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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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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致死坐席

作者: 森村誠一  






第一章 新的獵物  
       1

       這池塘位於神奈川縣相模市的腹地。因相模平原靠近丹澤山地,所以曲曲彎彎,順勢流淌的粘糊糊的泥水陳積在這自然與人工的邊緣區域。

       這池塘面積約有一萬平方米,周圍野生著櫻花樹和柞樹,一到櫻花盛開的季節,當地的人們就前來觀花,其餘時間則無人涉足。

       池塘的名字叫龍棲塘,據說這是由於古老傳說中講到有條龍在此棲息而叫開的,可當地百姓卻管叫它“青塘”。漂浮著藻類的池水碧綠混濁,仿佛一條巨龍在此生息,那蒼寂幽遠的水色,肯定會使人們聯想起它有著來歷的名字吧。

       以前這池塘有許多鯽魚,成為當地孩子們絕好的垂釣場所。也不知從何時起,朝鮮產的黑魚侵入進來,把池塘的鯽魚吃得精光。

       因為這池塘距相模市較近,且又掩藏在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故而在風和日麗的季節,這一帶便成了情侶天國,但終因交通不便,所以仍然保持著這古池塘的安寧靜謐。

       有位少年住在池塘附近,從開始懂事時他就在這池塘邊遊玩。父母對他說這裡危險,不要靠近,可對這孩子來說,卻沒有比這裡再開心的遊樂場所了。與大人絞盡腦汁研製的人工玩具相比,這池塘倒蘊藏著種種樂趣。

       玩膩了就坐在池塘邊凝視著水面,腦海中浮現出五光十色的幻想。可能是池底在冒氣,水面不斷出現小波紋。少年心想:這波紋也許是池塘的主人——青龍的呼吸吧!

       有時他一心想見識池塘主人的真相,便忍耐著恐懼感一直蹲到暮色降臨,最後還是父親為他擔心而前來尋找。

       青塘的池水經常投映在少年心中,就是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以後,仍時常想起這蒼寂古老的水色。

       2

       弦間康夫在洛杉磯機場還未登上回國的飛機時便盯上了那個姑娘。

       年齡嘛,二十一二歲,雙眸明亮有神,屬於理智性的美貌,她擁有日本人罕見的勻稱體型。將視線從富有魅力的面容掃向全身進而觀察時,大多數的日本女性都因雙腿醜陋令人失望,而這女子的雙腿則完美無缺。從那細俏的腳尖,一直到被綢緞裙子裹著的楊柳細腰,就像一件美術作品,呈現出精雕細琢似的外形美。那身著休閒套裝的身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消瘦,但憑著弦間那歷經女人錘煉的眼力,早就看透了她身上關鍵部位是多麼豐滿。

       倘若將她剝光成裸體,那肉身肯定同想像的一樣,而現在是輕紗素裹,更能激發男人的遐想。

       然而,弦間盯上她並非僅僅因為她身段的魅力,而是由於她的服裝以及瀟灑的談吐都含藏著高雅的上層社會的氣息。從外套服裝到提包飾物,均為昂貴之物。她仿佛不曉得那些物品要花大價錢購買似的抑制著這種華貴,乍看上去顯得質樸無華。她本人的氣質宛如埋在地下的黃金,從內裡放射出光芒,反而使那種抑制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可她本人卻毫無這種意識。她沒有勉強抑制自己,一切舉止極為自然大方,這說明她的成長環境優越非凡。

       女性的天生麗質再受到良好的環境培育,這可謂是藝術品的女子真是十全十美啊。但她也如藝術品一樣,並沒有受到什麼觸摸,至今還存有一種未受過男人洗禮的純真。

       父母的嚴加保護使她不知曉男人的危險,所以,她就像自然動物園中的動物一樣,沒有絲毫的警戒心。身體儘管已發育成熟,但那天真無邪的笑臉,那和善近人的態度,那活潑爽直的用詞,都說明她對男子尚無免疫力。

       準是大人物的女兒!

       弦間這樣認為。父親的地位太高,所以男人都不敢接近。弦間的鬥志油然而起,他深知,搞這種女人是大有可為的。弦間並不打算把她單單當作發泄男子慾望的對象。他的經驗告訴他,這種女人是“搖錢樹”。

       飛抵日本大約需要15小時,他準備在這期間尋找機會。

       這兩年來的美國遊學,大大提高了他應付女人的能力。從日本寄來的學費是來自女人之手,在美國的生活費、遊樂費也都是從女人那裡索取。

       若問他這兩年在美國學到了什麼,他馬上就能回答:“女人。”其實,他也只能這麼回答。

       在機場驗關時,弦間馬上跟住那女子,迅速從背後窺視了提交檢查台的護照,方知她叫“後町那美”。當然,她是頭等艙。

       弦間暗自慶幸自己也是頭等艙。不僅是飛機,列車、輪船、劇院等,凡是有級別的場所他統統都要“頭等座位”。即使無奈坐上了一般席位,也一定厭煩不已。

       他打算有朝一日能坐上社會的頭等座席。現在嘛,十分遺憾,不能說是坐上了社會的頭等座席,但今後一定要坐上。可以說,他是為了自己,才專程赴美去尋找專為自己準備的頭等座席的。

       弦間認為社會上無非存有三類人,即:坐在頭等座位和坐在一般座位的人,以及沒有座位的人。坐在頭等座位的人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對他們來說,社會只是個安樂場所,人生戲劇也以他們為中心演變。與其說他們是人生戲劇的主角,倒不如說是主客,因為即使是主演,也不過是在主客面前察言觀色的角色而已。一般座位是你爭我奪的,幸運者或能力強者方可坐上,其他人都要滾開。縱然爭上了那座位,坐上去也未必舒服。好不容易坐上了,也不知哪一天就會被失去座位的人奪走。頭等座位則不同,因為是為自己設定好號碼的席位,所以誰也奪不走。

       既然作為人而出生,若坐不上頭等座位,就沒有出生的價值。

       那些日子的“努力”果然奏效,沒想到在今天歸國的飛機上竟遇到了如此理想的女子,能否把她搞到手,就看弦間的本事有多大了。

       頭等艙空無幾人,這就等於失去了只有她鄰座空著的偶然機會;若要向空姐提出想靠近那座位也未免過於卑俗。人都有一種身體周圍的領域感,就是說各人都保持著一種空間占有權,都想確保自己身體周圍有一定程度的空間而不被他人侵入。這空間一旦被人侵入,就會產生不愉快的事來。這身體空間領域根據環境而變化。在上下班高峰時的電車裡,這身體空間領域就明顯狹窄;而在空盪蕩的列車、劇場中,它又擴大起來,各人都按自己的眼光測視,根據不同場合,間隔一定的距離坐下。這就是所謂的人類“領空”。

       測量身體空間領域要正確,若搞錯這個尺度過於接近他人的話,便為“侵犯領空”,給對方以不愉快的感覺。特別是對方是異性的時候,更須注意這身體空間領域。有好多在上下班電車中的性騷擾,有一半都是侵犯身體空間領域的行為。

       弦間深知這一點,故沒有勉強靠近。到東京之前一定會有機會的——這就是他那“女性學歷”所培育的自信。

       洛杉磯至東京的飛行時間,加上在檀香山的一個小時二十分鐘的歇飛時間,共約十五小時,所以不必著急。他環視一番,發現頭等艙的客人均是夫婦和年長者,似乎沒有對她抱有野心的人。

       弦間判斷:抵東京之前是沒有“競爭對手”的。

       機會意外地迅速到來。飛離洛杉磯供應午餐後不一會兒,她就離座向頭等艙專用的休息室走去。弦間認定她的行蹤後,毫不遲疑地緊跟上去。休息室只她一人,好像她是來尋找圖書的。

       弦間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去,心不在焉地向書架掃了一眼。為了消除飛行中的煩悶,這裡備有以暢銷小說為主的通俗讀物。由於有了書,這身體空間領域也就消失了。

       書架上有幾本弦間知道的書。但是,僅僅知道書名而已,並沒有讀過。在日本的她時常給他寄來叫做慰問袋的郵包,其中就有幾本與這書架上相同的書。

       斜眼瞟了一下,好像她在挑選推理小說。弦間為了掩飾無事找事的尷尬,便隨意抽出了一本暢銷推理小說。這時她正巧看見,不禁“啊”地嘆了一聲。

       “您找這本書嗎?那麼,您就看吧!”

       弦間馬上抓住機會,把書遞了過去。

       “那不耽誤您讀這本書了嗎?”

       她躊躇了。

       “沒關係,我可以看其他書。”

       “那多不好意思。”

       “沒什麼。和您一起旅行,一味讀書就不禮貌了。”

       “喲……”

       後町那美臉上泛起了薄薄的紅暈。即使再機靈的女性,聽到對自己的讚美之詞都決不會反感的。

       明知是無關痛癢的外交辭令,也作為背景音樂欣然聽之任之。然而,這種放縱的態度,實際上是允許了對手的進一步接近。

       “好像您挺喜歡推理小說呀。”

       弦間又向深層邁了一步。

       “嗯。我討厭殺人的血腥描寫,但喜歡推理的解謎情節,特別是這位作者的作品,撲朔離迷,我很愛讀。”

       那美說出了剛才弦間讓給她的那本書的作者姓名。

       “啊,這位作者的作品,我有好幾本呢!”

       “是嗎?有《特急死刑》嗎?”

       “有。那本書恐怕會成為他的代表作吧!”

       “可以借給我嗎?在美國看到廣告時就很想讀讀,但錯過了購買機會。”

       “雖然我很想說願意高興地將書借給您,但到東京之前是不想把書拿出來的。”

       “為什麼?”

       “好不容易同富有魅力的女性結伴而行,沒有任何男子會讓她沉溺於閱讀小說的!初次見面,我叫弦間康夫。”

       “喲,您真會說話!”那美用手捂住嘴笑了幾聲,說,“對不起,我叫後町那美。”

       實際上,她只是介紹了弦間已經知道的名字而已。兩個人就這樣獨占休息室聊了起來。當空姐的廣播告知已快到檀香山時,他們方才因時間的流逝之快大吃一驚。

       在檀香山機場時,他們更加親密了。那美說她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父親因工作來美,她就利用暑假跟隨過來了。可是,父親有件急事要回日本,只把她一人留在父親的好友家中,讓她一人在美國遊覽。

       “令尊大人是個大忙人喲!”

       “他一個人顯得特別忙。不論什麼事,他要不親自過問就放心不下。”

       “好像令尊經營一家公司吧!”

       弦間悄悄地放出了試探氣球。

       “好像搞了幾家實業公司,我不太了解父親的工作,父親也不跟家裡人說。”

       她是在父親的經濟實力庇護下,未經過風浪波折而成長起來的吧!

       “弦間先生也工作了嗎?”

       那美開始詢問了。

       “我呀,半是工作,半是遊玩。”

       “大概是跨國公司吧!”

       那美再次把眼光落在了弦間筆挺的西服上。正因為他把從女人那裡索取的錢財大半都花在服裝上,所以他自信:同任何時髦的花花公子比較,都不會相形見絀。

       “跨國公司嗎?”弦間覺得那美無意說出的“跨國”若換為“跨女人”則是正確表現,他不由得一陣苦笑,說,“其實,我是奉公司之命到加利福尼亞大學留學兩年,現在回日本的。”

       “留學?學些什麼?”

       “系統工程。”

       “真是門高深的學問啊!那是個什麼學科?”

       “是門研究一個系統的經營構造,設計必要的系統的學問。比如,新建一個工廠的時候,將工程學上的問題、土地、工程管理、勞務等從現在到將來進行綜合性研究的專業學科。”

       弦間賣弄起他死記硬背的那些現代用語簡要解釋。

       “真深奧啊!”

       那美佩服地點了點頭。

       “公司之命,不得違抗,可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回到公司後寫什麼樣的報告書呢,現在我都頭痛死了。”

       “撒謊!到休息室來尋找推理小說,不是悠閑自得嗎?”

       那美的語氣很隨便了。

       “我只是想逃避那種焦慮呀。我真想就此下去,永遠飛不到日本。”

       “不要逞強撒謊了。如今就有急待回國的,尊顏上明明寫著呀,‘歸心似箭’。”

       在飛離檀香山的飛機上,二人談笑風生,歡暢交流。

       3

       ——是受公司之命到加利福尼亞大學攻讀系統工程而留學的嘛——在那一瞬間脫口而出,竟回答得如此圓滿!就連弦間自己也感嘆不已。以前只是將自己的留學目的說成是印刷美術設計、現代美術等姑娘們羡慕的專業,可是那美的父親是搞經營的,況且她又認為自己是跨國公司的,所以搖身一變,成了經營工程學的研究者了。

       弦間赴美確實是留學。他以前在東京一家二流飯店當男侍,從早到晚給客人送菜斟酒,膩煩極了,所以他飛向了美國。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在日本找不到合適的行當,到了美國說不定就會有所作為。他相信美國建國時期的神話,認為美國是個機會均等的成功之國,所以就拿出了年輕人那種愣頭愣腦的闖勁。

       他首先進入洛杉磯面向外國人的英語學校。他認為只要掌握英語,回日本後就肯定能派上用場。

       機票和住宿費均由在飯店工作時同居的女招待用其積蓄提供。她心地善良,深信弦間修完“洋學”後就能回國結婚這個劃時代的空頭支票。她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將自己的全部積蓄傾注到了弦間的“留學”之中。

       她堅信:只要弦間歸國,她就能成為“洋學者夫人”。她只吃飯店的工作餐,衣服也只著制服。為了節省房費,她竟住在飯店工作人員休息室,將積攢下的錢送給弦間。

       弦間倒挺愜意,連個盤子也沒刷過,盡情地享受舒適的美國遊學。多虧了她在日本像輸血一樣的資助,他才得以維持留學生活,因為美國根本沒有一份合適的活兒。任何國家都不會有無條件提供舒適生活的優厚待遇的。

       特別是美國,將持有觀光簽證和留學簽證的人的勞動視為違法行為,若被移民局發現,就要令其回國,嚴重者甚至還要強行遣返。可在留學生中,明知違法但仍偷著工作的大有人在。

       在這種情況下,連勞動許可證都沒有的弦間要想尋覓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真是異想天開。來到美國後,他方知生存競爭的殘酷性遠遠超過了日本。

       可以說美國是世界“淘金者”雲集之處。那些在本國混不下去的人都是信奉到了美國就能發跡這一移民時代的神話而投奔過來的。以定居為目的的就職條件非常嚴格,所以就以觀光簽證和留學簽證來美,然後潛藏下去。正因為這裡是人種坩堝之國,故此地的生存競爭也屬國際性的。

       弦間膽怯了。他已被人種間廣泛展開的生存競爭的悲慘景象所壓倒。單一民族國家的國民,乍到一個多民族國家中去,馬上就會敗下陣來。

       海洋把日本與外國隔絕了,這與大陸國家的人們由於受國界限制不能同接壤的外國打交道一樣,日本人也沒有對異種文化、不同人種的適應性,對外國人只能以複雜的心態來觀察,惶惶不可終日。

       像外國人來到日本一樣,日本人去海外深入到外國人當中也會陷入歇斯底裡般的狂躁狀態,再加上語言不通,便更加重了這種窘境。

       當初弦間也陷入了這種窘境,成天無精打采,閉門不出。他怕上街。

       擺脫這種窘境的機會倒挺有趣,那是與他同一公寓的日本留學生硬拖他到長堤城①去觀光為轉機的。來到海岸卻沒有下水游泳,只是漫不經心地觀賞那躺在沙灘上的食肉人種的龐大軀體。這時,有位中年白人婦女叫了他一聲,弦間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便自卑地跟著她走去。誰知他被領到了汽車旅館裡,被玩弄一番後,還送給他20美元。

       ①長堤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著名觀光地帶。

       離開日本後一直強忍著禁慾生活的弦間,積蓄了飽滿的體能,使那位白人婦女得到了滿足。

       第二天又到海邊去,那位白人婦女又向他介紹了另一位白人婦女。樂於此道的弦間慢慢將長堤城當作“工作場地”了。他在美國的自卑感不知不覺之中便拋到了九霄雲外。弦間將以前對日本女子施展的高超技術延伸到了美國女人身上,有關弦間的佳話漸漸在聚集於長堤城的性饑渴的闊太太們中傳開,弦間的收入也不斷增多。

       這種工作既不要勞動許可證,也不需要語言訓練,而且能消除自卑感、賺好多錢,真可謂是“一箭數雕”的“最佳行當”。這種卑賤的男人在美國叫做海濱公子(原意指衝浪教練),是專門向女人出賣肉體的。

       然而,弦間卻對這種卑賤不當回事。既可滿足旺盛的慾望,又能賺錢,天下哪有如此美差呢!客人個個都是上流社會的女人,她們都挺寵愛弦間。這裡沒有日本人海濱公子,所以他被視為珍寶。她們不光付錢,還贈送各種禮品。多虧了她們,弦間嗅到了上層社會的氣息。

       日本的戀人仍不斷給他寄東西,而在此又有那些蓄滿力量的女人結群向他進貢。勿庸置疑,他真能在此定居生活了。之所以丟棄這些榮華富貴踏上回之路,是因為他名聲太響,驚動了當地警察的緣故。

       及早捕捉到警察動向也是他的主顧。弦間的主顧中有的通及警察局的上層。若是弦間敗露,她們也要受牽連。儘管禁果尚蘊藏著充足的甘汁,她們對他仍依戀不捨,但商量一番後,還是決定讓弦間暫且回到日本去。

       在辦理弦間回國的具體事宜上,客人們十分默契。當弦間尚不知所以然時,機票已經準備好了。送別會雖然不敢聲張,但規模卻相當盛大。客人中竟有同他揮淚惜別的。金錢之外,他還收到了很多餞別禮品。

       出發那天,有好幾個人偷偷來到機場為他送行。她們避開別人的視線,以眼光和表情向弦間道別。弦間似乎感到他已“征服”了美國。

       在美國他雖然沒能坐上“頭等座位”,但給主顧留下的印象,卻是“征服”的一種表現。儘管這是不知廉恥的征服,可她們仍要回味弦間帶來的甜蜜歡樂而徘徊在長堤城吧!

       在轉過身子背向送行客人的同時,弦間便盯上後町那美了。這是他留美生活中一個閱歷的真實寫照。

       歸國後暫且到一直寄錢來的那位女招待那裡安身,然後慢慢找個工作。現在手頭上已有在美國賺的那麼多錢財及餞別禮品,根本不必急於找飯碗。

       弦間憑經驗預感到:後町那美今後很可能成為他的搖錢樹。

       可他明白:這種獵物決不可急於求成。

       如果光貪圖女人的身子,馬上就可勾引,可弦間的目的是要長期吮吸在女人身後的巨大甘果的汁液。為此,現在只能放長線,必須花費時間慢慢收攏手中的網。

       弦間正盤算著這一預謀時,空姐的廣播說馬上就要到東京機場了。從舷窗看到離別兩年的日本,她是多麼整潔美麗啊!遠方的洋面上淡淡的夜幕悄然而至,機內人聲嘈雜起來。弦間猶如一位精神抖擻的武士,結束了一場戰鬥,又重新奔赴新的戰場。

       4

       “我真希望能在日本再見到您。”

       弦間伸出了誘惑的魔掌,那魔掌充滿了自信。對方是會接受這一招的,因為此前他已充分營造了這種氛圍。

       “哎,好的。”

       不知那美明白不明白弦間的用心,她隨即應允了。

       “我住這家飯店。”

       弦間推舉出了東京的代表性飯店。

       “嘿,您家不在東京嗎?”

       那美流露出了驚訝的眼光。

       “父母在神奈川縣。留學前我一人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裡,現在那裡沒有空了,只好住在飯店裡。”

       “你沒有太太嗎?”

       那美的眼光明亮起來。

       “別開玩笑,還不到那個年齡。”

       要捉捕獵物,“獨身”是絕對條件。況且“獨身”也屬事實。

       “這麼沉住氣,想必是覺得太太會自上門來的!”

       “其實我一點兒也沉不住氣。可以的話,能把您的住址留給我嗎?”

       “對不起,光是我發問。好,請您記下來。”

       “往這裡聯繫可以嗎?”

       “好,我等著。”

       “要是我莽撞地打個電話,會不會遭到令尊大人訓斥?”

       “沒關係,那是我房間的專用電話。”

       “嗬,您有專用電話?”

       “家裡每人都有專用電話呀。”

       那美若無其事地說。每人均有專用電話的家庭實在是鳳毛麟角。弦間心想,她到底是什麼門戶的千金呢。好像那美看透了弦間的心思,便說:“我家是尊重每個人的私生活的。我給您打電話吧!”

       “還是我給您打吧。因為我早出晚歸,一直在外,大多時間不在公司,也不在飯店。您專門給我打電話而我不在,豈不失敬!”

       弦間控制住了內心的狼狽回答道。在勾引獵物的時候,沒有正當職業和住所是其最大的弱點。他既不能購買電話等候她打來,又不能長期居住在飯店,為此,他自設防線,不讓那美打電話來。

       再者,他目前只能寄身在女招待那裡,所以決不能把老獵物的住址告訴新獵物。況且他也真不知道那女招待的現在住址。

       弦間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到機場來相迎的女招待避開後町那美。

       剛向那美告白是“獨身”,眼前就出現了像老婆似的女招待,那可就砸鍋了。倘若如此,從洛杉磯就採取的接近方案,瞬間就會化為烏有。

       飛機已進入著陸狀態,薄暮中的東京街道眼看著逼近了。

       國際到達大廳裡聚集著眾多的接客人群。

       “一定聯繫喲!”

       下了飛機,在走向海關入口的時候,那美再次提醒他。弦間自信自己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海關外面的接客人群都流露出翹首等待的神情,時而也有看到要接的人頻頻招手的。今天好像有大人物或電影明星歸來,迎接的人群顯得特別眾多。外面的人頭攢動,一時難辨弦間那位情人的身影。

       弦間故意比那美遲些過關。那美出去後,馬上淹沒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了。弦間這時才四下張望,尋找來接他的人。突然,從旁邊闖來一位面生的女子,向他叫道“您啊,可回來啦!”而弦間卻一時茫然若失。

       “真討厭,忘記我啦!我是佐枝子,不管怎麼說,也不能忘掉我呀!”

       被她這麼一埋怨,弦間才頓時醒悟。她同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所以弦間沒能認出她來。不過,她確實是女招待三澤佐枝子。

       核實了她的身份後,弦間大吃一驚。真不敢想像,眼前這位女子,就是曾同居過的美麗女郎。以前那種討人喜愛的年輕風韻已蕩然無存了。面相雖不俊俏,可身段卻呈現出成熟女性的曲線,十分誘人,令弦間欣喜無比。才兩年,多餘的肥肉就填滿了不該飽滿的部位,性感可人的曲線美慘淡地變形了。

       如今她滿臉皺紋,並出現了很多淡淡的雀斑,裸露部份的皮膚也乾巴巴的,與那些上了年紀仍不惜金錢和時間保養身體的美國闊太太們相比,弦間覺得她簡直是個鄉下人。

       這兩年,為了支撐弦間的美國留學,佐枝子不知做出了多麼巨大的犧牲,從她的“老化”就足以說明這點。可這自私的男人,卻只注意到了女人的“老醜”。

       “哎呀,是你呀,差點沒看出來。”

       “我可不能看漏你呀!我請了一天假,從早上就開始等你啦。”

       “你不知道飛機到達的時間嗎?”

       “不是,我太高興了。一想到你的到來,我就坐立不安。”

       佐枝子迅速調整一下情緒,重逢的喜悅貫通著全身。

       “確實好久沒見啦!”

       弦間只留心後町那美的去向,對眼前卻心不在焉。那邊人潮如涌,非常熱鬧。

       “因為你回來了,所以我找了個新公寓。雖說價錢有點貴,但地點在練馬區,那地方很幽靜,還帶衛生間、浴室。”

       帶浴室、衛生間的住宅在美國早已住慣,這只是最低水準,而對佐枝子來說,卻是咬咬牙豁出去的呀。

       “以前你都住在哪兒?”

       “住在飯店更衣室。”

       “更衣室?那地方能住?”

       “你不在,我一個人租公寓太可惜了。那裡又有冷暖設備,還有床鋪、澡堂,住下來反倒覺得挺愜意的。”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吃驚呀!”

       “所以,從今以後我們要分秒不離地在一起,用它彌補以往的缺憾。走吧,到我們的新居去!怎麼,行李只有這些?”

       佐枝子的舉止真有十足的妻子味,她連忙提起弦間放下的旅行箱。客人和接客的人紛紛散去。與這位“征服”美國凱旋歸來的身份太不相稱,迎接他的儀式是那麼寒磣,可眼下只得寄身於這個女人身邊,別無他處。

       他們兩人向出租車停車場走去,一輛高級外國車從他們面前駛過。大概是迎接大人物的車吧!可車上露出了後町那美的側影,一下吸引住了弦間的視線。這時,佐枝子“哎呀”小聲叫了一下,也向剛駛過去的車子方向看。

       “怎麼回事?”

       弦間注意到了她對那輛車的反應。

       “有位常來飯店的客人坐在那輛車上。”

       佐枝子指了指後町那美乘坐的車子。

       “飯店的客人?是誰?”

       “墨倉高道。”

       “什麼人?哪位墨倉?”

       “你不知道那位墨倉高道?”

       佐枝子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不知道呀。”

       “是墨倉財團的老闆。”

       “墨倉財團?”

