說:“喂喂,米詩你以為我是齊天大聖麼。我可沒有分身術,既然在這裡,就不可能在別的地方啊。”

  “這樣。”米詩跟著一笑。

  披薩店每張餐桌旁的沙發只能容納兩個人,蘇措抓起大衣一邊往身上套一邊站起來,騰出位子。

  “你們坐吧。恰好我准備回學校。”

  米詩坐下了,陳子嘉卻沒坐。他英俊的臉上滲出笑意來,立在原地說:“怎麼我一來了你就要走,好像是我趕你走一樣。”

  “我的確打算回學校了。”蘇措摟著書包,順便把圍巾塞進去。

  “是的。陳子嘉你不要誤會,之前阿措就說要走了。說實話,我們到不覺得尷尬,但是也替阿措想一想吧,”應晨握一握蘇措的手,笑說,“還有,補習英語的事情,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蘇措送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能說出這番話,蘇措深深感激應晨。也許她是愛屋及烏,可她到底是做出了一個如此肯定的承諾,這並不容易。

  
  大學時光飛逝,二月份一過完,立刻就到了三月。春天很快的就來了,就像長了一對長腳。校園裡每一處都打上了春天的印記,在陽光裡歡快的舒展。蘇措一如以往的重復著以往的生活模式:上課上自習實驗室圖書館,忙得團團轉。在別人眼裡看來這種生活無疑是非常單調的,蘇措卻自得其樂。

  伴隨著春暖花開綠意蕩漾,學校的運動會來了。

  蘇措體育很糟,但不代表她不喜歡運動會。她記得高中時代的運動會是全校學生最高興的幾天,不用上課,晚上還會一場接一場的放露天電影。可是大學的運動會好像不一樣了不再叫人那麼愉快了,尤其是有比賽項目的情況下。

  物理學院的女生實在少得可憐,學院裡所有女生名單都在上面。她們不得不身兼數職,既是運動員又要去當啦啦隊給男生加油鼓勁。蘇措還是覺得很安慰的,她只有一項投鉛球;楊雪比她更慘,因為她有兩個項目。

  蘇措翻著選手名單,面無表情的說:“給院裡丟臉你們不要怪我就是了。”

  班長哈哈笑:“不怪不怪,重在參與。”

  本來也沒什麼希望。像物理學院這樣的人丁稀少的小學院肯定是沒辦法跟計算機學院信息學院之類的大系抗衡的,想都不要想。

  運動場上一派熱火朝天,蘇措很爛的成績讓她在初賽中就被淘汰下來,自然也不用考慮之後的比賽了。

  田徑場馬上要開始男子三千米的比賽,蘇措跑過來來做後勤。物理學院的弱小她再一次體會到了。人家的拉拉隊,氣勢磅礡,女生一大堆,把起跑處圍了個水洩不通;可是物理學院的就那麼幾個女生稀稀拉拉的站在那裡,互相看著瞪眼。

  參加長跑的運動員是蘇措曾經拒絕過的黎傑。蘇措有點尷尬,還是擦著人群的邊緣走過去,把黎傑換下衣服接過來。

  黎傑從蘇措手裡接過礦泉水,忽然問她:“對了,你怎麼不去給他加油?”

  “誰?”蘇措不明所以。

  “怎麼你不知道麼?許一昊啊。”黎傑指著那堆女生,語氣有點怪,“你們難道不是很熟?”

  蘇措不知可否的露出個笑。裁判揮吹了一聲口哨,舞著小旗子讓所有非運動員離場,蘇措跟著那群女生離開跑道,站在幾米外的白線去。蘇措聽到她們興奮的議論聲,才知道原來許一昊也參加了一千五百米的比賽,她們都是給他加油來的。這樣的後勤隊伍使得蘇措吃驚非常,原來許一昊都已經這麼有名了。她留心看了她們,裡面並沒有林錚。不過想來也是,她跟崇拜者自然不能擠在一起,否則成什麼樣子。

  這學期開學後她很久沒見過許一昊。蘇措每個月把哲學研究會的文章發到他的郵箱,除此外,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

  許一昊穿著短袖短褲的運動服,頭發剪短了,清俊之極。不過他好像瘦了些。蘇措這麼想。正想著,她身邊那群女孩子同時叫起來“許一昊,加油”,聲言重復有力,在陽光裡跳躍抖動,像是一種召喚。蘇措低頭看著運動會時間表,忽然覺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什麼時候,許一昊回過頭來,正在看著她。她抬起頭,頭頂的陽光像金色的大雨,遠處閃耀的得一蹋糊塗,曬得人睜不開眼睛。蘇措只能感覺他在看他,表情神態卻是不可知的了。她明朗的笑笑,張張嘴無聲的說:“師兄,加油。”


2011-4-18 03:0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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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聲令下,比賽開始了。

  長跑是件考驗耐力的事情,起初還能冷靜的看,兩圈之後操場上本來觀看別的比賽的同學大都也紛紛跑過來,擠在操場四周加油鼓勁。跑道是四百米一圈,每一圈之後,運動員的距離就被慢慢拉開。現在的大學生普遍的缺乏鍛煉,第四圈之後,陸陸續續的有運動員開始行走或者退場。操場上的整個節湊都慢了下來。場地上大聲加油助威的此起彼伏。看得哪裡還是比賽呢?是一種堅持到底的精神。

  許一昊跑得也很艱難,他緊緊咬住第二名,保持在第三名的位子。操場的秩序也再不那麼嚴格,很多人都跑到操場,在外圈跟著自己學院的運動員一起跑,不停重復著一句話:“加油,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蘇措抿緊了嘴,緊張的看著運動員們艱難同時堅定的邁步,主席台前巨大的播音喇叭反復播放的進行曲加劇了操場的緊張性。

  終於到了最後半圈,本來疲乏的運動員們忽然爆發想煥發了青春一樣,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動力,他們開始沖刺。

  蘇措看到許一昊像馴鹿一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終點跑過去,他身形矯健,他的腳落在地上,那麼穩同時又那麼輕盈,每一步都引得女生尖叫著加油。

  他第三位沖過了終點,這個成績已經足夠好了,第一第二名都是體育特長生。

  體育老師看到一大堆人湧向許一昊,大手一揮:“讓他慢走一會。”

  因為黎傑還有大半圈才能跑完,蘇措依然站在白線外,神情緊張的抱著他的衣服和兩瓶礦泉水。

  大量運動後許一昊臉發紅,他拒絕了別人遞過來的毛巾和礦泉水,緩慢的走幾步,剛剛從蘇措身邊擦過。他呼吸急速,渾身是汗,白色運動貼在他的身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胸口急速的起伏,和運動服下的身體的輪廓。女生們看的臉紅心跳,忍不住開始尖叫,這次的尖叫和運動本身沒有關系。

  他身體的熱度透過空氣逼近他。蘇措一默,擰開礦泉水瓶蓋,遞過去,說:“師兄,你真讓我敬佩。”遞過去才想起剛剛許一昊剛剛沒有接別人遞來的水,也許他並不渴。蘇措短暫的一怔,把手縮了回去。

  許一昊看著眉目如洗的蘇措,一把抓過礦泉水,往嘴裡灌了幾口。

  “謝謝。”許一昊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對蘇措說。他聲音啞啞的,聽起來反而有點特殊的味道。

  蘇措嗓子眼裡無辜的輕吒一聲。許一昊這麼做,好像顯得她與眾不同,這不是讓她成為眾矢之的麼?她立刻感覺到覺得女生們的目光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不客氣。”

  蘇措神態如常,朝終點線外快步走過去過去,黎傑即將沖跑過來。他的名次的確很靠後了,可不論對於誰來說,能跑到底,都是讓人感動和欽佩的。

  蘇措扶著黎傑回到看台坐下,然後就被院學生會派去給主席台的廣播站送稿子。一到廣播站,蘇措就知道擴音機裡的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那樣耳熟了,原來播音員是林錚。

  林錚忙得很,還是把耳機從頭上取下來,把目光從紙堆裡抬起來,跟蘇措招呼:“剛剛我看到你了,一昊還好吧?我這裡很忙,本來答應他去看比賽的,可還是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原來她都看見了。廣播站在主席台上,地方高,整個操場盡收眼底,更何況牆壁上還掛著好幾副望遠鏡。所以如果有心,哪個角落都看得到。蘇措笑微微說:“師姐你不去怎麼會好呢?”

  林錚眉端一挑:“那我一會過去。一昊給你說了下個星期的校際籃球聯賽了吧,你會來吧?”

  蘇措疑惑:“什麼籃球比賽?我不知道。”

  林錚“哦”一聲,吃驚的看她:“你不知道?”

  蘇措離開主席台回看台,在操場上,她的去路被高高的身影擋住。蘇措抬頭看他,不過她發現很難迎著強烈的陽光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不過他應該是從長跑後的疲乏中恢復過來了,氣息平穩,看上去休息的很好。

  “剛剛我給你打電話,你的手機接不通。”許一昊的聲音混雜在喧嘩高調的進行曲中間,聽起來不是很清楚,“為什麼你總是不開機?”

  “習慣性的忘記而已。”蘇措解釋,“再說一般不會有人找我。”

  “你總不開機,別人自然不會找你。”許一昊冷靜的說。

  在手機的這個問題上,蘇措被蘇智罵了無數回,她懶得爭論,覺得換一個話題比較好。她說:“師兄有事?協會的事情?”

  “不是,”許一昊簡短的回答,“下個星期開始的籃球比賽你會來麼?”

  “不知道。”蘇措說。

  “你哥哥和陳子嘉也是西大校隊的,他們給了你票吧。”

  “我沒票啊,沒人給我票。我哥壓根就沒告訴我,我連他參加校隊了都不知道。”蘇措抿著嘴,嚴肅的搖搖頭,“他現在跟應師姐卿卿我我,哪裡還記得我呢。總之就是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其實蘇措也壓根就沒問過他。她心裡明白,蘇智的性格才能外表,在哪裡都會過的風生水起。

  許一昊一怔,眼睛被擋在了頭發後面。他換了衣服,可頭發還是有點濕。他沉默良久,然後說:“如果我給你票,你會來看麼?”

  短短的笑一聲,蘇措接口:“盡量吧,只要我有空。”

  “陳子嘉和你哥都參賽,你也不一定來看?”許一昊語速非常慢,一字一句的說,像是擔心蘇措聽不清楚:“是麼?”

  蘇措眉目不動,笑容清新:“計劃不如變化快嗎。現在說好了,到時候沒時間也不一定,白占了一個位子,多可惜。”

  許一昊忽然笑了,笑意冰冷,蘇措從來沒見到他那種神情,她靜靜看著他的漂亮的黑眼睛,深不見底,有什麼東西一觸待發。半晌後他冷冷說:“很好,很好。蘇措你真讓我佩服。從上學期期末開始,這幾個月,你就一直在避開我。我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你是不是也學別人,把我的課表都背下來了?”

  蘇措回頭看了看主席台,那裡有些人走來走去。她微微一笑,說:“沒有的事情。學校這麼大,遇不到也是正常的。”

  “正常,是很正常。”許一昊重復的念著這個詞,“蘇措,你繼續裝下去。你的演技無可挑剔,我找不出任何破綻。你騙了你身邊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你哥,這都沒問題;只是你,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幾時。”

  蘇措一臉平靜,恍若沒聽到這段話,甚至笑微微對許一昊點頭示意:“同學在那邊叫我。”

  
  看著蘇措走遠,許一昊拿出手機給蘇智打電話。蘇智也是剛從運動會上下來,大汗淋淋。應晨替他擦汗,把手機遞給他:“你的電話。”

  蘇智看一眼電話號碼,微微訝然。他跟許一昊關系雖然不錯,但也就是吃了幾次飯,談不上深交。電話裡許一昊的聲音疲憊之極,還有點啞,他說:“蘇智,蘇措有問題。”

  蘇智沉默下來,臉色不停變換。應晨看的一驚,推一推他,“怎麼了?電話裡說了什麼?”

  “是的,我知道。”蘇智放低聲音。

  蘇智走道球場另一頭接電話,說了很久才掛電話。應晨緊張的問他:“你跟許一昊說什麼了?是不是關於阿措的?”

  兩個人在球場邊上坐下。蘇智握住她的手,歎口氣,說:“你不知道阿措小時候多麼聰明。她四歲上下開始學下圍棋,兩個月後棋藝就已經超過了老師。她學什麼東西都這樣,沒有學不會的,越難越好。這點她很像她的父親。我爸到現在還說,蘇措的爸爸是他們兄弟幾個最聰明的。”

  應晨輕聲一笑:“看得出來。第一次見她我就覺得,你看她那雙眼睛,靈氣十足,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眼睛,仿佛能從裡面看到智慧。”

  “如果不是我叔叔嬸嬸後來出事,阿措恐怕早已經成為職業棋手了。”

  應晨眼神一跳。

  “車子出事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就在車上。我叔叔嬸嬸用自己的身體把蘇措緊緊摟在懷裡,警察到的時候,發現一車人除了她,無一生還。她坐在父母的血泊裡,只受了很輕的傷,”蘇智用手在額角比劃了一下,“太陽穴這裡,有道疤,現在已經看不太出來了。”

  應晨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問:“她去看過心理醫生沒有?”

  “後來她就到我們家了。為了照顧方便,”蘇智點頭,說,“我爸媽領養了她。我爸帶她去看了很多心理醫生,醫生們都說她沒什麼太大的後遺症,建議說讓她學點別的什麼東西,興趣多了,也不會總想什麼。她也繼續學著棋,又開始學鋼琴,還有書法畫畫等等,學得很多。所有的東西她學的都很好,真的是非常有天賦,那些老師恨不得把蘇措搶過來,一心一意的培養。”

  “但我覺得不會那麼簡單。”應晨沉思著說,“那樣的事故,總會留下點什麼。太正常反而顯得不正常。”

  “是的。”蘇智歎氣,“我跟她一起長大,念一個小學一個中學,大學也是毗鄰的。可是我依然不知道她哪裡變了,更不要說別人。考大學之前,我爸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她心理非常健康。除了她自己,不會有人知道了。”

  那晚上寢室的幾位看到蘇措一回寢室,立刻撲了上去。

  蘇措警惕的看著她們:“要筆記還是作業?”

  楊雪討好的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幫我們弄票吧,校際籃球聯賽的票。你認識那麼多人,肯定有票的。”

  蘇措睨她一眼,“喂喂,你是學生會的好不好,難道沒有票?”

  “位子不好嗎,都是最後的幾排了,什麼都看不見了,”盧琳琳嘿嘿兩聲,那笑容跟楊雪一模一樣,“你的話,那位子肯定很好。”

  “好吧好吧。”

  楊雪把手機遞過來,“打電話吧。”

  蘇智懶洋洋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來,一副料事如神的樣子:“阿措,你是跟我要票來的?我一直等你找我呢。”

  看到宿捨裡諸位期待的眼神,蘇措忍氣吞聲:“是的。”

  “三四張。”

  “我只有一張,是給你留著的。”蘇智不無遺憾,“前排的那些位子畢竟只有那麼多。不過,你問問陳子嘉,他那裡應該有。我叫他過來聽電話。”

  陳子嘉一接電話就笑了,語氣帶著調侃:“難得你主動要什麼。”

  蘇措笑呵呵,“其實就是票的問題,那個,我們宿捨的同學想去看——”

  “是這樣,”陳子嘉聲音一頓,說,“我明天給你拿過來。”

  蘇措大喜過望:“不用不用。我過去找你就可以了,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中午可不可以?”

  擱下電話,蘇措惡狠狠的瞪著歡呼雀躍的楊雪和盧琳琳:“你們可坑死我了。我又欠一個人情。”

  “欠就欠吧,大不了學白娘子以身相許罷了。”鄧歌半陰半涼的說。

  蘇措腳下一絆,差點撞到床柱上。

  “你不用吃驚成這樣吧。”楊雪嗤之以鼻,“我的話,還求之不得呢。”

  “人家早有女朋友了,你們死了那條心吧。”蘇措一報還一報,笑的比她們還開心。果然她立刻聽到意料中悲慘的叫聲。她滿意的到桌前,打開了電腦。

  第二天上午的課一結束,她就匆匆忙忙往西大趕過去。正是吃飯的時間,每條路都是人,滿為患,蘇措只得把自行車鎖在路邊,走到蘇智的男生宿捨樓下,她到的早了點,不過已經看到陳子嘉拿著票站在樓下來了。

  “這三張的位子靠後一些。這張是蘇智留給你的,是特別留給親友團的票,顏色和別的不一樣。”陳子嘉解釋說。

  “實在是太感謝了。”蘇措感激涕零。

  “你會來吧?”陳子嘉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啊?”蘇措愣神。

  “沒事,”陳子嘉輕描淡寫的說,“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我回去了。”

  陳子嘉眼光不明的轉了一下。蘇措轉身的時候,他上前幾步,叫住她:“等一等。我有事請找你。”

  “什麼事情?”蘇措不明所以。

  “我們老師的一個任務統籌管理系統,需要有人做開發一個軟件,我們都不擅長,你能來幫忙麼?”陳子嘉抱臂站著,他看著蘇措神色閃爍,白皙的皮膚在白色的梨花下面顯得更加白。

  “我——”蘇措不知道他怎麼知道這件事情,她怔怔的說,“這樣——”

  “上學期最後一天,你答應過我。”陳子嘉靜靜看著她,他的語氣如此果斷而堅定,不容拒絕。

  蘇措沒忘。不過這個代價,似乎也太大了點。

  她吁出一口氣,沉痛的點點頭。

  下午是大學物理的試驗,測剛體的楊氏模量。蘇措依然第一個離開,來到科學中心。納米實驗室裡只有劉菲一個人,兩位師兄和白老師出席一個材料學界的大會去了。

  蘇措坐在電腦前看著陳子嘉剛剛發給她的相關資料,頗有點心神不寧,良久後終於出聲:“師姐。我問你一件事情。”

  “我正在聽。”劉菲一邊記錄數據,一邊說。

  蘇措問她:“師姐,你有沒有告訴過誰我在白老師的實驗室干什麼?”

  劉菲有點吃驚,她抬頭看看蘇措,搖搖頭:“我從來沒有說過具體的工作。不過你一提起我倒真想起來了。前幾個星期,我參加一個聚會的時候,有人說程序員寫的好的都是男孩,我就說不是,然後提到了你,還很跟他辯論了一陣子。”

  蘇措無力的垂下頭,“當時有誰?”

  “人很多,除了陳子嘉,剩下的你大概都不認識,”劉菲說,“怎麼了?你看起來一臉沮喪。”

  蘇措有氣無力的笑笑。

  哪裡是沮喪,比沮喪壞多了。恨不得去買豆腐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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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一

  校際籃球比賽是在西大舉行召開的,蘇措沒去那邊觀看開幕式,不過基本上所有的情況她都從宿捨那幾位的嘴裡聽說了,帥哥如雲氣勢宏大等等若干的詞語在談話裡反復出現。她們激動的聊著比賽見聞,一直到兩點都沒有睡。不過因為明天是周末,多晚睡也沒人在乎。

  “明天的比賽你還是不去?可是咱們學校跟西大的比賽啊。”楊雪問她。

  “估計是沒時間去了。白教授今天回來了,我的工作還沒做完,被他批評了。哪裡還敢走。你們拿我的票去吧,那裡位子好一點。”蘇措迷迷糊糊的說。說完她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我怎麼可能去坐你的位子,”楊雪“撲哧”笑了,“那裡坐的都是運動員親友團好不好,我去做什麼。不過我擔心你哥哥看到你沒去,一定罵死你。”

  許久沒聽到回答,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原來是睡著了。

  在實驗室忙了一整天,蘇措終於也沒去看球。雖說是市內大學的校際聯賽,但華大西大的實力確實是最強的,這場比賽雖然是小組賽,但和決賽的激烈程度也相去不遠。蘇措回寢室的一路上,都聽得到有人興奮的討論這場比賽和比賽的結果,畢竟結果是華大以兩分的差距勝過了西大,雖然勝的艱難,但總是一場勝利。

  蘇措給蘇智打了個電話,她本來是想安慰一下,結果她卻聽到那邊笑聲鬧聲歌聲震天,說話一個字都聽不清楚,看來他們根本不把這次失利放在心上。
 

  到西大管理學院樓下的時候,蘇措借著今天最後一縷夕陽微弱的光看了一眼表,剛剛晚上六點半。

  陳子嘉站在管理學院門口等著他,雖然才四月底,可是最近天氣卻反常的熱,他穿著合身的白色襯衣和深色長褲,被夕陽一照,看起來更高了。他的影子拖得老長,一直到達蘇措的腳下。蘇措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地上的影子,不由得玩心大起,一步一跳的踩著他的影子跳過去。

  蘇措走近,陳子嘉看到她渾身浸在夕陽裡,可是她眸子裡的光彩比夕陽還要絢爛,依然沒被那種光亮掩下去。他急速別過了頭,然後回頭過來,輕聲說:“來了。”

  “來了,我很准時吧。”蘇措站到他跟前,眉目如洗:“進去吧。”

  辦公室裡已經有了幾個人圍著一台電腦站著,表情嚴肅的討論程序裡的問題。陳子嘉帶著蘇措進屋的時候,他們回過頭,上下打量蘇措,面露驚奇:“陳子嘉,這個女孩就是你找的幫手?”

