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ch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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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掛單夜，酒鬼撲過來
【聯合報／文／李真卿】
藏身窗下的我，看那光束忽上忽下，想像他找我的心情必定急切的。那光晃了幾回就消失在黑幕中，不久又轉回來掃射…
大四那年，我單槍匹馬前往一處名勝旅遊，沿路飽覽群山美景，傾聽溪聲鳥鳴。當公車停在崇山峻嶺邊的一處廣場，我下車後，信步朝山隅古寺邁進，經過吊橋，再拾階而上，來到大殿前。
靜躺通鋪聽天籟
醉漢撬門闖進來
我向菩薩頂禮膜拜後，隨興走走看看，發現廟廊堆放瓦礫，似有工人在施工；等入寺詢問，不見僧人半個，唯兩老、一婦偕子及狗兒一隻看管寺廟，遂向老居士說明來意，並出示身分證件，即入寺掛單。居士慈悲，寺中生活清淡，一夕間我似乎成了帶髮修行者。寺中第一天，朝觀青山雲霧縹緲，夜聽幽谷澗水淙淙，好個浪漫情境。到了傍晚，涼風習習，夕暉映照，萬物成金，心情隨之閃亮起來。及至夜幕低垂，閉眼躺在通鋪上，靜靜聆聽天地蟲聲唧唧，更是萬慮淨空，心神怡然。沉醉間，對居士偶爾夜出打牙祭、母子住處、狗兒常廟裡廟外走動，以及其他工人動靜，竟無心觀察。
第二夜，一個壯漢居然膽大包天，不把佛菩薩和居士放在眼裡，硬是闖進寮房，撬開我房門，「碰」一聲撲倒在床。
被驚醒的我，瞬間彈起身，隨口喊出：「誰！」待稍定神後，見腳邊躺了一個酒氣薰人、不可預知危險的巨大黑影。我思量著，當天堂也出現魔鬼，只能棄財物，避難為先，於是悄悄溜下床，屏氣打開房門，穿越黑洞洞走廊，看見房門外正躺著廟犬，想敲婦女的門求救又怕落空，最後只好躲進浴室裡，將門反鎖，這才吁了一口氣。
縮身爬窗逃命呀
光束追著頻照射
我隔窗喊叫，卻不見婦人回應，只好站到浴缸上，拆掉兩扇小窗，再一腳勾住毛巾架，另一腳使勁攀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身子才鑽進框框裡。但我的頭、手和上身過了，下半身卻卡住無法動彈，我心急如焚，念及醉漢此刻若進，此命休矣。我只好再屏氣「縮身」，像扭乾衣服般的壓縮拉扯，終於「轟」的一聲，倒栽蔥似的跌落隔壁浴池中。
被吵醒的婦人開門，看我手腳瘀青，驚恐不已。等我說明原委，她一時也拿不出對策，於是邀我同榻共眠。就在我躺下不到半個時辰，一道亮晃晃刺眼的光束，從廊外射進來，照了孩童又照那婦人。
藏身窗下的我，看那光束忽上忽下，想像他找我的心情必定急切的。那光晃了幾回就消失在黑幕中，不久又轉回來掃射，像情欲摧魂似的，雖不再令我驚恐萬分，倒也微驚微煩。
擾亂近一、兩個小時，我以為可以曲終人散了。想不到，「叩叩叩」的敲門聲赫然響起，像地獄來的使者發出的魔音，聽了頭皮發麻。等敲門聲一結束，窗外光束又作亂，如此內外夾逼，我已然成了難逃魔掌的牲口。
心喜有廟犬守著
棍棒揮舞醉漢跑
那婦人為母則強，幾經騷擾，轉為憤慨，最後反擊了。見她走到房門旁，手握喇叭鎖，冷靜地等候，就在「叩」一聲響起，說時遲那時快，她猛然衝出。嘿，打鬥或尖叫都沒發生，卻見她快速折回，關上門，摀著嘴，笑倒在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壞人嚇跑了嗎？「不，」她咯咯笑個不停，最後喘氣說：「那叩叩聲，是寺裡的狗，躺在我房門外，抬起後腿不斷搔癢所造成的……」嘿，剛才被我忽視的廟犬，此刻與屋外那酒色狂徒相比，竟像佛菩薩派來的護法，教人欣喜不已。
等邪光再現，憤怒的婦人去敲醒兩個老居士，之後帶著我、小孩及廟犬衝出門。黑夜中，我望著老居士持起棍棒，怒吼追逐壯漢的背影，對婦人剛才說的「兩老昨晚喝多了」，竟作了複雜的想像連結，也許那醉漢是跟著老居士回廟裡的。
十幾年後的某日，當我再回到該寺掛單，見僧人眾多，心安了。不過，故地重遊，那壯漢的陰影猶在，即使我已習得一招花拳繡腿，為了防衛，仍不由自主地從背包拿出一支電擊棒。我打開電源，就在東瞧西望時，幾聲「吃吃」響後，竟將自己電得嘴歪眼斜，倒在床上想哀叫卻不敢出聲。
在信徒心中，寺廟就像一座安定人心的神山。而我一生僅此一次進入沒僧人的神山掛單，就發生被酒鬼追逐的災難，還好最後安然無恙；我也僅此一次帶著電擊棒，到有僧人的聖地，反被自己電擊，這兩種全然不同遭遇的寺廟之旅，只能以「百千萬劫難遭遇」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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