       墨倉財團在日本是與三井、三菱並駕齊驅的大財閥,創業於明治時期,同日本帝國主義同步發展壯大。戰前、戰時滲透在軍界中樞,操縱著日本經濟,以後根據戰後的集中排除法①而解體。

       ①集中排除法:排除經濟力量過於集中的法律。

       就在行將消亡的時刻,日美和談條約出台,從而再次組合了以墨倉銀行、墨倉商社為中心的骨乾力量,就像不死的絛蟲一樣。朝鮮動亂給這條巨大的絛蟲注射了一針復甦的強心劑,以後便走上了自力更生重振輝煌的道路。

       現在該財團擁有三十多家公司,加上關係公司已達二百餘家。美國、印度尼西亞、巴西等國都有其財團合資公司。過去的日本銀行總裁也是來自該財團,故在日本財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個巨大的財團頭領就是墨倉高道,他親自坐在墨倉商事董事會長的交椅上統轄著整個財團。

       這個墨倉高道與那美同乘一輛車是怎麼回事?從大人物墨倉高道親臨機場迎接這點來看,那美肯定與墨倉相當親近。說是父女吧,可兩人的姓氏不同;也不可能是男女私情的瓜葛。不管怎麼說,後町那美與執日本經濟界牛耳的巨大財閥——墨倉高道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

       這不是單純吮吸甘露的獵物。以前所捕捉到的獵物都是一口氣吮吸完美味可口的成分後使毫不惋惜地拋棄了。

       可那美背後有了墨倉高道,這就不能採取對待以前獵物的方法了。若這次得手,就有可能通過那美打通墨倉高道。

       還未弄清墨倉高道和後町那美的關係,這個靠女人為生的弦間便想入非非了。

       “你愣什麼神?”

       三澤佐枝子對弦間表現出的巨大反應十分吃驚。

       “墨倉高道這樣的大人物怎能到二流飯店來呢?”

       弦間迷惑不解地說道。

       “別瞎猜想了,他們的新公司大樓就設在我工作的飯店旁邊,所以他最近常光臨。”

       佐枝子被弦間輕而易舉地矇騙過去了。




2006-11-17 07: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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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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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賜福的女人
       1

       弦間暫且在佐枝子的公寓落下了腳。雖說這裡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簡陋得令人掃興,但佐枝子還是用自己縫製的窗簾、鋪墊極力裝飾了房間。在將一切都奉獻給弦間的“遊學”之後,為了租借這房間,她還提前領取了薪水,所以如今一文不名。

       可她絲毫沒有向久別重逢的“丈夫”流露出這種神色。

       “實在對不起,剛搬到這裡來,東西還不齊全。”

       佐枝子一邊辯解著,一邊領弦間進了房間。她就是這般熱情,可弦間也沒有送她任何禮品。雖然美國女人贈他很多贈禮,但他根本不想分給佐枝子。那些東西是他為新戰鬥準備的軍需資金,若把它用在已經吸乾骨髓的老獵物身上真是太可惜了。

       弦間將佐枝子聯想為向寄生蜂捐軀的青蟲。各種寄生蜂都在青蟲身上產卵,那蜂卵便吸取青蟲身上的營養成長。青蟲並不是立即死去,而是在蜂兒長大之前逐漸地消耗自己的生命,不斷向其補給營養。幼蜂長出翅膀以後,就只剩下被啃得破爛不堪的可憐的青蟲殘骸了。

       這是包乾性一攬子定餐,據說一隻青蟲不夠吃時,老蜂會向幼蜂補給新的青蟲。

       弦間認為:衰老的佐枝子就是被啃光的青蟲。早在歸國之前,他就打算另尋門戶了。

       倘若後町那美能成為宿主,那將是一輩子也吃不完的巨大獵物。可她太龐大了,是不可能唾手而得的,必須尋覓一個介於其間的獵物。

       弦間歸國後也曾到老家露雒妗8蓋自S謔姓tぷ鰨ツ暉誦藎紗苷釁岡謔薪嫉囊患業繾硬考oУ泵盼饋O壹涫淺ぷ櫻祚嬗辛礁雒妹茫r竺妹霉┲壩詰鋇匭龐霉せ幔∶妹迷諗┬ぷ鰲?/P>

       父親不知道弦間在美國搞了些什麼,只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現在與以往不同,中學生也可到海外去,可弦間家族中到外國“留學”的只有康夫一人。

       正因為如此,弦間已成為他們家族的希望,肩負著父親的重托。

       實際上,弦間的父親一輩子也只是個低級公務員,退休以後仍擔任民間工廠的門衛,是個沒有大作為的人。對他來說,儘管是二流私立大學,但兒子能大學畢業,又到美國留學兩年,這也是耀祖光宗的事。弦間也盡給父親和家中說些粉飾誇耀的話。

       弦間把美國的客人送他的一部份禮品拿出來分給家人,父母頓感驚喜。他們哪曉得,這些東西是兒子賣春的報酬。

       看到雙親興高采烈的樣子,弦間暗想:我一定要盡快坐上人生的頭等座位。

       在老家期間,他順便去了小時候的遊樂場——青塘。今年夏天雨水多,所以水位上升,欲漾的池水蕩滌著池邊叢林的樹根。

       來到池塘邊,弦間心情異常沉靜。可能是傳言青龍在此棲息的緣故吧,當地的小孩也都不大到這裡來了。蝌蚪、鯽魚、黑魚等等,都曾是他一個人的獵物。除在櫻花盛開的季節一時劃破了這裡的沉寂外,其餘時間則是他一人的天下。

       即使他在這裡遊玩一天,也無人指責他。可以說,這池塘便是他的“頭等專座”。

       弦間從小學五年級時起,就把人生分為頭等座位、一般座位和站席了。那時他的班主任因交通事故養傷一個多月,其間又沒有代理老師,學校只好把他們班分成幾個組插到別的班裡去。現在都有候補老師,不會出現那種情況,可在當時長期缺少班主任的情況並非鮮見。

       弦間和其他同學一起,插到了別的班級。他所插的班是個調皮鬼雲集、其他班級都畏懼的班。一下子被流放到這個“暴力教室”,他們連呼吸都要有所顧忌。

       那是第三學期剛剛開始的寒冷季節①,坐在教室北棖怢元赤漫順﹛A一到所期待的下課時間便跑到窗戶邊去曬太陽。在陰冷處凍僵的身體被這溫暖的陽光一曬,慢慢地變得柔軟舒展起來。

       ①日本學校為春季招生、升級。

       雖然休息時間僅為五分鐘,但也能痛快享受一番。為了再次到寒冷的教室聽講漫長的授課,所以必須盡量將太陽光積蓄在體內。正當弦間舒暢得昏昏欲睡時,突然被人猛然推倒了。當時他毫無準備,直梆梆地向前栽去,額頭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頓時眼冒金花,一時難以動彈。

       “這是我的地方,滾開!”

       弦間被人踩在腳下,像青蛙一樣趴在地上,還遭到陣陣辱罵。他轉臉朝那叫罵聲方向一看,方知是叫做鮫島的頭目帶著幾個幫凶圍攏著他。弦間明白,可能是在什麼地方惹怒了他們。

       鮫島是在調皮鬼雲集的班級中最粗暴的,不光同年級的同學,就連高年級的也要讓他三分。

       憎恨鮫島的高年級同學曾在放學途中準備教訓他一番,結果他從懷中拔出隱藏的小刀左右衝刺,反倒追打逃跑的高年級學生了。

       自從這件事發生以後,鮫島便成了全校的霸主,老師拿他也束手無策。

       那塊太陽地是鮫島的專座,插班來的弦間因不知道而占用了。

       弦間戰戰兢兢地想爬起來,可鮫島的腳踏踏實實地踩著他。鮫島已是中學生的體格了,而提早上學的弦間在班中則是最弱小的。最小的被最大的踩住,弦間的身子一點也不能動彈。

       “對不起,對不起!”

       鮫島一邊嘲笑道歉的弦間,一邊命令其他小幫凶:“罰這小子,給他‘解剖’!”

       弦間拼命抵抗,但終究不敵他們,下半身被剝光了。

       “瞧,是個小玩藝兒!”

       屈辱和羞恥涌上了弦間心頭,鮫島一夥正嘲笑他那尚未成熟的男性標誌。班裡的同學也跟著起哄,教室裡一片狂笑聲。旁邊還有和弦間一起插到這班來的同學,他們若不笑,就有可能遭到同樣的厄運。

       班裡有一半是女生。弦間把那時的仇恨銘記在心,他的專座構思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然而,他越是想坐上那頭等座位,那座位就越離他而去。之後,高中也是二流學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了二流大學,留了一年級,好不容易畢業了,但又找不到工作。應報紙上的招聘廣告,他幹上了推銷員、保險外勤員、夜總會服務員等近十種職業。赴美前最後就職的那家飯店,也是應報紙廣告之聘而去的。

       那一時期他常被解雇,別說頭等座位,就是一般座位他也坐不上。例如在上班的電車上他就很難找到座位,去電影院也總是站著看,偶爾也預定票子,可屢嘗“客滿”的閉門羹。

       弦間已習慣於失業了,他悟出了人生多失業的哲理。可習慣終歸是習慣,並不是心甘情願,失業斷然不是件快事。

       失業不斷的弦間有一樣始終沒有失業,那就是女人。奇怪得很,他從未在女人那裡失業過。

       可能是他那天生的寄生才能喚起了女子母性的本能,女人總是對他慷慨解囊,甚至奉獻身體。他總以有個無償的庇護傘而沾沾自喜。

       得到女性的庇護始於被鮫島“解剖”的時候。

       班裡有位少女叫川島桃枝,是班長,她在全班的狂笑中指責鮫島欺辱弱小同學是卑鄙行為。桃枝是市裡大人物的女兒,學習、體育都出類拔萃,長得也很美麗,被譽為學校的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鮫島只對她另眼相看。

       自那以後,川島桃枝經常招呼弦間,就是老師養好傷,弦間回到原來的班級以後,她還是主動接近弦間,令其他同學羡慕不已。

       弦間朦朧地認識到:女人並不是頭等座位,但也許女人能給自己帶來坐到頭等座位的票子。這種意識在弦間頭腦中不斷膨脹。

       經常能尋覓到女人可謂是男子的好福氣,然而弦間反倒因不必發愁找不到女人而被寵壞了。男人從女人那裡索取金錢是男人卑俗的表現,說明這男人奮鬥目標的低下。

       可弦間並不認為這是卑俗的表現和目標的低下。如果說低下的話,那只是獵取的女人低下。

       在美國他一帆風順,但是,與其說是他把女人作為獵物,倒不如說他是賣身於女人。不管對方是多麼有身份的女人,都不能成為他的獵物。弦間以歸國為契機決定瞄上新靶子,那箭頭已經靠近後町那美了。

       2

       弦間著手調查後町那美的身份了。他很注意那美與墨倉高道的關係。從那美的年齡和絲毫未沾染世俗的天真來看,她不會是墨倉高道的情人。然而,女人的偽裝是很高明的,不核實清楚便放心不下。

       那美在臨分手時給他留下的住址是澀谷區松濤的清靜地帶,那地方雖處市中心,但鬧中有靜,充滿著富翁的上流氣息。那高級住宅猶如主人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似的競相矗立。其中有一處住宅,並不能說特別豪華,但庭園綽綽,花木繁茂,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別邸,但見門口掛有“後町”字樣的名牌。

       正巧酒坊的推銷員騎自行車來到這裡,弦間便叫住了他,問道:“這是後町的住宅嗎?”

       “是的。”

       推銷員停住車子,轉過了長滿粉刺的臉。

       “女子大學的那美小姐就住在這裡吧!”

       “喲,名字我倒不清楚,但這裡有位漂亮的小姐。”

       “後町是什麼職業?”

       “職業?”推銷員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幹嗎要打聽這些?”

       “嘿,其實我是信用調查所的,有人向這位小姐提親,受人之託,來調查調查。”

       “嗬,向後町家提親!若是向那位小姐,一定也是個大戶人家。媽的,想娶這美女的男子是個什麼模樣,我真想看看。你好好調查吧!”

       “那麼,後町是幹什麼的呀?”

       弦間催促那說話走題的推銷員。

       “幹這個的,這個!”

       推銷員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呈現出了V字形狀。

       “這是什麼意思?”

       “你呀,還是信用調查所的呢,怎麼這樣遲鈍,這是第二房,就是情婦的意思!”

       “情婦!是誰的……”

       “連這些都不知道還來調查什麼提親對象的身世!是墨倉的,就是墨倉財團董事會長的情婦。”

       “那麼說,那小姐的父親是墨倉高道?”

       “當然嘍,那還用說!”

       原來如此!弦間對自己的預感正確也感到愕然了。後町那美是墨倉高道的女兒,雖然是庶出,但同親生女兒毫無二致。如果得到他的承認,就可分到巨大財產。從高道親臨機場專程相迎來看,十有八九是已經承認了。

       這是個與以往不同級別、不同性質的獵物。

       後町那美也許能成為改變弦間命運的大獵物。

       拴住她的繩子尚纖弱細軟,只要稍微用力就會拽斷。

       要把那細線換成粗繩,方可收攏手中的網。

       “是啊,就是它,我尋求的就是它。”

       弦間喟然長嘆。只有後町那美才有可能成為弦間夢寐以求的人生頭等座位的發券人。

       剛調查完那美的身世,弦間便打電話找她了。老早就想打電話的,可在摸清目標真相之前就開始作戰實在危險。雖說調查尚不充分,但若再花費時間就有可能被她遺忘,在間不容發的關頭再次接觸是成功的秘訣。

       電話鈴響了兩三聲後就傳來了他所熟悉的那美的聲音。他抑制住恨不得立即飛過去的激動心情呼叫對方,可回聲卻有點怪。不錯,那就是那美的聲音,可總與說話聲不同。

       信號音鳴響以後,便是“請您留言”——聽到這句話時,強打精神的弦間頓時泄氣了。這是無人時的錄音電話。

       弦間十分失望,但馬上又振作起來了。

       “我住在皇家飯店,請給我打電話,萬一我外出,請留言。”這句話錄到那美的電話裡了。

       他火速趕到皇家飯店開了房間。他認為,那美剛從海外旅行回國是不會再出遠門的,再者暑假也快結束了,這兩三天之內那美肯定會回話。

       他對三澤佐枝子什麼也沒講。他本來就沒把佐枝子放在眼中。佐枝子現在只不過是隻“被啃光了的青蟲”而已。

       不出所料,第二天傍晚那美便打來了電話。

       “十分抱歉,我到伊豆的別墅去了,接到您的電話真高興。”

       那美的聲音有點顫抖。

       “既然到別墅去,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

       “我們家總是到那邊去度週末。自分手以後,我給您也打過電話,可您都不在。”

       “給我打電話!是向飯店打的嗎?”

       弦間驚慌了。

       “是啊,您不說住在皇家飯店的嗎?”

       那防線似乎沒起作用。

       “實在對不起,其實,我是受公司之命,要求飯店給我保密的。”

       弦間擦了擦額頭的汗。

       “保密?怎麼回事?”

       “倘若同行知道我回國,會發生一些麻煩事,於是,我就委託飯店:即使我在這裡住,也要向來訪者等說我沒在這裡住。”

       弦間拿出了在飯店工作時掌握的知識來搪塞,可他卻不知道皇家飯店有沒有這種服務。

       “也向我保密嗎?”

       那美的語氣中充滿著不滿。

       “對不起,因技術上的原因,很難對某一人例外。”

       弦間一邊花言巧語擺脫追問,一邊想:那美能衝破我弦間設下的防線主動聯繫,那不正說明這獵物自投羅網嗎!

       “我真想見到你,能出來嗎?”

       弦間下決心拽網繩了。

       弦間和那美開始交往起來。雖說父母認可的男友有好幾位,可那美覺得與弦間這位未曾認可的人物偷偷交往猶如搞冒險戀愛,充滿著神秘的歡樂。

       弦間慢慢地換上了粗繩子,在這冒險戀愛階段,來不得半點粗心大意。那美與以前的獵物不同,正因為如此,弦間才打算穩紮穩打地幹一場。

       若是貧家女子,大都是為了力爭好一點的結婚條件將身子視為珍寶死守著,而那美卻沒有必要那樣。不僅要征服她的肉體,而且要征服她的心,否則,就不算是弦間的獵物。

       想當初弦間曾興致勃勃地認為:那美只不過是個不通世故的黃毛丫頭,只要略施小計就可唾手可得,可現在看來並不那麼簡單。

       有時也會出現這種情況,眼看著魚兒就要到網裡,可身子一翻,又搖頭擺尾地游向大海深處了。而那美既沒有嚴加提防的跡象,也沒有對弦間的戒備心。

       她同以前玩弄過的女人不同,因而弦間也摸不透真情。她過於開朗,所以弦間至今仍不知道她是否動了真心。當弦間大膽試著向深層發展時,她卻委婉地閃開了,真不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老子莫非讓這黃毛丫頭耍弄了!”

       弦間有些焦急了,但一仔細思忖,倒也情有可原:雖說自己是個行家,但只是個玩弄女人身子的行家,從未打算過俘獲女人的心靈。以前根本沒有必要獲得女人的心。

       與那美交往切不可急功近利,現在尚未到達吮吸甘露的階段,目前只能撒下誘餌。那美養尊處優,無需一般的誘餌,所以,要維持同她的交際,就要花錢。哪怕喝杯咖啡,也不能去一般的店鋪。

       弦間在那美面前是位一流公司的年輕精英,現住在皇家飯店。這樣一來,錢也只好他一方出。不知不覺,弦間感到拮據起來。美國客人送的贈禮業已揮霍精光,從佐枝子那裡也擠不出一滴油來,如此下去,那畫皮勢必要從經濟上的破綻揭開,可眼下又找不到一個正經職業。




2006-11-17 07: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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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隱密的行當
       1

       一天,弦間決意去尋訪高岡久野,巧得很,高岡的住處仍在老地方,沒有搬遷。

       “哎呀,稀客稀客,哪陣風把您吹來啦?”

       高岡對弦間的衣著打扮大為吃驚。

       “你別裝模作樣地大驚小怪,我又不是妖精,是長著兩條腿的人。”

       “您啊,真是弦間嗎?聽說您到美國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最近回來的。我想問你,你還幹那行當嗎?”

       “哈哈,您一來我就知道可能要問那事。”

       高岡眯縫著眼,像給商品估價似地看著弦間。她比兩年前更胖了。

       “我想托你找個活兒乾乾。”

       “最近學生也有幹這行的,所以競爭非常激烈,再說警察也開始注意上了,今非昔比啊。”

       “我不想跟那些學生一起乾,在美國,我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啦!”

       “在美國進修了呀!我若再年輕些,真想讓您拿我的身子試試。”

       久野的目光含情脈脈。

       “別開玩笑啦!若是你親自出馬,鋼筋鐵骨也會疲軟下來的。”

       “真會說。好,要是有差事,我就打電話叫您。電話號碼給我留下。”

       “拜託了。不然,我會債台高築的。”

       高岡以前在弦間工作的那家飯店任客房部侍女主任,因向客人介紹色情按摩等而被解雇,爾後便在新宿附近的情人旅館中任女侍,不知何時,她竟成了情人旅館、汽車旅館等專業賣淫的掮客了。

       弦間在新宿看完電影回去時,偶然遇到了高岡。高岡對他說,有一種好的行當,實際上就是充當闊太太、女職員的面首。

       這個行當不僅能渲泄年輕人的旺盛慾望,而且可以賺錢,天下哪有如此美差!大多數客人都是肥胖如豬的中年婦女,但其中也有令人吃驚的美麗女郎,還有隱姓埋名的大人物。

       她們談不上多麼俊俏,但多少都有點身份,所以不能草率交合。要找個既安全可靠又不留後患的性夥伴對她們來說也非易事。

       這樣一來,她們便想起了應召面首,以作為其輕鬆方便的性玩具。在美國能讓那些闊太太叫去,大概就是因為她們敏感地嗅出了在日本他所從事這種行當的氣息。

       然而,那些客人都不是弦間的獵物。客人畢竟是“交易”的對象,從她們那兒拿錢也是“勞有所得”。

       儘管這行當是那麼輕鬆,但卻不能指望它坐上頭等座位。為了坐上頭等座位遠去了美國,結果卻又幹上了在日本的延伸的行當。

       在歸國後的今天,仍又重操舊業,幹起與出國前毫無二致的那份差事。兩年的美國“留學”,只不過提高了這行當的技能而已。

       不對!弦間自言自語似地暗忖。現在我抓著個後町那美,這行當是為了維持同她的關係才幹的。

       以後他又秘密調查,方知墨倉高道已承認了那美,因正妻生的都是兒子,所以他格外疼愛那美。

       那美的母親後町清枝,原是高道的秘書,不知什麼時候二人相好,生下了那美。高道身邊還有兩個女人,但生下孩子的只有清枝。正妻體弱多病,清枝便暗中擴張著自己的勢力。

       那美的身世搞得越清楚,弦間的鬥志也就越旺盛。那美確實掌握著弦間的頭等座位的票子。雖說是庶出之女,但若成了墨倉高道的女婿,那還愁什麼頭等座席,就是“皇位”也能信手拈來。如果她是正妻的女兒,弦間就無隙可乘了。正因為她是庶出,才有了這絕好機會。

       絕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弦間屏住呼吸,瞄準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獵物,等待著摳動扳機的時刻。

       2

       三天后,高岡回話了。

       “弦間,有活兒乾了。是個隱瞞身世的大人物,學生們伺候不了她。這是個很重要的主顧,千萬要小心呀。對方要一個最好的,我就把您推出來了。”

       從高岡的語氣來分析,這是個相當有身份的人。如果能讓她滿意,今後讓她“指名服務”,就有可能靠她一人來滿足自己的財政需求。

       高岡介紹的客人正在新宿二丁目的小旅館等著。從外表看,這旅館極為普通,並略顯蕭條,可內部卻是正兒八經的“遊樂”場所。這裡沒有旅館任何標誌,是專供有頭有臉的名人、明星幽會的地方。

       出入口有好幾處,內部沒有非常考究的小房間和錯綜複雜的走廊,這是為了不讓客人相互碰面而設計的。

       來到這家旅館後,女侍便心領神會地帶領他到最裡面的一個房間去。一看便知,高岡已把這裡的一切安排就緒了。

       面對走廊有扇格子推拉門,門口鋪有鵝卵石,女侍對著裡面的房間叫了聲“您的夥伴來啦”後,只聽裡面應了一聲“請”,那聲音顯得非常年輕。

       “好,拜託了。”

       女侍含笑悄然而去。進入房間,但見炕桌、電視等一應俱全,惟不見女人身影。這大概是會客室吧。突然,一股高雅的香水味飄傳過來,證明女人就在房內。

       “對不起,我正洗澡,您也沖洗一下吧!”

       正觀察這裡的擺設時,從隔扇後面的房間裡傳來了女人的聲音,並隱隱約約伴雜著抖衣聲。弦間覺得儘管自己已賣身給女人,但仍像進行秘密戀愛似的興奮不已。

       按客人吩咐,弦間衝淋浴了。既然已被人買去,不管碰到什麼樣的主顧都不能挑三揀四,若遇上醜八怪,有時則會喪失男性的機能。從生理上講,這一點同不管對手如何都能容納進去的女人不同。

       從浴室出來,那女人披上備用浴衣來到會客室,倚在炕桌上。

       “今天勞駕你來到這裡,喝點茶吧?”

       女子落落大方地招呼弦間。雖然這架式仿佛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但那興奮的顫音卻沒逃脫弦間敏感的耳朵。

       女子順手擺好了旅館的茶具,給弦間斟上了茶水。

       “謝謝。”

       喝茶時,弦間只覺得那女子的視線火辣辣的。若她不中意,則會退回他;但弦間至今從未遇到那種倒楣事。

       弦間也瞟了客人一眼,發覺她長得很華貴,五官端正,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但好像是經過打扮才達到這年輕效果的。弦間估計她有四十多歲。

       坦然大方的舉止透出她高雅的風度,使人感覺到她是來自大戶人家。

       弦間猜想:這不是普通來客。

       “您叫什麼名字?”

       “名字叫泰,就是天下安泰的泰。”

       這種場合,弦間全都使用假名。

       “好名字啊,你呀,我很滿意,今後我會常叫你來的。”

       “請多關照。”

       看來,她對弦間稱心如意。

       “噢,到裡間去吧!”

       女人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催促道。女人買男人的躁動以及遇到稱心如意“佳賓”的喜悅,使長年樂於此道的她興奮不已。

       推開拉門,友禪花紋的被褥已經鋪好。當客人買去的身軀鑽入這華貴的被子下面時,弦間突然感覺到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位女主顧。

       然而,這種事是不可能有的。弦間對打過交道的女人、包括主顧是絕不會忘記的。與這位客人相會的確是頭一次,記憶中也沒有和她相似的女人。

       肯定是在大街上對擦肩而過的女人的視感錯覺。客人的身子保養得滑潤豐滿,對她赤裸裸的情慾,根本不必施展專業技巧。但是,若第一個回合不能撲滅對方的官能慾火,便會後患無窮。男人爆發力強,女人耐持久戰。

       如果不掌握這生理上的差異而沒能有效地使用有限的體力,就滿足不了貪婪客人的需求。弦間和這位客人一交手,便意識到她是個不可低估的“強敵”。這點也是他多年經驗修煉出來的靈感。

       這位客人多少有點中年人的贅肉,但能看出她不惜重金的保養已將老化限制在最小程度。女人的生命是由金錢堆積的,只要看一看她的身子,就明白在她身上花費的金錢。

       “你真棒!”

       女人對弦間十分滿意。

       “太太也卓而不群呀!”

       “回到家後我馬上就會想你的。”

       “您一聯繫,我就立刻飛過去。”

       “下次我想直接找你,請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

       “直接和顧客聯繫是不允許的呀!”

       “是啊,是啊,竟忘了這基本原則。你真使我著迷啦!唉,真沒出息!”

       “不妨礙的話,我可以給夫人打電話呀!”

       “嗬,這就為難我了。過幾天還是讓旅館叫你吧!我能來的時候,就提前兩三天預約,你一定來喲!”

       “就是赴湯蹈火也要來!”