  蘇措看到眾人愕然的眼神,禮貌的點點頭。

  陳子嘉微微一笑:“是她。”他的聲音態度非常有說服力,本來心存疑竇的那群男生頓時就讓開一條路來。

  “不管怎麼說,你來了就好了。”有人說。

  陳子嘉帶著蘇措來帶電腦前,說:“我們已經開了個頭,但是還有些問題。”

  彎腰撥弄了幾下鼠標,蘇措回頭問:“這些代碼是誰寫的?”

  一個看起來個子很小戴眼鏡的男生說:“是我寫的。”

  “恩,我想想,”蘇措擰著眉頭想了想,然後說:“你做前台設計,我做後台代碼。分工合作,效率應該高一點。你覺得怎麼樣?”

  那男生吃驚的看了蘇措一眼,然後扭頭看向陳子嘉。陳子嘉微微一點頭,對蘇措說:“按你說的辦,就這樣吧。”

  這件辦公室很大,有六台電腦,加上蘇措恰好一人一台。蘇措也不在乎,隨便挑了一台角落的電腦,打開光驅,把帶來的光盤插進去。

  剛剛那名小男生問她:“這是做什麼?”

  “一些有用的代碼片斷,我事先准備好的,寫語句的得時候可以調用,節約時間。”蘇措坐下來,開始寫程序。平心而論,這個軟件的要求比起在白際霖實驗室的軟件要求容易多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只是重復性的工作比較多。蘇措摁鍵盤的速度非常快,一行行代碼簡直是迫不及待從她指尖跳出來,看得身邊的那些男生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一時間整個房間只有清澈的摁鍵聲如訴如歌。

  陳子嘉也有些意外,靜靜看著她。電腦屏幕上的光照的她的五官蕩漾閃爍,但也清清楚楚。

  一直忙到十點半大樓將要熄燈蘇措伸了個懶腰打算離開,整個辦公室空空如也,只剩下陳子嘉還在。

  “很辛苦,我看你一晚上都沒有動過,”陳子嘉放下書站起來,遞水給她,說:“其實你不用忙到這麼晚。”

  蘇措笑笑:“早點弄完了,大家都安心。”

  “你大概需要多長時間?”陳子嘉默一默,然後問。

  “如果每天像今天這樣,大概需要一兩周吧。”蘇措想一想說,“如果你想可以快點,我能擠出時間。”

  “不急,完全不急,”陳子嘉一愣,然後笑道,“我好像沒有催你吧。”

  “那——”蘇措疑惑的看一眼他,敏捷的把話吞回肚子裡,“反正還是快點好。”

  一邊說話,兩人邊收拾書包。這一層樓是老師的辦公室,平時老師未必會來這裡,更何況時間這麼晚了。長長的走廊裡沒有人,安靜得很,走起路來腳步聲也特別響亮。走廊裡的電燈懸的高高的,照到地上非常稀薄,並不算亮,有種森然肅穆的感覺,滿適合拍靈異電影。

  蘇措甚至已經想好了電影開頭。黑沉沉的夜裡,一扇門給風吹來,猛地關閉上——

  “上周的籃球比賽,你沒有去。”陳子嘉打斷她的遐想。

  “真遺憾,”蘇措從想象中的鬼故事裡抽身,“你們輸掉了。不過我打電話給蘇智的時候,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樣子。”

  “還早。”陳子嘉一笑,“比賽不過開了個頭而已。”

  說話間兩人出了管理學院的大樓,外面路燈無聲無息的照著,亮晃晃得讓人眼花,依然有許多學生來來往往與寢室和教學樓,時不時揚聲說一句話,聲音劃開夜空。雖然校園裡遠比不上白天的熱鬧,但毫不冷清,跟大樓裡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我送你回寢室。”陳子嘉推過自行車,跟她說。

  蘇措駭笑:“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很晚了,路上不安全。”

  “這算什麼晚?我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回自習室,”蘇措笑微微,客氣的拒絕,“從這裡回宿捨這一路都是主路,人只患多不患少,幾分鍾也就到了。師兄你難道會不知道?”

  陳子嘉看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心裡,語調十分平靜:“蘇措,我請你幫這個忙讓你很為難,是麼?”

  “師兄你看,是我欠你許多人情,不是你欠我的。我看起來真的像那麼不知感恩的人麼?”蘇措苦笑著用手撫住額頭,手掌停在太陽穴那裡;她眼角余光看到一個裊裊婷婷的影子幾乎是跑過來,她叫她,“米詩。”

  看到蘇措跟陳子嘉站在一起,米詩雖然依然笑靨如花,但眼神裡卻帶了點戒備,她什麼都沒帶,除了手裡的那只小小的手機,屏幕還是亮著的。

  米詩“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後問:“蘇措,你怎麼在我們學校?”聽得出來她想讓自己冷靜,但是明顯有點功力不夠。

  “沒什麼。程序上的一點小問題。”蘇措搶著回答。她很喜歡米詩,絕不能叫她誤會。蘇措跨上車,騎車迅速離開,把地方留給他們二人。

  盡管如此,米詩依然不放心蘇措似的,她每次來西大幫陳子嘉作程序時,米詩一次不拉的在場。防到這個份上,蘇措實在有點無語。陳子嘉對她的到來不表任何態度。但是看的出來,他很關心米詩,她水杯的水一空,陳子嘉立刻為她倒滿;她在學習方面有任何問題,陳子嘉都是細心詳盡的解答,講的真是深入淺出。

  那天陳子嘉去球隊訓練,辦公室裡只剩下米詩和蘇措兩個人。米詩開口,徐徐說:“蘇措,你答應我,不要跟我搶陳子嘉。”

  米詩沒跟著陳子嘉去球場,蘇措就知道她肯定有話要跟自己說,不過蘇措再怎麼有想象力,也想不到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單刀直入一針見血。

  米詩的神色鎮定,倔強,還有一絲不顧一切。她沒有多余的廢話,一開口就說直奔主題。說最開始的幾個字的時候,語氣裡還有點請求;但是提到“陳子嘉”三個字的時候,就只剩下堅決了。

  以米詩的才貌,兩所大學喜歡她的男生也跟過江之鯽一樣多,據說她收到的情書只能用打來計算。她跟每個喜歡她的男生都客客氣氣的說對不起,我喜歡別人。漸漸大家都知道,那個人就是陳子嘉。蘇措聽到蘇智講,男生們早上大都來不及吃早飯,米詩有一度甚至天天送早飯到他們宿捨或者教室,風雨無阻。

  她那麼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從不掩飾,目的非常明確,為了得到所有而努力爭取。光這一點,就已經讓人另眼相看。

  “你開什麼玩笑,”蘇措微微揚了嘴角,說,“米詩,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純粹只是因為他和我哥哥是同學的關系。你千萬別多想。”

  米詩兩條彎眉皺起,疑惑的看著她。

  “我就算想搶但搶得過來麼?”蘇措停住手指敲擊鍵盤的動作,且笑且歎說:“米詩,你這麼美麗聰明。真的無需擔心。”

  “那你答應我。”米詩說,她目光灼灼,語氣裡全是期盼。

  蘇措只是笑,半晌,她開口:“是。我答應你。”說話時,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退卻。

  然後米詩就對她熱情了起來。

  
  籃球比賽兩所學校也是一路順利的過五關斬六將,決賽時毫不意外地兩支籃球隊再次相逢,此時的盛況更加不同以往,而且因為是周末,球票更是槍手之極。

  蘇措做完了程序,心情愉快的從管理學院的樓裡走出來,就迎頭撞上應晨。

  陪著蘇智訓練,應晨看上去也有一點瘦了,所謂的賢內助不過如此。

  “終於找到你了,”應晨松一口氣,“還好陳子嘉讓我快點過來,不然就錯過了。這場決賽你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不然你哥會罵死你的。”

  “我本來也打算去的。不是下午麼?現在這麼急?”

  應晨看著她,眼睛裡危險的光芒一閃而落:“不行,你得跟我一起。不曉得你下午又跑那裡去了。”

  她電話響起來,接完之後她告訴蘇措:“他們准備在外面吃午飯,我們過去吧。”

  停住腳,蘇措問:“他們是誰?你們學校校隊的?”

  “是的,你哥他們。”

  “我不去了,師姐你過去吃飯吧,下午我會跟寢室的同學一起到,”蘇措皺起眉頭思考,然後說:“我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怎麼說你們學校也是籃球場上敵對國啊。”

  應晨一仰頭,詫異的說,“阿措,那在球場上支持哪邊?”

  “毫無疑問是我們學校。”

  應晨放棄了說服蘇措的打算,任憑她去了;看到她離開的背影,應晨不由自主的想,連蘇智都經常被她氣得一楞一楞,更何況是自己呢。

  蘇措和楊雪下午的時候是准時到的球場,不過她發現她似乎來的太晚。球場座無虛席,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吶喊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好容易她才進跟主席台遙遙相對的親友團坐席中。

  體育館是按照國際體育場館的標准修建,座位總數數千,如今滿滿當當。每個角落都有人聲炸起,初夏的陽光從天窗漫近來,空氣中金色的灰塵飛揚。

  應晨吁出一口氣:“你可算來了。”蘇措歉疚的一笑,坐在她旁邊。

  米詩也在旁邊,她穿著一身白色裙子,渾身流淌著一種柔曼的氣質,美麗得讓人吃驚。

  兩方隊員們出場了。呼喊聲叫好聲乍然而起,那種氣勢簡直排山倒海,從籃球場上控襲來,簡直壓倒一切。

  親友團這裡的位置極好,蘇措最先看到的是站在數米之外的球場中心許一昊。他的臉剛好正對著她,全部浸泡在陽光裡的臉,她眉毛很濃,他笑著朝四面的觀眾們頷首微笑,鼻翼微微皺起。蘇措於高台之上看他,居然不覺得他矮。

  蘇措開始回想,上次見到這樣一張叫人無法忘記的臉,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球場在激動的呼喊聲裡開始。應晨坐下來。她起初沒注意到蘇措神色有異,以為她只是平靜的看球,可是十多分鍾過去,她發現蘇措眼睛還是直直平視著,細看的話,才能看出沒有任何焦點。

  應晨去摸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心一片冰涼。她緊張的推一推她。

  蘇措回神,“啊,怎麼了?”

  “我正要問你,”應晨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你剛剛在發呆。這麼激動的球賽你也能看發呆?”

  “不好意思,”蘇措笑一笑,“剛剛想起了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然後就失神了。哦,師姐,比分是多少了?”

  瞥一眼電子計分板,應晨說:“六比六平,一時半會很難分出勝負。”

  蘇措把目光投向球場。兩方隊員大汗淋漓,在球場上熱切的奔跑拼搏,在逆境中奮起,等待著一次次峰回路轉。不留給對方任何機會,仿佛一場戰爭,寸土寸金,分秒必爭,每分每秒的都在體驗一種與共同勝利與失敗的情趣,也是在反復體驗他自己和人生的境遇。

  蘇措以前從未見過他們打籃球,從不知道她們打得這樣好。他們在賽場敏捷的爭奪交鋒,十足展現了籃球運動的魅力。許一昊扣籃時凌空飛翔的飄逸,陳子嘉關鍵時刻三分線外的“百步穿楊”,蘇智運球過人時防不勝防,都叫人吃驚。

  球場上尖叫聲乍然四起,應晨歡呼了幾聲發現蘇措臉色皺著眉頭坐在那裡,她眨眨眼,有點理會到蘇措說的對手的意思了。她拍一拍蘇措,指著球場說講:“你看陳子嘉,如果有人需要給陽光做廣告,他就是最好的代言人。”

  蘇措“嗯”了一聲。

  米詩在一旁叫起來:“應師姐你不看你們家蘇智,看陳子嘉做什麼。”賽場聲音很嘈雜,這話只有附近的幾人聽到,大家都笑了。

  看到蘇措面露輕松的表情,應晨神情嚴肅了一下,說:“阿措,跟你說一件事情。”

  “什麼?”

  “你哥哥的二外選的是法語,”應晨沉吟說:“我們打算畢業後去法國。”

  球場上正是激烈焦灼。蘇智他帶球繞過華大隊員,傳球給陳子嘉,陳子嘉在三分線外縱身一跳,籃球在空中劃出一跳完美的曲線,如擊石落水一樣落入籃筐。

  球場叫好聲連成一片。蘇措把目光從球場收回來,笑吟吟開口道:“多好的事,以後我也可以去法國找你們玩了。”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應晨驚訝。

  “不用吃驚,大丈夫志在四方。”蘇措如實回答。從她得知應晨的父親祖父都是外交官的時候,她就猜到他們終於有一天會走出這一步,不過沒想到他們會告訴她。

  “大丈夫志在四方,說得好,”應晨慢慢的咀嚼這句話,然後問:“阿措,你的志向在哪裡?”

  “不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蘇措一笑,正打算說什麼,球場上又是一陣尖叫,把她的話完全蓋住了。

  蘇措立刻回頭看球場,卻冷不防看到一只球飛速旋轉著朝這個方向飛來。她反映迅速,刷一下扯住應晨朝右側傾身倒下,球有驚無險的擦過她的手臂,在身後的椅背上一撞,彈落到了腳下。

  和球一起奔至看台下方的,還有熱氣騰騰的許一昊。他邊跑著便回頭向隊友揮手,發尖都已濕透。蘇措彎腰撿起球,穩穩朝他拋過去。許一昊的目光落到看台上,眼睛裡光亮迅速閃過。不過這都是一瞬的事情,快得別人根本沒有看清。

  應晨笑了,說:“他剛剛看了你一眼。”

  “沒有的事。”蘇措搖搖頭,“撲哧”笑一聲,“我不知道師姐你眼睛那麼好。我都沒來的看清楚呢。”

  “你是當局者迷啊。”應晨說。

  球場上一撥一撥的聲浪掀起,兩校的比分咬得很死,對那只籃球的爭奪也進入了白熱化,最後十分鍾的時候,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什麼思想准備都做好了,然而誰都沒有料到這個時候居然會發生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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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二

  事後各種說法紛紛而起,版本各異。歸根結底是許一昊單腳起跳投籃,由於用力過大,加上落地時恰好踩到了到了對方某一名球員的腳上,導致踝關節受傷,迅速出現了半個雞蛋大小的腫塊。

  然而不管怎麼樣,結果總是不變。許一昊受了傷,不得不在最後十分鍾黯然退出球場。主力隊員的缺失導致華大以微弱劣勢敗北,本來的很有希望的三年冠到底是打了水漂;陳子嘉在這次混亂事件同樣受了傷,英俊的臉在混亂中被擦傷,臉頰青了一塊,大概一個多星期後才消。

  “喂,姓蘇的,”楊雪深深感到憤怒,“你們會長負傷躺在醫院,你都不去看他?一個星期了你都不去看他?”

  “誰說我沒去了?”蘇措沒好氣,“可是我去的時候房間裡人滿為患,我哪裡進得去呢。再說都快期末考試了,時間那麼緊啊。”

  “那你還是應該再去一次。”楊雪下了結論,“最好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時陪伴左右,不離不棄,顯示出蘇措你的賢惠和能干。”

  蘇措瞪她:“已經有人干這事了好不好。”

  第二次去醫院的時候探訪的高峰期都已經過了,因為所有人都開始忙起期末考試了都上晚自習了,探訪的密度變小了許多。蘇措站在門口等醫生給他換完藥後才從門後走進病房,房間裡空無一人,林錚居然也不在。

  華大的校醫院不論醫生設備都是相當不錯,病房條件也不錯,住起來應該很舒服,蘇措邊打量病房邊這麼想。每個房間都顯得整潔干淨,對病人來說,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了。房間裡只有許一昊一個病人,剩下兩張床是空的。

  然而看起來房間可不空,鮮花水果堆得到處都是。

  許一昊正在看書做筆記,畢竟腿受了傷不是腦袋受傷,不能讓他免於考試。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放下手裡的書和筆,靜靜看著來人走進病房。

  “師兄你好點沒有,”蘇措站在他床邊,問。剛問完不由得莞爾一笑。

  “好多了,”許一昊面沉似水,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蘇措身上,說,“在笑什麼。”

  “沒什麼了。”蘇措笑微微,“覺得這段時間你肯定聽夠了這種慰問的話,肯定耳朵都聽出油了,然而人家問一遍你就得回答一遍,多麼枯燥啊。”

  “不過你還真是及時,我明天出院,”許一昊嘴角勾出個含義不明的笑,“我原以為你不會來了。”

  蘇措站著他坐著,她頭一次可以平視許一昊眼睛。然而不知怎麼,兩人的對視開始朝奇怪方向發展。盡管他沒有開口說話,可是許許多多的話語還是從他的清凌凌的黑眼睛裡面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淌。蘇措感覺到後背有一股冰涼的風正把她的衣服和皮膚隔離開來。她迅速的挪開目光,看到窗戶那裡撒了一片月光。

  “我之前來過一次,跟蘇智他們一起來的,這裡人很多,都擠不下,所以我沒進來。”蘇措不等他回答,環顧四周,說,“房間好像有點冷,我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可不可以?”

  她也不管許一昊答不答應,徑直走過去,彎腰調高了溫度。

  身上忽然一沉。蘇措直起身子,發現肩頭多了一件外套,她順著搭在自己肩上的雙手一路看上去,許一昊正站在她身後,眼神和笑容溫柔到蘇措害怕的地步。

  那樣溫存的神情看的蘇措半邊身子一麻,然後再努力擺出個大驚失色的表情:“師兄你怎麼下床了,快躺回去。”

  扶著許一昊躺回床上,蘇措順勢坐到床沿,從書包裡翻出一沓沉甸甸的書,放到小桌子上:“本來准備帶花給你,可是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哪裡有賣的,只有送你書了。你無聊的時候可以翻一翻。”

  許一昊看看書,再看看她,微微一笑:“我這裡的花已經很多了,但是送書的卻沒有。”說著看了眼書名:“你還看西方的奇幻小說麼?我倒是不知道。”

  “看的,你不知道而已。”蘇措挑眉一笑。

  “是,我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許一昊身子趨近蘇措,神情那樣專注堅持:“你還瞞了我多少?可不可以全告訴我——”

  這時門口再次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和一聲輕咳。兩個人同時回過頭去,蘇措睜圓了眼睛,鎮定的從床上站起來,垂著目光站到一旁;許一昊神情尷尬的左閃右閃,緊張的看看蘇措,然後才猶猶豫豫的說:“爸,你怎麼來了。”

  真是有點欲哭無淚。蘇措在心裡大聲哀號,為什麼今天一時頭腦發熱來看他啊,而且還這麼晚了,莫非就是楊雪一句話給刺激的?而且還遇到了校長?在面積不足二十平方的病房裡跟校長站在一起,是不是一種殊榮?

  許校長帶著一副眼鏡,比蘇措入學時遠觀看到的更要立體,更要風度儒雅。問過許一昊的恢復狀況之後,許校長就把目光轉向蘇措。見狀許一昊立刻介紹:“爸,她是蘇措,大一的學生,我的師妹。”

  蘇措欠欠身,態度不卑不亢:“校長,您好。”

  “你們一個學院的?”許校長看向蘇措。他平易近人得超出蘇措的想象。

  “不是,”許一昊瞄一眼蘇措,緊張的搭話,“她是物理學院的。”

  “什麼專業?”

  蘇措微笑作答:“工程物理。”

  許校長扶一扶眼鏡,端詳一眼蘇措,若有所思:“很少有女孩子學這個專業,也很少有學生能第一眼就把我認出來。”

  蘇措一言不發,安靜的欠一欠身。

  “不會吧,”許一昊嘿嘿笑,“學校裡會有不認識你的?爸你太謙虛了。你真是低估了同學們對你的仰慕之情啊。不過你今天怎麼在百忙之中來視察這個小小的病房呢?”

  原來許一昊也能這麼嬉笑著說話,蘇措一直以為他有些孤傲,除非必要,是能少說一個字決不說第二個的。她認識他也快一年,從來沒聽過他開玩笑。

  “你要是不把腿摔斷了,我也不會來。”許校長看一眼兒子,“這是逐客令?”