       這位客人付了兩倍的錢。

       自那以後,這位大人物經常“點名”要弦間,多的時候一周叫他三次。

       “她心滿意足嘍!你不愧是美國訓練出來的。”

       高岡久野也讚嘆不已。雖說當初是她親口向人家介紹弦間是“頭號公子”,但沒想到他會如此厲害。

       “她到底是什麼人?”

       不管她多麼迷戀自己,卻只說自己名叫“佳枝”,不露真身份。從她揮金如土的開銷和身上的首飾來看,就曉得她是在優裕的物質環境中生活的,可她的身世始終是個謎。男女私情,枕邊口松,即使弦間運用技巧使她的身體全部裸露,但只要一提身世,她便緊鎖金口。

       可能是她擔心走漏風聲就會損壞現在得天獨厚的環境吧,自我保護的本能抵抗住了官能的火焰,緊緊地鎖住了女人的嘴巴。

       自我保護的堅強性顯示了她的地位是多麼深不可測。關於她的身世,弦間都盡可能推測到了。與其說佳枝是個大人物,倒不如說她背後有個大人物,那個人物才是真正的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哩!

       “還是少管閒事為好!”

       高岡不耐煩地說。大概她也不知道佳枝的身世吧!

       不打聽顧客的事是這行業的鋼鐵原則。弦間對此雖然一清二楚,可仍對佳枝特感興趣。佳枝身上確實有一種神秘色彩,這更誘使弦間不顧違反戒律去追根刨底地解謎。




2006-11-17 07: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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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救生圈與大船
       1

       多虧了佳枝,弦間終於擺脫了經濟拮據的困境,與後町那美的交往也穩步發展,征服她的時機就要來了。

       當然,還有一件煩心事向他襲來,那就是三澤佐枝子的存在。對弦間來說,佐枝子只是漫游在人生荒海中偶爾抓住的救生圈,它只能在乘上不怕風浪的大船之前暫時利用。

       現在那大船就在眼前,這救生圈早晚要拋棄。

       可佐枝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救生圈。兩年來,她含辛茹苦供他留學,純粹是盡“妻子”的義務。她望夫成龍,看到歸國的弦間,深信他現在已是“洋學者”了。以前的辛苦現在終於結出了果實,理所當然,她是不會輕易讓這果實跑掉的。

       佐枝子這樣的女人好像傭人一樣,使喚起來非常方便,無形中她已成了弦間的侍者。她深知為男人服務就能換取男人的歡心,所以每天都是忙忙碌碌。

       要是後町那美知道有個佐枝子就糟糕了。現在跟那美聯繫均在皇家飯店,所以暫且不必擔心她們碰面,可在搞上那美之前必須處理完佐枝子的問題。

       弦間雖然和佐枝子同居,但仍一直租用皇家飯店的一個房間,費用高昂也無可奈何,那是與那美“買賣”聯繫的中心啊。

       弦間一天打好幾次電話給飯店,詢問有沒有他的郵件等。

       一天早上,他到飯店服務台一問,說是有封美國來的信函。

       在皇家飯店訂好房間後,曾向美國的客人寫了簡單的感謝信,可能是她們當中某一位的回信吧!

       “啊,難道是南希寄來的!”

       弦間在飯店取出了信,腦海中便浮現出南希。弗爾那金光燦燦的頭髮和那從不知道滿足的豐滿的貪婪肉體。她是在長堤城第一個叫他的顧客,是在美國為他提供買賣機會的女人。

       在那些人中,她對弦間的歸國最為惋惜,送別會就是她主辦的。她丈大是洛杉磯一家大醫院的外科部主任。

       信裡訴說了她在弦間歸國後的寂寞與綿綿情意,若有可能,她恨不得馬上飛往日本,可要到海外旅行恐怕瞞不住丈夫。她丈夫明年要在日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她會陪同前往,所以,屆時務必再會會面。

       “這樣說來,也許她是真會來的。”

       一想到南希那積滿性慾細胞的肉體又要到來,弦間感到不寒而慄,然而她畢竟是在美國支撐自己安樂生活的恩人,多少還有一些感懷之情。

       弦間剛想扔掉看完的信,突然手在空中停住了,原來是貼在信封上的兩張郵票左右圖案正好上下顛倒。那是氣球飄在空中的圖案,可左邊的郵票卻印成了天翻地覆的模樣,好像氣球倒栽蔥一樣從空中懸吊下來。

       他弄不清原來就是這種圖案呢,還是印刷錯誤。

       “把它送給佐枝子,她準會高興。”

       弦間想起了佐枝子也愛集郵。她不好意思向別人要珍貴的郵票,只是將手邊帶標題的郵票整理收藏而已,這種人叫做一般集郵者,屬初級集郵,但這是她的唯一愛好。

       從要扔棄的信封上的郵票想起了佐枝子的愛好,這就是弦間對“救生圈”的報答。他扔掉南希的信箋,只拿只信封回來了。當送給佐枝子的時候,果然她驚喜萬分,說:“這是非常珍貴的郵票,一定值大價錢。”

       “蓋上郵戳了呀!”

       “珍貴郵票就是蓋上郵戳也值錢。”

       “是嗎?”

       佐枝子沉浸在得到郵票的喜悅之中,根本不顧是誰寫來的信。不過,就是她過問這些,弦間也會信口辯解而搪塞過去的。

       弦間將皇家飯店作為聯絡中心,繼續同那美交往。

       這種聯繫方法也受些條件限制。“一流公司的職員、集體宿舍滿員而住飯店”的藉口不能繼續騙過那美了。

       那美很直爽,沒有尋問過弦間的身世,就是略為提及也都能找個話題糊弄過去,可最近她卻不斷問起了有關他的生活、工作等情況。雖然這顯示出她對弦間的關心在不斷加深,可每次擺脫追問都使弦間出一身冷汗。

       “每次給您打電話您都不在!”

       那美不快地說。

       “到外面巡迴工作去了。”

       “可深夜也都不在。”

       “啊?深夜也給我打過電話!”

       “打過好幾次呢。”

       “有時我要徹夜工作的。”

       “弦間先生的公司在哪裡?”

       “總公司在大阪、東京分公司在麴町。然而我不大呆在公司。”

       要是問到公司名稱及電話號碼之類那就糟了,可那美沒有繼續追問。弦間認為不能再這樣耽誤時間了。

       向那美動手的時機就要來了,這時機卻是她自己送來的。

       2

       收到後町那美“望給我聯繫”的電話留言後,弦間立即掛了電話,只聽她興奮地應答道:“康夫,我一直等著您的電話,有個好消息!”

       “好消息?”

       “母親要到歐洲去。”

       “那太好了,到那裡可以飽覽大千世界的風情。”

       “別說遠了,我指的是我的好消息。至於她,已去過好幾次歐洲了。”

       那美頑皮地笑道。最近她直呼弦間的名字了。

       “這怎麼說?”

       “母親陪伴父親到歐洲半個月,我要上學,所以就一個人留在家中。”

       “那夠寂寞的。”

       “是啊。只有兩個用人,我很害怕。所以我就想,讓用人休假,我一個人住在飯店裡。”

       “住飯店?”

       “怎麼樣,是好消息吧!到康夫的飯店去,怎麼樣?”

       “那麼,父母能同意嗎?”

       “已經同意了,但只是瞞住了康夫的事,哼哼……”

       她那啞然失笑的深層充盈著挑逗,當時弦間就感到向獵物動手的機會終於到來了。獵物自投羅網,其鮮美的佳肴猶如就在嘴邊。

       “那美,這是真的?”

       “我沒必要撤這個謊。其實,我也預訂好了飯店,您猜是哪家飯店?”

       “這……”

       “哼!這什麼,皇家飯店!想盡量靠近您的房間,可能的話,在您隔壁最好。”

       “真令人震驚!”

       “媽媽後天早上就出發,後天的晚餐說不定我們在飯店一起用呢。”

       “盡量爭取吧!”

       “好,從後天起就能盡情歡樂嘍!”

       弦間放下電話,心想:這與其說是她的挑逗,毋寧說是她的挑戰。這是個坐上“頭等座席”的機會——你若能抓住,就抓給我看看。

       那美已不是孩子了,她應明白與男友住同一飯店意味著什麼。像她這樣擁有優裕物質條件的大家閨秀根本沒必要以肉體為武器,難道說她是心血來潮,想做個遊戲來訪惑弦間嗎?

       不管怎樣都沒關係,我要抓住這個機會。至於能否坐上頭等座位,那是抓住這次機會以後的事。

       弦間自言自語起來。

       “媽媽說,她就像一個休學旅行去的女學生。”

       “那是她太高興了。”

       “是啊,海外旅行雖然不是頭一次,但和父親一起出去卻是頭回。”

       “他能帶你出去,怎麼就不帶她出去?”

       “人多眼雜呀。”

       那美毫不掩飾地笑著說道。可她話中有話,暗示出了她母親的身份。可弦間故意裝作沒意識到似的。

       那美將父母送到機場後,便趕到皇家飯店的主餐廳,與弦間對面而坐,共進晚餐。她盡情地享受著擺脫雙親的自由之夜。這是危險的自由,可她不曉得這最普通的危險的定義。

       “今晚的葡萄酒味道美極了!”

       宮廷蠟燭的柔光灑在他們相對而坐的小桌上。這是他們二人的獨立王國,那燭光照不到的陰暗區域使他們與其他王國隔離開來。雖然空間是相連的,可燭光造成的網狀黑暗卻比銅棸K壁還要堅固,確保著一個個小天地的隱私。這屏障的優雅及完美是用金錢構築的。

       精心製作的晚餐點綴在每個餐桌上,猶如一個個河外星雲,寬鬆、典雅且富有音樂性。

       “今晚你要是高興的話就多喝點,反正不要回去了。”

       “若我回不到房間,你怎麼辦?”

       “我就在這兒陪著你。”

       “爸爸和媽媽看到這種情形會怎麼說呢?”

       “你擔心父母那邊呀!”

       “要是無所顧忌的話那倒有問題了。我是第一次單獨與異性相會的。”

       “這話倒不像一個從美國單身旅遊回來的人說的呀!”

       “在美國身邊一直是有人相陪的,今晚是頭一次得到完全自由。”

       “我就當你這自由的衛士吧!”

       “為了我們的自由,乾杯!”

       “乾杯!”

       二人碰杯有聲,把盞共飲。弦間認為他們已達到心照不宣的地步了。

       漫長的晚餐完畢,二人又到了酒吧,回到房間已是晚上10點鐘了。那美喝得已站不穩了。弦間扶著那美,只覺得一種柔軟豐滿的重量熱乎乎地傳到他的手上。從這手感就可斷定,品嘗這獵物的時機成熟了。

       “危險!”

       從電梯下來的時候,弦間支撐著東倒西歪的那美的身子,乘機將手插入她的腋下。那手伸進去就沒再退出來。

       “不要緊,我沒醉。”

       那美沒有推開弦間伸進來的手,從而埋下了自掘墳墓的種子。來到了她房間門口,弦間從她手中拿過鑰匙打開了門。

       “請進,閣下。”

       那美踉踉蹌蹌地進入房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

       “我把這鑰匙放在小桌上啦,請你務必掛上門鏈。”

       弦間將鑰匙放到了床頭櫃上,達觀地向門口走去。

       “晚安!”

       那美的這句問候使弦間的熱切期望化為泡影。可是,弦間並不想就這樣簡單地回去。

       “千萬不要忘了掛門鏈,一會兒我來檢查喲!”

       弦間向她擠了擠眼,便向走廊走去。他的房間在同一樓層。那美在沙發上休息片刻,知道弦間已經走了,便慢慢抬起身子,向門口走去。

       剛抬手想掛上門鏈的時候,那虛掩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定神一看,原來是剛剛離開這裡的弦間站在那兒。

       “經常會有這樣的事,所以我提醒你要早早掛上門鏈。”

       弦間說著,便將嘴脣穩實地貼在那美的嘴脣上,沒給她半點推脫的時間。那美被這突如其來的行動驚呆了。雖然她對意外的事情有所精神準備,但沒料到事情會像如今這樣突然。她自己也不曉得此時身體已開始遭受侵犯了。

       弦間故意暫時退卻,使那美的防備松懈下來,這時他再一舉進攻。這是突破防備線的巧攻,不給女人留下羞臊的躊躇時間。

       漫長的前哨戰積蓄了急不可待的能量,應一舉消解——在那聖潔的女性原始森林中,如今正被男子侵略的推土機縱橫輾壓,刻畫出道道轍痕。什麼官能享受,什麼交合和諧,而今只是蹂躪和征服。象徵性的抵抗頃刻間就敗下陣來,殺到肉體隘道的侵略尖兵左衝右突,在由男人強擴的版圖上盡射彈丸。

       “你是頭一次嗎?”

       事後,弦間裝做意外感動的樣子問道。

       “當然嘍。不過,你問這話我倒感到意外。”

       “像你這樣美麗溫柔的女子以前就沒有男人伸手嗎?”

       “這麼說,你不相信我?男朋友倒有幾個,不過,我並不是誰靠近我,我就跟誰好的。”

       “你能看中我,真令人感激。”

       見多識廣的弦間猶如船主剛剛為新船下水典禮剪過彩似的,心中充滿了新鮮感。這時,仍是那以往的經驗啟發他這感動的真諦。

       “我喜歡你!”

       “今後你還和我相處吧!”

       “這要靠雙方的努力。”

       “不管努力不努力,反正我離不開你了。”

       “你能這樣說,我真高興。可我們這是剛剛開始啊。我不知道今後結果會是什麼樣子,還是先不想那麼多為好。”

       “那美!”

       弦間領悟到他專心致志射入的征服魚叉絲毫沒有束縛住那美,頓時驚慌失措。她同以往的對手迥然不同。大多數女人都是他的肉體奴隸,不管是三澤佐枝子,還是“佳枝”、南希。弗爾都不例外。依靠嫻熟技巧的反覆施展,她們的身子已離不開弦間。雖稱不上是“性中毒”,但弦間堅信女人會向第一個男人遞交身心的萬能鑰匙。然而那美卻與她們不同,豈止萬能鑰匙,就連開一個小窗戶的影響力都沒有,弦間能不感到驚愕嗎?

       “我討厭任何人約束我。你是個好樣的,比我以前接觸過的男朋友都強。然而,如果你要約束我的話,就不好了。喂,我們訂個協議吧,訂個不許相互制約的協議。”

       “奇怪的協議。”

       “一點兒也不奇怪。這是為了能長久維持我們剛剛起步的秘密交往。”

       “我不訂這樣的協議。”

       “為什麼?”

       “就是你剛剛所說的,‘不許相互制約’。”

       “你呀……”

       那美和弦間的眼光碰在一起,爽朗地笑了。這時弦間才意識到,那射出的魚叉只不過是剛剛觸及到對方的表皮而已。

       3

       弦間總算向那美的身體射入了第一槍。雖然她是個處女,可如今已情竇初開,但操理起來仍略感不順手,弦間馬上意識到,這是因為那美的成長環境所造成的。儘管是庶出之女,但生父是墨倉高道,伴隨她成長的是應有盡有的優裕環境。因她根本不必以肉體作為武器,所以對處女的貞操也毫不珍惜。她認為:失去貞操只不過是女人一生中的必由之路的一個瞬間而已。要想讓那美鑽進自己奉獻過貞操的男人懷中抽抽搭搭地感傷一番,那未免太勉為其難了。

       ——好,我自有對症下藥的良方。

       弦間暗忖。那美尚未體驗男女官能之樂。正因為未體驗過,所以她才心平氣和地說出那種令人掃興的話。

       ——等著瞧吧!在墨倉和你母親回國之前,我要把你調教得一刻也離不開我。

       他在那美剛剛開化的柔嫩肉體上種下了官能的火種。一旦這埋藏於女人肉體之中的油田點火成功,那她就會成為我的奴隸。“性中毒”滲透骨髓之中,那她就會如膠似漆地粘貼住我弦間了。

       在那以後的兩個星期,弦間為了在那美的女性油田上點火成功,真是嘔心瀝血。雙親若回國,那就不能自由相會了。現在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只要點上火,她就會乖乖地進入我的伏擊圈。外人看來這事滑稽可笑,可弦間卻是一本正經這樣想的,他將一切經驗和技巧都傾注在那美身上了。

       僅僅兩周時間能點火成功嗎?女子的體質也是左右其可否的重大因素。縱然點不成火,也要將魚叉盡可能多地射入她的體內。

       那美也予以熱切的響應。最初幾天還嚷著疼痛,但不久便輾壓平展了。她對弦間的連日需求也不回絕,一味溫良恭儉讓地應和,甚至應和的方法與以前的女人也有所不同。

       她動作生疏而幼稚,坦然自若的端莊舉止散髮出高雅的芬芳。為了端詳任意踐踏過的鮮花構造而將其暴露在淫惡的邪光之中時,儘管她扭動著身子往陰影裡藏,但仍拗不過男人的力量,最終展開了全身。陰翳滯留在強制的開放之中,不管弦間多麼殘酷地照射出下流的光線,她都將隱秘處死守不放。

       仿佛傳統性的執拗鍛造了她的身體。

       弦間要讓她主動地盡情開放。

       就在雙親歸國前三天的夜裡,那美突然在高潮時“啊”地叫了一聲。

       “怎麼啦?”弦間不禁愕然,馬上停止了身體的扭動。

       “求求你,別停,我身體深處好像放光。”

       “身子放光?”

       “是呀,正放著光芒。一般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竟……啊,不好意思!”那美雙手捂住臉,說道。

       “噢,你感覺到了!”

       用那美一流的表現來說,將銷魂時的感覺謂之“發光”。

       “真令人陶醉,全身好像都被光芒裹住了。好奇妙,請把電燈關上。”

       “不是關著的嗎?”

       “我怎麼啦!好了,你別動了。不,別停下。”那美受官能慾火的烘烤,已經語無倫次了。

       那天夜裡,那美初次嘗到了官能的快樂。雖然剛剛開始,但弦間已經成功地在她身上播下了火種。增強火力只是時間問題。

       與那美兩周的“同居”結束了。弦間堅信達到了比預期還要好的效果。如今的那美已不是昔日的那美,其最好的證明就是在次日必須回家的最後一個晚上,她摟住弦間哭訴著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這就是兩周前還叫嚷著“訂個不受任何約束的協議”的女子。

       最後的夜晚,那美積極地張開了身子。那是由自己意志而舒張開放的,在官能慾火熊熊燃燒之時,她宛如橫飛狂舞的亂雲,氣喘吁吁地變幻著體位蠕動不止,與弦間相得益彰。儘管弦間曾主動揮舞過調教的鞭子,但對調教後女子的如此轉變卻不禁咋舌。

       那美在完全燃燒的慾火中全面發光。油田剛剛點火,燃料充足富裕。這燃料今後要為弦間燃燒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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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雙管齊下
       1

       同那美回家的時間相錯,貴客從美國遠道而來。

       弦間就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似地呆在那美已經離去的飯店房間裡,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是康夫嗎?你猜我是誰?”

       突然接到講英語的女人的電話,弦間一時摸不著頭腦。

       “猜不出來?好無情喲!我是南希,南希。弗爾!”

       “哎?南希!真想不到。是從洛杉磯打來的嗎?”

       “你認為是在哪兒?嗯?”

       “這麼說近在身邊嘍,真的嗎?”

       “真的,我已到了日本,現就在東京。住在華殿飯店,可以清楚地看到皇宮。”

       “嗬,真的嗎!我沒料到你能這麼快到日本來,現在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沒料到這麼快就能到日本來,所以沒提前和康夫聯繫。是丈夫有急事到日本來的。”

       “什麼,同丈夫一起!”

       雖然表現出失望的口氣,但弦間心裡倒是松了一口氣。剛剛為調教那美搞得精疲力竭,若再被迫去撲滅人高馬大的南希那中年強烈的慾火,真受不住。再者,若不隔三差五地到三澤佐枝子那邊去,也會引起麻煩。

       “是啊,我一個人來不了日本。丈夫手頭有位身份高的患者,要在日本動手術,他非要我丈夫陪著不可,於是就急急忙忙地被人叫來了。”

       “那麼,我們難相會了。”

       “現在丈夫在醫院,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不過,做手術的時候我們是可以會面的。”

       “你不跟在丈夫身邊,能行嗎?”

       “到了日本,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會見康夫的。我渴望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我身子都發癢。”

       “我也是這樣啊。”

       “定下動手術的日期後我馬上同你聯繫,那時一定要來喲!另外,還有一件必須面談的事情。”

       “什麼事情?”

       “我丈夫好像來了,以後再說吧,我住在華殿飯店1076房間。”

       南希的口氣顯得慌亂,電話被她掛上了。

       和南希會面是在電話後的第三天,那是利用她丈夫去做手術而擠出的短暫幽會,南希得到了滿足。

       “真想把你身上的肉割下一塊帶回去,哪個部位的肉都可以。”

       南希在飽餐一頓後仍像貪嘴的小孩子不願離開餐桌一樣玩弄著弦間的身體。

       “艾米爾夫人及琳達夫人也還好吧!”

       “都很好。她們都讓我捎話給你,讓你在風聲平定後再到美國去。”

       “你說找我有件事,就是這事嗎?”

       那些美國客人對他至今仍念念不忘,當有友人訪日時,她們就一往情深地捎些禮品和信件,令弦間心曠神怡。然而現在是要將那美搞到手,豈有閒情逸致去美國!

       “啊,是這麼回事,其實就是那封信的事。”

       “信?”

       “在你回國後我不是給你一封信嗎?”

       “對,我收到了,很高興。”

       “那信封上好像貼有氣球圖案的郵票吧!”

       “這樣一說,我倒想起是有那種圖案。”

       他想起來了,就在要扔掉信封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兩張郵票的圖案左右不一樣,便把那上下顛倒的郵票送給了佐枝子。

       “是的,就是那郵票。”

       “郵票怎麼啦?”

       “我丈夫是位集郵迷,我把他最喜愛的兩張郵票貼在了那信封上,可那氣球郵票卻是世上也沒幾張的珍品。”

       “那郵票就這麼珍貴?”

       印刷錯誤造成了圖面上的上下顛倒,氣球成了從空中吊下的形狀了。他當時注意到了這點才把它送給佐枝子的,可他不知道這是世界上僅有幾張的珍貴郵票。

       “我被丈夫狠狠訓斥了一番,他咆哮著:”快把那郵票還給我!‘可我不敢說給你了,只推說記不清楚貼在給誰的信上了,從而暫時敷衍矇混了一陣子。但是,我丈夫卻窮追不捨,弄得我十分為難。你還保存著那封信吧!“

       “那還用說,你的信我都是珍藏著的。”

       “啊!太好了。你把那郵票還給我吧!”

       “那蓋上郵戳了呀。”

       “丈夫說蓋上郵戳也不要緊。唉,他發瘋似地逼著我。不是開玩笑,如果我不還給他郵票,他就要跟我離婚。”

       “果真如此?不就是那兩張郵票嗎?”

       “那不是一般的郵票。”

       “信件我保存著,可郵票給別人了。”

       “給人了!”

       “不過,我能要回來。”

       “求求你了,千萬要討還回來,我可以送點禮出來。”

       “哎呀,根本不需要禮,我對郵票不感興趣。”

       “可你送給的那個人可對郵票感興趣。”

       “只要我張口,對方一定還。”

       弦間輕言許諾。可他這次卻失算了,佐枝子斬釘截鐵地回絕了他。

       “你送我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再還回去?”

       “你聽我說,是寄信人貼錯了郵票。”

       “那人在哪裡?”

       “你又不認識。”

       “是女的吧?”

       “你胡扯些什麼?”

       “我知道你的心腸了,這半個月連家都不回,回來就要討還東西,這不是愚弄人嗎?因為是珍貴郵票,所以你就許給了別的女人,對不對?開什麼玩笑!你既然想要,就自己動手找好了,我不給你!”

       顯然,這是因為提出返還的時機不好。倘若找個心情舒暢的時機索要,也許她馬上就會返還。剛與那美“同居”後回來,她鬧彆扭也是必然的。

       “你怎麼對那區區郵票斤斤計較?”

       “你才斤斤計較呢!”

       “別吵嚷!快老老實實地還給我,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弦間強硬起來,結果反而使佐枝子更加頑固執拗。

       弦間夾在南希和佐枝子之間搞得頭暈眼花,這時那美說想要會面。播在她身上的火種迅速地增強著火勢。

       只有那美才是弦間的命根子,然而弦間卻在這方面犯下了一個重大錯誤。幽會後,他來到了佐枝子的住處,碰到的是她那憤怒的面容。

       “你說,那美是什麼人?”

       “你怎麼知道的?”

       因這是突如其來的發問,所以連個準備的時間也沒有。佐枝子抓住了弦間的失言,追根刨底。

       “到底是個相好的女人呀,雖然有了我,但還要吃裡扒外。”

       平時甘願做弦間奴隸的佐枝子奮起反抗了。

       “其實,跟她也沒什麼,只是認識而已。”

       因為太慌忙,編造出來的答話也太遲緩。

       “能同僅僅是認識的女人在飯店房間裡呆上幾個小時嗎?”

       “你,跟蹤我了?”

       “皇家飯店有個朋友,今天我去探訪,偶然遇到了你。我本想打個招呼,可你身邊有個女人。你張口一聲那美,閉口一聲那美,簡直把她當作公主了。一頭鑽進一個房間裡,呆了那麼長時間,還裝什麼斯文?”

       “不要乾間諜式的勾當!”

       因為事情已被她發現,也沒有什麼辦法,弦間將錯就錯直說了。

       “有了我,你還要幹那種事,豈不是太過分了嗎?半個月也不來一趟,一定是跟那個女人鬼混了。”

       “胡扯!我在什麼地方會見誰是我的自由!”

       “你別這麼說!你到美國去,是誰資助你的?”

       她以前從不把這事提及,可她發現了弦間和那美的事,覺得失去了自己應有的位置。

       “你要說起這個,那就乾脆分手吧!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拜託過你,請你幫我到美國去。”

       “你……”

       佐枝子氣得發呆了。

       “現在我明說吧,你我之間沒有任何借貸關係,一切都是你自己想要做的,想當我妻子也是你一廂情願。”

       “你說我對你的一切奉獻都是無償服務?好,就算是無償服務,可我自有對策!”

       “什麼對策?”

       弦間有點膽怯了。

       “好像你已迷上那個叫做那美的女人了,我要把我們之間的事全部講給她聽,怎麼樣,有意思吧?”

       “別胡來,這事同她毫不相干。”

       弦間發覺這個以前不屑一顧的佐枝子握住了自己的把柄。

       “你覺得我能真那樣做嗎?”

       佐枝子的語氣軟下來了,好像是她覺得抓住了弦間的短處而採取的欲擒故縱手法。

       “你想通了呀。其實是位在美國認識的女子,今天偶然在飯店碰到,就開了個房間喝點茶。”

       弦間認為如果再激怒佐枝子便更不可收拾,就撒了個不戳自穿的謊言。事到如今,也只好裝憨賣傻了。

       “對不起,我也說了些過頭話。我並不想獨占你,只是想要你那最重要的部份。這樣,我也不調查那位公主的身份,也不對外張揚我們之間的私事。求求你了,不要拋棄我!”

       佐枝子一邊溫柔地懇求著,一邊死死地抓住弦間的弱點進行威脅。弦間認識到,這個以前作為“性奴隸”而不屑一顧的三澤佐枝子是堵塞自己前途的重大障礙。

       2

       弦間向南希說,領受郵票的那個人不巧正外出旅遊,等討還到手後就寄到美國去。南希也點頭答應了。

       “千萬要還我喲,不然我會被他甩掉的。”

       “不要緊,若是那樣,你就到日本來。”

       “你能庇護我?”

       南希一本正經地望著弦間。弦間著慌了:光佐枝子一個人就把我弄得難以招架,若再加上這個美國娘們兒,那還能讓我活下去嗎?

       “如果到了我庇護你的地步那就糟透了,但願事情不會那樣。”

       南希歸國後,他緊接著又接待了“佳枝”。多虧了最近她沒打電話來預約,否則,若和南希相重,就是身體再健壯也吃不消。

       “好久沒見了!”

       “外出旅遊去了。沒能給你帶點什麼珍貴禮品,就把它送給你吧!”

       佳枝拿出了一塊高級瑞士手錶。

       “你到海外去了?”

       “跟丈夫一起……”

       “送我這麼高級的禮品,真使我感動。”

       “你不適合戴便宜的!”

       “我一定愛惜它。”

       “你變心了嗎?”

       “啊?”

       弦間表露出大為震驚的神情。

       “我不在的時候,哪個女人又叫你了?”

       “哪有的事,我只跟夫人好。”

       “雖然我也知道這是奉承話,可我也高興。”

       佳枝控制不住燃燒起來的慾火,連淋浴都沒沖洗便親熱起來。

       弦間與後町那美仍繼續幽會。因為弦間將一切經驗都傾注到那美身上,所以那美的身子很快地柔順起來。弦間自鳴得意地欣賞著女人的身子在他的調教下這麼快就順應圓熟。以前也曾搞過處女,但她們都不像那美這樣具有超群的素質,在端莊典雅的衣服下面聚集著濃密的官能神經。

       如今的那美已開始真正燃燒起女人的慾火,官能的各個部位都引起了連鎖反應,風助火勢,燃燒不已。

       “真不知我如今是個什麼樣子了!”

       在弦間的引導下達到了高潮,藉著折返的餘波又被推向新的高潮,與其說那美樂於此道,倒不如說她已不能左右自己而伸出了求救之手。弦間知道:只要抓住這隻手,就能促進她官能神經的再生,於是,他又馬不停蹄地拖帶她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弦間的目的並非是與那美同享官能之樂,而是要利用官能的紐帶爬上那美居住的天上人間。這種紐帶並非越粗越牢靠,因為紐帶系著的雙方都意識到相互之間的危險。在得到由犯罪而獲取的利益之後,常常會及時分手。

       決不能讓那美意識到危險。在她陶醉在苟合的快樂之中時,就要把她轉變成任意操縱的木偶。第一教程業已結束,現正向第二教程邁進。

       “我們不能這樣長久下去呀!”

       弦間悄悄地涉足第二教程了。

       “什麼意思?”

       那美露出不安的神色。

       “就是說,我們不能只沉溺於做愛遊戲。”

       “我不是做遊戲呀!”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愛你。”

       “與我一樣。然而,光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怎麼辦好呢?”

       “能讓我見一次你母親嗎?”

       “見母親幹什麼?”

       “想讓她承認我和你的交往。”

       那美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說:“好,其實我也這樣考慮過。”

       “因為我害怕突然見到你父親。”

       在這一教程中,對父親敬而遠之正好符合那美的心理。

       “早晚是要讓你見見我父親的,現在可以先見見母親。母親以前曾對我說,如果選中了哪一個人,要先讓她過過目。”

       “我是你選中的人嗎?”

       “當然是。”

       見到那美的母親,和那美的交際就算達到家長認同的地步了。那美母親背後還有個墨倉高道。如果達到她母親認可的那種交往,就不像以前那樣成天糊弄那美,而成為以結婚為前提的交際了。

       作為母親,當然要注重女兒男友的身份。她如果到調查所去調查,自己的真面目就會敗露。但是,要顧忌這些就永遠不能進入第二教程。

       此前,最起碼要完成這樣一件事,那就是要了結與佐枝子的關係。在見到那美母親之前必須同佐枝子分手。不管多麼慈祥的母親都不會把女兒許嫁一個同飯店女招待偷情的男人的。

       可佐枝子並不肯簡單分手。如今,她像吸盤一樣緊緊地貼在自己身上,根本無法擺脫掉。

       她說出了“並不想獨占,但要留下那最重要的部份”這句自私的話,將她寧死不分離的決心暴露無遺。

       儘管弦間經過不少女人的錘煉,但一想到佐枝子,心情就沉重下來。

       必須採取的第二步驟是趕快終止那樁“買賣”。若對方知道自己幹過這種行當,那就不是同女招待偷情的小把柄了。這個倒好處理,因為是自己的“個體經營”,隨時都可自由停業。可失去佳枝這樣的上等客人卻令人惋惜,但也不得不這樣做呀。

       在接待佳枝的時候,弦間將這事挑明了。

       “好容易相識,真令人遺憾。你是到外國去嗎?”

       話語情意綿綿。

       “不,只是因為自己有點私事。”

       “明白了,你要結婚!”

       “對。”

       “是啊,這種工作要是讓對方知道了也不大好,可是,不讓她知道倒也沒有關係。”

       “必然要敗露的。”

       “未必吧!就拿我來說吧,若是丈夫發現和你的關係也不大好,可我們不是順利地過來了嗎?今後我們還是會平安無事的。”

       “那是你丈夫沒懷疑你,如果他懷疑你,雇個私人偵探馬上就能調查清楚。”

       “這倒也是。”

       “我也不想和夫人分手,身不由己呀!”

       “那麼,這樣辦如何?”

       “怎麼辦?”

       “你在結婚前老老實實,結婚後她也不會調查你了,那時我們再相會。”

       “……”

       “一旦身邊安穩了,你也會想我的。所以,請你不要回絕高岡那邊。”

       “好,就這樣辦吧!”

       弦間終於首肯了。他對失去佳枝這樣的客人確感惋惜,因為現在他的財政收入大都是她提供的。

       3

       與那美母親的會見日馬上就要到了,可弦間仍未處理好佐枝子那邊的事宜。相處多年的男女私情是不可能簡單了結的。如果強行了結,就必須採取手術。他害怕那種手術。倘若手術失敗,便會雞飛蛋打。佐枝子好像洞察出了弦間的內心,處處隨著弦間,使弦間無懈可擊。

       弦間只好決定會見過那美的母親之後,再慢慢考慮收拾佐枝子。

       會見是在位於松濤的那美住宅進行的。在澀谷同那美會面,然後由那美把他帶到家中。

       “好氣派啊,這宅院!”

       其實他早已私下調查過這地方,但他仍裝作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樣子。

       “母親顯得很高興,正等著你的到來呢!”

       “我真有點膽怯。”

       “不要怕,我母親打扮得很年輕,猛一看就像我姐姐。”

       “她有多大啦?”

       “46歲。”

       “那可不能叫姐姐嘍。”

       “聽說我們是母女,好多人都感到吃驚。”

       他們只談論母親,幾乎沒提及父親。那美並非有意避開這個話題,而是弦間盡量不想觸及。因為弦間擔心的是她父親能夠戳穿自己那一知半解的知識,而那美卻不具備這種處世的智慧。

       用人出門相迎,把他們接到了會客廳。

       “好像母親也很緊張。”

       那美竊竊私語。這時,茶點送了上來,裡邊也傳來了衣服的擺動聲。那美遞來個眼神,弦間明白:後町那美的母親就要到了。

       門開了,身著華麗的捻線綢的俊俏婦女走了進來。

       “我是那美的母親,聽說那美經常麻煩你。”

       “我叫弦間康夫,是我經常麻煩你們。”

       相互寒暄後便對面而坐,這時兩個人馬上呆若木雞了。因為環境和服裝不同,所以在對面相視之前還沒認出來,但畢竟是相互熟悉的面孔。因為過於驚愕,二人頓時瞠目結舌。現在,命運之神正玩弄著這千載難逢的奇遇。

       “哎呀,你們相識?”

       那美覺察出了二人的神情,問道。

       “不,他與我認識的一個人很相像。”

       後町清枝在那美面前立即改變了表情。

       “其實我也是如此,令堂長得有點像我舅母。”

       弦間也隨即應和。

       “嘿,這真是太巧了!”

       清枝雖然繼續表演著,但那生造出來的笑容卻是乾巴巴的。儘管二人的表演能夠相互補台,但這衝擊畢竟太大了。

       這難道是真的,弦間“買賣”中最好的主顧“佳枝”竟是那美的母親!奇遇本身就是一種諷刺,命運怎會如此辛辣!

       那天的會見理所當然地不歡而散。不管他們多麼厚顏無恥,也難以在那美面前繼續表演下去。清枝推說心情不佳及早退下,弦間也一溜煙地逃出了那美家。

       那美追了上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

       “今天你和我媽媽都不對頭。”

       “沒有什麼奇怪的。”

       “我覺得挺怪,你以前認識我媽媽?”

       “我怎麼能認識呢?”

       “那為什麼兩個人都如此驚慌。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挺蹊蹺的。”

       “我不說了嗎,與別人很相像。”

       “與別人很相像就如此震驚?你和媽媽都不能自圓其說。”

       “可能你母親確實心情不好,所以我也就及早告辭了。你過於多心了。”

       “媽媽是很高興地等待著同你會面的,怎麼見到你以後心情就不好了呢?奇怪!”

       那美的眼裡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比方說吧,當然這是一個不好的猜想——如果我與你媽媽討厭的人相似,你媽媽不愉快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你與媽媽討厭的人……”

       “這只是猜想。不過,有這種可能。”

       現在弦間承受的打擊要比清枝大得多。清枝是那美的母親,她是不會同意那美與弦間相處的。

       不需委託私人偵探,清枝比誰都了解弦間的真面目。她豈能將女兒許配給一個以“賣春”為生的男人呢。

       想通過那美坐上頭等座位的設想現在卻成了黃粱美夢。

       “也許是如意算盤打過了頭。”

       在擺脫了那美追問之後的歸途中,弦間流露出了自嘲的苦笑。女人的核心就是性,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自己盡量出售她們沒有的玩意兒不是很好嗎?

       作為對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的鞭笞,上帝就要如此懲處。

       “且慢!”

       此時弦間突然想起了什麼。

       這真是上帝的懲處嗎?與其說懲處,倒不如說是求之不得的恩賜。

       從後町清枝的立場想想看吧。

       女兒的男友竟是自己背著丈夫偷買的應招面首。這個寡廉鮮恥的奇遇若被丈夫得知,便會失去共同生活的基礎;如果被女兒知道,母女之間也會產生深刻裂痕。

       與此相反,弦間不會失去任何東西。即使失去了“佳枝”和那美,那也只是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謂失去,不過是還原而已。

       弦間覺得:與後町清枝相比,自己的處境要占絕對優勢。至今為止,他不但得到了那美,而且還得到了清枝。

       正因為如此,清枝才在見到弦間的一剎那不寒而慄。那不僅僅是對這諷刺性的奇遇的驚恐,而是因為她深知弦間所抓住的把柄的分量。

       “如果說這是上帝的懲處,也許這正是其鞭笞吧!”

       弦間改變了當初的想法,竟啞然失笑起來。




2006-11-17 07: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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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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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憎惡的胎動
       1

       弦間回到佐枝子那裡,見她已經下班在家了。

       “您回來啦!”

       佐枝子歡笑雀躍地相迎過來。

       (還真有妻子味哩!)

       弦間一看到佐枝子,激昂的心情馬上冷淡下來了。

       “今天您回來得這麼早!”

       “嗯。”

       “沒吃飯吧?”

       “吃過了。”

       實際上他沒有吃過飯,但他一看到佐枝子疲憊不堪的面容便失去了對面而坐共進晚餐的興致。今晚他打算去飯店自斟自飲,研究今後的作戰方案。

       “怎麼,還要出去?”

       佐枝子見弦間換穿外衣,失望地問道。

       “別瞎嘟囔,難道我每次外出都須你逐一審批?”

       “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難得在這個時間相會,所以想一起吃晚飯。”

       “我說過,我已經吃過飯了。”

       “對不起。今晚你回來住嗎?”

       “不知道。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

       “求求你,回來吧!”

       “別糾纏不休!我在哪裡過夜是我的自由,你又不是我的妻子。”

       “我打算做你的妻子。”

       佐枝子的語氣變了。

       “什麼?”

       弦間意識到了佐枝子語氣的轉變。

       “我說打算做你的妻子!”

       “別開玩笑了,你成天胡思亂想,我真沒有辦法。我既沒跟你訂婚約,也沒跟你結婚。”

       “那今後結婚不就成了嗎?你不能甩開我。”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有什麼理由這樣?”

       弦間感覺到佐枝子的語氣突然強硬起來。

       “我若沒有理由敢說這句話嗎?我知道你那位女人的身份,她叫後町那美,是墨倉高道的私生女。”

       佐枝子莞爾一笑。

       “我知道你已迷上了那位小姐。雖然她是私生女,但卻是墨倉的親骨肉,你想利用那姑娘攀上墨倉會長。”

       “胡說八道!”

       弦間打了佐枝子一耳光,可她絲毫也不怯懦。

       “你,真是打錯了對象。只要我一句話,向墨倉會長說出我們的關係,其後果你是可想而知的。”

       “你這個女人……”

       弦間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因為他明白佐枝子現在手中把柄的分量。就像弦間與後町清枝相比一樣,佐枝子比起他來,也處於絕對壓倒的優勢。只要她一句話,好容易才盼到的天賜良機頓時就會化為烏有。

       “實在對不起,我又說出了過激的話頭,只要你不拋棄我,我是絕不給你添麻煩的。”

       佐枝子敏感地覺察到弦間已經膽怯了,故而表現出了勝利者的寬容。其實,她深知自己的存在就是弦間的最大麻煩。她在這一回合勝利了,但卻裝作不知道這些。

       “媽媽真怪,她非讓我同你斷絕交往不可。”

       “你打算按母親的意見辦嗎?”

       “渾小子,你還不明白嗎?然而媽媽一個勁兒地說我還未弄清你的身份啦、上當受騙啦等等,是不是媽媽知道你的身世?”

       “不會知道的。”

       “那樣的話,她就不應強調‘你的身份’啊!”

       “問我身份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相信你媽媽呢,還是相信我?”

       “我也擔心啊!媽媽為什麼如此堅決地回絕你呢?”

       “所以我說,可能是我與你媽媽討厭的人相似。”

       “媽媽簡直把你說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並說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就告到父親那裡,非得把我們分開不可。”

       “噢,這倒不要緊,她絕不會那樣幹的。”

       “你倒充滿自信的。”

       “是,我有把握,你媽媽是一定會同意我們交往的。”

       第二天,弦間見到那美後便安慰了她一番。從那美的言語中已洞察出了清枝的驚恐和動向,這充分說明弦間緊緊握住了她的把柄。

       “我想再會見你母親一面,說明一下試試看。”

       “我估計她不會出面的。”

       “請你捎個口信,就說如果她不出面,我就直接找你父親商談。”

       “你知道我父親?”

       “只是在機場見他去接你。”

       “好,我試試看吧!”

       聽到這傳言後她必然要露面。只要出頭,她便是甕中之鱉了。

       不出弦間所料,清枝那邊馬上有了反響。

       因為相會的目的不同,所以這次不去以往的那家旅館,而是在清枝指定的飯店休息室會面。

       “你與那美交往,到底是何居心?”

       剛一見面,清枝就倒豎柳眉地發問。

       “當初我真不知道她是夫人家的千金。”

       “你所說的‘私事’就是這件事?那美不是你這種男人求愛的對象。”

       “你這是什麼話,我們是在相互了解的基礎上交往的。”

       弦間將胳膊搭在桌子上,故意露出清枝送他的那塊手錶。

       “她被你矇騙了,那美還沒接觸過男人。”

       “正因為她有認識男人的眼力,所以才選中了我。”

       “現在你和那美交往到何種地步了?”

       “隨你想像吧!”

       “那孩子還是個學生呀,一個不通世故的處女!”

       “哪裡的話,她身子已發育成熟,很標緻喲!”

       “你,竟幹出了……”

       “詳情請你問小姐去吧。”

       “我求求你,別再糾纏她了,你要是需要錢我給你。”

       “你別算錯賬了,我與小姐的交往可不是幹那種買賣的。”

       “那你想要什麼?”

       “就有一樣——令千金。”

       “阿泰!”

       清枝慘叫道。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弦間康夫,和小姐已定下百年之好。我和小姐的協約與你我之間的買賣沒有關係。怎麼樣,請承認我和令小姐的交往吧,那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你覺得我能承認這件事嗎?”

       “為什麼不能呢?”

       弦間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這還要問嗎?”

       “我真不明白。”

       “你真不知羞恥。”

       “那麼,夫人你又如何呢?”

       弦間扯下了一本正經的假面具。

       “夫人不是說我無恥嗎?我就把和夫人之間的那樁買賣告訴小姐,讓她聽一聽。”

       “你呀,不光是無恥,而且還混蛋透頂!”

       “你說我什麼都可以,但我和小姐就是不分手,如果非要掰開不可的話,我就不光跟小姐說,而且還要找墨倉高道去,將那事和盤托出!”

       “你,知道墨倉?”

       清枝頓時收斂起那盛怒的表情,害怕了。

       “不知道就不提這些話了,我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與墨倉沒有關係。”

       “有沒有關係,要由我們的會談決定。”

       “你想威脅我?”

       “哪裡的話,我只是想請你認可我和小姐的交往。若談得投機,我是決不會把那事漏出去的。”

       “我是決不允許你和那美交往的,你想一想,有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一個應招面首的母親嗎?”

       “好像夫人絲毫沒考慮過自身因素。是夫人花錢買了那位面首的,而且成了我最好的主顧。這件事若讓墨倉知道,準會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的。”

       “住口!我不想聽這種話。”

       “夫人和我的這樁買賣到此結束也未嘗不可,我們之間業已相互了解,故不必讓私人偵探去調查了。夫人你不也這樣說過嗎?結婚以後就不調查身份了,那時我們再相會……”

       清枝強咬住顫抖的嘴脣,默不作聲,這是她承認自己失敗的表現。

       “你和我媽媽怎麼說的?”

       弦間和清枝會面後,那美趕快尋問會談結果。

       “我求她認可我們之間的交往。”

       “媽媽怎麼說?”

       “當然同意嘍!”

       “真的?”

       那美驚喜萬分。

       “你母親怎麼對你說的?”

       “回來以後就陷入了沉思。”

       “那是與女兒的男友初次競爭所受到的打擊,就好像我要把你奪走似的。”

       “說是奪走未免誇大了,只是求她承認我們的交往。”

       “我是你選中的人,對吧?我向她明確提出了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啊!”

       “你不應吃驚,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我已下定決心了。”

       “真高興!”

       本來只想求得作為男友身份而同那美交往的,可這次卻因禍得福,進堂入室了。

       2

       那天,弦間意氣風發地回到“家”,可佐枝子早已回來了。

       “看看,今天你又遲到了。”

       一看到佐枝子,他就感到掃興。為了謀求諸多方便,就一直與她拖拖拉拉地同居到現在,如今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今天我去看醫生了。”

       “哪裡不舒服?”

       經她這麼一說,才發現她臉色不好,可弦間對佐枝子的健康絲毫也不關心。

       “說是三個月啦。”

       佐枝子話中有話。

       “什麼三個月了?”

       弦間沒有領會其中的深刻含義。

       “這裡呀,這裡的‘客人’遲遲不來,今天我提前下班,索性到醫院去看看,果然不出所料……”

       佐枝子得意地微笑著,指了指腹部。

       “怎麼啦?”

       就像一顆炸彈在眼前爆炸似的,弦間頓時不知所措。的確,這衝擊波太強烈了。

       “預產期是……”

       “流產!”

       弦間未聽完佐枝子的話便吼道。面對那千載難逢的良機,佐枝子懷孕了。他感到這事實太可怕了。他所抓住的後町清枝的把柄因佐枝子的妊娠而失去作用。

       “你說什麼?”

       佐枝子面部肌肉哆嗦著。

       “我不想要孩子,要打胎!”

       “不!”

       “不?”

       “你殺了我我也不同意。這是我的孩子,不準你任意決定!”

       佐枝子的面容如鐵板一樣冷酷無情,弦間驚慌了。只要女方不同意,就不能墮胎。

       “佐枝子,你好好考慮考慮,我們有沒有要孩子的條件?”

       弦間感到命令不能奏效,便軟磨起來。

       “不用你過問,我會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撫養他的。”

       “那可不好。就是生下來,也只能給孩子帶來不幸。”

       “還沒生下來你為什麼就這麼說?如果錯過這個時機,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生孩子了。不管怎麼說,我都要生下來!”

       “那真是我的孩子嗎?”

       “你竟說出這種話來!不是你的孩子是誰的孩子?好,生下來看看孩子的臉蛋就曉得了。”

       弦間頓感禍從天降,好容易盼到幸運之神露出了微笑,可腳下又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陷阱。

       3

       佐枝子的突然妊娠使弦間不知如何是好。佐枝子堅決拒絕墮胎。男人對胎兒毫無辦法,只要女人主張生產,男人是無法制止的。

       自認為對女人手段高明的弦間在每次做愛時都採取了一定的預防措施,然而他同多年同居的佐枝子卻有些懈怠。以前他沒注意到那麼多,一時疏忽,這令人憎恨的生命便萌發起來了。

       不管他如何焦急都無濟幹事。佐枝子的肚子毫不顧忌弦間的焦躁而日益凸出。

       雖然佐枝子講不打擾弦間,靠自己的力量撫養孩子,可對弦間來說,是決不甘心眼看著自己的孩子租借佐枝子的肚皮來到人世。

       他決意讓後町那美生下自己的孩子,而且指望將來利用那孩子作為腳手架爬上墨倉財團的寶座。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讓那美知道佐枝子的存在,特別是她懷孕一事,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佐枝子好像看透了弦間的內心,笑著說:“你放心,我現在懷上了你的孩子,對誰也不說。我絕不會將這事告訴後町那美和墨倉會長的。”

       “你這個女人……”

       弦間狡黠地望著佐枝子說道。

       “你不要這樣望著我,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會強大起來。我以前從沒像今天這樣熱切地盼望生個孩子,更何況這是你的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生下他。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生這孩子,即使你,也不例外。如果你拒絕我生,我就直接找墨倉會長訴說去。所以說,你若想不讓別人知道我和這孩子的存在,就要讓我把他生下來。這樣大家都會幸福的。”

       “生下那樣的孩子也是不會幸福的,不應以母親的私利強行讓孩子出世。”

       “你憑什麼斷言不會幸福呢?孩子的人生並非你我的人生,我一定讓他幸福生活,給你看看!”

       佐枝子信心百倍地說。

       ——不行。只要母體不死,那胎兒就會不斷成長……

       弦間感到絕望了。

       4

       “那美,我想跟你談件事。”

       後町清枝語氣沉重地叫著女兒。

       “什麼事?”

       那美頓時愣住了。自母親反對她和弦間交往以來,她在母親面前本能地採取著防禦戰術。那次會談以後,好像弦間的勸說起了效應,雖然母親沒有明顯反對,但一直持消極態度。

       母親雖然沒把事情挑明,但那美總覺得她與弦間之間好像存有芥蒂。

       “我們可能要搬家。”

       母親說出了意想不到的事。

       “搬家?搬到哪裡?”

       “可能是父親的住處。”

       “父親的!可那邊……”

       那美剛說出一半便不吱聲了。墨倉高道的住處有正房,大概是不能妻妾同居吧。

       “夫人患病,一直住院。”

       “那麼說你倒成替補隊員了,在她出院之前當個女用人,我不同意。”

       雖然那美知道自己是庶出,但她一點兒也沒有自卑感。她自認為是墨倉高道的獨生女兒,要獨享父親。儘管母親在墨倉高道面前總是排在第二位,母親也心甘情願當第二夫人,但沒有任何理由受人歧視。

       那美的想法倒挺開通,她認為男女相愛本無順序之分。所謂正房,只是最先與父親結合的人,現在搬到父親那邊暫住,也沒有什麼不好。

       然而,母親卻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不是替補,而是定居在那裡。”

       “什麼意思?”