  “哪裡哪裡。”許一昊立刻說。

  “不用催你爹走,本來也准備走了。明天我要出國開會,你一個人在家注意一點,不要亂跑亂跳,”許校長吩咐著,把目光轉向蘇措,在她衣服上停了一眼,微笑言道,“謝謝你來看一昊。”

  蘇措有點受寵若驚。校長到底是校長,做事說話還真的是叫人舒服。

  目送他們離開,蘇措跌坐在許一昊的床沿,想著許校長的模樣和神情,感覺驚魂未定;許一昊收起了跟許校長那幅玩笑的神態,他沉靜的思考了一會,鄭重其實的說:“蘇措,我爸爸是校長這件事情,我不是要瞞你。要是別的同學知道,後果肯定很麻煩。”

  “肯定的,我甚至能想象到那種盛況。”蘇措非常理解的點頭。許一昊本來就是學校裡的知名人士,如果這個消息被人知道,估計一天之內,肯定會成為學校的頭條新聞,愛慕者又將翻一番。她信誓旦旦的保證:“不過師兄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許一昊滿臉無奈。

  蘇措站起來,臉上笑意尚存,“師兄你復習吧,就要期末考試了。”

  “你暑假回不回家?”蘇措走到門邊的時候,許一昊叫住她。

  “不回了。實驗室有好多事情。”

  雖然已經是晚上,可是白天的酷暑余波尤在。走出醫院大樓後,夏天的熱氣照常如故,蘇措低頭看了看,不由得大驚失色——難怪剛剛校長打量她的衣服,竟然她身上一直披著許一昊的外套!簡直要吐血。

  蘇措把外套拿在手裡,正欲進門把衣服送回去;她剛剛轉了個身,就看到林錚匆匆騎車而來,一只手提著許多東西,從另一扇門進了醫院。她走得很急,都沒往蘇措這邊看一眼。既然如此,衣服也只有隔日再給他送回去了。

  期末考試結束之後,絕大多數同學都回了家,蘇措寢室的諸位都離校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哪裡也不去,在學校裡,日復一日的重復這這樣的生活:早上起床後就去實驗室,偶爾去去圖書館,在那裡呆足一日,晚上十點半左右回到寢室。

  蘇智放假了也沒回家,在學校補習法語,有空的時候就跟應晨把室內外大大小小的地方玩了一遍。日子過的相當舒坦,完全忘記還有這個妹妹。

  這樣,三四個星期也就如一日的過去了。蘇措從不介意過平乏的生活,別人看來枯燥無比度日如年的日子在她看來就是生活本身,一年和一天都沒有什麼差別。

  周末一大早應晨過來找她,在科學中心樓下,她看到蘇措走來。

  校園裡空蕩蕩,寂靜沉默的好像安眠的湖水。蘇措的頭發清水一樣披在身後, 身穿柔軟的布衣長裙, 還是背著那只棕色的書包,裡面裝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和她和她的書。她面沉如水,走在校園裡的路上卻好像在空曠的原野散步,仿佛萬千人群中的一名隱逸者。應晨看著她發呆,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叫她。

  “師姐。”蘇措先叫了她。

  應晨從想象中的場景回神,不,這裡不是什麼都沒有的曠野,是大學。她笑笑:“今天是陳子嘉的生日,在米詩家裡有個聚會,他們讓我過來請你也一起去。”

  “那也不用這麼早跑過來告訴我吧。”蘇措有點吃驚。

  應晨瞪一眼她:“不這麼早就找不到你的人了。你又不開手機,”她伸手指一指科學中心,“這裡閒雜人等又進不去。”

  “一起去的還有誰呢?”蘇措問。

  “也沒有多少,那幾個你都認識的,”應晨眨眨眼,“中午我跟你哥來接你過去,你考慮一下買什麼生日禮物。還有,最好帶著泳衣。”

  蘇措歉疚非常。應晨跟她本來是莫不相識的,現在卻因為蘇智而連在一起,害得她為自己的事情操心。現在蘇智都不來找她,每次都是應晨出馬,這老哥也真會使換人。不過蘇措自己清楚,如果是蘇智過來,很多事情她未必會答應,例如今天這種情況;但是應晨就不一樣。她實在無從開口拒絕。

  在實驗室的工作基本宣告結束了,那日上午她處理好手裡的工作,就去了學校附近的書市,在裡面轉了一上午,最後買了套精致的書簽作為生日禮物。

  米詩的家在市郊一處寧靜漂亮的地方,附近都是這種大房子,不是等閒人居住的地方。那棟三層的樓房前面是一大塊草坪綠地,後面還有不小的一個游泳池,大得實在是超出蘇措的想象。米詩出來迎接他們。

  “外面很熱,裡面就好了。”米詩領著他們從回廊來到一層,再上了二層的客廳,“他們馬上就到。”

  樓裡的裝潢雅而不豪華,布置精美,每一樣都放在妥帖的地方。蘇措並不掩飾自己的詫異,衷心贊歎道:“米詩你家真是漂亮。”

  米詩非常受用的笑了。

  蘇智和應晨肯定不是第一次來她家,對這裡熟悉的很。應晨一進屋就幫米詩布置房間去了,蘇智在廚房進進出出,把各種小吃切好的水果飲料等等通通拿出來,擺在茶幾上,放到蘇措面前。

  “他們馬上就到,我下樓看看。”蘇措拿出手機看了看。

  蘇措坐在沙發上,瞪著陷牆內的巨大電視。

  “我一個人就坐在這裡看電視?”

  蘇智一揉她的頭發:“那邊房間還有電腦。”

  不過蘇措的確感覺自己很多年沒看過電視了,雖然宿捨裡有,但是大家都不大看,都有了電腦,還看電視做什麼。

  外面人聲短暫嘈雜,幾個人走客廳。

  蘇措眨眨眼,來人果然她真的認識。最先進來的是許一昊和林錚,隨後是陳子嘉,最後進屋的是王忱。她站起來,一一招呼過去。

  客廳太大了,沙發也足夠大,幾個人都坐下,顯得還是很空。一邊閒聊,蘇措繼續看電視上的智力問答節目。

  許一昊眼神復雜,半晌後才跟蘇措說:“我不知道你也在。”

  林錚沒說話,看著蘇措片刻後站起來,去幫米詩布置房間。

  蘇措嘿嘿一笑:“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陳師兄的生日不許我來?”

  陳子嘉立刻說:“哪裡哪裡。請都請不到的。”

  很久都沒見到許一昊了,看上去他走路已經恢復正常。為了確保萬一,蘇措還是問他:“師兄你的腳怎麼樣了?”

  “已經痊愈了。”許一昊看著她說。

  “那就好。”蘇措笑瞇瞇。

  王忱私下裡廢話實在是很多,他特地擠到蘇措身邊坐下,笑瞇瞇說:“知道你今天要來,我特地沒帶女伴。”

  說的身邊人臉色似乎都變了變。蘇措睨他一眼,說:“怎麼又分手了麼?我們宿捨樓裡的那個小姑娘呢?”

  王忱聳聳肩。

  “你把人家拋棄了?”蘇措開始笑。

  “誤會了,”王忱搖頭:“不是,是她跟我分手的。”

  蘇措眨眨眼:“我得說,這個我沒有想到。”

  “蘇措,難得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吧,”王忱笑容曖昧,“感覺是不是很奇特?或者很新鮮?”

  許一昊說話不多,可是此時他安靜的說:“王忱我覺得你話裡有話。”

  “會長大人在諷刺我呢,他以為我會扶乩問卜,知前世未來。不過我出門前應該算算,如果知道你要來,早就退避三捨燒香拜佛去了,”蘇措目光移到電視上,不由得笑了,“這個人答錯了,應該選第三個答案,很可惜。”

  “我錯了我錯了,”王忱舉手投降,“蘇措你不說話則已,一說話真是讓人無法接招。我還真是佩服你。”

  “多跟蘇智練幾年,保管你比我厲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蘇措抿嘴。

  “誰在說我?”蘇智走進屋,後面跟著米詩。

  王忱眼睛瞄著蘇措:“絕對不是我說的。”

  米詩親親熱熱的從沙發背後抱住陳子嘉,說:“子嘉哥你來啦,怎麼不過去叫我。”

  陳子嘉一直淡淡微笑著不出聲,此時才說:“剛到而已。”

  米詩美目一眨。

  這邊蘇智歎口氣,坐在蘇措另一邊的沙發上:“阿措,我早該知道你時刻不忘記破壞我在會長面前的良好形象。”

  “你早沒形象了好不好。”蘇措困惑的眨眨眼,“誰給你這樣的錯覺讓你以為自己的形象是良好的?”

  所有人哈哈大笑,包括許一昊也忍俊不禁,蘇智只好干瞪眼。

  在笑聲中米詩抓起陳子嘉的手臂,問:“這麼熱的天氣,有人想去游泳麼?”她話音一落,立刻得到若干相應。@

  眾人紛紛下樓。

  游泳池很大很清澈,一群俊男美女在那裡,真的是非常養眼。蘇措依然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一直沒下去,她目光停在電視屏幕上,可耳朵裡的聲音卻是下面傳來的笑聲打鬧聲水花聲,聲音本來不大,可是到了她的耳朵裡,卻奇怪的交織成一片,好像嘈雜的音樂。

  應晨坐在泳池邊上踢水,看了看四周,皺起了眉頭。她問一旁的蘇智:“怎麼阿措還沒下來?我上去叫她。”

  “不用去了。”蘇智拉住她,“去了也是白費工夫。”

  “怎麼?”

  蘇智搖頭,“你們可能沒注意,但是我知道剛剛米詩說到下去游泳的時候,蘇措臉色變了變。每次她有那種表情,這件事情就肯定是做不成。說真的,她肯來這裡已經很難得了。”

  “嗯,我倒是想起來了,”應晨若有所思,“今天早上我去華大找她,看到阿措,覺得有點奇怪——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她一個人走著,好像她身邊的東西都不存在一樣。就像一個謎。”

  蘇智眉毛一皺,輕聲歎了口氣。

  “是的。”


2011-4-18 03:1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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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十三

  吃完飯已經很晚了,仰頭可以看到漫天星辰。因為本來的打算就是今天在米詩家住一晚,大家也更肆無忌憚起來,男生們大都喝得半醉。

  一群人圍桌而坐,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玩殺人游戲,總之就開始玩牌。蘇措搖頭笑著說自己不會,就沒有參加。

  別人玩牌,她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放著不知道什麼年代的外國電影,背景是十八世紀的歐洲,全劇的色調是暗淡的灰黃色——朦朧而陽光穿透過陰濕雲層,投下略帶灰敗的金黃暖色。電影裡無處不在的畫室位於頂樓走廊盡頭,房間的一切都是舊物,每個鏡頭就像一幀幀色調柔和的水粉畫,帶著靜謐的情調。

  電影裡的鏡頭緩慢悠長,蘇措看著看著,不自覺的困起來。可樓下那群人不睡,她也不敢睡,強自打著精神繼續看電影,漸漸的也看出了頭緒。

  女主角非常年輕,面龐削瘦,凝脂肌膚,憂郁孤獨的眼神,渾身蘊含著一種特別的氣質;男主角已近中年,有著大理石般的面孔,怎麼看都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可是在導演手下,他們卻在電影裡卻發展了一段似有若無的情愫。

  “這樣的電影你也看得下去?”王忱到客廳取飲料,看到蘇措還坐在那裡看電影,非常驚奇。

  “比我想象中好看。”蘇措眼光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他們正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一起去吧。”王忱拍拍她。

  蘇措把目光收回來,打量一眼王忱,嘴角一彎帶出個笑,搖搖頭。

  “可惜,”王忱頗覺遺憾,說,“我很想知道你的真心話是什麼。”

  蘇措神態絲毫不變,恍若未聞剛剛那番話,繼續看著那部電影。客廳只開了壁燈,光線不時很好,蘇措臉上被熒光屏映的一片白。

  王忱搖搖頭離開。他離開後不久,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剛剛電影裡也閃過一個鏡頭,腳步聲沿著走廊一輕一重的移動,然後畫室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鏡頭細碎的轉換,畫室的每個角落都盡收眼底。

  蘇措給電影驚到,匆忙的抬頭。

  許一昊靠著門,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客廳再無別人,蘇措從書包裡拿出小小一個包袱遞過去:“師兄,你的衣服。這段時間都忘記拿給你了。今天有機會,就帶了過來。放到哪裡比較好?我記得你帶了包過來,我放到裡面?”

  “隨便。”許一昊心神不寧的說了句,他早把這件事情忘的干干淨淨。

  蘇措在一堆書包裡找到許一昊的,把衣服裝了進去。

  “剛剛在外面玩真心話大冒險。我輸了,”許一昊垂下目光,頭發完全蓋住了眼睛;頓一頓後他開口,聲音低沉的仿佛不是他的:“他們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孩。”

  蘇措不語,她回到沙發上坐著,拿起遙控開始不停換台。

  “我說,有。”

  “師兄,晚上你酒喝多了,我這裡都聞到了酒味。”蘇措站起來:“你去隔壁房間休息一下,我下樓叫林師姐上來。”

  “我沒有醉。”許一昊冷冷的說。

  蘇措不同他分辨,朝門口走過去,小心的從他身邊經過。錯身的時候許一昊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力氣很大,勒得蘇措胳膊又麻又疼,完全動彈不得。正是夏天,蘇措穿著短袖襯衣,這樣一抓,明日肯定能見到淤痕。

  瞥一眼許一昊,她看到他眉毛進緊皺,眼睛裡暗光閃動,憤怒,焦急,心疼等等許多情緒都堆在那裡。蘇措觸電般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對著門微微笑了一下,清清楚楚的開口:“師兄還說你沒醉?請放開我。”

  蘇措胳膊冰涼,冷得許一昊一怔,同時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不覺心裡暗悔,眼睛裡的光采頃刻退了下去,剩下一片頹然。他到底緩緩松開手。

  他說:“蘇措,我跟林錚只是朋友而已。你不會不知道。”

  蘇措小心的閃了出去,她聽到他在身後輕輕歎氣。

  扶著牆,緩慢的穿過走廊,卻在樓梯口看到抱臂而立的陳子嘉。他緊著眉頭,憂心忡忡的看著她。他雖然一個字都沒說,可渾身的那種氣質和壓迫感讓蘇措不能不在意他的存在;如果燈光沒有撒謊的話,他的目光裡大概有一絲疑慮。

  兩人俱是沉默。半晌後他誠摯的說:“蘇措,你幫我們寫的程序很好非常好用,謝謝你。”壁燈的光落在他的眼睛裡,蕩起細碎的波紋。

  “師兄你太客氣了,本來就是我先欠了你的人情,這個忙也不算什麼,”蘇措打強精神,愉快的笑一笑,“所以,現在我們兩不想欠了,是吧?”

  陳子嘉依然不動聲色:“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後不能來找你幫忙?”

  “不是,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你一直對我很好,幫我很多忙,”蘇措右手扶著牆,左手摁著太陽穴,她的額角隱隱疼起來:“我剛剛那句話表達出了問題。不要理睬那句。我的意思是說,承諾答應了就應當做到,現在我做到了。”

  她迅速的說完這番話,頭也不抬的從他身邊經過,兩人的衣襟和呼吸輕輕擦過。

  下了樓,蘇措看到泳池邊的牌桌已經散了,米詩正在讓人收拾東西,跟她招呼之後就往樓上走;林錚則怔怔坐在原來的位子發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的妝有點花了,不過反而看起來別有一種清麗的感覺;王忱是看上去最有精神的一個,坐在林錚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聊天,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聽。瞧見蘇措過來,他同時伸出手朝泳池另一邊一指,示意她過去那裡。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蘇措意料中看到蘇智在游泳池邊醉得一蹋糊塗,伏案睡著。應晨打算扶起他,卻苦無力氣。蘇措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與應晨一道扶起他來到安排好的客房。蘇智倒是倒床就睡,倒是什麼都不同操心,剩下應晨和蘇措面面相覷。她們累得也厲害,都沒什麼說話的力氣,略略交談幾句,洗了澡就擠在另一張床上睡了。

  半夜的時候蘇智醒過來,渾身熱得不舒服,他掙扎了幾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蘇措眠淺,這一點聲音已經可以吵醒她。她急速下床過去察看蘇智的情況,他雖然沒吐,在昏暗的壁燈下臉色隱隱發青,難看的利害。

  這間臥室有洗手間,蘇措打了熱水給他洗臉擦身子,再小心喂他吃醒酒藥,然後就沒有再睡,在他床邊睜眼坐到天亮。她怕吵醒應晨,一舉一動聲音極低。

  蘇智再次睡過去的時候,她去了趟花園。寬闊精致的花園裡鳥雀聲陣陣,涼爽習習,像三月的風一樣清新,帶著樹葉的香味,風吹得暑氣全無。漫長的一個夏天,也只有清晨時分最涼快。偌大庭院裡,從前庭草坪到後院游泳池人影全無。大約是昨天鬧得太晚,所有人都還在睡。

  也許還有別人也睡不著,不過這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了。在院子裡逛了半個小時,蘇措依然還發現有人起床的跡象。她回到客廳,從書包裡翻出手機,驚訝的發現數條短信飛快的彈出來。

  清晨的時候蘇智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蘇措坐在自己床邊,目光定定的看著窗外。清晨光線微薄,她臉上的表情幾乎看不清。蘇智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默一默後開口,說:“阿措,你現在還是不大容易睡著?”

  “沒有的事情。”蘇措打量他的臉色,說,“哥哥,你臉色好多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麼?難得聽到你叫我一聲哥哥。”蘇智扶著床坐起來,裝模作樣的看窗外的太陽。積習難改,他好容易恢復了一點精神,就開始說笑。

  蘇措笑笑。她睡得不好,眼圈四周發黑。

  “哥哥,你告訴米詩,我回學校了,代我謝謝她的招待,我非常感激。”

  “跟我們一起走吧。”蘇智搖頭。

  “等到所有人都起床,不知道什麼時候了,我得回實驗室了。”蘇措晃一晃手機,“剛剛開機才知道,師姐昨天把實驗室鑰匙鎖在實驗室了,現在進不去,急壞了,她讓我馬上回去開門,不然她得被白老師罵死。”

  “嗯。不過這個地方,離市內有點距離,出租車也不多。”蘇智擔心的說。

  “這都是小事情了,我能想辦法的,”蘇措肯定的說,“但不論如何我得趕快回去。”

  應晨也醒了,她看到兄妹倆坐在那裡靜靜說話,兩個人臉色都不好,但是難得的沒有抬槓,罕見的洋溢著一種兄妹之間才能有的溫情。

  蘇措運氣很好,她離開米詩家走了不久就遇到了出租車;匆匆返回學校,寢室也沒回直接跑到科學樓。劉菲在實驗室門口等得就差跳腳,見到蘇措簡直像見到了一座金山,撲上來就抱住她,甚至還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

  蘇措簡直笑得打跌。她何曾看到一向鎮定的師姐這個樣子,忍住笑,她說:“師姐,那你可得請我吃飯,我從市郊打車回來,一點都不便宜。”

  “你說怎麼請就怎麼請,”進屋後劉菲打開空調,微微一笑,“不過你去市郊做什麼?”

  “昨天是陳子嘉師兄生日,米詩請我們去她家玩,慶祝一下。”

  “米詩?”劉菲吃驚,“你怎麼認識她的?哦,陳子嘉?”

  蘇措點頭。

  這時劉菲眉毛一皺,走到蘇措跟前,鄭重其事的說,“阿措,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你最好不要跟他們那群人交往過密。”

  蘇措疑惑的睜大眼睛。

  “起初因為陳子嘉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就沒講。”劉菲拉著蘇措坐下,平靜的說,“你跟他們不是一類人。他們,包括許一昊,都是那種坐著什麼不用做,但什麼都有的人。可是你不一樣,你所獲得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掙來的。那麼勤奮的讀書是為了什麼?在白老師的實驗室累死累活又是為了什麼?”