       “那位夫人長年身體不好,臥床不起,據說已經奄奄一息了。醫生也覺得她病入膏肓,便採取了保守的治療方法。你父親一直忍受著種種不便,過著獨居的生活,他說想讓我們搬過去住。”

       “我倒一點不知道。”

       “沒有必要告訴你呀。說起來那位夫人也夠可憐的。”

       “媽媽!”

       那美突然高聲叫道。

       “怎麼啦,突然這樣吼叫?”

       “媽媽為什麼總是客氣地叫著夫人夫人的,媽媽你不也是光明正大的夫人嗎?”

       “可那夫人是正房……”

       “若她是正房,你就是嫡配!不要這樣自卑,我對媽媽愛父親這一點絲毫也不感到害羞。我自己也是如此,倘若真心相愛,就是知道他有妻子我也不嫌棄。既然愛上了,就不要考慮那麼多,愛是沒有先後之分的。”

       “那美,難道弦間有妻子……”

       清枝臉色蒼白。

       “這只是比方,你卻馬上當真了。不過,如果那位死了,情況將會如何?”

       “所以你父親才讓我搬過去的。”

       “就是說,爸爸想跟媽媽結婚?”

       “大概如此吧,所以……”

       清枝欲言又止。

       “所以什麼?”

       “……所以我想讓你斷絕同弦間那種不知底細的男人的交往,因為你也成為墨倉家的直系親屬了。”

       “與這事沒有關係呀!”

       “大有關係喲!你仔細考慮考慮,你是聞名遐邇的墨倉家的女兒,若與野狗之類的男人交往,豈不玷污了墨倉家的名聲。”

       “可弦間不是野狗呀!”

       “那你給我說說,他幹什麼職業,是個什麼樣的家庭環境?”

       “你看看,是不是?你什麼也不知道。”

       “知道,他是在一流公司搞系統工程的。”

       “一流公司?哪裡的公司?”

       “那……”

       “公司在哪裡?”

       “總公司在大阪,東京分公司在麴町,可他經常搞外勤,皇家飯店是聯絡點。”

       “大阪的哪裡?你到麴町分公司去過嗎?”

       “你是一無所知呀!只要有錢誰都能住飯店,你受騙了。”

       “弦間不是那種人!”

       “不管你如何辯解,但還是對他的身份和職業一無所知,媽媽是不會同意你同這種危險人物相處的。”

       “那是因為我沒詢問他。”

       “既然交上朋友,你就是不問,他也應該談談這類話題。絲毫不談自己的身世,就證明身上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下次我核實一下。”

       “那美,我不是背後說別人壞話,那男人不是個好東西,趕快終止同他的交往吧!”

       “怎麼能斷言他是個壞人呢?你又不了解他。要麼你以前認識他?”

       “我怎麼能認識他呢?這只是媽媽的直覺。”

       清枝苦於不能將真實情況挑明。若真是不知他的身份,可以委託調查所去調查,況且墨倉財團還有自己的調查機關。可是,若要動用這些調查機關,弦間和自己的那樁絕對不能公開的“交易”就會暴露無遺。就是不委託那些調查機關,只要弦間漏出一句,自己也就身敗名裂了。

       現在總算熬到了從陰影處走到陽光下的好日子,如在這時暴露出和弦間的秘密,恐怕連以前的陰影地也要丟失。雖然以前見不得陽光,但在墨倉高道的庇護下過著豐衣足食的優裕生活。

       將那美與弦間分離開來,是保證那美的安全和自己名聲的當務之急。




2006-11-17 07: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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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野心的鑄成
       1

       “怎麼搞的?”

       弦間注意到,雖然現在是久別重逢,但那美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

       “媽媽仍堅持讓我同你斷絕交往。”

       “你母親還這樣說?”

       “說是不知道你的工作及身份。”

       “唉,照你母親的話說,我是個奪走她心愛女兒的野人。”

       “不光說這些,還說對你的公司及工作都一無所知。經她這麼一說,我倒覺得確實未曾聽你說過你的公司及家庭情況呢。”

       “我想最近就帶你去見見我父母。另外,還有一件必須向你道歉的事。”

       弦間認為不能繼續隱瞞下去了。

       “向我道歉?”

       “實際上,我從美國回來後因同上司意見衝突而辭職不幹了,所以我也沒有說出公司的名稱。”

       “噢。”

       “我想盡快找個新工作再告訴你的。”

       “可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因為這事與你無關啊!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個失業者,你打電話來我不在飯店時,是到外面尋求工作去了。”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稍微流露出一點,我就能向父親說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找個像樣的工作。”

       “我也這樣想過,可沒能向你張口。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那樣做。”

       “太見外了。”

       “若是結過婚,我當然可以向岳父相求,可這時就拜託的話,他會看不起我的。我不願低價推銷自己,所以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可現在卻有個地方對我的能力感興趣。”

       “好,是哪家公司?”

       “有把握了再告訴你。我的理想太高了,所以很可能中途告吹,那樣會令人失望的。”

       所謂正在決定的考慮指的就是那美。他是不會漏掉這千載難逢的良機的。

       “男人總是這樣冷酷。”

       “我向你撒謊,實在對不起。不過,這事倒挺怪呀!”

       弦間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嘆道。

       “哪件事怪?”

       “你母親。以前我勸說的時候她都同意了,可為什麼現在又說不同意我們交往呢?”

       “大概是覺得你的工作單位不清楚吧!”

       “如果是那樣,應該是你父親首當其衝進行反對的呀!一般都是男人對職業十分敏感。”

       “康夫,你當真不知道我父親?”

       那美以疑惑的眼光望著弦間。

       “歸國時只在機場看到過一次,他在車上一晃就過去了。”

       “你真不知道我父親是什麼人物?”

       “是位經營著幾家公司的實業家嗎?”

       弦間裝傻了。他覺得清枝恐怕不會向那美講弦間知道父親的身份。

       “就只這些?”

       “就只這些。”

       “不知道具體經營什麼?”

       “我不可能知道。你又沒告訴我,我也沒打聽。至今也還沒見過一次面。再說,你父親是什麼人物與我們相愛毫不相干。”

       “我真高興。”

       “為什麼?”

       “男人通常是盤算好了以後才向女子求婚的。”

       “有那樣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愛你這個人。”

       “實在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我父親是墨倉高道。”

       “墨倉高道!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墨倉財團之主?”

       “是。”

       “哎?那姓可不對頭!”

       “實際上我母親不是正房,只是父親的情人。”

       “你是墨倉的……真不知道。”

       弦間的演技勝過職業演員,雖然這些事情他早已知道,但仍裝出突然被這意外情況震驚而不知所措的樣子,其呆然程度比真吃驚還要甚之。

       “和我交往過的男人都是知道我父親是誰而打著如意算盤來找我的。他們並不是迷戀我,而是看中了我身後的父親的金錢和權力。康夫是純粹追求我這個人的,我不想破壞你這種純真,所以一直沒向你言明。”

       “你父親是位什麼人物確實與我毫不相干。”

       “是啊,這一點得到了確認,真是望外之喜。”

       “你最好也不要以墨倉高道的女兒自居。”

       “以前我沒意識到這點,今後可能做不到了。”

       “那為什麼?”

       “好像母親要與父親結婚。”

       “結婚?”

       “現在的夫人已病入膏肓,所以母親可能升格為正房。我並不介意什麼正房偏房的,可母親卻很看重這些,所以她又馬上嘮叨起你的工作及家庭情況了。”

       “你說的是真的?”

       弦間不由自主地忘記了表演。

       “我不必撒這種謊,最近,我們就要離開松濤住宅,搬到父親那裡去了。”

       “那樣一來,我們今後可就難相會嘍!”

       “沒關係,我的專用電話會挪過去的。”

       那美天真地說道,可弦間卻難以掩飾內心的興奮。那美的母親要是登上了墨倉正房夫人的寶座,自己和那美結婚後便成了墨倉的女婿,這樣就能正式介入墨倉財團的宏偉事業和巨大財富中去。

       墨倉格外疼愛那美,其配偶的待遇當然也不會差了。弦間感覺到自己的野心又升級了。

       2

       和那美幽會的第二天,弦間又叫清枝出去會面。最近雖然他們斷絕了肉體關係,但只要弦間叫她,她就不得不順從,這就是清枝的弱點。

       “到底是什麼事?我不想再見到你。”

       清枝打起精神,不想讓弦間有機可乘。

       “別裝糊塗了,還是別說那種絕情話為好,我又不是外人。”

       弦間振振有詞地說。

       “少跟我嘻皮笑臉,那事已用金錢解決了。”

       “你也覺得那是用金錢解決的‘買賣’,好,好!對我來說也沒捨本。”

       “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啊,這次我想祝賀你,想致點賀辭。”

       “什麼事?”

       裝糊塗的清枝面容呆然。

       “聽說你要和墨倉會長正式結婚了,對嗎?”

       “還沒結婚呀。”

       “那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當上了墨倉財團老闆的正夫人,可謂是墨倉王國的王后,不簡單!”

       “你就是為了說這些才專門叫我出來的嗎?”

       “如果我和那美結婚,你便成為我岳母了,現在暫且先簡單祝賀一下吧!”

       “我決不讓那美同你結婚!你認為墨倉會允許嗎?”

       “所以我要請你美言幾句。”

       “讓我美言?你真厚顏無恥!”

       “我一點兒也不厚顏無恥,我有向夫人求助的權利。你能否成為墨倉王國的王后完全取決於我的保密。想想這些,我的要求就顯得太渺小了。”

       “你是真心話?”

       “真心話,絕對的真心話。”

       “你太貪得無厭了,你究竟想跟誰鬥?墨倉手下不光有企業工廠,還有為了預防萬一而豢養的一批為他賣命的鷹犬。那些鷹犬都躍躍欲試自己的本事,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回報平時俸祿之恩,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

       “哼!這種恫嚇不適用於我。鷹犬撲來之前,我就稟報墨倉。那樣的話,豈不破壞了你望眼欲穿的美好姻緣?這是地地道道的‘攀龍附鳳’喲!”

       “你,真是可惡透了!”

       “哪裡的話,我生來就是善良人。我只想跟那美結婚,並無其他野心。那美也愛著我。那美已是成人了,我們結婚受憲法保護。我想盡量讓周圍人為我們的結合祝福,所以想求助你為我通融通融。我是在不知道那美的身份時接近她的,那時根本不知道她是你和墨倉的女兒,這絕不騙你。”

       “以這種形式和夫人再會也是我始料不及的,這真是不幸的奇遇。然而,現在論說這些已經太晚了,我也不是因為喜愛那美才幹的,夫人也是不得已而為。所以,我們二人就將那事埋在心中吧。只要我們不說出來,誰也不會知道。相互之間都握有對方的把柄並不等於雙方不幸。夫人,我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子漢,一定會成為你可靠的夥伴。我估計你當了墨倉會長的正妻以後會遇到不少麻煩。對你進入墨倉家而不愉快的大有人在。當你坐上正夫人的寶座以後,肯定會有人侵犯你。他們都是你的敵人。在那種時候,我一定忠心耿耿地保護你。”

       面對沉默不語的清枝,弦間盡挑些好聽的字眼來打動她。

       “我是最般配那美姑娘的,除我之外,她是不可能找到理想的男友的。我一定讓她幸福,也讓夫人幸福。”

       “不管我怎麼美言,墨倉都不會應允的。黑倉疼愛那美猶如珍寶,那美的男友就是墨倉家的女婿,他一定要選一個像樣的財界名門子弟。如果他知道你是個失業的流浪漢,我擔心他會叫那些鷹犬幹掉你。”

       清枝也開始順著弦間的話題應對了,這本身就是一種屈服。

       “我要是正面求婚當然要遭拒絕,所以請夫人援助我。你可以把我說成是那美的青梅竹馬之交,也可以說是你恩人的孩子,等等。”

       “你這種人真少有!”

       “你甚至可以說,若不讓他們成,就恐怕他們會殉情,其實,我們真想殉情的。”

       “會見墨倉之前,你也要修整一下,裝扮點門面還是需要的。你可先找個正經的工作,不具備作為那美男友的最低條件是不成的。”

       “夫人能幫我找個工作嗎?”

       “你還想讓我幫助找工作?”

       “我想,夫人找的工作比我自己找的更適合那美男友的應備條件。”

       “你真貪得無厭啊!”清枝愕然失神,她已成為弦間的傀儡了。

       3

       “你過來一下。”

       佐枝子向弦間喊道。

       “什麼事?”

       弦間不耐煩地說。就跟弦間和清枝的位置顛倒個兒一樣,佐枝子也握住了弦間的把柄,所以他是逃脫不掉的。弦間覺得在自己和佐枝子的脖子上,有一根無形的繩索緊緊相連。

       “不要緊,過來。”

       這溫柔的聲音充滿了絕對優勝者的傲慢語感。弦間慢吞吞地挪動身子,向佐枝子那邊走去。她握住弦間的手,放到了自己的下腹部。

       “幹什麼呀?”

       “你不明白?”

       “怎麼樣,動了吧?”

       “什麼動了?”

       “我們的孩子?已經在肚子裡活動了。你沒感覺到?好,再摸摸。”

       “已經這麼大了?”

       弦間就像摸到一個怪物似的慌忙抽出了手。

       “已經五個月了,用手摸還摸不太準。”

       “住口!別提這事了,我沒說讓你生?”

       後町母女的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順利進行,而這可惡的生命也正增長著阻攔自己前程的毒根,對此,弦間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桶冷水。雖然攻陷了清枝,但卻不能自由自在地品味勝利的歡樂。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去流產。今天你能這樣說,可生下孩子後你也會覺得可愛的,因為那畢竟是你的孩子。”

       佐枝子信心百倍地說。

       “還不知是不是我的孩子呢。”

       “我一定生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等著瞧吧!”

       佐枝子向他擠了擠眼。自懷孕以來,她的性格好像明快多了,表情和態度似乎也變得年輕許多,也許這是她牢牢地握著弦間致命弱點的緣故吧!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9月20日前後,說是有一周的誤差。你終於關心這事了。”

       佐枝子按自己的理想領會了弦間的詢問。9月20日——弦間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得旁人都聽不見。在此之前必須採取措施,絕不能讓胎兒生下來。

       “我說你呀,”佐枝子溫情地說著,瞟了眼滿臉不高興的弦間,“我們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據說現在是穩定階段,可以慢慢地過夫妻生活。”

       弦間一想到將要抱著大腹便便的佐枝子就渾身難受,但他仍耐著性子說:“慢慢來?我可不會那樣做。要是把孩子搞掉了怎麼辦?”

       此話剛說出口,弦間就後悔了。當他省悟到用這種方法也能實現自己的目的時,已經晚了。

       “是啊,要是把我們珍愛的小寶寶搞掉了可夠嗆啊!再忍耐一段時間吧!反正時間也不長。你說話挺冷酷,可行動還是為孩子著想喲!”

       佐枝子馬上按捺下女人的情慾,回到了母愛的情懷上來。

       4

       弦間帶那美到老家去了一趟,既然雙方話題都談得如此具體,領她到家裡去見見親屬也是理所當然的。弦間當初非常擔心那美在見到他那位於相模市偏僻盡頭的簡陋的老家後會有什麼反應,還有從市政府退休以後在工廠當門衛的父親,以及一直過著貧窮生活而早已蒼老的母親,然而那美卻非常自然地同他們打招呼,倒是弦間的父母和姐妹態度有點生硬。

       在安樂窩成長起來的那美自出生以後不知道什麼是貧窮,她就像在毫無危險的人工環境中隔離養育的動物一樣,喪失了警戒、猜疑和比較的意識。

       當弦間把那美介紹給親屬時,那美沉浸在純真的喜悅之中。

       “都是些好人啊!”

       “好像雙親及妹妹都對你滿意。”

       “滿意就好了,說實在的,當時我真有點害怕。”

       “是指會見我父母嗎?”

       “是啊。我雖然沒有什麼自卑感,但總擔心我母親的事被你父母知道會引起異議。”

       “別胡思亂想!他們是不會有異議的。”

       “會見你雙親的時候我確實是這麼想的。若令尊是你所說的那樣,我肯定會順利過關的。”

       “你這樣一說,我也很高興。下一個關口就是你父親那裡了。”

       “父親那裡不成問題,我說什麼父親都聽。”

       “話是這麼說,我仍擔心……”

       “父親那邊就交給我吧!”

       那美顯得很自信。

       “那就看你的了。我們盡量不要私奔,力爭把事情辦得穩當些。”

       “私奔一次也沒有什麼不好,倒挺有浪漫色彩的。”

       “那只是最後的手段。好,我帶你到池塘去吧!”

       “池塘?”

       “在我家附近有一個池塘,傳說有條龍在那裡棲身,我小時候經常往那裡玩。”

       “那我倒想去看看。是一個有龍的池塘,你小時候常來玩,太有意思了。”

       在訪問老家的歸途中,弦間把那美帶到了龍棲塘。這裡是他悄悄滋生起爬上人生頭等座位野心的溫床。將他少年時的朦朧心理逐漸定形為勃勃野心的也是這個池塘。可以說,這池塘就是他野心的鑄模。

       在此,他帶著那美——野心中的大獵物來確認這野心的鑄模了,這對於新的野心的發酵和沸騰具有重要意義。

       “啊,可怕的池塘。”

       那美佇立在掩映於櫻花樹和柞樹之中的古老的池塘邊,望著那如同倒入廢油一樣的池面嘆息道。

       “怎麼樣,那水色好像真有龍在此棲息吧!”

       水面上漂滿了綠色的浮萍。水底不斷冒出細小的氣泡,在池面上畫出微微的波紋。

       “一看這水色,就好像自己要被拖進去似的,與其說是龍,倒不如說池底沉著死屍。”

       “死屍?據說沉入這池塘的死屍就浮不起來了。”

       弦間一面心不在焉地應和著那美,一面回想起童年的往事。那時父母經常告誡他絕對不準在龍棲塘游泳,說是水中水底雜草叢生,游泳者常被纏住手腳被拖拽到池底。有人將死貓死狗扔到這池塘裡,確實未曾見到屍體漂浮上來。

       人們都說池塘底冒出來的氣泡是龍的呼吸,可如今看來,那也許是沉到池塘底的屍體腐爛的氣體。

       “你到這地方來玩不害怕嗎?”

       “不害怕。那時這裡鯽魚很多,垂釣起來可有意思啦!”

       “現在沒有了嗎?”

       “有一種朝鮮產的黑魚突然侵入進來,這種魚非常貪婪,把鯽魚和其他魚全吃光了。”

       “好像是食人魚啊!”

       “是啊。所以說,若是沉到池塘底,連屍體也不會留下的。”

       “真可怕,我們快回去吧!”

       那美打了個寒戰,輓起了弦間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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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同時妊娠
       1

       弦間與那美約會後,回到佐枝子的住處,只見佐枝子正埋頭於針線活。自從懷孕以後,她請求換成白天上班,所以晚上一般都在家。

       “在做什麼呀?”弦間並不經意地問道。

       “這還不明白?小寶寶的衣服唄。”佐枝子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望著這一張充滿自信和滿足的笑臉,弦間的眼前映現出白天和那美一起去過的那片沼澤的綠色水面。哎呀,我為什麼會想起這塊沼澤地呢?連弦間自己都為這種下意識感到愕然。

       ——與其說是龍,倒不如說池底沉著屍體……

       ——是黑魚把鯽魚和其他魚全吃光了……

       ——好像是食人魚啊!

       ——是啊,所以說,若是沉到池塘底,連屍體也不會留下的。

       在和那美隨便交談中釀成的可怕的潛在意識猶如沼澤裡的氣泡串串冒出。

       可不是嗎?把佐枝子沉到這池塘底,不就……屍體不可能浮起,沒多久就被黑魚吃光了;再說,也無人知道自己和佐枝子的同居關係。動手前,先佯裝另遷新居的樣子,把她騙到沼澤邊,再把她沉入池底,人不知,鬼不曉。那樣一來,就為自己今後的前程掃清了障礙。即使墨倉那邊查我,也無須提心吊膽。

       剛剛萌發的罪惡幻想迅速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形成了具體的計劃。

       “我說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在想什麼呢?”被佐枝子一問,弦間慌忙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2

       後町母女倆真是從松濤的別邸搬進了田園調布的墨倉高道正邸。高道之妻登志子生的兩個兒子都已結婚成家,分別掌管著財團的一個部門。

       正邸只住著從上一代起就侍奉墨倉家至今的老管家夫婦和兩個保鏢兼秘書的年輕男人,裡裡外外概無女人的氣息。乍看上去,墨倉財團的主人的私生活頗正人君子。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墨倉只是沒讓女人進門而已,除清枝外,他在南青山和六本木都養著情婦,一個月裡要分別去上一兩回。不過,他只讓清枝生下了孩子。因為妻子登志子生下的全是男孩,所以墨倉對那美格外疼愛。

       他之所以讓三個情婦中最上年紀的清枝進府,也是因為有了那美的緣故。

       接清枝進正邸一事當然不會一帆風順,高道的長子高明就堅決反對。他作為高明的嗣子,決不會將母親的位置拱手相讓這位女人,理所當然地進行了抵抗。此外,高道的胞弟、墨倉財團核心企業墨倉不動產的董事長高義也反對把小老婆立為正室,其理由是此舉將使墨倉家的成員結構複雜化。

       高道對這些反對呼聲一概置之不理,仍把後町母女接了過來。另外,清枝也扶植了阻止那些反對行動的後備力量。

       據說登志子在病榻上曾說過希望接清枝進門以補己後之類的話。登志子自愧久病體弱,對高道不能盡到做妻子的義務,是自願讓位於清枝的。

       雖然尚未正式入籍,但是,一旦進了正邸,周圍也就自然而然地視清枝為墨倉家的正式夫人了。

       清枝來到正邸後,才深深感到正夫人與“情婦”的天壤之別。過去無論受到高道多麼寵愛,無論賜予多麼優越的物質條件,都只能算是背陰地裡的存在。說是墨倉家中的一員,但在戶口薄上還掛不上名。雖然那美為高道所承認,但清枝充其量只是他的性奴隸,是“製造”那美的“生產育兒器。”

       清枝只擁有抽象的愛,並且,這種愛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風化。過去一直未被世人承認的情婦如今從背陰地裡一步跨到墨倉高道的身邊,來到了令人頭暈目眩的陽光下。昔日的宿敵一夜間變成了友善者,曾經仇視、詆毀過自己的人一下子投來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

       據說機器人也有正房和偏房之分,二者之間存有不可越愈的鴻溝。清枝克服了這種困難,登上了“正妻”的寶座。向陽處與陰影處在溫度上和亮度上的反差使她一時睜不開眼,更不敢向前邁步。

       與其說是長久不見天日,倒不如說是首次沐浴陽光,但她覺得這陽光中存有暗影。這是在以往陰背處也未曾有過的不吉祥的陰影,雖然面積微不足道,但卻蘊藏著頃刻間就可遮天蔽日的巨大威力。

       若不及時清除隱患,這來之不易的正妻位置也將朝不保夕。清枝的心情好似一邊注意地平線上的雷雨雲,一邊在洗海水浴一樣,時時刻刻不得安寧。

       是啊,弦間對我來說是一種危險的存在。他的企圖暴露無遺,即想同那美結婚,討好墨倉。不,他絕不會滿足於得到那美,必然會得寸進尺,不斷提出過分要求。一定要除掉他,宜早不宜遲。

       可是,該如何處置呢?雖然清枝充分意識到危險的種子一旦播下就會生根,可一時琢磨不出除去這種子的辦法。

       ——弦間要是死了呢?一種願望演變成殺意,在清枝的心中膨脹,但她缺乏實施的能力,而且也找不到足以抑制住弦間的鷹犬。在這當兒,事態朝著她始料不及的方向發展。

       3

       最近一個時期,那美常說沒有食慾而停餐,即便吃,飯量也只是平日的一半。墨倉每逢星期日去打高爾夫球,素常的晚餐幾乎都在外赴宴。自後町母女倆進府以來,三個人很少能在同一餐桌上用餐。

       清枝以往習慣了母女倆用餐,高道不在也無所謂。那美一不進食,就常常使她獨自一人用餐了。

       由於進府日子尚淺,還弄不清這裡的規矩,並且她也不想過多干涉用人的習慣,所以一日三餐的菜譜都任憑用人安排。近來屢屢獨自用餐,飯菜口味又不如己願,她越來越感到乏味。

       今天終於和多日沒在一起吃飯的那美坐到一塊兒了。那美剛拿起筷子,便捂著嘴跑向洗手間。清枝驚慌地連忙跟去,見那美嘔吐得挺厲害。

       “究竟是怎麼回事?”那美終於把胃裡的食物全部吐出,從洗手間走出。清枝慌忙迎上去詢問,可話到一半,她便若有所悟地怔住了。“那美,你莫非是……”後面的話連清枝都不敢說下去,她害怕那是事實。

       那美欲躲開媽媽,清枝卻緊隨不捨地追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那美慪氣似地回答,仿佛內心坦然如鏡。

       “怎麼可能不知道?看過醫生了嗎?”

       “沒必要啊,我哪裡都沒病。”

       “來例假嗎?”

       “……”

       “說話呀,有例假嗎?”

       “來過。”

       “什麼時候?”

       “……”

       “什麼時候來的?”

       “忘了。”

       “那美!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懷孕了吧。那人是弦間?”

       “如果真的懷孕了,自然不可能是弦間以外的人。”

       “你這孩子,真叫人……”

       “我們早晚要結婚的,有什麼大驚小怪!哪家夫妻不都是這樣嗎?”那美把破罐子摔破了。

       “可你還是個學生呀!”

       “學生結婚生孩子的不也多的是嗎?”