  輕咳一聲,劉菲輕輕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你經濟困難。這麼起早摸黑,看的我都心疼。你這麼善良,我幾條短信你就大老遠的跑回來,甚至都沒人送你。他們那群人,我很早就認識,人很好,只是,他們完全不能理解你。因為包括我,都不能。”

  蘇措不吱聲,可是卻緊緊抓住了劉菲的手。她垂下頭,把目光低到看不見的地方,柔順的頭發緩緩從耳邊垂下來。

  在出租車裡蘇措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劉菲心念一動,站到她身後,輕輕把她頭發理順。此時她才發現,蘇措頭發的顏色不是純黑色的,而是一種暗紅色,陽光從科學中心的窗戶裡斜過來落在上面,紅色更加明顯,好像暗地裡流動的紅光。


2011-4-18 03:1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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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這個夏天既熱且長。

  華大的規矩是大二開學之後才軍訓。工程物理系連同其他幾個有特殊要求的系給拉到軍隊裡訓練了足足一個月。若干年後在同學們的回憶中,也許軍訓是只剩下有趣且美好片斷,但在當時,這個過程都是艱苦非常的,尤其是對蘇措這種體育不佳的人來講,日子更是過得度日如年,每況愈下。

  回來的時候所有人變得又黑又瘦。

  高興的人似乎只有楊雪。她一直苦於尋找減肥的方法,這下子終於成功了。楊雪瘦下來秀氣多了,引得宿捨裡那那兩位又嫉妒又羨慕。

  楊雪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得意極了:“還應該多軍訓幾個月的。”

  “多好多好,”蘇措“噗嗤”一聲笑:“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蘇措本來就偏瘦,現在就更瘦了。不過她有個特點,雖然纖瘦,但是非常勻稱,乍一眼看上去,瞧不出太大變化。

  下課後在蘇措教學樓前的車棚裡碰到蘇智,他簡直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叫起來:“蘇措你幾天沒吃飯了?”

  陳子嘉也說:“是瘦了很多。”

  這學期他們有門數學課在華大上,見面的幾率也隨之增加。說起來也是那次生日聚會之後,蘇措頭一次看到他們。

  環顧四周,蘇措毫不以外的發現,人群的目光紛紛向他們看過來,當然女生最多。不過蘇措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關注程度,往常她半點都不在乎。可是今天的情況有點特別——物理學院和數學學院的學生們都剛剛下課從教學樓裡出來。

  蘇措在學院內外都不算是無名人物,基本上所有人都認識她。看到她和兩位帥哥站在一起親密交談,眾人的回頭率基本上達到了百分之數百。還不乏好事者特別熱情同她招呼。

  “我們剛剛軍訓結束。”蘇措假裝身邊的目光不存在,說,“怎麼會不瘦。”

  天氣開始轉涼了,蘇措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罩著格子外套,看上去仿佛一只手臂就能抱住。

  “聽說你繼續拿到獎學金?”陳子嘉問她。

  盡管英文不佳,上學期的成績蘇措依然是第一,加上多位老師的推薦,她拿到了最高等級的獎學金。蘇措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情,陳子嘉是怎麼知道的?

  她詫異的看著他。

  “樓裡貼著名單。”陳子嘉挑眉。

  “為了慶祝這件事,”蘇智立刻熱情洋溢的說,“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去吃點好的補一補。你也太瘦了。”

  “不了,”蘇措婉拒,“我約了劉師姐,她說要請我吃飯。”

  陳子嘉微微一笑,那笑容引得來往的女生目光都移不開:“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尚未回答,說話間劉菲從實驗室那條路騎車而至,蘇措敏捷的跳上後座,笑瞇瞇的朝他們揚一揚手,然後飛速離去。

  “跑那麼快,好像我會吃了她,”蘇智皺眉問陳子嘉:“不過什麼時候開始,叫她出來吃飯也這麼困難了?”

  陳子嘉沒有回答。

  
  拿到了獎學金,蘇措輪次請人吃飯,寢食同學,班上的同學,實驗室的師兄師姐等等人;除此外,系裡所有拿到獎學金的人每個人都出了錢請全系人出去吃飯唱歌,坐在一起的時候熱鬧是熱鬧,不過偶爾還是有點蒼涼的感覺浮上來,系裡的人又少了幾個,這學期又有人轉系走了。

  同學們吃飽喝足返回寢室,同男生在學生宿捨區的大門分開,蘇措楊雪慢慢散步著返回寢室,楊雪最近命犯桃花,跟一位師兄曖昧不清,就他們之前發生的每一件小事來征求蘇措的意見。其實以前她都不屑同蘇措討論,大概今天心情實在是太好加上月色迷人,以至於心情大好,臉上笑得燦爛極了。

  宿捨門口有點熱鬧,人來人往進出頻繁。楊雪瞪眼瞧了半天,推一推蘇措:“是你們會長許一昊師兄咧,難怪那麼熱鬧。”

  宿捨門口大片場地上整齊的排放著許多自行車,宿捨樓裡的燈光透出來,蘇措清楚的看到他靠坐在一輛自行車上,那種姿態像是在等人。

  蘇措有點疑惑:“他來這裡做什麼?”

  “過去問問就知道了。”

  不用過去問,許一昊已經側過了頭,看到了她們。他沒什麼懸念的走過來。

  楊雪笑瞇瞇的打招呼之後溜進了宿捨,把蘇措留在宿捨外面,臨走前前不忘對蘇措擠眉弄眼。

  “我說兩句話就走。”許一昊說。

  蘇措凝神聽著。

  “下周五下午協會開會,有幾個大一的新生入會了。”許一昊說。

  “當然當然,肯定會去的,”蘇措點頭。“今年有幾個人?”

  “四五個。”

  蘇措“撲哧”一聲笑起來:“怎麼這麼多了?”

  “我降低了要求。”許一昊靜靜看她一眼,說,“一年都過去了,是麼?”

  歪著頭想了想,蘇措說:“好像真是。”

  “你又瘦了。”

  “還好。”蘇措只笑。

  回到宿捨,一屋子人都過來,露出老巫婆一樣的叵測笑容,那神情仿佛在說,抗拒從嚴,坦白從寬。

  “他就是來告訴我協會開會的事情。”蘇措澄清。

  盧琳琳當然不信,“許師兄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就為了說這句話?蘇措你騙誰呢?”

  “是是,我騙你們。我欠了他很多錢沒還,他找我要帳來了。”

  笑一笑,蘇措回到桌前開電腦。

  楊雪一把奪過鼠標,擋在顯示器前,認真的說:“你們倆真應該看看許師兄看著蘇措的目光,什麼話都在裡面了,真是深情款款,看得我都……”她大吸一口氣,補充道:“說他對蘇措沒意思,我是不信的。”

  “嗯嗯,”鄧歌一臉著迷,“再說傳言你們都知道了吧。他什麼時候對女生這麼上心,還特地到宿捨樓外等著?蘇措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許師兄是本市人,暑假你沒回家,是不是跟他發生什麼?”

  “那你到底覺得他怎麼樣?”

  眾人七嘴八舌的質問猶如雷霆之勢,蘇措俯在桌上,把臉埋在手臂裡,沒理她們,也不曉得這些話聽進去了幾句。盧琳琳開始搖晃她,試圖讓她坐起來。

  “起來。我們在等你的答案。”

  楊雪凝視蘇措削瘦的肩頭,對其余幾人搖頭:“算了算了。咱們別逼她。”
  

  開會那天蘇措忙壞了,課程特別多不說,還被叫老師叫到院辦填一大堆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的表格,然後白際霖又讓她去實驗室調試軟件中的某個錯誤。

  北方十月的風向來不留情面,大的可怕。雖然不像冬天的風那樣宛若尖刀割著人們的面頰,但來勢洶洶,卷著砂石樹葉等等她能帶走的所有東西,遮天蔽日,天地都為之變色,何況是人呢?

  這樣的天氣,騎車已經成了極大的困難,蘇措只得走到活動中心。

  外面風大,活動中心裡面卻很熱鬧擁擠,形成強烈反差,電梯前圍了一堆人,蘇措估算了一下人數,不打算跟他們擠。她沿著樓梯走上去,在二樓時恰好碰到到林錚從三樓上下來,表情寂寥。

  “林師姐。”

  樓梯並不寬,林錚一言不發的走下去,沿途撞了蘇措一下,用力之大差點使蘇措樓梯上跌下去,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看她。

  哲學研究會的成員都到齊了,果然有幾張她沒見過的面孔,男女各半,看上去聰明,讀書很多,不然也不會要來加入這麼一個冷門到極點的協會。

  蘇措抱歉的笑笑,雖然她沒遲到,可是也沒早到。許一昊放下手裡的東西,做了介紹。大一的新生非常可愛,立刻管蘇措就叫蘇師姐,蘇措彎彎嘴角,受用得不得了,好容易也混到被人叫師姐了。在大學裡,就是大一的最容易被欺負。

  會議很快結束,蘇措身邊的一位大一的女生捅捅她,輕聲問:“師姐,許師兄有女朋友麼?”

  蘇措一怔。

  “到底有沒有呢?”那位女生神情有點著急,“剛剛有個很漂亮師姐還找許師兄,兩個人在外面說話,我靠門坐著,聽到他們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想,你應該跟他很熟吧。”

  許一昊在房間的另一頭和幾個新生談著什麼,蘇措瞥他一眼,苦笑:“他有女朋友,或者沒有,你這麼擔心做什麼?”

  “如果沒有,我就去追他。”女生眼睛明亮,自信滿滿的說。

  “嗯。”蘇措應了她一聲。

  女生本來是期待的看著蘇措,等著她的答復,可是在“嗯”的一聲後她什麼都沒等到,不免非常失望。她打量這位師姐,發現她神色輕松,看著手裡的那份協會的年度計劃,嘴角還挑著一絲笑紋。

  正是晚飯的時候,人也陸續離開。許一昊滿屋子轉,問她:“蘇措,你知道活動室裡的圍棋在那裡?”

  “不知道。”蘇措停在門口。她來這間活動室不過三四次,對裡面的擺設不甚熟悉;不過話說回來,許一昊來這裡的次數也不比蘇措多太多,所以房間雖然小,他也弄不出清楚東西到底在什麼地方。

  “幫我找找。”

  於是兩個人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一時沒人說話,只有櫃門不斷被拉開然後又關上的聲音。

  為了緩和氣氛,蘇措問:“找棋做什麼?”

  許一昊站到椅子上,去開最高的那個櫃子。他居高臨下站著,蘇措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他說:“棋本來是棋協的,我借過來放在這裡。現在打算比賽,要找出來。”

  “比賽?”

  “兩校的棋類比賽。”

  棋果然在最高的那個櫃子裡,許一昊把兩盒棋子遞給蘇措,自己拿著棋盤從椅子上跳下來。蘇措把棋子放到桌上,問:“師兄你參加比賽麼?”

  “嗯。”

  蘇措點點頭,表情不明的抿了抿嘴。

  “會下圍棋的人不多,我不過是去湊數,”許一昊一頓,繼續說:“這次比賽,學生會和棋協請了鄭樂民老師來做裁判,能把他請來不容易。”

  “鄭樂民?”蘇措慢慢的反問。

  “德高望重的九段棋手,在圍棋界很有名。”許一昊抬頭看一眼蘇措,她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在外面被風吹久了,她臉色煞白,嘴唇一絲血色都沒有,可是那雙眼睛裡的靈氣只有增無減。他凝視蘇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即將撫上蘇措面頰的時候停住。

  蘇措沒看他,不露痕跡的退後一步,說:“學生會真忙,各種活動沒有停止過。”

  “這是大學。”許一昊為了掩飾尷尬,這樣說。

  “是啊,這是大學。”蘇措喃喃的重復。

  這是國內最好的大學,是絕大多數中學生所憧憬向往的華大。

  
  整個學校最後熄燈的在教學樓開始趕人,蘇措這才緩慢的開始收拾書包,動作就像慢鏡頭。一層樓裡都沒人聲,燈一盞一盞暗淡下來。

  十一點半宿捨熄燈,也就是說蘇措還要在外閒逛半個小時才能回去。氣象預報說是西伯利亞的寒流侵襲,這幾天北方大多數天氣急劇降溫伴隨有大風。風聲從蘇措耳邊呼嘯而過,獵獵熊熊,簡直像是嘲笑她半夜不歸。

  蘇措坐在沒人的湖邊發呆。關於湖的故事永遠是華大傳說中最有趣也是最詭異的一部分。湖裡死過不少人,情場失意的,心情抑郁的,學業不順的,很多人都決裂的往湖水裡跳。仿佛縱身一跳,所有的問題所有的困惑都解決了,全然沒有想到,他們是解脫了,卻給活著的人留下了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疤。跳湖的人,有時候也有例外。他們是英雄,為了救人而躍入水中,可是也永遠沒能上來。

  據說大部分自殺的人都是在半夜跳下去的。正想著,真的看到有個人影在湖邊來來回回,那個人步子很快,手指間有個紅點,幾秒鍾一個來回。

  蘇措走過去,借著路燈她發現那個來來回回的人她認識,還很熟。是實驗室的師兄呂沛。他神情憔悴的不成樣子。蘇措昨天還見到他,意氣風發精神抖擻,蘇措還聽到他跟袁成隆討論說准備去跟劉菲告白。可不過一天不見,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是蘇措啊。”他回過頭說,眼神呆滯,“都十一點多,你怎麼還沒回寢室?”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蘇措擔心的看著他,考慮著要不要打電話叫人來,“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想出來靜一靜。”他把手中的煙扔進湖裡,眼眶四周都是黑的。夜色深沉,他開始說話:“你知道吧,劉菲拒絕我,她說我們之間沒可能。她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她肯定是覺得我家境不好,門不當戶不對。”

  “劉師姐不是那種人。”蘇措說。

  呂沛歇斯底裡的笑起來:“我從讀大一的時候開始喜歡她,可是她居然說完全不喜歡我,一點都沒有。”

  他一下一下用頭撞樹,然後也坐在湖邊,壓抑的哭起來。二十多歲的男人哭起來真是讓人看得心酸。蘇措不忍心看,又不敢走,陪在他身邊等他哭完。

  “這些都會過去的。”蘇措盯著湖面,靜靜的說,“師兄,至少你還可以每天看到師姐,每天陪著她上課下課,一起做實驗,說說笑笑。這些事情是如此的平凡和理所當然,以至於你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本身有多麼的幸福。”

  呂沛看了看蘇措,搖搖晃晃站起來,然後緩慢的離開。走之前他說:“謝謝你蘇措。我要想一想。”

  蘇措站在湖邊,看到他徹底的離開後才返回寢室。

  回到宿捨是還有幾分鍾就熄燈,大家忙忙碌碌的開始關電腦。楊雪見到蘇措回來,一臉興奮的匯報戰況:“蘇措,我今天在網上下棋,居然贏了一次。”

  “哦,挺好。”被剛剛的事情影響了情緒,蘇措沒什麼熱情的說。

  楊雪的男朋友參加了圍棋比賽,也激勵了楊雪學習圍棋的興趣和斗志,從男朋友那裡了解了圍棋的基本的規矩之後,立刻激發了對圍棋的無限熱情。

  楊雪不但自己有熱情,還非常能影響群眾的喜好。寢室的其他兩位在她的鼓吹下,也開始學起圍棋,而且熱情也不低。那兩比她好不到哪裡去,總是躍躍欲試,憑借著五子棋的功力,天天在網上跟人挑戰,不到十一點半是絕對不會關閉電腦。

  當然上她們三從沒贏過。

  這次楊雪興奮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連寢室熄燈都沒發現。

  “啊,我第一次覺得圍棋這麼有意思。你看啊,我 ,雖然我最後只贏了半子,可是我還是贏了。”

  盧琳琳和鄧歌聽得羨慕不已。

  洗漱完畢躺倒床上去的時候,楊雪才想起寢室有蘇措這麼個人,已經熄滅的熱情又被點燃:“對了,蘇措,你不要脫離群眾好不好,也學學下棋吧。光讀書不學點其他的東西是不行的。如果你也學會了,那咱們不但是室友,還是棋友呢,這多好啊。”

  這個意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盧琳琳說:“蘇措你不要這麼事不干己好不好,聽楊雪說,你們家許師兄圍棋也下得很好,你可以讓他教你啊。”

  蘇措沒有搭話,她還在想著呂沛的剛剛的神情和那種絕望,她非常擔心,希望他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


2011-4-18 03:1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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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蘇措一早到達實驗室,她左顧右盼,卻沒有看到從不缺席遲到早退的呂沛,只有劉菲一個人,神態如常,正在用顯微鏡觀察材料的切片。蘇措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實際上蘇措依然沒有看到呂沛,手機倒是能打通,可是一直沒人接,他們寢室的人也找不到他。連白教授這樣向來不干涉學生自由的人都開始問:“呂沛這家伙跑到那裡去了?”

  晚飯時劉菲帶蘇措去楓園吃飯,這裡是學校裡最貴的餐廳,但是環境特別好,滿院都是楓樹。現在已經是十月底,楓葉所剩不多,呈現出一種調離的美感。

  “師姐。”蘇措小心翼翼的措辭,“昨天晚上我在湖邊看見呂師兄了。”

  劉菲的眼光一閃:“什麼時候?你在湖邊干什麼?”

  “晚上十一點多。師兄看起來很有點不正常,非常叫人擔心。”蘇措皺著眉頭說,“不過我保證我看到他最後離開了湖邊。他是往宿捨那邊走,我就沒跟上去。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會沒有回宿捨呢。”

  “你怕他出事?”劉菲放下筷子。

  蘇措咬著唇,悶悶的說:“師姐,你相信我,師兄那時候不正常。你應該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不要做傻事。”

  劉菲溫和的眼神停留在蘇措臉上,蘇措也不示弱,盯著她。劉菲心頭忽然沉甸甸的,被她的目光看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認識他很久了,”劉菲笑了笑,試圖緩和兩人中的僵硬氣氛,“呂沛不是那種會做傻事的人。我拒絕他,他會生氣會難過,但是不會做傻事。”

  蘇措搖頭:“可是師姐,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你意想不到的那麼多人,都會因為一時沖動而做傻事,而事後認識他的人都會說,他怎麼可能這麼做呢?簡直無法相信。可是那時候,他們怎麼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我覺得,呂師兄之所以還開著手機,就是在等你的電話。”

  這番話聽得劉菲渾身一冷。一默之後她拿出手機,給呂沛掛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若干聲,那頭終於傳來了聲音。

  放下電話後她把手搭在蘇措手上,安撫的笑笑:“好了,你可以吃飯了吧。”

  蘇措精神終於松懈下來。

  剛吃了幾口,門口那裡一陣嘈雜,幾個熟悉的說話聲傳來。劉菲揚起一道目光,然後皺眉:“阿措,是陳子嘉他們,還有你哥哥。”

  蘇措眼角一跳,她實在慶幸這裡高高的沙發,使得這裡不是那麼一覽無余。

  劉菲的位子正對門口,她比蘇措更早注意到幾人進來,瞥他們一眼後,她征詢蘇措意見,“我們不用跟他們招呼吧”這幾個字還沒說完就迅速剎車。

  他們走過來,把位子選在鄰座,來不及了。

  “以前沒在楓園看見你。”陳子嘉掃一眼桌子。

  “嗯,是不常來。”蘇措言簡意賅。實際上她是一次都沒來過。當然,這裡這麼貴,即使飯菜出色,也不是人人都會來的。私下裡輪到某人請客或者打賭,大家都是說,走啊,去楓園。

  蘇智大大咧咧的斜過身子,一拍她的頭,對劉菲歉疚的笑笑:“阿措這段時間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蘇措陡然氣結,語氣銳利之極:“你就不能讓我安安心心吃一頓飯嗎?”

  所有人面面相覷,驚疑的看著蘇措。認識她那麼久,人人都只知道她總是微笑,脾氣很好;從未發過一次脾氣,甚至從來沒有高聲說過話。她是跟蘇智見面就抬槓吵嘴,但也只是玩笑,表情神色從來都不是剛剛那這個樣子,聲調語氣全都不對。而且完全無緣無故的說出那句話。

  許一昊最先回神,皺著眉頭不講話。

  應晨看到蘇智臉色有點奇怪,以為他在尷尬,拍一拍他,然後跟蘇措講:“你哥也是一片好意,玩笑而已。”

  米詩點頭:“是啊,就像應晨說的那樣。”

  說完那句話蘇措後悔連連。她發現所有人人都在打量自己。在心裡歎口氣,果然古人說一句錯話用十句好話都難彌補。

  “蘇智,對不起。”蘇措深深吸口氣,臉上漾起笑容,“腦子剛剛發暈,以後不會了。”

  劉菲把目光挪過去一點,跟他們解釋說:“今天實驗室出了一點事情,找人找不到,阿措非常擔心,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是啊,可以理解,”蘇智笑得滿不在乎,“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你犯了錯,被爺爺罰打手心,也是這個表情。還說,以後不會了。然後爺爺就放過你了。不過好多年沒看到你說這話了。”

  蘇措低著頭,輕輕笑起來。她帶著笑意瞪蘇智一眼:“爺爺那時候也打你手心,你怎麼不說?”

  本來尷尬的氣氛頓時就緩和。

  吃飯完,劉菲拉住她的手站起來,跟鄰座點頭示意後,離開楓園。

  應晨瞧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笑了,放下筷子戳戳蘇智:“她看起來才像是阿措的姐姐,那像你,一點都不像做哥哥的。”她有心說笑,無奈蘇智並不覺得太好笑。

  “我做哥哥的確失敗。”蘇智重重歎氣,“不過話說回來,除了在我面前發脾氣,她還能給誰臉色?”

  劉菲跟蘇措一路散步回實驗室,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劉菲問她:“你剛剛在笑什麼?看起來像個小孩子。”

  “想起我爺爺了,”蘇措歪著頭,眼神充滿懷念。“爺爺個子很高,講話聲音高昂,不論什麼時候,身板都是直直的,年輕的時候參加過很多戰爭。教訓起自己的兒子女兒就像教訓自己的部下一樣,那怕他們都結婚成家了也照罵不誤。他是那種很老派的人,家庭觀念很重,只要他站著,家裡沒人敢坐著。他甚至有點重男輕女,不過對孫子輩的孩子都很好了。他訓我訓得最多,可是也最喜歡我。”

  劉菲笑笑:“誰會不喜歡你呢?”

  蘇措“撲哧”一聲笑,道:“謝謝你的安慰,師姐。”

  
  天氣晴朗並且無風的時候,學校裡還是很暖和的。蘇措身邊是棵很老的柳樹,在這個季節裡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桿。她想象著整個春夏,柳樹枝條搖擺拂動,上面掛著一片片的精致的小樹葉,倒也真是“二月春風似剪刀”了。

  廣場上坐著一對一對的情侶,還有不少在陽光下溫習功課准備幾天後期中考試的同學。大學裡不尋常的人或者說特立獨行的人是很多的,例如蘇措正盯著的這個。

  他一個人廣場中心陽光下盤腿而坐,閉著眼睛看書。當然閉著眼睛是沒法子看書的,但給人的印象是這個。他緊閉雙眼,書擺在雙膝前,手放在書上,時不時翻上一頁。他一直重復著這個動作。

  起初人人都會看他幾眼,不過看久了就容易生厭,所以也沒人再去理他了。蘇措也不例外,她側了頭,終於看到楊雪從遠處跑了過來。

  “你再不來,我就打算走了。”蘇措不平的說。

  從昨天開始楊雪就面提領耳的告訴蘇措要她幫一個忙,說帶她去看她的男朋友,約好了今天下午在廣場上見面。雖然楊雪天天把她親愛的男朋友掛在嘴邊,可是因為蘇措每天一早出門,熄燈時返回寢室這樣糟糕的作息時間,一直無緣得見。好容易有了時間,好奇心驅使之下,她自然義無反顧的答應下來。

  “嗯,你今天很漂亮。”蘇措點點頭贊揚,果然是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啊,最初一眼,讓人簡直不敢相認。

  “真的?”楊雪臉一下子就紅了。

  蘇措嘿嘿笑:“我誇你都這樣,你們家那位誇你,你還不得變成猴子屁股?”

  天氣很好,楊雪今天心情也很好,沒跟蘇措逞口舌之能,只瞪她一眼就罷休。前幾天蘇措自行車被盜,楊雪帶著她一路騎車到了西大。

  “為什麼去來這裡?”

  “進去了你就知道了。”楊雪得意的賣關子。

  蘇措盯著看著西大學生活動中心門口的幾塊牌子。最中間的那塊告示上白地黑字的寫著第十屆大學生棋類比賽正在三樓舉行,今日是圍棋,歡迎參觀。

  擔心他們就要比賽結束,楊雪拖著蘇措進了樓裡,然後一路拽到三樓。

  三樓有個寬大的大廳,地板光鑒照人,放了一張乒乓球桌,圍棋比賽就在大廳正對面的幾個房間裡。廳裡到處是人,觀戰者人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圍在房間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楊雪拋下蘇措打聽男朋友的戰況去了,蘇措站在窗口發呆,背影看上去寂寥而清淨,如同極地的冰雪一樣遙遠,寒氣凜冽,冰涼刺骨。陳子嘉剛從活動室裡出來,給這一幕看的呆了片刻,他調整臉上的表情,走過去,輕聲叫:“蘇措。”

  蘇措渾身一震,緩慢回頭。她看到了俊逸非凡的陳子嘉。

  “你來看比賽麼?”陳子嘉沉吟著開口,眼神敏銳的掃過她,“今天的比賽裡有許一昊。”

  “不是,”蘇措說,“我陪楊雪來的。她男朋友也參加了比賽。”

  “要去觀戰麼?我給你安排。”陳子嘉翻著手裡的文件夾,微笑著說。

  “不用了——”蘇措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聲。陳子嘉回頭,“噢,他出來了,還有鄭老師。蘇措你等一等,我過去招呼一下。”

  鄭樂民非常和藹可親,蘇措看到他一只手拍拍許一昊的左臂,笑微微說著什麼,偶爾幾個詞竄進蘇措的耳朵,是他在評價這場比賽的得失和點評許一昊的棋藝。許一昊臉上從來都是少有表情,此時眉宇間卻有一絲喜色,這輪比賽比賽應該是贏了吧。陳子嘉則在一旁,禮貌的站著,陪鄭樂民說話。

  這時楊雪興奮的跑過來,證實了蘇措的想法。

  “許師兄是贏了,據說勝了四子。”

  蘇措笑吟吟看她:“你親愛的男朋友呢?”

  “續弈了半小時,不過看起來應該也會贏,”楊雪臉又是一紅,吐吐舌頭,“其實我也看不懂,也是聽他們說的。你不介意再等等吧。”

  人群也陸續散了,眾人關於剛剛的比賽的議論聲傳來,蘇措開始偏頭痛。

  她握住楊雪的手,懇切的說:“阿雪,對不起,我現在頭痛,先走可不可以?”

  “什麼!”楊雪中氣十足的叫了一聲,然後氣憤的豎起一道眉毛,醞釀情緒准備再接再厲的大叫蘇措的名字以示譴責,可是她聲音還沒出口,發現有人已經先她一步叫了聲“蘇措”。雖然名字是一個,但這個人的聲音格外溫和慈愛,比起她的氣勢差得遠了。她詫異的四下打量,無比驚愕的發現叫住蘇措的那人正是比賽的主評委鄭樂民,並且這位有名的棋手在眾人的注視中朝她們走過來。

  “喂喂,你怎麼認識鄭老師的?”楊雪不可思議的捅一捅蘇措。

  不但是楊雪,陪在鄭樂民一旁的陳子嘉和許一昊也呆住了,兩個人對視一眼,然後目光全部落在蘇措身上。蘇措揚揚嘴角笑,沒說話。她站在窗口,橙色的陽光從高高的玻璃窗裡曖昧的跳出來,灑滿她消瘦的肩頭。

  鄭樂民沒有察覺身邊的變化,他走到蘇措跟前,親切的拍拍她肩膀,比劃著說:“蘇措,剛剛我還擔心認錯了。結果真的是你啊。好些年沒見,都上大學了。我為國少隊招生的時候,你才這麼高,剛上小學呢。”

  蘇措躬身,輕聲回答:“鄭老師好。我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呢,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女孩子,”鄭樂民笑呵呵的補充,“而且還特別漂亮。可惜當時你沒進國少隊,不然不小的拿了多少冠軍了。哎,真可惜了,可惜。”

  他一連三個可惜,聽得所有人都愕然不已。蘇措環顧四周,她動動嘴角,想說什麼到底以失敗告終。

  “對了,你也是來比賽的?”鄭樂民摸摸下巴,“那比賽的結果還有什麼可說的,肯定是第一,跟這些大學生們都不在一個檔次上嗎。你待會有空吧,跟我下一局,像小時候那樣。我讓你三子,如何?”

  蘇措只是笑。許一昊從驚愕中恢復過來,他面無表情,聲音冷冷的接過了話:“她不是來參加比賽的。甚至都沒人知道她會下棋。”

  陳子嘉瞥了一眼許一昊,再回頭看蘇措,一言不發。

  “嗯?”鄭樂民皺眉打量蘇措,“是真的麼?你真的不下圍棋了?”

  蘇措勉強一笑,一只手扶上了窗戶。

  “就算不是為了比賽,你也不應該放棄啊,”鄭樂民疑惑的看著蘇措,希望從她那裡得到答復。

  蘇措依然微笑,但就是不開口。正僵持不下時,其余一場對弈恰好也結束了,需要他去評判。他一臉痛惜,欲言又止的離開。

  奇怪的是楊雪,她也不去看她男朋友的狀況,上上下下的打量蘇措,好像第一次認識她。她臉上掛著譏誚:“真好啊,蘇措,真好。我們讓你學圍棋你說不會,懶得學;我們討論問題,你從來都是一聲不吭。我們在寢室下棋煩到你了吧。難怪你最近每天晚上不等到十一點半熄燈,寧可在外面吹冷風也不回寢室。呵和,你在一旁看著我們幾個像白癡一樣的學圍棋,什麼都不懂,不停的犯低級錯誤,這多有趣。”

  蘇措靠著落地長窗,默默不語,表情如故。她雙手不停發顫,怕別人看見,插到了衣兜裡。

  楊雪說完這一大通話,卻沒有得到蘇措任何回答,氣憤不洩反升,愈加氣憤難當,“哼”一聲掉頭離開。

  沒有人想得到楊雪會忽然光火。許一昊不動聲色的打量她的一舉一動,他看到她手指顫抖但臉上依然帶笑已經不忍,怒氣不翼而飛;陳子嘉盯著她,卻問:“你真的是每天都那麼晚回宿捨?”

  蘇措揚揚嘴角,勾出一絲笑意,然後迅速擴散到蒼白的臉上去,那麼明亮快樂,沒有半點陰霾,仿佛剛剛楊雪那通話是對別人說的。

  她偏過一道目光,看到楊雪迎上去跟她男朋友笑瞇瞇的說著話,然後一起離開。那個男生長的端端正正,比楊雪高了半頭,兩人看起來非常般配。

  她對兩人欠欠身,說:“師兄,我回學校去了。”

  四周的人早就把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場的女生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齒。她每走一步,人人都注視她的背影,仿佛想從她的腳步裡看出什麼特別的東西。

  剛走到樓梯口,她被一陣力氣扯了回去。

  “你車丟了,我送你回去。”許一昊站在她後面說。

  蘇措笑著搖頭,可許一昊捉著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就是不肯放手。

  “阿措?許一昊,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蘇智急匆匆的走上來,費解的打量在二人,可是從他們臉上什麼都看不到,他又扭頭看陳子嘉。

  許一昊臉色一僵,手上的力道減小,蘇措迅速彈開手臂,奔過去,緊緊摟住蘇智的胳膊。

  “你先送蘇措回華大,”陳子嘉走過來,從他手裡接過文件夾和工作計劃,簡短的說:“學生會的事情我來處理。”

  時候已經是傍晚,晚霞艷麗的懸在天上。學校的一切在光芒中潰散,忽的柔和起來,變成了淡藍的顏色。

  兄妹倆一直無話。

  把蘇措送到華大的圖書館門口,蘇智才注視著蘇措開口:“阿措,我是你哥。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哪怕有天大的事情掉下來,都有我給你扛著。你別把所有人都拒之門外,這樣誰都會發瘋的,事情永遠無法解決。”

  這一番話蘇智在一路上已經在心裡想了了若干回,說出來一氣呵成。

  蘇措跳下車,對他微微一笑,說:“謝謝你,哥哥。我知道的。”

  她走進圖書館。

  最後一抹晚霞消失了,路燈一盞盞的亮起來。


2011-4-18 03:1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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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十六

  楊雪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連宿捨其他在聽了她的敘述之後也沒忍住,對蘇措大大發了脾氣。

  每節課蘇措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給楊雪占座,即使楊雪寧可坐教室的最後一排也沒去她身旁坐過。起初班裡的同學還奇怪這兩位女生怎麼忽然鬧起矛盾,可在聽到楊雪說了原因之後,也對蘇措頗有微詞,深深覺得她壓根就沒有熱情,完全不熱愛這個集體,一年多前的舊事也被提起,前塵舊怨一並爆發。大家都認為,不能參加比賽系為系裡增光是一回事,不願參加比賽給系裡增光又是另外一會事情。

  大一時蘇措也被孤立過,可現在的狀況更加嚴重,不論是從情節還是延續時間上來說,破壞力大得多。

  沒有人記得蘇措曾經借過他們筆記,私下找老師劃重點,從不厭煩的給他們講題理思路。人總是這樣,壞事比好事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蘇措不能假裝不知道自己被孤立。她自嘲的想,你們不願意見到我,我就不出現好了。好在她本來的習慣就是早出晚歸,獨來獨往,現在還一樣,生活規律沒有變化。

  這學期英語非常重要,有過級考試。好在實驗室的工作不多,蘇措每天就捧著英語在實驗室裡翻來翻去的做題。

  劉菲關上所有的儀器,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那時已經快十點,蘇措這段時間都是在實驗室磨蹭到十一點二十才走,十點對她來說還相當的早。

  “師姐你先走,我還有一會。”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開門的聲音,蘇措抬頭看到劉菲還站在那裡,詫異的的問:“師姐你還在?”

  “我最近聽到了一些謠傳。”劉菲背貼著牆壁站著,慢慢的說,“說那個大二的蘇措清高孤傲,自負得不得了,以為自己多了不起,眼睛抬到天上去,學校裡學院裡的活動從不參加。然後被人集體孤立,都沒人樂意跟你說話。”

  “大概是有這麼回事,師姐你消息很靈通。”蘇措不在乎的笑笑,然後低下頭,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英文閱讀中。

  “不是我消息靈通,我已經算是最後才知道的,”她歎氣說,“關於你的新聞一向傳得很快。”

  劉菲跨近一步,擔心的看著她。

  “沒事,我能熬過去的。過了這段時間就再說吧,”蘇措微微仰起笑臉,“師姐,你該走了。”

  劉菲俯身下來,臉頰輕輕擦過她的。她俯在她耳畔低聲說:“阿措,聖誕快樂。”

  聖誕節要到了?劉菲離開之後,蘇措才意識到她說的好像是這個名詞。她調出電腦上的時間日期,驚奇的意識到明天正是聖誕節,不過卻沒人告訴她。

  原來一年又要過去了。

  那晚蘇措看書看得太晚,回到宿捨樓外才發現大門已經鎖上。她不好意思叫醒宿管老師,迫於無奈,返回實驗室,在沙發上對付著過了一夜。

  清晨時分蘇措重新回到宿捨,因為是周六,所有人都還在睡懶覺,窗簾拉著,光線很暗。她把復印的一沓筆記和每門課的重點放到自己桌上,然後去浴室洗漱。她竭力放輕動作,可她還是發現有人被吵醒了。

  楊雪從上床探出頭來看她,她眼睛很亮,神態從容,不像是剛起。

  “我沒告訴你,這段時間一直有很多電話找你,我記在那張紙上了。”這是若干天後楊雪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謝謝你。”

  蘇措輕聲說。她抓起那張紙條,塞到羽絨服的兜裡,再次准備出門。

  “下周五晚上系裡有活動,慶祝聖誕節和元旦,在學生一食堂,活動內容是包餃子。你願意的話,可以來參加。”

  “謝謝你。”蘇措重復了一遍。

  “你哥哥很擔心你,找了你好幾次。還有,昨天晚上,許一昊師兄在宿捨門口等了你很久,”楊雪聲音冷冰冰,可是音調越來越高,幾乎已經變成控訴,“可是你更絕,愣是有法子不回寢室。你騙我們也就罷了。可這麼冷的天氣啊你讓人家在外面等。蘇措你怎麼做得出來。我真是小看你了。”

  寢室裡其他人也醒了。盧琳琳怯生生的插嘴:“楊雪,別說了。”

  一片死寂中,蘇措掩上門,離開寢室去學校裡最破最偏僻的十七樓上自習。她不想再遇到熟人,然後被指責。這段時間她反正是做什麼錯什麼,說什麼也錯什麼,誰都能揪出她一堆錯,然後批評她到啞口無言。

  元旦節晚上,蘇措按照楊雪說的地址去了一食堂三層。這裡地大人多,很多班都在這裡吃飯,舉行活動,蘇措觀望一陣,看到本系和大氣物理專業的同學們聚在牆邊的幾張桌子上,熱熱鬧鬧的包餃子,很多人臉上衣服上都沾滿了白面,笑聲簡直可以穿透牆壁。她踟躕了一下,終於過去打招呼。

  看到她來,每個人都些微有些吃驚。楊雪站在另一張桌子旁邊,停止包餃子的動作,目愣愣看著她。

  蘇措一愣,她目光輕輕掃過每個人,幾不可見的點點頭說:“我以為可以我可以來的。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你們好好玩。”

  她咬著唇快步離開食堂。

  外面極冷,蘇措騎車來到湖邊,沿著湖邊一圈一圈的散步,走累了終於坐下。湖上結了一層薄冰,冰面反射著清冷的月光。

  如果不是劉菲出現,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坐上多久。

  劉菲一把拉她起來,一句話都沒多問,徑直說:“研究生院有新年舞會,一起去吧。”

  蘇措看到她一身盛裝,疑惑的問,“可是我能去做什麼?”

  “吃東西。這個你總會吧。那裡有一大堆吃的。”

  活動中心就在業在湖畔,不過在對角,隔了一個湖,走過去不算遠。它在那裡亮得燈火通明,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聚集在了哪裡,就像是小學生作文裡寫的:一閃一閃,好像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指引路人回家的道路。

  研究生的新年舞會開的也是如火如荼,不過跟蘇措以前參加的舞會不同,安安靜靜,動聽曼妙的鋼琴聲縈繞耳邊。到底是年長一些的研究生,的確穩重多了。

  劉菲領著她在舞會一角落坐下,叮囑她:“說是舞會,其實還不是相親,你可要注意了,有可疑男子找你講話,就叫我。”

  蘇措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什麼是可疑男子啊。

  舞廳裡非常暖和,加上音樂輕柔,蘇措忍不住快睡著了。到底沒睡著,半睡半醒時她猛然睜眼,發現一張巨大的臉近在咫尺,距離太近他五官模糊成一片。蘇措嚇的向後一縮,手撫過圓桌,空空的紙杯咕咚滾下桌沿。

  那男生退後一步,笑了,“你不用嚇成這個樣子吧。看你這麼小,也在上研究生了?”

  蘇措拾起杯子。

  “不是,我在上大二,劉菲師姐帶我來的。”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小師妹。可不可以請你支跳舞?”男生笑微微說道。

  沒來得及回答,劉菲提著裙子迅速走過來,很有氣勢站到蘇錯面前,白那名男生一眼,“不可以,堅決不可以。邵煒,你想都不要想打她的主意。”

  那個叫邵煒的男生擺擺手:“劉菲,你也太傷害我的感情了。你怎麼知道小師妹不肯跟我跳舞的?”

  蘇措笑笑:“我不會跳舞。”

  “那你總會說話吧,”邵煒笑嘻嘻坐下來,“我們說話可以吧。”

  劉菲目光不明的看他一眼,然後對蘇措說:“他要是對你有企圖,千萬別客氣。”看到蘇措肯定的點點頭,她急匆匆的離開,又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

  邵煒還真的很能說,從天上到地下,從岸邊跑得到水裡游的,沒有他不知道的。蘇措喝著果汁聽他講話,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就這樣下去吧,暖和的房間,嘈雜的人聲,曼妙的音樂,有人在耳邊滔滔不絕的講話,這樣也挺好的,不用思考,不用擔憂,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小師妹你是叫蘇措是吧。”很久之後,邵煒才談到開始問名字,“你挺有名的。”

  蘇措抿嘴笑笑:“我姑且把這句話當成了贊許吧。希望不是惡名,就算是惡名你也不要告訴我。”

  “你很有趣。”邵煒一笑起來,臉頰上就會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今天晚上你們學院沒有活動麼?”

  “有的,”蘇措說,“他們不讓我參加,我就出來了。然後師姐就帶我來這裡打發時間。”

  “開什麼玩笑呢,”邵煒皺眉,“如果你都不去了,那活動還有什麼意思?”

  蘇措看一眼他,微微笑了:“師兄,你為什麼不去跳舞?”他從坐下開始這半個小時,已經有兩三個女孩子前來請他跳舞,他都拒絕了。

  “我去跳舞就沒人陪你聊天了,你難道不遺憾?”邵煒這樣說,他臉上帶著調侃,“你跟劉菲關系很好?”

  “師姐人很好,對我也很好。”

  邵煒追問:“好到什麼程度?”