       “你考慮過你爸爸的身份嗎?你爸爸是墨倉財團的統帥!你不經爸爸同意,就同流浪漢鬼混懷孕,難道就不顧及墨倉家的臉面?再說,你也該替我想想,眼下正是媽媽和爸爸正式結婚的關鍵時刻,你在這關口卻懷上了來歷不明男人的孩子,這不是讓人笑話我們是生來的下賤貨嗎?”

       “媽媽,你總是考慮著自己,說來也不怪你,現在的確是你從陰暗處登上正妻寶座的重要關頭,實際上,我的事對你來說是無關緊要的。”

       “那美,你胡說些什麼?”

       “我能懷上康夫的孩子是最大的幸福。這也是媽媽您的第一個外孫,您應該高興才是。”

       “可你們還沒結婚呀!”

       “馬上結婚不就得了嗎?婚禮遲了一些又有何妨?”

       “那根本不可能。那美,我請你冷靜考慮考慮。”

       “我很冷靜。”

       “你若冷靜,就該明白自己是墨倉家中的一員。不管我怎麼嬌慣你,可弦間都是配不上你的。”

       “那你說怎麼辦吧!”

       “立即人工流產。趁沒被別人發現,媽媽及早給你找個醫生。”

       “人工流產?我不答應。”

       “那美!”

       “我要生下這個孩子。不是說女人如果流掉第一胎的話,就可能終生不孕嗎?何況這是康夫的孩子,無論如何都要生下他。”

       “你說的那種情況是蹩腳醫生乾的事,假若請高明的醫生處理,流產這種小手術是不會對今後產生影響的。”

       “媽媽一定要我打掉嗎?”

       “當然,這樣的孩子生下來是一種不幸。”

       “孩子還沒生下來,你怎麼能這樣斷言呢?”

       “大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我就是大人。”

       “那只是你的身體,你的心還是童心,怎麼會了解男人的真相。”

       “媽媽是說您了解嘍!”

       清枝被問得語塞了。她的確了解弦間的底細,但是,揭露他的身份就意味著她自身的毀滅。

       “怎麼樣,媽媽不也是不了解他嗎?只有我最了解康夫,他是真心愛我的。為了他,我要保住小寶寶。”

       那美的話語中充滿了勝利的驕傲。她已經不是清枝心目中的女兒,自從男人在她體內播下種子以後,少女之心便演變成了母愛之心。清枝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力。

       弦間得知那美有了身孕,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憂。無疑,自己對那美的征服之箭射中了,從這個意義上講,似乎值得慶賀。

       然而,在尚未拜見墨倉高道時就使那美懷孕,弦間對墨倉的盛怒是可想而知的。他仿佛看到,被人偷去愛女的墨倉正勃然大怒。惹惱墨倉可不是件好事喲!

       弦間知道倘若正面求得墨倉的認可是不可能的,首先,讓那美懷孕的事實就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罪狀。

       那美懷孕與佐枝子懷孕有著不同的意義。那美腹中的生命是弦間走向光輝未來的可靠安全保障,決不能使其夭折。

       “媽媽讓我去做人工流產,可我想:只要你康夫同意,我就把孩子生下來。”說話時,那美觀察著弦間的表情。這時的那美對妊娠的滋味還沒有太多的感受,雖然她在媽媽面前表示堅決要生,但那只是出於對她說他們“鬼混”的一種反擊。

       “我希望你生,可是……”弦間支支吾吾。

       “可是什麼?”

       “我擔心你父親那邊。我一次都未拜見過他老人家,就出這樣的事,他一定要生氣的。”

       一向自信的弦間也難作判斷了。

       “爸爸的說服工作包在我身上了。”

       “不,這回可不同以往喲。”

       “爸爸倒好辦,問題出在媽媽那邊,她堅決反對呀。”

       “你已告訴媽媽了嗎?”

       “是媽媽看出來的。”

       “我不擔心你媽媽那邊,我能說服她。”

       “媽媽覺得現在是她能不能和爸爸結婚的關鍵時刻,所以不想讓人挑出半點不是。”

       “你們不是已經和父親住在一起了嗎?”

       “只是一起住,還沒正式入籍,因為爸爸的第一個妻子還活著,因此,我們的身份和過去沒什麼兩樣。”

       “你媽媽的心情也很複雜吧!”弦間暗忖道。清枝能否與墨倉成婚,這對弦間會有很大影響。他們一成婚,那美就會取得嫡出子女的身份。

       “我可不管媽媽怎麼想,只想知道你的心情。”

       “能讓我考慮一下嗎?事情太突然,我也一時茫然了。”諳於世故的弦間在那美和佐枝子“同期妊娠”的夾攻下不知所措了。對那美那邊,他本欲使出渾身解數給她最大的刺激來穩住她對自己的依戀關係,但卻疏忽了必要的預防措施。那美懷孕本身是件喜事,可墨倉如何反應卻令人想來生畏。一旦觸怒了龍顏,墨倉就會碾死一隻小蟲一樣鏟除掉弦間這等無名小輩。

       現在那美懷孕了,就必須先把佐枝子的事解決掉。若讓那美知道另一頭還有個同期妊娠的,那她肯定會墮胎的。

       4

       由於那美妊娠,弦間那處在萌芽狀態而動搖不定的罪惡意識如今卻定死了,他感到佐枝子是個非除不可的存在,即便她沒懷孕,起碼也是影響他飛黃騰達的累贅。

       一個犯罪計劃已醞釀成熟。先退掉現租房,給鄰人以遷居別處的印象,再幹掉佐枝子,沉屍於龍棲塘底。

       弦間盤算著,只要將死屍沉下去就不會再浮上來,生活在這個大城市的人誰也不會去關心一個女子從公寓搬至何處。佐枝子與故里幾乎沒有聯繫,家中的親人這些年都疏遠得形同路人,縱使有個把好奇的人打聽她的去向,但不見屍體的凶殺案是絕不能成立的。

       弦間和佐枝子的關係無人知曉。他進出於佐枝子的公寓可能被左鄰右舍發現,但彼此素不相識而無法追查。

       大都市的人群中少了一個普通女子如同浩瀚的大海中消失了一朵浪花。弦間自信這是個無懈可擊的犯罪計劃。不僅屍體,連被害的佐證都將毫無存留。待收拾掉佐枝子以後,再慢慢考慮今後的道路該如何走。鏟除掉佐枝子,那才是萬事俱備。現在既然瞄準了墨倉這樣的巨大目標,自身也要用無絲毫破綻的鎧甲武裝起來。

       計劃實施的第一步是退出現住房,把佐枝子的行李暫時挪到別處。需要挪動的只是行李,佐枝子則要直接引誘至龍棲塘。幹掉佐枝子以後,再將她的“遺物”逐步處理掉,隨後,就算完成計劃了。

       “這座公寓的環境不怎麼好,不適合養育孩子呀!我看是不是搬到郊外一處更幽靜的地方好些?”弦間若無其事地提議。

       “你終於為我著想了。”佐枝子看不透弦間的真正用心,眼睛裡射出興奮的光芒。

       “我早就這麼想了。”

       “你同意我生了?”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定要生下來。”

       “哇,太好了!”

       佐枝子情不自禁地撲向弦間的懷抱。弦間就像納稅般地不情願地接住了她渾圓的身子,說:“為了讓你感到驚喜,這些日子我一直悄悄地物色合適的住宅。現終於找到了相當滿意的住處,房租也不貴,設備環境等也都沒說的。”

       “你尋找到的地方一定沒錯,真想馬上就去看看。”

       “別太高興了,還有一個為難的事哩,房東好像不大喜歡孩子。”

       “不喜歡孩子?”

       “嗯。所以,要是在搬進之前就讓他們看見你這副大腹便便的模樣,恐怕不願意租給我們。要是搬過去以後再讓他們看見,那就由不得他了。”

       “住進去後就不會再攆我們出來嗎?”

       “我們付了房租和使用權的費用後,他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但是,如果對方說我們生孩子是違反契約可怎麼辦?”

       “夫妻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以夫妻不生孩子作為租房條件是無效的。”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吧?”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孩子出世前我們就去登記吧,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是私生子。”

       “雖然我說過不靠你也行的氣話,可心裡卻很不踏實呀,倘若孩子真的沒父親該多可憐啊!”

       “我也不希望孩子沒爸爸呀!”

       “我太幸福了,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佐枝子被弦間的甜言蜜語哄得歡天喜地,絲毫沒有懷疑他突然轉變的背後隱藏著的險惡用心。望著佐枝子心滿意足的笑臉,他隱隱約約地感到心靈的一角有些微痛,可馬上又為那陣疼痛感到羞恥,此刻,他伸手在佐枝子的脊背上施著虛偽的愛撫。




2006-11-17 07: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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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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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殺意的順序
       1

       現在只需把佐枝子的行李搬到租借的那間權作“倉庫”的房子裡,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為了不讓房東看見你,我們還是夜裡過去為好。”

       “你想得真仔細。”

       “正因為這是所可心住處,所以我不想功虧一簣。”

       佐枝子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功虧一簣”的雙層含義。

       “好吧,我等待著。”

       “放心,保你一見那裡就想長住下去。”對弦間露骨的暗示佐枝子依然毫不領悟。

       夜裡11時左右,弦間讓佐枝子上了租來的汽車出發了。

       “我總覺得這地方怪荒涼的!”

       車外的燈火逐漸稀少,坐在車裡的佐枝子有些膽怯了。

       “因為時間不早了嘛。若是白天,這裡可是車水馬龍呀!”

       “好像進深山似的。”

       “這兒離丹澤不遠,今後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到丹澤遠足。”

       “不過,太偏遠了,將來孩子去幼兒園、上小學都不方便。”

       “你到挺性急的,已操那份心了!”

       也許是母性的本能覺察到了危險,佐枝子越來越不安起來。弦間暗忖要趕快動手。

       汽車終於開到了龍棲塘近旁。必須在到池塘之前使佐枝子成為不會說話的“物體”。弦間把車子開進一片雜木樹林,這裡是他事先勘查好的“現場”。四周沒有一戶人家,通向這兒的也只是一條農家使用的土路。午夜時分,這裡是不會有人路過的,任憑怎麼呼喊都沒有人聽見。

       “怎麼,這麼偏僻的地方?”

       佐枝子十分疑惑地環視著漆黑的周圍。

       “是個幽靜的好地方吧!到了這兒,就不會受任何人干擾啦!”

       “這地方挺瘮人的。”

       “習慣了就好了。”

       “家在哪兒?”

       “馬上就到。”

       “近處有車站和商店吧!”

       “你就甭操心了。”

       “為什麼?”

       弦間面向驚奇的佐枝子猙獰地笑道:“什麼車站、商店、幼兒園、學校,全沒必要。需要的是安眠的臥室,一個不受任何干擾的臥室。”

       “你,難道……”

       佐枝子終於領悟了弦間的歹毒意圖,她迅疾打開車門,向黑暗處沒命地跑去。她行動非常敏捷,簡直使人難以相信是個懷有身孕的女人。

       弦間著慌了,他萬萬沒有料到她會有這般迅疾的反應。因為他一直認為佐枝子不會逃跑,精神上放鬆了警惕,所以從反應過來到下車追趕已經落後了一拍。

       “救命啊!殺人啦!”

       佐枝子在黑暗中一邊奔跑,一邊拼命呼救。儘管這裡是與外界隔絕的無人世界,但是,佐枝子的每一聲凄慘呼救都令弦間心驚膽戰。

       “叫什麼!畜生!”

       弦間此時將恐慌轉化為了追趕的加速度,朝著呼喊的方向狂奔。佐枝子不該呼喊。倘若她悄悄地匿身於黑暗中的一個角落,或許能夠伺機走出希望的下一步。可是,此時的她恐懼感占了上風,悲鳴般的呼喊反而為凶手指引了追殺的目標。

       由於男女在體力上的差別,再加上佐枝子身子重,兩人的距離越來越短了。

       “求求你,饒了我吧!”佐枝子終於被弦間追趕上了,這時她絕望地哀求道,“這裡有你的親骨肉啊!”

       本來想打消弦間殺意的言詞起到了相反效果。

       “若沒有他倒好了,若沒有他倒好了!”弦間一邊吼叫,一邊緊緊卡住佐枝子的脖子。在他的意識中,眼下根本不是掐死一個人,而是在掃除前進中的障礙。佐枝子的手在空中亂劃著,指尖揪住了身邊樹叢的枝葉。

       “我,我可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佐枝子最後的話語並未傳進弦間耳中,因為那斷斷續續的言詞已經連不成一句話了。

       手腕上感覺到的重量告訴弦間:佐枝子已經咽氣了。為防止屍體在被黑魚吃掉之前浮出水面,他用帆布裹住屍體,又綁上幾塊重重的石頭。為了將死屍沉入龍棲塘,想不到花費這麼長時間。

       弦間為將死屍沉入池中央,特意帶來了摺疊式橡皮劃艇,可沒料到充氣竟會如此困難。好不容易把死屍沉到池塘深處,待返回汽車時已臨近天亮了。在暗無星月的黑夜中,池塘邊的樹葉在刷刷地搖曳著。弦間顧不得休息一下癱了似的疲憊身子,像被人追捕似地驅車匆匆離去。

       2

       這幾天弦間都處在草木皆兵的驚恐之中,大氣不敢出地熬了過來。社會上既無對案件的報道,也無龍棲塘有什麼漂浮物的消息。

       儘管如此,弦間在足足一個月的時間裡都沒解除警戒。一個月平安無事地過去了,終可解甲安歇了。這下子肯定不會出問題,佐枝子一定被黑魚啃得精光了。

       如今,已沒有人威脅他的現在和將來,他可以在颱風過後的無垠晴空中自由翱翔了。

       不知何故,弦間的心靈深處此時涌起了對佐枝子的憐憫之情。她在被扼住脖子、奄奄一息時說的“這裡有你的親骨肉啊”,字字似重錘敲擊著他的耳膜。

       時至今日,他才覺得佐枝子有些可憐。雖然這不是出於後悔或自責之念,但卻感到佐枝子對自己的無數無償奉獻是值得懷念的。

       ——當時要是不殺她呢?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呢?

       這種疑惑在弦間胸中萌生,可他一見到那美,這種疑惑便會消失得一干二淨。

       那美也必須盡早拿定主意,總不能永遠瞞住墨倉,務必在被墨倉覺察出來以前就言明與弦間的關係。

       那美說她做好了隨時與爸爸談話的準備,只是清枝和弦間都勸她暫時緩幾天再說。清枝主張她做人工流產,弦間則不知如何是好。在三人舉棋不定的時候,那美的肚子像故意與人作對似地日趨明顯。

       不知不覺,形勢朝著奇妙的方向發展了。

       “我們又要搬回松濤的家了。”

       清枝沮喪地告訴那美。

       “咦,為什麼?”

       “這裡的太太病好了,要回家來。”

       “啊!”

       “輿論決不允許我們住在這裡的。”

       “媽媽打算乖乖地回去?”

       “那有什麼法子呢?”

       “太欺負人了,是爸爸的主意嗎?”

       “你爸爸沒說讓我們回去,可是,如果我們賴在這兒不走,不是給爸爸出難題嗎?”

       “那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本來就不情願來,當初像召喚女傭似地讓我們來,現在覺得礙事了,又趕我們回去,拿我們當什麼了?”

       “我也不情願這樣呀,只是不想讓你爸爸為難。”

       “要回去,媽媽你一個人回去,反正我不走。”

       “你耍小孩子脾氣,不是為難媽媽嗎?”

       “怎麼耍小孩子脾氣?是媽媽想回松濤去住吧!那樣一來,就能讓我的肚子躲過爸爸的眼了,不是嗎?”

       “你這孩子,盡說些什麼!”

       3

       弦間從那美口中得知第一夫人登志子的病情好轉要回家的消息後,旋即打電話給清枝。

       “登志子夫人真的要出院嗎?”

       “真的。”

       “是不是因為沒法治療了,索性回家等死的?”

       “不像是那樣。”

       “她患的是什麼病?”

       “好像是在胃的入口處,有個叫什麼門的地方長了癌,聽說做了胃切除手術,因為沒轉移到其他部位,所以得救了。”

       “整個胃都切除還能活嗎?”

       “說是將食道和腸子直接連在一起,這樣也能攝取營養。”

       清枝沮喪地說。好不容易盼來的正妻室座又要遠離而去!正因為清枝已經摸到了正妻寶座的邊緣,所以現在心情不能像以往那樣平靜。此時她氣餒至極,完全忘了對弦間的心理上的牴觸。

       “夫人就甘心忍氣吞聲地退讓嗎?”

       “沒法子啊,這裡本來就不是我們呆的地方。”

       “你可真大度。”

       “就當我沐了個瞬間日光浴吧!”

       “我認為你不必再回到陰背處。”

       “我當然不想回去啊!”

       “那麼,不回去就是了。”

       “陽光下只能容納一人。”

       “容納一個人就足夠了。只要登志子夫人不出院不就行了嗎?”

       “不出院?醫生已許準她出院,我是不能反對的。”

       “想法不讓她出院總是可以的吧!”

       “你說什麼?”

       “噢,你聽我說,登志子夫人是該死沒死掉的,那就幫她死嘛。即使她出了院,也因體弱而不能盡妻子的義務,那位子本來就不該她占著。理應坐上墨倉之妻這把交椅的是你,這也是墨倉的願望,他同意接登志子回家完全是出於同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請你聽聽我的設想。我樂意幫助你讓登志子夫人出不了醫院。”

       “這是什麼意思?”

       “別裝糊塗了,你是很清楚的。醫院方面不可能有什麼防備,我去登志子夫人的病房‘探視’一遭,稍做動作,就能叫她永遠回不到這個家。”

       “這太可怕了。”清枝的臉色頓變,連嘴脣都發白了。

       “本來應死掉的沒死成,所以只需下一點工夫,就可讓她回到當初的命運。”

       “別再說下去了,我不想聽。”

       “剛才我已說過,這只是我個人的設想。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幫你成為堂堂正正的墨倉夫人,墨倉會長也好甩掉盡不到妻子義務的機器人般的妻子,組建一個幸福家庭。你也不用為登志子死裡逃生而窩窩囊囊地活著,這對大家不都挺好嗎?”

       “太太死得蹊蹺,我肯定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儘管清枝表面上堅決反對這樣做,但就像被漩渦卷進去似的,仍對這種設想十分感興趣。

       “不會露馬腳的。她是死在醫院的,死因可以認為是多方面的嘛!”

       “依我看,即使你不介入,癌症這種病往往是看上去好了,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犯的。”

       “你說的對,可就這麼等她復發,那美的妊娠可就露餡了。再說,你就不考慮如何確保快要到手的正妻地位嗎?”

       “我真沒考慮那些事。”

       “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但是,那美在這個時間懷孕對你很不利喲,不是嗎?那美是不會去做人工流產的,我也不希望她去做。你難道不想讓長孫成為墨倉家的直系嗎?”

       “現在就是直系呀!”

       “那是從血緣上講啊,但不能使用墨倉的姓。”

       “你正是為了這個吧!”

       清枝的眼睛豁然明亮起來。對弦間來說,那美腹中的胎兒是把雙刃劍,究竟是篡奪墨倉家產的敲門磚,還是觸怒墨倉的導火線,目前尚難斷明,只能說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不管怎麼說,在各方都難以判斷時,是不能讓那美流產的。而清枝只想在墨倉知道那美妊娠之前確定下正妻的身份。

       “這種時刻,我的目的倒無所謂,關鍵是夫人的追求不要落空啊!”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要幹你一個人乾,怎麼都行。”清枝發覺說漏嘴了,忙不迭地又補充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沒聽說過什麼。”

       “是這樣,這就可以了,因為這是我的假設。”

       殺害繼承權順序人,或明知是被害而不起訴、告發者將喪失繼承權。

       清枝現在對墨倉高道的財產不擁有任何權利。然而,清枝的目的是取代登志子的位置,所以說,她是在登志子之後的繼承人。儘管清枝事前知道殺害“第一繼承人”登志子的計劃,但她沒有做出任何防止措施,這本身就有共犯之嫌。因是這種“共犯關係”,清枝和弦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密了。

       4

       將三澤佐枝子沉屍於龍棲塘之後,弦間迅速處理掉了她的遺物。能燒的都燒了,不能燒的盡可能毀形棄之,分散棄在各處的垃圾場。

       處理完遺物,他又退掉那間暫作“倉庫”的租房。現在,佐枝子生存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時,弦間收到寄到皇家飯店的一封美國來信。當他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署名是南希。弗爾時,心中不禁叫苦不迭。他已把南希囑咐過的郵票一事忘得一干二淨。倘若在處理佐枝子遺物時仔細查找的話,或許能發現那張郵票,可至今天,再後悔也沒有用了。

       以前是有捆舊信函,但都同其他破爛一起燒掉了。

       果然不出所料,南希在信中訴說丈夫如何責令她找回那張印有氣球圖案的郵票,求弦間趕快還給她。

       不管對方怎麼相求都無濟於事,因為佐枝子的遺物已經處理得乾乾淨淨。弦間本人對郵票並不感興趣,可能的話還是想歸還她的。南希是他在美國的“主顧”之一,犯不著為區區一張郵票不歡而散。連油頭滑腦的弦間如今也不知所措了。

       ——既然是沉睡於池塘底的命,何不老老實實地把郵票交出來呢。弦間想到此,不由得又怨恨起佐枝子來。




2006-11-17 07: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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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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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十章 情死之計
       1

       墨倉高道總是起得很早。前一日晚上無論睡得多晚,翌日6時必定起床,然後巡拜分布在自家6000多平方米大院裡的三處觀音堂。7時用早餐,7時15分準時乘專車前往千代田區大手町的墨倉總公司。

       這是他住在正邸時的時間安排,此外,他每月分別平均有一兩次住在南青山和六本木的情婦處。以往還要加上去後町清枝居住的松濤別邸,可自清枝進府以來,他的巡禮也相應地減少了一處。

       這一天早上,他參拜完觀音堂進餐廳與清枝娘倆共進早餐時,老女僕阿貞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走路一向如貓似地不出聲響的阿貞今日一反常態,步子又急又響,三人不由得抬頭張望。只見她沉著臉徑直走近墨倉,小聲嘀咕了些什麼。

       “什麼?登志子她……”

       高道頓時變了臉色,手一哆嗦,碰響了旁邊的餐具。

       阿貞緊張地點點頭。

       “好,我這就去醫院,備車!”高道只吃一半早餐,就起身離桌。

       “怎麼啦?”清枝問。

       “登志子突然不行了。我立即去醫院,你替我與秘書室聯繫一下,就說我今天可能參加不了‘三金會’了。”

       那天早上適逢本月的第三個星期五,每逢這一天,高道都要主持墨倉直屬企業首腦集中會晤的“三金會”。

       高道慌忙穿戴好,匆匆出門。

       “怎麼太太的病一下子又惡化了,聽說這一陣子挺好的,這又咋的啦?”來到門口送高道上車的清枝自言自語道。

       “對清枝來說,這可是個喜訊吧!”

       不知什麼時候,阿貞來到清枝的背後,用她那陰陽怪氣的聲音說。

       “阿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清枝豈肯受人挖苦,轉身質問阿貞。

       “沒有什麼意思。”阿貞不動聲色地說。

       “你剛才說對我是喜訊?”

       “就是這個意思,僅此而已。”

       “為什麼說太太病變是喜訊?”

       “這,你比誰都明白。”

       “阿貞,還不給我住嘴!”背後傳來斥責聲,阿貞的丈夫、管家磯崎面色鐵青,站在不遠處。

       “阿貞,太放肆了!快給清枝賠禮。”

       磯崎深知登志子夫人死後這個府上的女主人屬誰。若是惹惱了她,便會老無葬身之地。他明白:到了這把年紀,是找不到比這府裡更稱心如意的差事的。

       可妻子阿貞卻不承認清枝為這府上的女主人。在她的心目中,女主人只有登志子一個,小老婆出身的清枝即便進到府裡,充其量也只能與女僕同等。既是女僕,按資歷自己從上一輩就侍奉這家人,理應在清枝之上。

       正因為有這種意識,所以她屢屢對清枝有牴觸言行。儘管如此,她對那美卻謙恭順從,因為她覺得儘管這孩子是小老婆所生,但畢竟繼承著高道的血脈。

       挨了丈夫的斥責,阿貞毫無表情地挪動著貓一般的輕步退了下去。

       “真是的,內人說了非常失禮的話,十分抱歉。她並無什麼惡意,只是個說話不知深淺的女人。”磯崎一邊賠不是,一邊拭著額頭的汗珠。

       “可這話語並不讓人感到沒有惡意啊!”清枝仍憤憤不平。

       “我一定好好訓斥她,請饒她這一回吧!”磯崎感到無地自容,慌慌張張地朝妻子退下的方向追去。

       “到底還是沒治好啊!”磯崎夫婦離開後,那美說道。

       “興許是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我看阿貞沒說錯,是個好消息哩!”

       “那美,別胡說!”

       “難道不是嗎?這回她要是真的上了西天,媽媽也就用不著回松濤了。”

       “你這孩子,淨……”話說出一半,清枝便一下子停住了。她的耳邊響起了弦間的話——“登志子夫人是該死沒死掉的,那就幫她死嘛”。

       由此看來,登志子病情的突變難道與弦間有關?倘若如此……

       “媽媽,你怎麼了?臉色突然變得這麼可怕。”那美驚訝地問道。

       “你千萬不要隨便瞎說!”

       “對不起,是不注意說走了嘴。”那美調皮地伸伸舌頭。

       “這可不行!”

       這一天,墨倉府裡始終充滿了緊張的空氣。兩位秘書不知上哪兒去了,一直沒有回來。墨倉去醫院後全無消息,使人感覺發生了什麼異常情況。清枝和那美則被當作局外人了。

       “媽媽,這次說不定……”那美含蓄地說。

       “說不定什麼?”