  蘇措看著他生動的臉,有點啼笑皆非。

  “你現在還在彈鋼琴麼?”他忽然換了話題,“去年我聽到過你彈琴,印象很深。”

  舞廳光線不好,蘇措瞥他一眼,發覺自己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他聳聳肩:“隨便問問,你不用回答我。”

  蘇措看看牆上的表,站起來:“我要回去上自習了。”

  “你還是不原意跟我跳舞?讀書期間最後一次參加舞會了,三月我就畢業了。你真的忍心讓我留下遺憾?”邵煒也站起來,不甘心的說,“你不會跳也沒關系,我無條件帶你,不收費的。”

  蘇措撲哧一聲笑出來:“可是我非走不可了,至於遺憾嗎,人生總會有的。”她的英語資料還在十七樓的自習室等她,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管理員收走的。

  蘇措在舞廳外面找到劉菲,她正在同人講話,語速很快。知道蘇措要走,劉菲轉身,輕輕短暫的擁抱她,然後立刻放開,一舉一動仿佛都在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元旦節一過,期末也終於來了。每門科目都已經結束,蘇措天天都去十七樓上自習,連實驗室也不再踏足。她也從不去找老師答疑,加上回宿捨非常晚,所有人都覺得她就像失蹤了一樣,想見一面都困難。系裡的同學差不多人手一份蘇措的筆記,這時候覺得越發歉疚。

  考試周也終於來了。蘇措依然如故,在每堂考試前五分鍾到場,每次必最先交卷離開,背著那只沉甸甸的書包,頭發綁成兩個馬尾垂在耳畔,來去匆匆。她重復著這樣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試周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的英文考試蘇措依然是最先交卷。她是直接從十七樓過來考試,還有一堆參考書放在那裡,交卷之後她回到十七樓。

  十七樓人本來就少的可憐,前前後後的考試結束後,整棟樓更沒了人影子。蘇措走過安靜的木質樓梯,來到教室裡。她的本意是打算收拾好書回宿捨睡覺,可是不知怎的,在這古老的教室裡,古老得只剩下木質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動了。外面陽光很好,灑滿半個教室。她在陽光裡坐著,感覺暖洋洋的,仿佛世界都不復存在。

  她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別早,五點多已經看不到光,寒氣也隨著黑夜的降臨肆無忌憚,從窗戶裡的縫隙湧上來。

  蘇措背著書包去一食堂吃飯。

  前幾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無雲,一輪寒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單單,看上去讓人感覺更涼了。

  六點多了,食堂裡沒什麼人,也沒有剩下什麼菜了。大概是為了慶祝新年,食堂布置的非常華麗,中間的空地那裡還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彩帶,看起來有種難得的喜劇效果。

  食堂的大師傅憐憫的看著她:“應該早點來嗎。”

  又冷又硬的飯吃到一半,蘇措覺得有幾個人影擋住了光。

  該來的果然擋不住。不過學校這麼大,隨便出現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蘇措想,難怪有人說自己很有名。

  蘇措略微抬個頭,微微笑著說了句“你們考完試了把”然後低下去繼續吃飯。那張蒼白臉上的倦色看的蘇智既心疼又惱火,他一把扯著她站起來:“這段時間你給我玩什麼失蹤?很好玩是嗎?你告訴我是不是很好玩?”

  倉皇之中站起來,蘇措重心不穩,手劃過桌面,帶著餐盤飛出去,飯菜全砸在了陳子嘉長長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麼錯什麼。蘇措歎口氣,但是又覺得這幾個人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來:“這不是我的錯。師兄,洗衣費你找蘇智要去。”

  大衣顏色很深,看不出污跡。陳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為意的笑了。他眼睛裡那麼亮,像是所有的燈光都陷落進去。他看著蘇措,聲音平靜,但隱隱有些罕見的責備之意:“蘇措你沒事就好,不過無論如何,你總該跟我們聯系吧。寢室電話找不到,手機打不通,過來找你總說不在。”

  “楊雪倒是給我說過,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總是忘記了。”蘇措彎腰把餐具一一拾起來,莞爾一笑說:“蘇智,你不是都從我宿捨同學那裡知道我的情況了嗎,你只要開口問,她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蘇智一條眉毛豎起來,眼看著就要發火,被一旁的應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說話不行啊。又打算發什麼脾氣。”

  蘇智的火氣降了三分,說了正事:“我買了後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蘇措說,“反正我也沒訂票。”

  他們還沒吃飯,幾個人就一起去吃火鍋。

  店裡熱氣騰騰,歡聲笑語陣陣。考完試還沒回家的同學肯定要來慶祝一番,從心底發出來的笑擴散到臉上,真是讓人心裡舒暢胃口奇佳。

  點好菜之後蘇措環顧店內,驚奇的“咦”了一聲:“王忱帶我來過這裡,那時覺得火鍋非常好吃,我們點了一大桌菜,居然愣是吃完了。好像還是我請的客。”

  陳子嘉挑起一道眉毛:“你跟他很熟?”

  “還好。不過很久沒見他了,忙著畢業吧。”

  陳子嘉神情淡淡,說:“他保送了研究生,學生會的工作也扔下不管了,天天跟你一樣,總找不到。而且沒人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種情況卻也在意料中。蘇措覺得如果就這個話題談下去,蘇智的怒火再次會被引起來。她瞥一眼他,看到蘇智正在跟應晨說話,沒留意到這邊的談話於是趕緊轉移話題:“不過師兄,怎麼米詩今天沒跟你在一起?”

  陳子嘉雙手搭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他不動聲色的笑了一下,反問:“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還用解釋麼,地球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蘇措微微笑,神色自若一盤一盤的往鍋裡加菜,笑而不答。

  蘇智聽到他們提起米詩,不自覺的眉頭一緊,湊過來把一盤肉片倒入紅鍋,說:“以前你從來不問,怎麼今天想起米詩了?不論怎麼說,阿措你不知道就不要講話。”不待蘇措有表情,他繼續說:“你們系裡的那些同學,還有楊雪,跟你和好了沒有?還在冷戰?必要時跟系裡的同學們道歉吧,畢竟你瞞著他們,是你不對在先。”

  應晨在桌子下踢了蘇智一腳,用力很大,踢得蘇智忽然一聲叫起來。蘇措側頭,只見的兩人面面相覷,尷尬對視。

  一頓火鍋吃到晚上九點多,幾個人吃飽喝足的從店裡出來。應晨最是精神抖擻,提議去唱歌。蘇措又飽又困,推辭了說要回去睡覺。見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沒人忍心再強迫她,只得讓她回了寢室。

  寢室裡黑黝黝,沒有人在。盧琳琳和鄧歌比她們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楊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蘇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夢都沒有一個。


2011-4-18 03: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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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七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捨沒有開燈,微薄的光亮在窗簾後閃爍不停。楊雪表情看不清楚,但是聲音非常清楚。她說:“寢室外有人等你。”

  蘇措忍住濃濃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楊雪背著書包站在行李箱旁邊,知道她是准備回家。回她家的火車是過路車,總是在極早發車。屋子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怪異冷清。楊雪抱著胳膊靠著桌子看著只穿睡衣的蘇措,第一次驚覺她是那樣瘦,瘦的讓人心疼,仿佛連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後悔跟蘇措冷戰,但是一直堅持著不先道歉;現在看她那樣單薄削瘦依然微笑淡然的樣子,一種莫名的情緒忽然就湧了上來,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試時蘇措給她補習,有時候還熬通宵不睡的情形;這一年多來每天早上輕聲叫她起床,堅持不懈的給她占座;在學生會的工作每次遇到問題麻煩,都會給她出主意,幫她想辦法解決。

  這學期都結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楊雪調整好復雜的情緒,開了口:“同學們讓我謝謝你的筆記。元旦節那天大家本來准備叫你回來,可是你走的太快了。這幾個星期又不見人,沒辦法跟你說清楚。他們說很抱歉。”

  “沒什麼。”蘇措別開目光,輕輕搖頭,“沒什麼可道歉的。”

  “我很對不起你,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哪裡還要挑剔什麼,”楊雪輕聲說:“那天我看了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我才知道是我對你太苛求。”

  “其實沒關系,真的,”蘇措咬著下唇,然後擁抱她,嗓子有點啞:“阿雪,你不用為了這件事情有任何的內疚。我很早就習慣了這樣。習慣了,也就沒關系了。你的這番話對我來說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我真的非常感激。”

  楊雪哽咽。蘇措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回家吧,我倒是願意跟你說話下去,可火車不等你。祝你新年快樂。”

  走出幾步,楊雪重新推門說:“剛剛忘記告訴你。等你的是許師兄,昨晚他也來找你,你在睡覺,我就沒有叫你。”

  蘇措一怔,輕輕呼出一口氣。

  空氣涼的好像從南極取回來的,可許一昊只穿著一身薄薄的運動服站在外面。蘇措朝他走過去,走得進了,能看到他臉頰微微發紅,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青郁郁的發梢滴下來。看他的樣子,讓人忍不住誤會春天提前到了。

  “師兄。”蘇措笑著招呼說:“跑步難道不應該在操場嗎?”

  許一昊本來的確是在操場跑步,可然後想起蘇措,覺得胸口又塊東西被觸動,徑直從操場跑到了學校東面的這片宿捨區。這些事他則是不會訴之於口。

  他胸口起伏,趨緊一步,只是說:“來看看你。今天你不會還上自習了吧?”

  “不會了。”蘇措笑吟吟。

  冬天很冷,兩個人說話都呼出白氣。許一昊說話時,眉梢輕輕挑動,長長的睫毛也隨之輕輕晃動。他眼睛那麼黑亮,蘇措不自覺別開了頭。

  宿捨區外面有一片花園,兩個人走到花園裡,慢慢散步。這個時候園子裡早已經沒有什麼花了,除了幾顆很老且高迎著冬風傲然開發的臘梅樹。樹上掛著零星的白色雪花,黃色的梅花貼在枝頭,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蘇措站在樹下,微微仰起頭,輕輕嗅著花香。

  許一昊默默看著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樹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膚柔滑好象春水,嘴角略略帶了一絲笑紋。她眼睛那麼清澈,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靈氣,仿佛這臘梅樹也通了被她感動,也靜靜的陪她站著,風吹過也不肯動一下,怕驚動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後,他還是能想得起這一幕,那個女孩子波瀾不驚的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卻那麼的遼遠,藏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

  許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頭,摁在樹上,把她圈在自己懷裡。他低著頭看他,呼吸不勻。

  蘇措愣愣看著她,目光起初還是清晰的,帶著驚愕,後來迷惑起來,失去焦距。她手指動了幾下,手臂緩緩的抬起來,掌心就貼到許一昊的臉頰上,停住了。她的手涼得象是冰雪。

  許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覺得心裡某個角落的開關嘩啦一下被打開,溢滿了溫暖的感覺。他俯身吻她。

  蘇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別開臉,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一下在閃到臘梅樹冠外。她動作那麼塊,許一昊根本來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捨了。”蘇措眉目不動的說完,頭也不回的掉頭離開。

  許一昊幾步奔過去,攔住她的去路。他肩頭微微顫抖,臉色難看之極,卻強自鎮定:“你還認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蘇智讓我給你時間不要逼你,我給了,可是這大半年你除了想方設法的避開我,還干了什麼?”

  清晨的校園本來就寂靜,加上放假,花園裡一個人都沒有。附近樹上殘留的雪塊落到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蘇措輕輕搖頭,露出慣有的笑容:“那就是我錯了吧。”

  “這哪裡是對錯的問題,我只問你,”許一昊眼裡像誰放了一把火,說話時嗓子沙啞,“你從來沒給我們機會,一次都沒有。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接受我,讓你喜歡我就那麼難嗎?”

  “師兄,如果我給了你錯覺,是我不對,你原諒我。”蘇措低下頭,沉默良久,眼睛給頭發擋住了。

  許一昊又憤怒又憂心,英俊的臉陰沉的好像下雪前的天氣。可是看到蘇措削瘦的肩頭和零亂的頭發,他忽然於心不忍,聲音不自覺的降低。

  “是錯覺?你說你不會下圍棋,你不會彈琴,這些也是我的錯覺?”許一昊苦澀的一笑,“你的心病還要瞞著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讓你這麼多年都在殼裡生活。這些痛苦的事情,都過去了啊。”

  蘇措渾身上下不停發抖,冷汗淋漓,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緊抿,還是看得出在輕輕顫抖。她後退數步,童年時經歷過的極度的恐懼鋪天蓋地的再次襲來。

  話音一落許一昊已經開始後悔,他去扶蘇措,可是卻被她踉踉蹌蹌躲開。

  站穩後蘇措恢復鎮定,她站在許一昊幾米外的地方,安靜的說:“師兄,我不是你們那類人。外人一眼都看出來了,可是你們自己卻察覺到。”

  她聲音並不算高,還是一樣清越動人,可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扎進許一昊的心裡。許一昊雙手插到衣兜裡,冷著眉頭聽蘇措講出這番話,眼睛裡是極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兩撥千斤的把事情處理掉是蘇措的拿手好戲,可用怎麼也沒能料到她還是用這個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系全都交待了。

  蘇措欠欠身離開。走出兩步後她說:“許師兄你回家吧。穿這麼少,會著涼的。”

  她腳步一刻不停,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許一昊聽到了沒有。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慘痛經歷在她腦海再次浮現一遍。汽車油箱爆炸聲,引擎破損的劇烈聲響,沖天的火焰在她面前升騰而起,父母鮮血澆灌成的血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毫無生命氣息的身體,這些都像夢魘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那晚她沒有睡好。

  第二天她跟蘇智上了火車回家。陳子嘉送他們到火車站,應晨因為家裡有事沒有來送他們。蘇智心有牽掛,總是朝廣場看。其實那裡廣場上擁堵不堪,數千人來來往往,哪裡能把一個人看得真切。

  蘇措笑話他:“想念我嫂子了?這才多久不見呢。”

  一旁的陳子嘉遞過蘇措的行李,輕輕說:“喜歡一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蘇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只手點點她的額角,沒好氣的說;“陳子嘉你跟她說這些也沒用。她又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會知道。不知道她現在心裡還在看誰的笑話呢。”

  “是麼?”陳子嘉問她。

  “啊,我怎麼可能看蘇智的笑話。他老喜歡詆毀我你還不知道麼?”蘇措接過行李,對陳子嘉說,“當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我心系天下,只盼所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陳子嘉微微一笑,神色不明說了句話。可是廣播忽然在幾個人耳邊炸開,蘇措只看到他開口,至於內容,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播音員說他們搭乘的火車開始檢票,兩人一看時間只剩下半小時,都嚇一跳,急匆匆跟陳子嘉告別。

  蘇智戀戀不捨再看了一眼車站廣場,蘇措推著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別看了。你真想見她,讓她過完年來玩吧。”

  
  年後幾天,應晨在蘇措的邀請下真的來了。

  最高興的當然是蘇智的父母。應晨有著一種大氣的漂亮,言語得體,既有禮貌有讓人很親近,很得長輩的歡心。作爹媽的看到兒子找了這麼漂亮大方的姑娘回來,都樂開花,吃飯的時候一大家子人都催促蘇措也學學老哥的優良作風,趕緊帶個男朋友回來。

  蘇措吐吐舌頭,對一大家子人扮鬼臉,然後回頭看蘇志堅:“我不知道爸媽你們這麼希望把我嫁出去啊。嫁女兒是很費錢的呢。”

  蘇志堅笑著拍拍她:“這孩子想得真周到,為了給我們省錢,都不打算嫁人了。”

  客廳裡的人都大笑起來。因為是元宵節,加之明天三人就要回學校報到,濟濟一堂坐滿了親戚來慶祝節日,有些親戚都算是很遠,可看上去漂亮非常。應晨打量著這一大家人,有點感慨,到底是姓蘇的啊。

  蘇措在客廳角落的沙發裡跟幾個小孩子玩牌,逗的孩子們眉開眼笑。應晨看得心頭一動,捅捅蘇智,把這一幕只給他看。

  兩個人正在寬大的陽台上,端著果汁坐在沙發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的不來打擾。蘇智沿著應晨的視線瞥一眼客廳,低聲說:“這幾天你也看到了吧。你看她,哪一點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陰影的。那麼開朗活潑,說一個笑話能把一家人無論老少都都樂,跟我們那些麻煩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處的很好。”

  “嗯,是的。”應晨隔著玻璃打量著蘇措,慢慢點頭。

  前一個星期蘇智帶著應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勝全都玩遍了。當然應晨也邀請過蘇措,可她以堅決不當燈泡婉拒了。

  應晨想起這事,就問蘇智:“你好像都不很熱心叫阿措跟我們一起去,都是我一個人瞎起哄。”

  “是這樣,”蘇智解釋說,“她不會去的。她每年這個時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呆幾天,那裡是我爺爺的舊宅。我叔叔嬸嬸去世之後,有段時間是我爺爺帶著她,不肯假手於人。沒過多久,爺爺身體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媽才領養她的。”

  應晨感慨的說:“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蘇智苦笑回答:“她的矛盾就在這裡,如果連爺爺都忘不掉,那她怎麼會忘記我叔叔嬸嬸的慘死。除了每年掃墓的時候,她也決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場車禍忘得干干淨淨。所以我一直說,我確信她在心理上的確是有問題的,但是卻不知道在哪裡。”

  蘇措和那群孩子玩的嘻嘻哈哈不亦樂乎,現在又帶著他們吹氣球,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捏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然後發給眾人。她玩的那麼很高興,絲毫沒注意到陽台外面正在發生著一場關於她的談話。


2011-4-25 04: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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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開學之後不幾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季節。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來的特別早,不過也或者是因為開學晚而給人的感覺特別早。仔細一算,六月下旬放假,這學期也變得特別短,只有二十個星期,仿佛頃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電腦筆記本的時候,蘇措看到寒假時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時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蘇智和應晨二人的,一對兒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實在讓人賞心悅目。蘇措想起來,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後忘記整理,事後也沒人提到就徹底給拋之腦後了,到現在清理硬盤的時候才想起。她細心挑一些好的照片沖洗出來,拿到西大給蘇智。

  蘇智那天在校外,蘇措沒有遇上,倒是在回學校的路上碰到剛剛下課陳子嘉和米詩,兩個人背著書包,推著自行車,沉默不語的走著,誰都沒看對方,引得同學紛紛側目觀望,伴隨著各種留言低語。蘇措有一霎那的猶豫,考慮要不要叫住他們,托他們轉交照片。

  她沒花幾秒鍾猶豫,陳子嘉先看到了她。米詩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發現了蘇措,她開口叫她。

  見到蘇措,兩人臉色稍霽。他們四周氣氛僵硬,兩人也慶幸有什麼事情來調節一下。不論如何,內部矛盾是不適合跟外人發作。陳子嘉拿過照片袋,米詩搶過去,取出照片一張張看起來;陳子嘉一言不發,目光越過米詩的肩頭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應晨照的都很漂亮,”米詩贊許的說,“不過,為什麼沒有你的?”

  蘇措一笑:“沒照。”

  陳子嘉挑眉看她一眼,目光一下子深邃起來。

  看完照片,米詩把袋子遞給陳子嘉,親親熱熱的摟住蘇措的臂膀:“蘇措,咱們一起去吃飯吧。啊,沒事,就我們兩,陳子嘉不跟我們一起去。”

  蘇措眨眨眼,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二人,拿不准他們倆怎麼回事。

  “別忘了我們還有約定的,”米詩態度親切,笑得如春花燦爛,“為了約定的事情,吃飯也不算什麼吧。”

  “什麼約定?”陳子嘉聽的一怔。

  “佛曰,不可說。”米詩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蘇措無從拒絕,米詩自作主張的把她的車鎖到了路邊,笑容甜美的跟陳子嘉告辭,也裝作不知道他的臉色比剛剛更暗;然後帶著,不,幾乎是拖著蘇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薩店,那家店不遠,十分鍾也就走到了。

  熱騰騰的披薩和各種小甜點很快就上來了。米詩看來是這裡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滿面跟她招呼,跟服務員和店裡的老板更是熟識。

  兩人在樓上的安靜優雅的小房間裡,米詩幫蘇措把披薩切成小塊。

  “上次情人節的時候我們不是遇到了嗎。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吃披薩,所以就帶你來這裡了。”米詩解釋說。

  “還好。”蘇措笑一笑,她不能說自己厭惡這些西餐已經到了聞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只好這樣含混其詞的回答,“你有什麼事情?”

  米詩臉上的鎮定不復存在,眼眶忽然一紅,俯在桌上嚶嚶哭起來。

  蘇措大駭:“米詩你怎麼了?”

  她一直哭,哭得理梨花帶雨,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會動容。蘇措默默看著她半天,許久也沒插上一句話。哭完之後她抬起頭,說:“子嘉最近不對勁,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

  “為了這個啊,你是過慮了吧。”蘇措勸她,“怎麼可能呢。”

  “我有感覺,”米詩擦擦眼淚:“我不是心血來潮說這番話,我實在是沒轍了。想找人說話找不到,好在今天看到你才能說出來。你答應過我不跟我搶子嘉,我很感激你,可是,他現在就要被別人搶走了……你忙我一個忙好不好?”

  “呃,可是,”蘇措攤手,“我跟陳師兄也不熟的,這種事情,外人哪裡說得清楚呢。你怎麼不去找應師姐商量?她主意很多。”

  “可是我只能找你。我聽到子嘉跟你哥哥聊天時候說,你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孩,看事情洞若觀火,”米詩怔怔開口,“我也不麻煩你太多事情,就像請你去問問他——”

  手機尖聲叫起來。

  簡直像救命一樣。蘇措抓起手機,聽到劉菲在電話那頭語速飛快的說:“蘇措你在哪裡?趕緊回來,實驗室有急事。”

  她聲音很大,米詩也聽到了,說:“真的那麼急,不能再呆一會?”

  “我必須得走了。”蘇措無比確信的點頭。

  “那我等你有空了去找你。”米詩也無比肯定的說。

  蘇措不置可否拍拍她的手背,笑一笑以示安慰,然後拿起書包離開;劉菲在披薩店門口等她,蘇措飛快跳上她的自行車後座飛速離去,直到兩個人回到實驗室,她還有點驚魂未定的感覺。

  “師姐你真是救了我啊。”實驗室沒人,蘇措一下子栽倒在沙發上。

  “米詩說什麼了,把你嚇成那個樣子?”劉菲攏一攏蘇措散落在耳邊的頭發,好玩的看著她:“收到你的短信的時候我吃驚極了,還以為出什麼大事。”

  “她讓我去幫忙處理她的感情問題,”蘇措搖頭,“哭的那麼可憐,我一分鍾都看不下去,更別說呆不下去了。”

  “她跟陳子嘉出了什麼問題?”

  “不知道,她沒說清楚,我也不想知道,”蘇措攤手,“外人怎麼參合都是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

  “冷暖自知,果真如此。”劉菲挨著蘇措坐下,喃喃重復一遍,嘴角蕩起一個奇特的笑容,“不過我了解米詩,她從來都很堅持,甚至是固執,一條路走到黑絕不回頭。如果她存心找你商量,你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

  “到時候再說吧。”蘇措無奈的歎口氣。

  此後若干天她都小心翼翼避開米詩,她已經非常小心,可兩周後他們剛一下課,就被米詩堵在教室門口。米詩笑得那樣坦然甜美,完全沒顧及現在已經是中午下課時間,她的出現讓本來就擁堵的交通變得更加擁堵。

  蘇措艱難的抽抽嘴角,笑了一下;楊雪見到她表情僵硬的盯著引起走廊交通堵塞的漂亮女生,不覺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送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然後依然很沒義氣的陪男朋友吃飯去了。真是重色親友,蘇措把手捏成拳頭,憤憤的盯著楊雪的背影。

  教室裡已經沒人,兩人坐在最後一排。米詩再次把舊話題提起來:“上次我說的那個事情——”

  春天的陽光真好,照得米詩面龐晶瑩剔透。蘇措坐在米詩身邊看著她出神,側面可以看見她臉上很淡很微弱的絨毛,非常溫柔的感覺,也帶了幾許執著和堅毅。

  “米詩,你不要來找我了,我沒辦法幫你解決問題。”蘇措開口,“我答應過你,我絕對不會跟你搶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

  米詩扭頭看她,眼睛疑慮之色不減反增。

  “你還記得我去幫陳子嘉實驗室寫程序的那次?”蘇措清清楚楚的說:“那條未知號碼的短信是我發給你的。”

  “是你!”米詩驚愕的大叫,不過從她的神色看來,則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我走了。”蘇措起身離開,把神色復雜的米詩留在空寂的教室裡,走的時不忘帶上了門。

  春天正是博士畢業的時候,他們穿著黑色的博士服一群一群的游蕩在廣場各處,手裡都拿著相機,在絢爛的季節裡卡嚓卡嚓拍照。

  來往的學生們都放慢步伐,用一種艷羨的目光打量博士們,想象著各自畢業時的樣子;蘇措也不例外,她放慢車速,頗為感慨的想: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博士呢?起碼還有六七年,好漫長的一段歲月。

  她看到一個身穿博士服的高大的身影同她招呼。那個人背光,她一時沒把他認出來,直到那人走進後她恍然大悟的叫他:“邵師兄。”

  往往難得有人穿博士服能好看的,可是邵煒偏偏是一個例外。蘇措笑盈盈問:“師兄畢業了去哪裡工作?”

  “還能去哪裡呢,”邵煒站到她身邊,伸出手指比劃,“一個研究所。”

  “什麼研究所?在哪裡?”

  “很遠的地方,一個星期後就要去報到。”邵煒目光落在遠方,然後跳回來,笑瞇瞇說道:“看在我就要走的份上,跟我照張相,以後也能留作紀念。”

  兩個人基本上不熟,蘇措實在不知道他要紀念什麼,但是也沒有拒絕拍照的要求。邵煒招手叫來拿相機的同學,拉著蘇措站到附近的樹下。他大聲跟同學說:“把我照丑一點沒關系,一定要把小師妹照得非常漂亮。”

  蘇措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時候,同學摁下了快門。

  好幾年後蘇措才看到這張照片,在照片裡邵煒神采飛揚,自己則站在他身邊,兩個人靠的很近。她根本沒想到邵煒把它保存了那麼久。

  她去路邊樹下取自行車,因為剛剛的事情,臉上的笑意一直未曾退卻,隨之看到放車的樹下站了一個人,怔了怔,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許一昊今天帶著眼鏡,左肩上挎著書包,應該是剛剛離開自習室,目光藏到了鏡片後面,讓人看不清楚。兩個人隔著自行車站著。這學期開學到現在,兩人一直未曾碰面。

  “那個男生是誰?”許一昊默一默,然後開口。

  他的語氣分寸掌握得很好,聽起來不是問訊,完全像是漫不經心說的。蘇措笑微微,輕聲說:“哦,是數學系的一個師兄,就要離開學校了。”

  許一昊取下眼鏡插到兜裡,定定看著蘇措的眼睛,良久後垂下眼睫,才說:“我也要走了。”

  蘇措沒聽懂,一臉問號。

  “我是交換生,這學期結束後我就去美國念大四。”

  聽到他說完大學名字,蘇措大腦一時千頭萬緒,可是嘴角愣是跑上幾縷微笑:“出國深造,那多好,還是這麼有名的大學。”

  許一昊被她的笑容刺傷,覺得血全都堵在心房門口流不動了。他走過來捉住她的雙肩,咬牙切齒的問:“蘇措,蘇措,我要走了你就這麼高興?”

  “不是高興,是祝賀,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蘇措誠摯的說,“不是因許校長是你父親你才被選為交換生,而是因為你的確非常優秀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這當然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許一昊漂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他頭頂光芒一樣閃亮,無數的話藏在裡面,含義幾乎昭然天下。蘇措再次一怔,看著他的目光,再也以動不開。這是一下子把蘇措樓入懷裡,氣息徘徊在蘇措耳邊:“你既然了解我,那還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只要說一句,我就不會離開。給我一個機會,只要一個機會,好不好?”

  四周有人紛紛把目光投過來,伴隨著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蘇措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感覺到他身體微微發抖。從他肩頭看過去,廣場上的樹木在陽光中舒展著嫩綠的葉片,生機勃勃奮發向上。蘇措苦苦一笑,掙扎了兩下發現完全掙不開,只任憑他抱著,說:“可是,我給不了。”

  這一句讓許一昊臉色蒼白的松開手。

  這件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遍了學校。晚上蘇措回到寢室,發現一路都有人對她姓注目禮,而宿捨裡的那幾位面目猙獰,不懷好意的盯著她,一副蓄勢待發的神態。

  蘇措看得一哆嗦,感覺左眼皮又跳了幾下。

  “聽說你跟許師兄在大庭廣眾之下抱在一起?”楊雪笑得既曖昧又燦爛,“據說抱了很久很久……”

  盧琳琳湊過來:“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蘇措說,“他跟我說他下學期出國念書,就這樣。”

  幾個人跳起來。等著她們尖叫聲此起彼伏的響過之後,蘇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做下,聚精會神開始做起英文閱讀。她做起閱讀來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神態,對別人的盤問置若罔聞,她們早已是領教過的,只好停止盤問,在寢室裡面面相覷。

  接到蘇智電話的時候,蘇措有點欲哭無淚。這幾天她不曉得被多少人問了多少次這件事情的具體情況,現在終於輪到蘇智了。話說回來,蘇智的雙學位和二外的課程重得可以壓死人,還有球隊的訓練,每天忙得跟陀螺差不多,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打電話來關心她的八卦新聞,蘇措真是感慨到無語。

  可是蘇智並沒像以前一樣吼她,只靜靜的說:“我讓許一昊給你時間,不要逼你。可是現在我發現是我誤會了。不是他在逼你,是你在逼他。你連半點機會都不給,難怪他氣成那個樣子。”

  蘇措微微一笑,對著話筒說:“我不是適合他的那個人。他那麼受歡迎,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歡。他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淨。”

  蘇智歎一口氣:“蘇措,你以為忘掉一段感情那麼容易麼?有的人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卻不行。許一昊那樣孤傲甚至有點冷漠的人,卻默默的站在你身後,等了這一兩年之久。他怎麼能放得下。”

  “是我錯了。”

  聽到蘇措極其疲憊的說出這幾個字,蘇智一怔。蘇措雖然沒在他面前,他依然能從這句話裡感覺到她說這話時面孔蒼白蒼白,眼睛裡流露出因為絕望到了極點反而顯得極度淡漠的神態。

  蘇智默默掛掉電話。雖然許一昊是他的朋友,可是電話那頭到底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他讓別人不要逼她,可是卻忘記了自己也在不停的做著同樣的事。


2011-4-25 04: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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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四月下旬,物理系開始了金工實習。這可不像上課,不樂意去還可以逃課,是每個人必須去的,否則拿不到學分。而且跟上班一樣,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半才能離開。眾人苦不堪言,每天開動大型機床學習各種流程,按照圖紙做各種金屬零件,機床開動時巨大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伏,仿佛野獸的吼叫,吵得人人頭暈腦脹。

  不過還是很有趣,蘇措熱愛可以動手的實習。為了操作安全,學生都穿著老式的藍灰色工作服,女生給勒令把頭發都綁起來,塞到帽子裡面;背景是巨大的廠房,灰暗的牆壁,陳舊的機床,看上去往往給人某種錯覺:時光倒流,年華逆行,閉上眼睛,再睜開,就回到了逝去的八十年代。

  不光是工作在八十年代,而且他們的思想也基本上回到了八十年代。學校裡運動會如火如荼的展開,今年的校際籃球比賽也再次開鑼。這些事情,統統與他們無緣了。

  不是看到學校裡彩旗飄飄,蘇措都沒意識到又一個春天,大學裡最熱鬧的活動月來臨了;甚至楊雪都忙得忘記了籃球比賽,雖然她賽前讓蘇措給她拿了票。楊雪的實習中出了若干問題,報告也寫的亂七八糟完全不合格,所以被逼無奈之下頭一次很熱情主動的跟蘇措去上自習。

  若干年來蘇措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上自習,現在多了楊雪,感覺總有點怪。不過楊雪對她的感覺更怪,她納悶怎麼她就可以紋絲不動的一坐就是數小時,而且還不走神不瞌睡,莫非是跟高僧學過打坐?

  蘇措把改好的報告和數據推給楊雪。

  “你的字寫的真好,又大又漂亮,像是藝術品一樣,直接拿這份草稿交上去估計都比我的得分高。”楊雪不無嫉妒的說,“你練過字吧?”

  “恩,練過兩年顏體。”

  楊雪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她。

  “看什麼?”蘇措摸摸臉頰,“我臉上開花了?”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籃球比賽了,可以不用小聲說話。楊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點慘痛:“我羨慕你怎麼什麼都可以學的那麼好。包括這麼深奧復雜的物理,那麼復雜的題目你兩三下全部都解決了。我聽到老師們誇了你好多次。”

  “物理很有趣,所以學好不難。”

  “對你來說有趣吧。”楊雪苦笑,“反正我是肯定不會再學物理了,我准備考信息學院的研究生。”

  蘇措恍然大悟:“難怪你的電子技術學的那麼好。等等,你男朋友也是信息學院的吧,莫非是小兩口為了卿卿我我方便?”見到楊雪臉紅,她笑著補充:“玩笑而已。只要你喜歡,那怕考中文系都沒問題。”

  “你呢?”楊雪問她:“噢,不過你肯定是保研了。如果我能考上的話,到時候咱們還在一個學校,真不錯。”

  蘇措輕輕一笑。

  環顧教室一周,楊雪開始歎氣:“我也想去看比賽看帥哥啊,可是這個該死的報告不然讓我沒法去啊,真郁悶。不過你不用在這裡陪我,去看籃球比賽吧。有你哥在,什麼時候進場都可以的。”

  從書包裡拿出一封信,蘇措笑著說:“我回信呢。”

  楊雪瞥一眼信封,上面的字歪歪斜斜,筆跡稚嫩,寄信地址她只來得及看清楚是西部的一個省,隨後的部分全部沒到蘇措手心裡去了。她疑惑的問:“寫信的是小孩子麼?信裡說了什麼?算起來你斷斷續續的好像也收到好幾封這樣的信了。這個年頭還有人寫信呢,我真吃驚。”

  “為什麼沒有?又不是全天下人都跟我們一樣有電腦手機可以用,”蘇措拿筆敲敲她的頭:“快重新抄一份,這麼多頁呢,你真的想明天給老師再罵一次?這次她可不會那麼輕易的放過你了。”

  想到老師嚴肅的面孔,楊雪不寒而栗,下筆如飛的開始謄寫報告。

  夏天飛速而至,天氣也隨之熱了起來,空氣中總是彌漫著燥熱的甜意,隨著季節而來的,又有一批學生即將離校。

  那時候蘇措在白際霖實驗室的工作已經徹底告一段落,實在沒有存在的必要,就特地挑所有人都在實驗室的時候把鑰匙送回去,順便見見大家,算是告別。

  從白際霖的辦公室出來,蘇措一一跟實驗室的師兄師姐告辭。兩名男生還好,跟以前一樣根蘇措開玩笑,作揖說什麼“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之類,倒是是還在一個學院,沒有絲毫離愁別緒;劉菲靠著桌子看著蘇措,眼神傷感。她不打算再念博士,一個月之後就要畢業了。半晌後她笑笑,把臉別到一邊去,說:“你現在安心准備英語,暑假我再找你。”

  蘇措輕輕點頭。

  大二生活最後一個月終於姍姍來遲,考試也到了。其實其他科目都還好,蘇措最頭疼的就是英文,尤其是馬上的英語過級考試。她幽魂一樣穿梭在自習室和圖書館,自覺這是她上大學以來後過的最慘淡的一個月。在自習室看英語的時候她有史以來第一次憤憤的憎恨自己的偏科,別的科目隨便勻幾分給英文都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這個時候,應晨的出現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稻草。本來考試周就要到了,蘇措本意肯定是不想耽誤她寶貴的時間,不過應晨信誓旦旦的說她早就復習好了,讓蘇措千萬不要擔心她等等。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蘇措哪裡好再拒絕。她悄悄問蘇智:“是你的意思?”

  “不是,”蘇智笑著否認,“是她想到你們今年要過級,主動提起幫你輔導的。我事先絕對沒跟她提。”

  應晨的英文的確沒話說,尤其是那口標准的英式英語,聽得蘇措歎服不已,望著應晨的目光就像粉絲看明星般那樣高山仰止。應晨也驚訝蘇措在英語上的領悟力,又笑又歎的跟蘇智說:“難得看到阿措有學不好的,想起來還真是心理平衡。”

  那幾天蘇措跟著他們在西大的自習室上自習。西大對學生明顯較好,自習室有空調,華大的自習時卻沒有這個待遇,蘇措嫉妒的無話可說。絕大多數時候,陳子嘉也會來一起自習,四個人就占據了自習室的一角,成為整棟樓最受關注的地方。

  放下單詞手冊,蘇措看到他們都在專心的看書,便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從教室裡閃了出去。那時已經是英文考試前最後一天。

  回來的時候她卻沒有進屋,站在後門看了一會。米詩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坐在陳子嘉身畔的位子,側了頭默默打量陳子嘉;陳子嘉手裡抓著一本書,卻沒看,目光落在窗戶外的木槿樹上;蘇智在他們後面一排,也沒看書,低了頭看著手裡的一張單子,表情陰沉好像雷雨將至;應晨挪了一個位子緊挨著他,也在看那張單子,看著不由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兩個人頭碰著頭低聲說話。

  教室裡不停有人朝他們看過去,那幾個人是早習慣了這樣的注視,渾然不覺的繼續干自己的事情,就是誰都沒復習。

  蘇措小心翼翼的推來後門返回座位,教師裡非常涼快,她渾身的熱意一下子全部跑掉。她坐下的時候所有人都刷一下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各異。蘇智面色陰沉把那張單子揉成一團扔到課桌裡。果然是校籃球隊的,動作准且快。

  快的不讓人察覺的一斂眉,宛如風雨欲來。蘇智的脾氣她非常清楚,臉色陰沉到這個地步,卻還是第一次。

  可是蘇智這次卻沒有發火。盯著蘇措的臉若干分鍾之後,他終於低下了頭去看書。蘇措明顯感覺到一旁的應晨和陳子嘉松了口氣。

  應晨有心插話,把改好的模擬卷子遞過去:“阿措,如果按照這種水平,考試肯定不成問題。”

  正如她所言,蘇措的考級英文順利極了,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英文能及格。隨後而來的是考試周,也是匆匆忙忙就結束。

  學校裡一下子就空了,大部分學生都已離校,除了工程物理系的同學們。他們延續三四個的暑期課程不過剛剛開始。

  在這麼熱的天氣上課簡直是不道德的,蘇措跟楊雪在寢室裡大發感慨。宿捨裡只剩下她兩相依為命。兩個人剛從實驗室回來,那裡跟宿捨的溫差起碼差了十多度,兩人熱的發昏,去買了個小電扇在寢室嗚嗚的吹,不過完全不管用。

  劉菲打電話給她:“明天是周末,沒課了吧。去滑冰怎麼樣?”

  蘇措看了一眼楊雪,說:“我還有同學——”

  “一起來吧。”劉菲不容置疑的說。

  蘇措以為劉菲會跟許多人一起來滑冰館,可是她到了滑冰場才發現,只有她一個人。滑冰場而且豪華舒適,每小時的價錢非常不便宜,不過最近有一系列的活動,價格便宜了一半,所以人也不少。好在它大得不可思議,毫不擁堵。

  穿冰鞋的時候蘇措才發現楊雪根本不會滑冰,幫她穿上冰鞋,蘇措不可思議的問:“你是東北人可居然不會滑冰?”

  劉菲系著鞋帶,笑起來:“誰說北方人必須要會滑冰?”

  楊雪感激的看一眼劉菲,對蘇措撇撇嘴:“暑期培訓課程實在是太郁悶了。有機會出來放風是肯定要出來玩,至於不會滑冰……不是有你這個老師嗎。”

  然後蘇措就成了楊雪的義務免費教練。蘇措扶著她,帶著她沿著場地的圍欄慢滿開始滑動,同時指點要領,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算是一個合格的教練,可是楊雪被英雄般仰面朝天的摔了兩次之後,死活不肯再跨入冰場。

  蘇措俯在圍欄邊上,對正坐著吃零食的楊雪揮揮手,想到她剛剛摔的那樣慘烈,忍不住面露微笑。

  劉菲滑到她身邊,靠著欄桿:“你們很要好。”

  “楊雪非常可愛,性子爽利,不拘小節。再說,整個系裡只有我們兩個女生,不要好也不可能。”

  “工程物理系的絕代雙驕。”

  蘇措有部分頭發擋住了眼睛上,劉菲伸手把她的頭發從眼睛前撥開,看到了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然後手像是不可抑制似的,手輕輕貼上了她的面頰。劉菲手心很燙,像是那裡有燒著一團火。蘇措一動不動靜靜站著,目光和她直視。

  “曾經有個人也帶我來過這個滑冰場。那時我剛上大一,而她已經在上研究生。”

  蘇措不語,等著她說下去。

  劉菲輕聲歎息,緩緩闔上眼睛,開口說,“她不及你漂亮,可是你們的眼睛卻一模一樣,靈氣逼人,明察秋毫。她話不多,可是什麼都知道,從她說出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正確。她那時候已經有喜歡的人,我無法靠近,只能希望她們幸福。”

  蘇措輕聲說:“你前幾天遇到了她?”