       “還會是什麼,那個人的死唄。”

       “那美,你又……”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人不都總有壽終之日嗎!總這麼一隻腳踏進棺材似的活著,不是給周圍人添麻煩嗎?我想,爸爸的內心這下可輕鬆了。”

       “快住口,禍從口出啊!這話若讓阿貞聽到,不知要惹出什麼麻煩來!”

       “我顧忌不了這麼多,對盡不到妻子義務的人,早該請她讓位給媽媽了。過去你受的那麼多冤氣不都是因為她的存在嗎?如今總算熬出頭了。現在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今晚咱娘倆就預祝勝利幹上一杯,怎麼樣?”

       假使事態真像那美所云,倒也值得一賀。但是,清枝的內心對事態有一種不敢盡情歡慶的恐懼。如果此事真是由於弦間的“工作”所致,警察勢必要介入進來,那樣的話,自己可能被列為第一嫌疑人。樂觀地想,就算能躲過警方的懷疑,今後與弦間這傢伙的孽緣也將越陷越深,和他之間永遠都將以“同犯”的關係緊系在一起。

       “媽,你怎麼了?老沉著臉。”

       “讓我像你似地那麼高興?”

       “瞧你的口氣,把我當成多麼壞的人了。”那美生氣地噘著嘴。

       “我看算不上好人。”

       “媽媽,你也太不饒人了!不過,說乾杯是過份了點兒。”那美又淘氣地聳聳肩。不知是因為心理的作用還是什麼,清枝愈來愈感到那美的腹部明顯比過去渾厚起來,那可是弦間播下的種子在一天天地成長。

       是啊,和弦間已經無法一刀兩斷了。

       雖說是狼狽為奸的緣份,但現在卻牢不可破地捆綁在一起了。既然無法分手,那就合夥到底。弦間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與他為敵太可怕了,若聯之為伍,或許能借其毒除己害。

       直到深夜,才等到墨倉打來的電話。

       “登志子終於沒能救過來。”語氣顯得很疲憊。

       “真是不幸,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估計是今天凌晨,去量體溫的護士發現病危時,已經沒救了。”

       “太太真不幸啊!”

       “因為要處理後事、籌備葬禮等等,今晚我回不去了。你在家裡守著,聽候我的安排。”

       說完必要的話,電話掛上了。和高道通完電話後,清枝並沒感到的輕鬆。高道死了病妻,理所當然地要處理好多事,但作為墨倉財團之主,高道有必要親自處理後事、安排葬禮嗎?這些事完全可以托交秘書去辦,他只需要葬禮上露個面就可以了。他之所以不那樣做而親自張羅喪事,難道是因為有非得他親自過問的緣由嗎?

       清枝胡思亂想,坐立不安。假如登志子的死是弦間“工作”所致的話,高道會如何處置呢?妻子在醫院不明不白地死去了,高道會追查個水落石出嗎?恐怕他不會這麼做,因為登志子是被癌症判了死刑的人。儘管她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在獲許出院之前恢復得也較好,但並非根除了復發的危險。高道對這一點應有思想準備。

       那是高道對被絕症折磨至死的老妻的戀眷之情嗎?這似乎也不大可能,其依據是他另有清枝等三個情婦。

       高道的第一夫人在醫院奇怪地死去了,這不但顯得高道臉上無光,而且外界會有看法。凡是有損於高道面子的事,概不得外揚。雖然登志子的死因多少有些蹊蹺,但患的畢竟是不治之症,所以也不會有人見怪。墨倉沒有必要去迫根尋源而自找麻煩,說不定高道還忙於隱匿登志子不明死因的工作哩。

       也許醫院方面在通知高道時已經隱瞞了疑點,疏於醫學知識的病人家屬只能聽信醫生的解釋。

       總而言之,情況對清枝非常有利,照此下去,她肯定會坐上“第一夫人”的交椅。

       擔心高道懷疑自己是多餘的,登志子病危時她正睡在高道身旁,這可是最好的不在現場證明。

       清枝曾衝動地想過此時應給弦間打個電話核實一下事態,但又覺得在這個節骨眼兒打電話太危險,好像弦間也深知這點而一直按兵不動,所以她便改變了想法。這不動聲色本身不就說明了是他所為嗎?

       ——真是個可怕的人!

       清枝這次著實領教了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的弦間是多麼令人可怕。本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可他卻真乾了。對妨礙自己的事和人都毫不猶豫地消除掉,這樣做並不是為清枝,而是為了他弦間自己。不過,借這位可怕人物的力量,清枝面前也確實鋪好了通往墨倉王國王后的軌道。

       2

       墨倉登志子的葬禮在青山齋場隆重舉行,約有5000名政界、財界、文化藝術界、體育界等各方名流前來吊唁。另外,還有一些為了避人耳目而隱藏在他人身後的人,那就是被人稱為墨倉財團私人武裝的暴力團成員,他們也加入了葬禮的行列。

       不僅在日本國內,許多墨倉財團控制下的外國企業的大亨也前來憑悼,有的則派代表前來或者發來唁電。

       前來吊唁者人數之多,顯示出了喪主的威嚴和勢力,而不是死者本人的威望。但是,高道對匯集稱霸日本各方的政客、財閥、名流為一堂的葬禮仍有不滿,這是因為他期待出面的人也有沒來的。這是他們不懼怕墨倉勢力的證據,是對自己公開舉起的叛旗。

       他不明白:若今天的葬禮和三菱、三井方面的什麼重大活動相重疊的話,人們會如何選擇呢?將妻子去世作為衡量吊唁者忠誠與否的標尺,乃墨倉帝國之統帥的特有意識。

       清枝當然沒有出席葬禮,其他兩位也沒來。這是因為高道沒讓她們出來。但是,那美被排在遺屬之列,這意味著向公眾表明她是墨倉家族的一員,也是立清枝為妻的前奏。

       登志子的葬禮結束已一個多月了,清枝娘倆仍留在府內,她們已沒有回松濤的必要了。一天,起居室裡只有高道和清枝兩個人的時候,高道鄭重其事地對清枝說:“清枝,我打算讓你入籍,你先準備好書面材料。”

       “入籍?”

       雖然是內心望眼欲穿的事,但高道能在喪事後一個多月就提出來,仍令清枝難以置信。

       “是的。你怎麼顯得這麼吃驚?我正是有此打算才讓你們搬過來的呀。”

       “我是想太太過世沒多久……”

       “登志子患病時令人可憐,死是在所難免的,即使出了院,也不能恢復如初。你的事,我打算擇期向親戚及周圍的人挑明。辦好入籍手續後,我想立那美為嫡出子女。”

       “多謝!”

       “往後,你要以墨倉主帥之妻的身份行事。”

       七七四十九日過去後,清枝提交了與墨倉高道的結婚申請。因為婚姻法上對男子沒有像對女子那樣嚴格的禁止再婚期限的規定,所以這張書面申請從法律上就確立了清枝為高道之妻的地位。

       雖然只是薄紙一張,但其效果卻重大無比,它將決定一個人居於向陽處或背陰處的命運。

       “太太,恭喜您!”

       一切手續辦理完畢之後,阿貞畢恭畢敬地道喜來了。以前從不稱她為“太太”的阿貞在這位新女主人面前神奇般地俯首稱臣了。但清枝明白,阿貞內心對她絕非忠誠。

       “阿貞,你今後說話要注意些,我決不會忘記你以前的非禮之舉,能頂替你的人多的是。”清枝毫不客氣地說。

       “是,明白了,太太。”

       阿貞俯首時,脖子後面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是她承認失敗,強忍著向女主人屈服的羞辱的表現。

       然而,阿貞的委屈感也暗示著她準備有朝一日揭竿反抗的意識。

       “這婆子,得盡早辭掉才是。”清枝心中已拿定主意。萬一自己和弦間的關係被阿貞知道的話,無疑會招來滅頂之災。

       阿貞正欲退下,不料她走的姿態又引起清枝滿心不快。清枝忙叫道:“還有,阿貞,你要改掉走路時貓似的腳步。”

       “這,我已習慣了。”阿貞答話時仍背對著清枝。

       “唔,那就要改掉這個習慣,如果你還想在這兒幹下去的話。”

       阿貞只是勉強地點了點頭,向房間外面走去。

       入籍數日後,沉默多日的弦間打來了電話。

       “恭喜,恭喜!這下夫人可成堂堂正正的墨倉王國的女王了。”

       “只是提出了結婚申請,現在還說不好,別瞎講。”

       清枝很想尋問登志子猝死的原因,但顧忌到自己所處的立場,又覺得不便太直截了當。

       “登上女王陛下寶座的感受如何?”

       “當然沒什麼不好嘍!”

       “那我何時能拜見墨倉天皇呢?那美的肚子可是越來越顯眼了喲。”

       “我剛剛入籍,現在還為時太早啊。請再等等吧。”

       “我倒沒關係,貴千金未婚先孕,你不感到難堪嗎?”

       “我會尋機引見的,請耐心等待。你見那美了嗎?”

       “哦,常見面,我這兒的信息都來自那美。前夫人的死正是時候,你不覺得就像有意給你騰出位子似的嗎?”弦間在嗓子眼兒裡發笑。

       “不能這兒說啊!別人會誤會的。”儘管清枝在制止弦間,但內心已明白登志子的死是弦間所為。

       “我是夫人您的忠實奴僕,哪能做對你不利的事呢?請充分相信我。”

       “眼下,我們聯繫的方法還是我打電話給你,因為這府裡的人都是奸細。”

       “這個電話是直通你臥室的呀!怎麼還提心吊膽?”

       “小心沒有過頭的時候,若引起別人懷疑,可就雞飛蛋打了。”

       “哎?怕他們懷疑什麼?”

       正要作答的清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改口道:“你的身份唄!我希望你能成為配做那美丈夫的人。”

       “是啊,這事我正想找你商量呢。你能給我找份工作嗎?這些日子一直失業,日子不好過啊!現在總不能重操為夫人您尋歡作樂的舊業吧。然而,要是實在過不去的話,也難說今後……”

       “你這小子,真無恥!”

       3

       “老爺回來了。”

       “老爺?有什麼急事嗎?”阿貞的報告使清枝頗為吃驚。這個時辰高道一般是不會回來的。望著清枝疑惑的神情,阿貞的眼睛仿佛流露出微笑。一瞬間,一種不快從清枝心頭掠過,但她現在沒有閒空去計較它了。門口已經傳來高道的腳步聲,使人感到有一種異常的緊張氣氛。

       清枝迎到門廳,但見高道緊繃著臉。

       “那美呢?”高道劈頭就問。

       “去學校還沒回來。”

       “唔。”高道無奈地點點頭,說,“你跟我過來。”

       清枝隨高道進屋後,高道以目光示意清枝坐下。

       “今天您回來得早哇。”清枝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無話找話地說。但高道並不答理,仍冷眼盯著她。清枝承受不住對方的壓力,不由得低下了頭。

       “清枝。”

       清枝的心怦然一跳,抬起頭。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莫非與弦間的事……雖然內心加以否定,但清枝自己都感到臉色在變。

       “有沒有啊?”高道緊逼不捨。

       “沒有什麼事瞞著您。”清枝斬釘截鐵地回答,但聲音不覺有些顫抖。

       “真的什麼也沒有嗎?”

       “沒有。”只要高道不提出具體事宜,清枝決意堅持到底。

       “那我明天帶那美去看醫生啦!”

       “帶那美看醫生?”清枝全身頓時松快了。露出破綻的原來是那美的身子,這事固然非同小可,但卻不是清枝與弦間的那種更為致命的把柄。

       “不就是說那美懷孕了嗎?你身為母親,這事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我?那男人是誰?”

       “真對不起,我一直琢磨著要跟您說的,可就是難以啟齒……”

       清枝抓住了高道送來的機會。此前她一直困惑:要告白吧,自己才剛剛入籍;不告白吧,這事又不能永遠瞞下去。

       “這不是說聲對不起就完事的問題!那美是墨倉的嫡系後代,未婚先孕成何體統!你知道這事的嚴重性嗎?”

       “我知道,可那美說她一定要生。”

       “她說一定要生?那美還是個孩子,她竟胡說些什麼?得馬上讓她墮胎,墨倉家的閨女不行相應的儀式和程序是不許生孩子的!”

       “我說過讓她做人工流產,可她本人堅決不肯。”

       “太放肆!那美還沒有生孩子的資格。讓那美懷孕的野小子是什麼人?恐怕是摸清了那美的身份,想攀上我的吧!”

       “這倒不是。他是在不知道那美和您的關係時相愛的。”

       “那人是誰?”

       “叫弦間康夫,聽說是在從美國回來的途中認識的。”

       因緊張而沒找出合適的話語,清枝道出了真情。可要是編出不能自圓其說的謊話,追究下去肯定難以招架。

       “那人現在幹什麼?”

       “嗯……現在……”

       “現在幹什麼?”

       “據說曾留學美國,因剛回國不久,正在找適當的工作。”

       “什麼?這麼說,他是個無業者嘍!”

       “說是曾有幾家公司想要他,但他不想將自己削價出賣……”

       “沒出息的小子!連個正經職業都沒有,還去纏女人。無論如何,那美都必須和他一刀兩斷。那小子與那美本來就無緣分。過去、現在、將來都如同路旁的石頭。明白了嗎?”

       高道滿面慍色地說。但是,高道對弦間的身份等並沒有再深入追問,所以清枝在這危急關頭躲閃過去了。倘若對弦間追根刨底,肯定會露出了馬腳。

       然而,即使現在一時敷衍過去了,但終究是不能遮掩到底的。弦間絕不會離開那美,那美也不願墮胎。清枝無論對高道還是對弦間都不能理直氣壯,處於兩頭為難的窘境。

       當晚,高道與那美髮生了衝突。一直對那美疼愛有加的高道勃然大怒,而那美也在高道面前揚言絕不墮胎。

       “我不承認這個野種是我的孫子。”

       “您不承認也罷,我本來就不想當墨倉家的人。我不能照爸爸的意志去墮胎。這孩子是我和康夫的,要憑我的意願把他生下來。我已經是成人了,要按自己的意願選擇伴侶、生孩子。”

       “那美,你怎麼能這樣對爸爸說話?”

       “不,我要說!墨倉家的規矩與我無關,本來我就是在這個家規之外出世的,為什麼現在又要把它強加於我呢?”

       “那美,你給我住口!”

       當著高道的面,清枝扇了那美一記耳光。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這記耳光會這麼響亮,那美的面頰上立即現出紅紅的手印。這一記耳光暫時使興奮的三人平靜下來了。

       “那美,你並不了解他的真相。”高道以克制的口吻說道。“真相”一詞使清枝感到震驚,可高道似乎並沒有覺察出她的細微反應,繼續說道:“那個男人是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後才接近你的,分明不是愛你,而是衝著我墨倉的家門來的。”

       “不是那樣。我和康夫是在從美國歸國的飛機上偶然相識的,他根本不可能有那種念頭。”

       “先認識再了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嘛。就算最初不了解,後來了解到你的身份,便更加纏住不放。”

       “爸爸為什麼總是歪曲事實呢?康夫對墨倉財團壓根兒沒興趣,他只關心我。並非全日本的人都生活在您的傘下,對您的勢力之外的人說墨倉什麼的,就如同談論外星人。別總以為您的名字無人不曉,那是您把自己估計得太高了。”

       “是不是估計過高,我們走著瞧吧!既然你不墮胎,我就不承認你是墨倉家的人,也不能留你在家裡,也不給你錢、物等一切資助!你隻身赤手滾到那男人處試試看,到那時候,自然會了解那男人的真相。”

       “求之不得哩,我現在就找康夫去。”那美徹底變了個人。這就是不久前還曾同那個男人訂下不受任何約束之盟的同一女子。

       “那美,你根本不懂生活是怎麼回事。你從出世的第一天起就養尊處優,應有盡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然而只要你出了這家門,就什麼也沒有了。一片麵包,一件遮體的衣服都必須靠自己的勞動掙來。”

       “我可以幹活。”

       “嗬,說得輕巧,上哪兒乾?幹什麼?”

       “幹什麼都行。”

       “賣淫也行?你那身子怕是賣淫也不成哩!”

       “說得太過分了……”

       “你這未涉世事的黃毛丫頭即使步入社會,恐怕也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掙到一分錢。你嬌生慣養,生下來就有美味佳肴、漂亮的穿戴、寬敞舒適的住房,有別墅、有珠寶,無所不有。就算現在你有男人的愛,但僅靠那個怕你一天也生活不下去。”

       “貧窮,我不在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好吃好穿、要珠寶。”

       “這正說明你沒有嘗過貧窮的滋味。罷了,你嘴硬,就到那男人處去好了,認識一下那男人的真相也好。和那男人窮極潦倒的時候,你會想起我的話是對的。”

       “您,真的不管了?”清枝禁不住嗚咽著向高道乞求道。

       “就這樣吧!不這樣放出去,那美是不會覺悟的。”

       那天晚上的會談以不歡而散而告終。清枝感到勢態正向對自己不利的方向發展。如果那美投奔弦間,高道勢必要吩咐人去調查弦間的底細。這樣一來,清枝與弦間的秘事就有可能敗露。

       清枝心裡明白:高道雖然當時說得很絕情,但從他平時對那美的寵愛勁兒來看,估計他不會真的撒手不管。讓高道死死盯住弦間對自己肯定不利,但卻又不能阻止他這樣做。

       次日,那美找到弦間,把與父親鬧翻的事一五一十地敘說了一遍。弦間感到期待的一天終於到來了。因為他早已料到與墨倉高道的交鋒不可避免,所以聽了那美的述說也不吃驚。

       “爸爸斷言我赤手空拳投奔你才能了解你的真相。”那美撒嬌的口氣中多少帶有不安。

       “可現在並不是赤手呀!”

       “討厭!現在還說風涼話。”

       “對不起,對不起,為了了解我的真相,就趕快住過來吧!”

       “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把隨身物品帶來了。”

       “嗬,你比我更性急哩!”

       “爸爸說我如果不和你散夥,就不讓進家門。”

       “那是清除門戶了?”

       “什麼‘清除門戶’?”那美好像不懂這個詞。

       “就是說,斷絕父女關係。”

       “爸爸確實這麼說的呀!”

       “你能接受嗎?”

       “我只要有你就行。”

       “說得好!這不正是我們倆走向新生活的良機嗎?”

       “你也這麼想,我太高興了。帶我去你的公寓,好嗎?”

       “我那個髒地方,準把你嚇一跳。”

       “能和康夫一起生活,什麼地方我都無所謂。”

       那美一直在父母卵翼下的安樂窩中生活,如今卻單獨同熱戀的男人攜手向冒險的生活之海揚帆出航,顯得十分興奮,而那男人卻冷眼靜觀她的冒險性格。

       儘管高道一時衝動說與那美斷絕關係,但並不能切斷父女關係的血緣,僅憑此舉也不能成為廢嫡的理由。即使那美形似隻身投奔弦間身邊,背後仍無形地牽有墨倉財團的萬貫財富。那美腹中之子仍墨倉直系子孫,即時高道一時佯稱不管,但在那美的後面肯定會悄悄地撐好保護傘。

       這難道不正是成為那美丈夫的天賜良機嗎?

       “你母親是怎麼說的?”

       “媽媽當然不贊成我這樣出家門,她夾在我和爸爸之間正為難呢!”

       “我想見你母親,同她好好商量一下。”

       清枝懼畏的是高道將要調查弦間的身份,但是,高道和弦間的決鬥不可避免。弦間只要將與清枝的關係隱瞞到底,其他的事都好辦。

       4

       “我們現在會面很危險喲!”清枝對弦間強行叫她出去感到害怕。

       “我已經出場了。岳母會會女婿也不至於有人見怪吧。”

       “你別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也許你已被墨倉的調查機關盯上了。”

       “我又沒做任何虧心事,誰監視我都無所謂!”

       “你就那麼嘴硬?”

       “今天不是請你出來討論那事的。我是要告訴你目前我與那美同居的事。”

       “這樣做要激怒墨倉的,你考慮過後果嗎?”

       “現在已經激怒他了。要想讓他承認我和那美的關係,只有這種辦法了。”

       “這樣下去他更不會承認。”

       “沒那回事,他必然要承認的。”

       “太自信了。”

       “請你不要隔岸觀火,讓他承認那美和我的關係,就能保證你的地位。我不是已經挺到這一步了嗎?只差一把火了,再加把勁兒吧!”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想請你為我‘掩護射擊’。你可以對墨倉說:不讓那美跟弦間結合,那美會去死的。他一定會軟下來的。”

       “墨倉是不會軟下來的,你太小看他了。”

       “那樣的話,我們當真情死,看他怎麼辦。”

       “真的情死?”

       “當然是演戲。我們假裝對不能結合而萬念俱灰,在雙雙服安眠藥殉情時被你發現。當然,藥的劑量我會掌握在不致命的程度。”

       “你真壞透了。”

       “和你差不多喲。只要墨倉承認我們的婚姻就行,我現在顧不了太多了。”

       “他們要調查你身份的話,你怎麼辦?”

       “他再怎麼調查都無妨。我並非有什麼前科,但是,另有一件事讓我放心不下。”

       “什麼事放心不下?”

       “墨倉對那美的妊娠怎麼知道得這麼快?她的體型變化並不明顯,除非敏感的人,一般是難以發現的。”

       “……”

       “府裡是否有人向墨倉告密?”

       清枝的表情頓時變了。

       “怎麼,你似乎已有所覺察?”

       “有個令人討厭的老女傭。”清枝說的是阿貞。

       “其他只有管家,門衛兼秘書了吧。女人對懷孕最敏感,我看奸細可能是阿貞這婆子。”

       “的確是個令人討厭的老婆子,走起路來輕得像只貓,等你發覺動靜時,她已經站到了你的背後。”說著,清枝下意識地回頭看看,好像阿貞就站在背後似的。

       “為什麼不辭掉她?”

       “她是進府多年的老女傭了,墨倉對她好像挺滿意的。總不能按我的個人意願解雇她吧!”

       “那可要提防著點兒。不只是墨倉那邊,若她同反對你的人串通起來,可就麻煩了。”

       “明白了。”

       “為謹慎起見,這段時間以少聯繫為妙。這倒不是心虛,而是不想無故受人懷疑。”

       5

       “姓名弦間康夫,現住中野區本町4—2號光和莊公寓。你替我迅速查清這小子的身世,包括家庭出身、個人經歷、與女人的交往史等等,越詳細越好。目前只知道這姓名和住址。”

       “遵命。這人和我們有什麼瓜葛?”

       “調查時需要知道這一點嗎?”

       “知道的話當然更好。”

       “對你說這事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可絕對不要傳出去。這傢伙把手伸到那美身上啦。”

       “對小姐?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給他點厲害嘗嘗。”

       “不許胡來!那美正痴情哩,說不同意她結婚就去情死。”

       “一時的衝動,過一陣就沒事了。送她到國外避避如何?”

       “要是能這樣我就不用這麼傷神了。那美已經懷孕了。”

       “懷孕了?”

       “她還堅持不流產。雖然也可以強制她去做手術,但我不想那樣做。據說那小子從美國回來後無所事事,我認為他一定有問題。肯定是他了解了那美的身份,想攀高枝纏上的。我要揭開他的畫皮,讓那美清醒清醒。”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務必抓緊,那美肚子再長大就要現醜了。我可不願那樣啊!”

       在墨倉總公司大廈最中心的董事長專用辦公室裡,高道正同一個人密談。此人名叫山岸英光,是負責墨倉集團情報收集工作的東方資料咨詢所的所長。

       6

       那美住進了弦間的公寓。這是弦間在處理了佐枝子後重新租用的。兩人在這兒開始了過家家似的生活。

       眼下的生活費都是那美帶來的,但並不能長久指望它呀。過去的老行當又不能幹,弦間不得不到某英語口語學校謀了個計時付酬的差事。他的英語雖然不正規,但總是在當地學的,還能應付口語學校的工作。這樣的苦日子儘管不自在,但他堅信只要抓住那美,就肯定能進入墨倉王國。

       胎兒的成長也很順利。勿庸置疑,這是高道的孫子。兩人同居後,為保重胎兒,弦間讓那美休學了。萬一流產,他會落得雞飛蛋打。

       二人在弦間公寓同居一個多星期後,弦間在英語口語學校接到了清枝打來的電話。

       “喂,你周圍有人嗎?”清枝首先問。聽聲音好像挺緊張的。

       “在能聽到通話內容的範圍內沒有人。出什麼事了?”

       “你要注意,據高道透露:山岸出動了。”清枝壓低了嗓門。

       “山岸?何許人也?”

       “是墨倉調查局的,墨倉系統的情報收集工作都是他一手負責的。據說以前曾在自衛隊的秘密諜報機關幹過,是個高手。”

       “那傢伙要查我老底?”

       “是的,你打‘那’以後沒再有什麼劣跡吧。你所謂的‘地下買賣’一旦敗露,連我也要被挖出來,苦熬到現在才得到的好日子可要全完了。”電話裡傳來清枝膽怯的聲音。

       “太太,別擔心。他查什麼我們都不在乎,要有自信心,現在最要緊的是泰然自若。”

       話雖這麼說,但弦間內心並不踏實。萬一那個老鴇高岡被山岸探著就糟糕了。還有,山岸的觸角如果延伸到美國的話,也挺討厭的。不,最可怕的是和三澤佐枝子的關係,若這件事敗露,可要遭滅頂之災了。

       自己乾的樁樁見不得人的醜事,能逃掉自衛隊諜報人員出身的鐵腕偵探的眼睛嗎?弦間自認為在隱蔽性和銷贓滅跡方面是很仔細的,但聽說對方是職業偵探,弦間也感到心虛了。

       “我現在用的是公用電話,從府裡打怕阿貞那婆子竊聽去。待有了新消息再與你聯繫。那美好嗎?”

       最後才問起女兒的安否,使人感到清枝的心情是多麼迫切。

       “果然,弦間那小子不是個玩意兒。”

       “查出什麼來了?”