  劉菲渾身一震,把手從蘇措臉頰上拿下來,扶著圍欄坐到台階上。

  “是的。遇到她時我才知道,她們後來分開了。她現在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律師,丈夫是檢察官,孩子三歲,是個女孩,繼承了她那雙眼睛。”

  蘇措無聲無息的坐下來,這是另一個故事?她不知道。

  忽然遠方一把清亮的聲音叫她:“阿措,你在這裡?太好了,我們一直找你。”

  入口處有人對她招手。

  劉菲瞥一眼入口,淡淡的說:“蘇措,躲不開的,該見面的還會見面。我那時勸你們少跟他們接觸,到底是自己的私心。”

  她臉上浮現出慘痛的神色,聲音那麼無奈,蘇措不忍心聽下去,苦笑著別開目光,露出雪白的脖頸。劉菲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你看,只有這麼一次”,不由得雙手發顫,捧起蘇措的臉頰,輕輕在她額角一吻,隨之滑離而去。

  瞥見她離開的背影,蘇錯低下頭去調節了一下表情,然後笑盈盈的站起來,腳上稍一用力,向來人滑行過去。

  “那是劉菲?”米詩不善滑冰,扶著陳子嘉站著,目光落在劉菲的背影上,表情有點震撼。

  蘇措“嗯”一聲回答。

  米詩本來還有別的問題要問,可是看到蘇措不鹹不淡的態度,立刻閉住了嘴。

  蘇智依然冷漠著一張臉不同蘇措招呼;應晨扯了扯他,見他沒反應,尷尬的笑了一聲,把救助的眼光投向陳子嘉。陳子嘉回神,也不理蘇智,徑直跟蘇措說:“許一昊也要走了,大家越好出來聚一聚。結果一直找不到你人在哪裡,不過好在你恰好也在這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蘇措一怔,許一昊也在?

  米詩指了指入口:“他剛剛看到你跟劉菲……所以慢了一點。”

  一只新的曲子放起來,旋律非常優美,眾人很快滑開。蘇措坐在台階上,滑冰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米詩和應晨都不大會滑冰,數次險些摔倒,蘇智和陳子嘉在那邊悉心教導,笑聲清清楚楚的傳過來;許一昊一個人沿著邊緣一圈一圈的滑行,雙手插在兜裡,沒有動作沒有表情,速度不快不慢,看上去非常灑脫,好像無牽無掛。

  拐彎的時候,應晨差點又摔倒,她惱火的瞪一眼拉著男朋友:“你是怎麼教的?”

  蘇智哼一聲:“那你去找蘇措教你吧。如果你能請得動的話,”

  “蘇措滑冰滑得很好?”

  “如果她願意讓人知道的話,是很好。”

  應晨陡然氣結:“你能不能不這樣?”

  “如果你是我,你會不生氣?”蘇智盯著她。

  沉默半晌,應晨方才開口:“可是,是她哥哥的人,不是我,是你。如果我是你,我會試圖去了解她,而不是見面就冷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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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環顧四周,應晨終於看到蘇措坐在台階上,臉埋在膝蓋裡,頭發披在身後,微微反射著光芒。她揮揮手高聲叫她,蘇措聽到聲音站起來,滑至二人的跟前。

  蘇措看向蘇智,笑微微問:“我要把師姐搶走了,哥哥你答不答應?”

  換來的依然是蘇智張殊無笑意的冷臉。仿佛賭氣般,蘇智獨自一個人滑起來,配合著音樂的節奏,舒展雙臂,滑行,轉彎,旋轉,動作渾然一氣,仿佛是在鷹展翅飛翔,吸引了在場大部分人的目光。

  “你哥哥就這個脾氣,”應晨看著他的身影,跟蘇措說,“關心則亂,你不要理他。不過阿措你——”

  “師姐小心了,”蘇措一邊帶著她滑動,一邊開始糾正她的動作,“你腳下的動作不對,不是加大蹬冰幅度就能提高速度的,腳落地的時候身子要前傾,靠重心轉移更輕松一些。呵,移動也不用太快,穩住就可以……”

  “我還以為女生天生膽小怕摔,所以滑冰都不太擅長。不過,到底是你啊。”應晨頗有感慨。她本來有基礎,只是一直掌握不要要領滑不好,聽到蘇措說明之後,才明白原委,滑起來順暢舒展多了。

  忽然從她們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兩人回頭,把那邊的狀況這邊看的清清楚楚;米詩腳下大幅度一滑,雙手緊緊抓住陳子嘉的衣袖迅速向後栽去;陳子嘉去扶她可因為沖量太大而毫無成效,結果雙雙跌倒在地,不光如此,還非常曖昧非常奇怪的親密的疊在一起。周圍的人看得連連起哄,尖叫不停。

  蘇措撲哧一聲笑,扯了准備過去幫忙的應晨一把:“我們不要過去了吧。難得摔跤摔成這樣,讓人家繼續抱一會。”

  應晨笑的腰都直不起,差點失去重心摔倒。笑完之後她搖頭說:“不過蘇措你誤會了。米詩不是陳子嘉的女朋友。”

  蘇措吃驚::“什麼?大家不都這樣說麼。”

  “學校的傳言而已,有多少能當真呢,”應晨說,“你知道,我跟蘇智交往之前,流言都是說我在追陳子嘉。”說起以往的趣事來,她一臉笑容。

  說話間,許一昊已經把陳子嘉和米詩拉了起來。米詩滿臉通紅,像三月份的玫瑰那樣嬌艷欲滴。陳子嘉臉色平靜,眉毛卻罕見的皺著,他側頭跟米詩說了句什麼,然後滑離了場地中央。眾人不解其意,因為他們摔的樣子雖然尷尬,但確實傷得不重,不至於這樣就要下去休息。

  許一昊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蘇措看來,在她身上蜻蜓點水的一停,然後別開。他雙手叉在衣兜中,滑離了冰場,去了休息席。

  “你應該跟許一昊談一談。他下個月中旬的飛機,”應晨若有所思看一眼蘇措,說。

  蘇措抬眸望著遠方,有點失神。

  兩人來到休息席。所有人都坐在那裡,蘇措把楊雪也叫來,七個人圍座了一圈。人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沉悶得不行。楊雪跟這些人很少見面,覺得尷尬怪異,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蘇措一腳,眼神示意要先走。蘇措會意,彎腰脫下冰鞋。

  為了緩和氣氛,應晨提議:“不如咱們分組雙人滑冰比賽吧,大家覺得怎麼樣?”

  所有人都來了點精神,抬頭看像應晨。蘇措搖頭:“你們自己滑,不要算我。我跟楊雪要回學校。”

  “既然是雙人滑,你走了象什麼樣子?”蘇智瞥一眼蘇措,雖然語氣不善,到底是今天他第一次開口跟蘇措說話,他語氣的強硬讓她不能不聽。說完蘇智扭頭看楊雪,笑容親切可掬,仿佛是兩面國的子民一樣迅速換了一張面孔:“楊雪,你不著急走吧。”

  “回去也沒有事干,不如再玩會走。”陳子嘉也笑著說。

  楊雪連連點頭,她恨不得可以看熱鬧,想走的念頭在蘇智和陳子嘉和熙的笑容下消失無蹤。

  “既然這樣,那我跟蘇智一組,米詩和陳子嘉一組,阿措和許一昊——”

  “不,我跟蘇智一組。”

  應晨的話被蘇措一下打斷,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嚨裡。蘇措說這話的聲音那麼果決干脆,所有人都是一愣,先看看她,再看看許一昊。許一昊臉色鐵青,怒氣流於眉宇之間,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你鬧夠了沒有!”蘇智大概是在座所有人裡唯一一個比許一昊臉色更難看的人,他一拍桌子,“霍”一下站起來,椅子成了他的出氣筒給給推開老遠。他眼鋒語氣無不嚴厲:“蘇措你什麼意思?非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蘇措站在一邊,而那邊所有人站在桌子的另一邊,她發現這個孤立的陣勢,不說話,站起來,對楊雪略一點頭,那樣子像是准備往外走。

  蘇智發起脾氣來一點都不遜色任何人,他幾乎是在用吼的:“你跟劉菲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有謠言說她根本不喜歡男生,”蘇措幾乎是無動於衷的表情更加刺激到蘇智,他怒極攻心甚至口不擇言,“還有人說你們——”

  挑一挑眉毛,蘇措歪著頭漫不經心的輕笑,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的溫和:“我跟劉師姐的事情,和別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那這個和你有關系了。”蘇智冷笑著從褲兜裡拿出一張單子,“啪”一聲扔到蘇措腳下。

  兩人較勁的神情看得不論是應晨還是陳子嘉都大大驚駭,應晨吃驚的呆住,一時都忘記勸;陳子嘉冷靜得多,怕他作出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站到蘇智身邊,一只手用力的摁在他肩頭,另一只手抓著他的胳膊,同時低聲說:“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若是平時蘇智早開始爆發了,現在卻在陳子嘉的外力制肘下發作不得;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冷笑依然半點不少:“從你上大學到現在,銀行卡上的錢一分都沒有少!甚至學費都沒花。你不願意用我們家的錢還是怎麼回事?我爸媽對你不夠好?”

  這句話立竿見影,眾人眼睜睜的看著蘇措臉色刷一下褪去血色,蒼白得好像漂白後的白紙。她臉上依然帶著平和的微笑,可是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眼睛一派寒光凜冽,陰暗幽深,寫滿了極度的嘲諷和無奈。

  許一昊何時見到蘇措這個樣子,他怔一怔,焦灼浮上面孔,身子不由自主站起來:“蘇措——”

  在滑冰場的古典音樂聲中,蘇措彎腰把那張單子撿起來揣到兜裡,所有人都盯著她。她輕輕開口:“我自己有錢,所以沒花卡上的錢。”

  “你的錢是怎麼來的?”蘇智依然厲聲。

  蘇措把垂下來的頭發挑到耳後,才心平氣和的解釋:“寫程序是很掙錢的,我還有獎學金。”

  蘇智繼續冷笑:“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編程了。你們課多,實驗室的事情也多,就為了這點錢你每天累得要死要活,顯得你清高獨立,不跟我們有任何瓜葛?別人不知道你,可是你能騙我?你真的寧可守著死去的叔叔嬸嬸也不肯接受我爸媽的錢?枉他們養了你這十多年!”

  蘇措的笑容僵在嘴角,她垂下目光,怕疼似的朝後微微一躲。

  所有人目瞪口呆,這次是真的過頭了。應晨一臉驚恐的扯著蘇智:“別說了。”

  蘇智置若罔聞的盯著蘇措,眼神愈見凌厲;陳子嘉見狀不妙,扯著他向後一退,厲聲吼:“你少說兩句會死?”

  這個聲音同他一樣大。蘇措才意識到他剛才那句話比任何話都絕情,同時心底模模糊糊升騰起一個念頭:他因為氣極而信口說出的話,莫非就是真相?

  “許一昊馬上就要出國,”蘇智手指指著許一昊,目光落在蘇措身上,咬牙切齒的說:“甚至都不跟他道別。我想知道,你還有心沒有。”

  “道不道別,有什麼要緊?”許一昊握手成拳,靠著牆壁站著,靜靜的開口。在他的角度,剛剛可以看到光從蘇措側面過來,她的眼睛宛如一泓清水。

  一直在一旁看著發傻的米詩現在才回神過來。她發現附近的人甚至包括還在滑冰的人被這邊的吵架聲吸引,聚過來看熱鬧。她皺起眉頭,輕輕說:“蘇措你先走。你哥我們會再勸勸的。”

  蘇措後退一步,也不知道對誰說了句:“謝謝你。”

  隱約中她聽到陳子嘉在後面叫她站住,可是她已經顧不得。滑冰場外的氣溫高的堪比火爐,熱的知了都叫不動,也熱得蘇措成了化石,兩條腿像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那麼費力。她聽到楊雪的腳步聲,就停下來等了一等,然後頂著下午的太陽,慢慢走到公車站搭車回學校。公車上有空凋,人極少,兩個人並肩坐下。

  蘇措歪靠在沙發上,目光直視前方,臉色是一慣的平靜。楊雪看著她的側影,鼻子猛地酸脹起來。良久後她輕聲說:“我才知道你父母一早就過世,蘇智只是你的堂兄。你以前都沒有告訴過我們。”

  蘇措微微一笑。

  她笑得很好,一點陰暗烙印都沒有;楊雪看的一呆,偏頭看了看她,說:“蘇措,你有的時候真的難以捉摸。難怪男生們都說,你是解不開的一個謎。”

  車廂顛簸了一下,蘇措靠著窗,車窗是密封的,窗簾松松垮垮的拉著,能看到路上的一部分景色和外面正在慢慢變暗的天。

  “別人的想法,我哪裡管得了。”

  在楊雪以為蘇措不會回答她的時候,她聽到她疲乏的聲音,這樣說。

  滑冰場之後幾天,陳子嘉帶著蘇智來找過她。尚未開學,學校裡人不多。三人對坐在冷清的食堂一角,蘇措覺得仿佛時間回到兩年前,她第一次來學校報到的那段時間。陳子嘉穿著白色體恤黑色長褲,肩上挎著書包。因為兩人剛從西大騎車過來,氣息有點喘。蘇智一聲不吭,就是不開口。

  等陳子嘉氣息平復,蘇措輕輕說:“對不起。哥哥。”

  蘇智歎息一聲,搖頭苦笑。

  “說到底我們也有不對,”陳子嘉說,“不應該去查你的銀行帳號。”

  “不論是誰去查的,這有什麼關系,”蘇措支著頭,緩緩的說,“都沒有做錯;除了我,誰都沒有不對。”

  “你——”陳子嘉手搭在桌面上,“我想知道,蘇智說的,是不是真的?”

  “呵,我既然已經成年,應該有能力養活自己。”

  “只是這個原因?”蘇智目光灼灼,仿佛測謊儀那樣看著蘇措。

  “對你來說,這的確很容易,”陳子嘉身子向前一傾,深深看她的眼睛,“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你在諷刺我們,這麼大了,還要從長輩養活。”

  蘇措不置可否的一笑。

  那樣的神情看的陳子嘉再次一怔。默一默,他從書包裡拿出一沓文件給她,說:“我叔叔的公司需要兼職的程序員,這是相關資料。”

  蘇措接過來,也沒翻看就放到肘邊。她不會跟錢過不去。她眨眨眼,隨即遞過去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說:“師兄,你生日快到了吧。祝你生日快樂。”

  陳子嘉覺得心頭某個地方那麼溫暖,他不知道她那麼清楚的記得他的生日。

  “蘇措,你的生日是多少?”陳子嘉說話時,眼角余光瞥一眼旁邊的蘇智。

  蘇智表情尷尬,但是更多的還是震驚。他緊緊皺眉,想起陳子嘉也曾經問過自己蘇措的生日是幾號,可那時候自己想了許久都沒想起來。他坐在那裡開始回憶,若干年來,從小到大,存在關於生日的每一個記憶中,從來也沒有人慶祝過蘇措的生日,甚至都沒有聽到有人提及。年復一年的,慢慢的也就忘記了。而每一年,他也會收到妹妹送給他的禮物,一只筆或者是日記本,雖然不貴重,但總會有,一次都不曾遺忘過。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妹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關心。連生日這樣的小事都不記得,他還有什麼理由去干涉她的事情?

  沒注意到這個問題,蘇措眼神陡然一跳,目光看向門邊。順著她的目光,陳子嘉看到許一昊臉色沉靜的在那裡。

  笑著同他招呼了一聲,蘇措抓起書包和那份文件起身離開。路過許一昊身邊時她輕輕說了句“一路走好”。聲音很低,可是蘇措知道他聽到了,她略低目光,看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她在食堂大門處微微一停。門上裝著茶色玻璃,玻璃窗好像鏡子,反射出食堂的一切。許一昊坐在剛剛她的位子,側臉的輪廓俊逸非凡;他對面兩人臉色瞬息萬變,最後定格在嚴肅上面。

  在這樣炎熱的夏天裡,許一昊終於登上了去異國的飛機。

  蘇措如自己說的,到底沒去機場送他。那天她坐在炙熱的教室裡看著從圖書館借出來的書。她額頭上漸漸沁出汗珠,可是偏偏手心裡半點溫度都沒有。

  傍晚楊雪來到自習室,叫她去吃晚飯。

  恍如沒聽到有人叫她,蘇措依然保持看書的姿勢,沒有任何動作。楊雪走的近了才看到她拿著一本黑色封面的大部頭書,有點陳舊,封面上隱約印著“論文字”這樣幾個字。她面前的桌面上空無一物,連一只筆都沒有,書包險險的放在另一張椅子上,像是從未打開過。

  三周之後,蘇措收到了許一昊從美國寄回來的信封。信封裡是一份份裝訂好的打印紙,每一份上都寫了日期,新舊不一,按照時間順序排得整整齊齊。裡面還附帶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行字“本來准備在機場還給你的。現在,我寄給你。”

  信是楊雪帶給蘇措的,她知道是許一昊寄來,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也湊過來看:“《盲人國度》與柏拉圖的洞穴之寓?怎麼我都看不懂。呵,原來不是情書。”

  蘇措慢慢把頭轉向窗外。

  那時候已經立秋,新學期也已開學。然而最熱的天氣卻依然逗留不肯離去,學校裡的樹經過整個炎夏的這麼,葉片都綠的發舊,沒精打采,又有點不甘心就這樣掉下去,奄奄一息的堅持掛在樹上,跟漫長的夏季做最後的比賽。

  大三的科目很緊,平時課多,周末也閒不下來。期中考試後才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周末,蘇措終於抽出空余時間,去了兼職的那家公司。那是棟高大且豪華的寫字樓,四壁皆是茶色玻璃,坐落在全市最昂貴的地段。

  她見到陳子嘉的叔叔,極嚴肅的一個人。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抬起眼睛看蘇措。這個女孩的美麗和渾身上下流動的靈氣都叫他吃驚。見到蘇措之前,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陳子嘉極力推薦的那個程序員居然是一個女孩,而且那麼順利快捷的完成了相當復雜的任務。

  他點點頭說:“你畢業後可以到這裡工作。”

  不曉得多少人擠破頭也想進這個公司。蘇措這麼想,她欠欠身,面孔上挑起一絲領情的微笑。

  這樣的清新的笑容讓看的對方略微一怔。他扶一扶眼鏡,若有所思的說:“難怪。”

  蘇措從外掩上辦公室的門,陳子嘉坐在外面上椅上等她。上到大四,他反倒閒散起來。雖然沒有問過他,可是蘇措也知道他明年也要出國念研究生的。他們的那個專業,出國機會很高,據說去年有百分之三四十的學生都飛越了重洋,到了遙遠的另一個大洲。加上陳子嘉成績優秀,英文流利好像自己的母語,還有那樣無可挑剔的家境,因此只要他願意,大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

  兩個人在公司員工的注目禮下,乘電梯離開。

  “我聽說你不再作兼職?”

  “課程緊,沒時間再忙別的。再說,你叔叔給的待遇非常豐厚。”蘇措雖然說著話,腳步一刻不停朝對街走過去,她神色匆匆,不停看表。

  “我送你吧。”陳子嘉溫柔一笑。說話間,他站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和陽光。

  “不必了,我暫時不回學校,還有別的事情,”蘇措笑著搖頭:“再說,我可沒膽子坐一個剛剛考到駕照的司機的車,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你自己跟米詩出去玩吧。她在那裡。”

  “米詩?”陳子嘉目光一跳,飛快的回頭,那裡哪有什麼米詩?只有陌不相識的路人。他轉身回來,卻發現蘇措已經跳上了公車,在車廂裡對他招手,臉上帶著得意的微笑。

  在書城裡兜兜轉轉,蘇措來到五樓。她心思一動,翻開手旁的一本古詩集。書頁上白底黑字印了一首詩:“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就這麼四行字,她看的心口一堵,仿佛整個人凝成了塑像。

  直到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服,指著地上說;“姐姐你的書掉了。”

  蘇措幡然醒悟。她蹲下一一把書拾起來,笑瞇瞇對小男孩說:“謝謝你的提醒,小弟弟。”

  小男孩看著那堆書:“姐姐你怎麼買這麼多書?拿在手裡不沉麼?”

  經這麼一提醒,蘇措才察覺原來這些書拿在手裡的確夠沉的。她把書一股腦捧在懷裡,去櫃台結賬,擰著兩大袋沉甸甸的書下樓。在書店門口蘇措再次看到剛剛那個小男孩也跟了出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她裝書的袋子。於是她蹲下來,對小男孩說:“小弟弟,你喜歡看書麼?這些書裡你隨便挑一本,姐姐送給你。”

  小男孩興奮的跳起來,不客氣的挑了一本配圖版本的《西游記》,歡天喜地的走了。蘇措望著男孩離開的背影,輕輕笑了。

  一陣風襲來,她不由得打了幾個哆嗦。天空依然萬裡無雲,晴好之極,溫度卻不可避免的一降再降。蘇措仿佛看到從北地而來的冷空氣,席卷著掠過華北平原,帶走了樹上殘留的幾片枯葉和北方最後的余溫。


2011-4-25 04: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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