       “他出生於神奈川縣相模市,其父退休前在市政府乾勤雜工,現在附近一家工廠當門衛,至於家庭成員,請瀏覽這張身份調查表就可明白。他從私立大學畢業後,幹過推銷員、保險公司的外勤等,轉了好幾家公司,最後到了都內一家二流飯店當男侍,之後去美國留學兩年,去年8月底回國。現任英語口語學校的臨時聘用教師。”

       “他在哪方面不成體統?”

       “過去,同不少女人有過較密切的關係,但都沒長處下去。留美只是個虛名,關係掛在某英語學校,實際並未聽課,究竟乾了什麼現還沒弄清楚。在美國,留學生是不準打工的,那段時間他靠什麼生活還是個謎。”

       “有資助人嗎?”

       “在日本國內還沒發現。”

       “會不會在美國靠上了什麼人?”

       “留學兩年的花費是相當可觀的,我想如果沒有一個實力雄厚的資助者是堅持不下來的。”

       “原來是靠美國的資助者!”

       “不僅僅在美國,他回國後一直到前一階段,也不知乾了些什麼。”

       “不是在英語學校當教師嗎?”

       “這是一周前才剛剛就職的,此前一直沒有工作。”

       “這麼說,他閒逛了十個月,看來相當闊綽喲。”

       “閒逛不說,還在皇家飯店包了一間房。”

       “在現住處之外?”

       “現住處是最近才搬進去的,以前住在哪兒尚不清楚。他那時並沒有住進飯店,好像另外還有家,聽說常常到飯店取郵件、留言之類的。”

       “那是把這個房間當做事務所了。這個無業者蠻講排場哩!”

       “是這樣。我暗地裡查了信件的發信地,都是來自美國的,好像都是女性。目前調查到的就這些,還有些留言等,好像也有來自令媛的。”

       “他把飯店作為聯絡點,也就是說,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飯店以外的住址。為什麼不想讓人知道呢?是因為那兒有別的女人?”

       “我也這麼猜測,並打探過他在飯店以外的住處,但沒找到。”

       “連你都一時找不到,可見他多詭秘。一定是一邊讓女人養著,一邊抓著那美。為了餬口,權且寄生在那女人處,待搞到那美以後,再把那女人甩掉,真是個十足的無賴。”

       “看來,他對女人很有手腕,沒準在美國也是靠女人生活的。”

       “為讓那美醒悟,我希望得到具體的證據。還要勞駕你派人去一趟美國。”

       “讓我親自去吧!”

       “你去更好。”

       “目前手頭沒有急件需要調查,所以我就一抓到底吧!因為這關係到小姐的終身大事。”

       山岸揚起他那強健身體。

       “弦間,你在美國乾了些什麼?”拿起電話就聽見清枝急促促的聲音。

       “還用問?學習唄。”雖然受到巨大衝擊,但弦間仍故作鎮靜地答道。

       “撒謊!要真是安安分分學習的話,山岸還會去調查你嗎?”

       “去美國調查?此話當真?”

       弦間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走調了。

       “瞧你慌神的樣子,到底有鬼吧。這是墨倉今天早上透露的,說你的留美生活可疑,便派山岸親赴實地去查訪了。喂,你在美國到底乾了什麼勾當?”

       “沒幹什麼壞事。”

       雖然弦間對答如流,但口齒卻含糊。

       “瞞著我可不行,因為墨倉並不知道你和我的關係。你不是說過我們是盟友嗎?我是這麼做了,否則,就不會向你提供這情報。而你對我可要實話實說喲!”

       “你向我提供情報,是擔心我露了馬腳,對你也不利吧!”

       “現在不是談論那些事的時候,你在美國的事當真不怕調查嗎?”

       “……”

       “你說呀,到底有沒有短處?請從實說來。如果真有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就必須趁早想辦法。”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要刨根問底,倒也有件難以啟齒的事。”

       “什麼事?”

       “這個……”

       “莫非是我倆幹過的那等事?”

       “……”

       “太令人吃驚了!”

       “太太,請原諒。當我饑寒交迫時,才萬般無奈……若這事被調查出來,確實挺麻煩的,因為這會令人聯想起在新宿和你的交易。”

       弦間在向清枝求救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手中的殺手鐧。

       “我越發不能把那美許配給你這樣的男人了。”

       “那些舊事現在不論怎麼處理都是抹煞不掉的,我們現在已是一根藤上的瓜了,請你設法阻止山岸去美國。”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只要高道不撤銷命令,誰也沒有辦法。”

       “太太你求他撤銷不就行了嗎?”

       “我若求他,不讓他懷疑你我的關係了嗎?”

       “你不能撒手不管,難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墨倉最親近的人不就是你嗎?”

       “前些時候是誰說要‘泰然自若’來著?”

       “老話休提。現在是不要那位調查人員去美國。”

       “也不是沒有一個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

       “就是你以前說的,情死。”

       “嗯?”

       “和那美一起服安眠藥。”

       “藥物會不會影響胎兒?”

       “有的藥物沒有致畸作用。再說,受藥物影響是在懷孕初期。”

       “服藥能使墨倉中止調查嗎?”

       “你們服藥後,讓那美給墨倉掛電話,就說:既然爸爸不允許我同他結婚,那我就在陰間和他在一起。謝謝爸爸多年的養育之恩,這是女兒給爸爸的最後一次電話。我料他接到電話後準會著慌,他會想:你倆已到這般地步,估計是不可阻擋了,自然會同意你們結婚的。那樣,派人去美國調查也就無意義了。”

       “說得在理。”

       就算他們調查清楚了,但只能同意這樁婚事。他們對留美生活的某些懷疑不致成為致命傷。

       對弦間來說,真正懼怕的是他們清查自己在日本的生活史。所以說,在美國的曖昧生活吸引了調查人員的注意力是因禍得福。

       下一步就要爭取那美配合演好這齣戲,為了同弦間結婚,那美肯定會不遺餘力的。

       7

       和弦間聯繫過後,清枝不覺對自己倒錯的心裡感到驚異。作為那美的母親,本應全力阻止女兒嫁給這等卑鄙無恥之徒,但是,自己不僅沒有那樣做,反而在極力撮合他們。

       勿庸贅言,這是因為對方抓住了自己的短處。儘管當初並不知道那美與弦間的戀愛關係,但自己畢竟曾偷偷摸摸買得和他在肉體上的愉悅和滿足,並為爬上現在的寶座,進一步得到了弦間魔鬼般的協助。雖然那個協助沒有用言語挑明,但從他提供協助之日起,弦間就不是握著清枝把柄的恐嚇者,而是她的同犯了。

       同犯的存在常常孕育著危險,但那美已經被弦間牢牢地握在掌心了。那美腹中的孩子穩穩地鎖定著弦間與墨倉、弦間與清枝的關係。

       清枝自成為墨倉高道之妻後,感到周圍有許多敵意的壓力。要確保這一地位名副其實,她就必須鏟除掉所有的敵人。為此,她要藉助弦間的一臂之力,以毒攻毒。倘若是甩不掉的同犯,勿寧與之為伍。最初清枝是如此算計的,然而現在卻不是算計了,而是死心塌地地視弦間為自己最可靠的盟友。為了那美,而且對自己今後的人生來說,弦間都是個絕對必要的存在。

       清枝知道自己在無形中卷進了弦間的漩渦,她同弦間一度為性夥伴,被他拴套住並非因為性愛的餘波,而是巨大的“命運共同體”所帶來的結果。

       弦間說的“一根藤上的瓜”非同於“同歸於盡”那麼悲觀,而給人以一種共同開闢未來的“戰友”間的精神鼓舞。現在的清枝已不再是為了自衛,而是為了不讓弦間在戰鬥行列中走失而結成了統一戰線。

       8

       就好像算好了夫婦入室就寢的時間,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了。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只是有限的幾個人。清枝急忙抓起話筒,不一會兒,神色就大變了模樣。

       高道意識到異常,忙問:“誰打來的?”

       “不好了!是那美打來的。”

       “這時打來電話,有什麼急事?”

       “說是和弦間一起服了安眠藥。”

       “什麼!”高道慌忙從清枝手中奪過話筒。

       “那美嗎?是我,怎麼回事?”

       那美抽泣著說:“爸爸,請原諒。結局只能如此……”

       “冷靜些,那美!說是你服了安眠藥,真的嗎?”

       “因為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爸爸的許可,所以我決定和康夫一起去死。現在已經服了藥,想跟爸爸賠個不是,對不起,爸爸。有康夫在身邊,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只是覺得未出世的孩子太可憐了。”

       “胡說些什麼!現在在哪兒?弦間的公寓?”

       “我困極了,眼皮上就像掛了鉛墜。”那美的話語明顯混沌了。

       “那美,要挺住!我馬上就到。你在哪兒?千萬不能死!你在哪兒?”

       “爸爸,再見。媽媽再見。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美!喂,那美!”

       看來是通話的時候藥物發生了效用,那美的聲音消失了。但是,電話線仍然通著。

       “立即請電話局查清掛電話的戶頭,越快越好!”

       高道的面部抽搐著,從床上一躍而起。作為墨倉集團統帥在任何情況下都未失矜持穩健的高道,今天第一次在清枝面前露出了慈父本色。

       雖然這是作戲,但若劑量稍有失誤,可要弄假成真。清枝心裡惴惴不安,憋得幾乎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因為電話線路是通著的(實際上是有意的),所以電話局能夠探尋到打電話的場所。大約在30分鐘以後,就找到了發話地——弦間在皇家飯店租的一個房間。飯店工作人員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但見那美和弦間依偎著昏睡在一張雙人大床上。早有人叫來了急救車,把兩人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好在發現得及時,沒有出現意外。昏睡了一天一夜以後,兩人平安無事地醒過來了。那美腹中的胎兒也都正常。

       此事使平素從容自若的高道受驚非常,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順從的嬌女竟倔犟得選擇了情死。

       高道招來山岸,吩咐道:“上回讓你對弦間的調查不必再搞了。”

       “就是說不去美國了?”

       “是的,沒有必要再深入調查了。”

       “是小姐順從了?”

       “正相反,我決定同意她嫁給弦間。”

       看來,山岸沒能立即領會墨倉的意思。

       “現在不可能將他們二人掰開了。而且,對方的身份已經大致清楚,沒有必要進一步揭他的老底來傷害那美。總之,他雖不是個正經貨,總不至於殺人越貨吧。”

       自詡明察秋毫的高道哪裡料到這幾句漫不經心的話語竟挪揄般地擊中了弦間的要害。弦間正是在他的疏忽之下僥倖脫險的。




2006-11-17 07: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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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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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企業間諜
       1

       弦間終於和墨倉高道見面了。墨倉財團在日本財界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是對日本的政界也有一定的影響力,而弦間能與該財團的頭號人物會面,這一事實本身就說明弦間取得了勝利。

       如果沒有和那美的關係,弦間對高道來說恐怕還不如路旁的一塊石頭。只有作為那美的配偶,才被允許“謁見”。雖說玩的是佯裝殉情的把戲,但稍有不慎,自己就會命歸黃泉。正如算計的那樣,這背水一戰奏效了。

       在殉情事件基本上得到解決的第二個星期天,弦間被叫到了坐落在田園調布的墨倉正邸。在宛如日本統治階層寓所一樣的高級公館群中,墨倉公館的結構格外豪華,比起實用功能,更讓人感到其設計師為炫耀房主權勢的獨到匠心。房屋主體是一座擁有寬廣庭院的鋼筋混凝土的三層建築,它的四周由鐵平石①築起的堅固圍棓O護著,而主體建築本身如同一座雄偉壯觀的城堡。事實上,當地的人們都把這個公館稱作“墨倉城”。

       ①日本長野縣一些地區出產的一種板狀節理髮達的岩石。

       院子前後各有一個大門,前門只有來客和主人進出時才開,除此之外均關閉著。在弦間按指定時間前往的時候,正面那森嚴的鐵門已襝壓貝洫丐暩m猁リ雇w齬Q郝灘萑繅穡惜藏e煤詘仔∈u幼槌上餷痘ㄑr鈉淌`返秸鄍裾v呦嗟幣歡尉嗬搿?/P>

       綠葉滴翠,山石清潤,幽靜沉寂。不知從何處飄來微微的薰香。這並非公館主人所為,而是空氣中本身所含有的一種與自然界和諧的芬芳。

       大自然給予萬物平等的惠澤在這裡似乎僅向富翁點頭微笑,就連空氣中的芳香、太陽的光芒都和弦間生活的環境不同。所有這一切都是以金錢的力量所買下的。

       來到這兒,人們會切實感到:都市裡的自然景色現在已經完全成了富翁的夥伴。

       當弦間站在墨倉公館的門前仰望著那充滿威嚴的建築時,兩腿不由得顫抖起來。然而,今天能立足於此地,並非由他人背來,而是依靠自己的雙腿腳踏實地地走過來的。

       公館內死一般寂靜,好像連只看家狗也沒有,但卻使人感到從什麼地方投來了觀察的視線。如果沒有許可,當然連大門也不可能進入。

       弦間終於走到了門廳前。厚重的西式門扉上垂掛著獅子口叼銜著的圓環。

       正在弦間把手伸向這門環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種聲音:“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弦間驚愕地回頭一看,一個70歲上下的白髮老嫗正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

       弦間想:“她就是名叫阿貞的老女僕吧。”

       剛才感到的視線也許是阿貞的吧!說不定從弦間進來的時候她就一直隱蔽在大門附近密切監視著。弦間此時感到這個老婦也許成為阻擋今後前進道路的最大障礙。

       阿貞把弦間帶到了客廳,讓他在此等待片刻。客廳的角落有一個裝飾用的壁爐台,上面陳列著似有來歷的古盤陶器;暀W掛的繪畫也都是原作;豎著巨大犄角的北美馴鹿標本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弦間。室內的每一件裝飾都仿佛是巨額紙幣堆積而成的珍品。然而,這一切都似乎拒絕弦間的到來。以阿貞為首,這所公館中的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不歡迎他,就連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冷颼颼的,與弦間的肺腑格格不入。

       說是等候多時了,可墨倉高道卻遲遲不露面。

       “等著瞧!馬上叫你為採取這種方式迎接我而後悔。”

       冷遇的氣氛激起了弦間的天生逆反心理。此時,阿貞再次走進客廳通報:“老爺駕到,請站起來!”

       弦間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心中暗忖:“對方畢竟是名聞遐邇的墨倉高道,因為是我要娶他的女兒,且是初次相會,所以起身迎接也是理所當然的禮節。”

       走廊上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身穿和服便裝的高道和一臉冷淡表情的清枝走進了客廳。

       高道悠閒地坐在了弦間對面的沙發上,緊接著清枝輕輕地坐在了高道身旁。

       “我是墨倉。”

       高道嘟囔似地自我介紹了一句,然後正面盯著弦間,目光咄咄逼人。弦間渾身感到一種來自說不上來的威嚴的壓力。據說高道今年65歲,但看起來卻年輕得多,他那緊繃繃的細長身材像是青年時代鍛煉的結果,臉上的膚色好像充分得到了陽光的照射,這也許是因為經常打高爾夫球的緣故。

       “我叫弦間康夫,今天是為令愛之事……”

       “有關你的事我首先要說清楚,我並非是想你才抽出寶貴的休息時間,我是作為那美的父親不得已才見你的!”

       “實在抱歉。”

       “事到如今,為那美的事再說三道四也無濟於事,可那美是在非常優越的生活環境里長大的,在她身上我們花了很多錢。說句失禮的話,請問靠你的薪水能養得起那美嗎?”

       “那美自從與我相識以後生活方式有所改變,她決心和我攜手共同創造新的生活。現在雖然清貧,但我想如果打好了基礎,很快就能讓她過上好日子的。”

       弦間忍耐著來自高道的威嚴壓力答道。

       “如果打好了基礎?結婚難道不是打好基礎之後才該辦的事嗎?不過對你說這個也無意義,現在真正忍受著從未體驗過的痛苦的是那美。不,不是忍受,而是還不明白。當她明白這個道理後,將會遭到嚴重的精神打擊。我不想使她蒙受那種創傷。這孩子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想置她於不幸之中。那美被你這種男人騙去是她的不幸,但是,既然那美如今不肯離開你,我想至少用我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為她抑制住這種不幸。我不了解你的才華和能力,但從你以往的經歷來判斷,我不認為你具有超群的才華和能力。或許今後能發揮出你的才能,可是我決不能把那美當成賭注而押在那種未知的因素上!”

       “我想請您從長遠的觀點來看待我這個人。”

       “你對將來還有什麼明確的藍圖嗎?”

       “好在我對自己的外語還有一定的自信,我打算首先取得翻譯資格,將來爭取當一名聯合國組織的譯員。”

       弦間信口開河。靠他在美國時從女人床上學來的一點交際會話即使參加國家的翻譯考試也絕不能通過,何況聯合國的譯員除了外語的素養以外還要求在政治、經濟、歷史等各個方面都具有淵博的知識,這對弦間來說只不過是幻想而已。

       不過,從高道的話音裡弦間敏感地聽出高道是想把他安排在財團中的某個部門。剛才高道曾說:“我想用我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住這種不幸”,若高道真想這麼做,把弦間安排在財團某個部門真是易如反掌。若把弦間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正面衝突。

       和我弦間共同生活是那美的不幸,這種說法太過份了,但現在只好聽之任之。對高道來說,他不但要養我一輩子,而且給予我的待遇也不會差,因為我是那美的配偶。等我發揮出你高道尚不了解的才華和能力以後,老子要占領墨倉高道的整個地盤。

       由於弦間已經看透自己將在墨倉傘下暫且安身,所以便想只要糊弄過今天就行了。

       “譯員?你今後要取得那個資格嗎?”

       高道臉上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是的,我一定要取得!”

       “那麼,你就盡力而為吧!不過,你現在打工的那所英語會話學校可以隨時辭掉吧?”

       “因為我是特邀講師,所以沒有什麼制約。”

       “你立即辭掉。作為那美的伴侶,我必須把你安排在一個與之相稱的位置上。”

       這天的拜見到此結束。對弦間來說,這是一次富有成果的會見,可是,高道見了弦間之後,好像更失望了。

       2

       “您認為弦間怎麼樣?”

       當天晚上,寢室裡只有高道夫婦倆的時候,清枝小心翼翼地探問道。因為高道關於弦間的事什麼都不說,所以清枝終於忍耐不住了。從會見時的氣氛來看,可以說弦間沒給高道留下什麼好印象。

       “哦。”高道皺著眉頭應了一聲。

       “那美對他那樣痴情,也許他某個方面有出息吧。”

       清枝的口氣顯然是在自圓其說。

       “我正在考慮如何使用他。”

       高道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

       “都怪我沒把那美管教好,給您添了這麼大麻煩。”

       清枝聳了聳肩說。從法律上講,清枝已是高道的妻子,但由於多年陳積下來的舊習,清枝至今仍擺脫不掉僕人侍奉主人的意識。

       “不,也許並非麻煩!”

       高道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

       “這話怎麼講?”

       清枝詫異地看著高道。

       “那小子也許真能派上用場。”

       “他如果能受您的賞識,我也高興,畢竟那美交給他了。”

       “我並不是說要用他,只是在第一印象中有吸引我的地方。”

       “我一直認為您見了他之後越來越失望,可是……”

       “沒錯,是很失望。那傢伙太卑鄙了,卑鄙的心靈都暴露到了臉上。我一想到那美竟被這種人騙去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可我轉而又想,也許這卑鄙有它的用場。”

       “有卑鄙的用場?”

       “你長期擔任我的秘書,應該知道一些情況,我墨倉財團的人員不一定全都真心服從於我。”

       “是啊,工會裡混入了相當多的過激派。”

       “我不是指那些基層裡的人,就是在董事、幹部中也一定有不少對我心懷不滿的傢伙。”

       “可那些人早已被清除了呀!”

       以構成墨倉財團核心企業的商行、銀行、纖維、化學、機械、電機為主,加上新開展的娛樂、住宅、海洋開發、城市開發以及高級消費資料等,該財團共有主要公司19家,由這19家公司的正副經理組成一個財團的最高經營者階層——“三金會”,該會全由墨倉嫡系的人們把持控制著。

       置身於巨大金字塔塔尖上的他們都是墨倉王國遼闊領土上的要城之主,他們是從直系公司、所屬企業的董事以及數千名部長和科長中爬上了這一寶座的,他們都是被認為是最忠誠的部下。

       這些人通過考試進入公司以後,便衝破了學術派別、裙帶關係、地方派系、人際關係以及金錢關係等極其錯綜複雜的網眼,再越過種種障礙,終於攀登到金字塔之巔。儘管如此,仍有人因出現赤字或者因受到處理勞資糾紛不當的譴責而被攆下城主的寶座。作為經營者的素質一旦遭到懷疑,有人就會因雞毛蒜皮的言行觸怒墨倉戶主而被解雇。

       總之,三金會的成員是墨倉的智囊,當然只能由絕對忠誠於主子的人把持控制著。因此,公司的職員根據諧音把“三金會”偷偷叫做“參勤會”①。

       ①日語發音相同。日語中的“參勤”意為朝覲,晉謁。

       “表面上看起來都很忠誠,可誰知道他們的忠心到何種程度。他們中間既有父輩一代的‘老臣’,也有企圖扶植胞弟高義的一派。”

       墨倉財團的首領自第一代高平於明治初期和僅有的四名職工一起創辦了薪炭商墨倉商店以來,歷代都是世襲的。戰後依據“集中排除法”,一度解體,但趁著朝鮮動亂巧妙地抓住了騰飛的良機,從而東山再起。據說這是第三代戶主高治拼搏的戰果,因他非常注重人緣,始終呼籲即使解體也一定要再次合聚。

       “財團和父親時代已大不一樣,相互之間的關係越來越不緊密了,從第四代起,人為地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派系,製造出種種事端。在經濟高度發展的今天,仍封閉在舊式的財閥性組織中將會越來越困難,以一個個企業為單位開始分裂獨立的傾向正在逐日增強。”

       “您真不簡單,看出這麼嚴重的問題。不過這與利用弦間的卑劣有什麼關係呢?”

       “這事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我打算讓他做我的暗探。”

       “暗探?”

       清枝好像不解其意。

       “就是為我進行秘密調查,簡單地說就是間諜!”

       “這工作不是有山岸先生在做嗎?”

       “山岸不是我個人的,而是整個墨倉財團的情報收集人,這基本上是人所共知的。另外,山岸的中心任務是搜集有關企業方面的情報,沒讓他調查內部的人事問題。當然,也有不便委託他做這種調查的因素,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背叛你。我老早就想找個絕對信得過的秘密調查員。”

       “您的意思是想讓弦間幹這種調查工作嗎?”

       “對。”

       “可弦間能夠幹那種事嗎?他好像也沒有那方面的經驗。”

       “當然能勝任。在和他初次見面時,我就感覺到他是一位善於發現別人弱點的人。他一旦發現了他人的弱點,就死死抓住不放。正因為他是這種德性,所以才把那美搞到手了。他的雙眼富有觀察力,他還有搜尋獵物的敏銳嗅覺。我並不是要讓他去搜集高深的企業情報,而是要他幫我找出異己分子和私生活腐敗的人。”

       “弦間會接受這種工作嗎?”

       “他肯定會接受。我表面上讓他當和墨倉財團沒有任何關係的秘密調查機關的老闆,同時給他充足的資金和幾個部下。對他來說,這是最合適的工作了!”

       “可那美願意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這是財團的秘密警察,只從我這兒接受命令,就連財團裡的董事、幹部都捏在他的手心裡。他將成為保護我和鞏固財團內部團結的後備力量。他本人也會漸漸擁有潛在的勢力,因此,幹這種工作的人必須是近親。”

       “您把弦間看作是近親嗎?”

       “他不是那美的配偶嗎?當然是名正言順的近親。他顯然不是喜愛那美這個人,而是看中了我的地位才接近那美的。”

       “他如果討厭那美的話……”

       “你聽我說。正因為他接近那美的動機中不存有愛情,所以才值得信任。愛情遲早要淡薄,而利慾則是無止境的。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他是不會拋棄那美的,就是說,他不會背叛我。我一直在物色這樣的人。不過,把那美作為誘餌倒令人惋惜。”

       清枝在靜聽高道侃侃而談時,心裡直打冷戰。高道竟把弦間這個人看得如此透徹,不簡單!的確,利益比愛情更持久,這個論斷清枝已經證實過了。

       清枝在擔任高道的秘書期間就與高道有染,後來“升格”為妾。此前並非沒有人向清枝求過婚。豈止有,來自達官顯貴的人家的提親一個接一個地涌向具有充分女性魅力的她,而且登門求愛的男人也不少。清枝對這一切全都不屑一顧,甘心情願地當高道的妾,這恐怕也是因為高道的財力在起作用吧!

       高道的正妻登志子自那時起身體每況愈下,清枝心裡這麼盤算著:登志子的身體一旦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便可以當填房,即使不能當填房,只要給高道生個孩子就可以享有高道的巨富了。

       清枝果然如願以償,有了自己的今天。如果當時僅以愛情來追隨高道的話,恐怕身心早已憔悴不堪了。當然,並非一開始就打上這如意算盤,最初清枝是愛高道的,曾想把自己的一生獻給高道。清枝在感受到身為墨倉王國皇帝的孤獨以及為了維持王國而產生的各種苦惱時,便下決心要成為安慰高道的精神支柱,從而扮演了救國的女英雄。可以說,她是由同情轉化為愛情的。

       高道對清枝的獻身精神給予了物質上的補償。一個剛過20歲的姑娘恐怕是人間所能得到的最高級奢侈品,高道因此填補了生活上的空缺。他清楚地認識到,愛,根據情況有時是很昂貴的。

       在清枝本人也未意識到的情況下,愛和慾望交替出現在她的腦海里,結果還是慾望占了上風。

       對此種心理變化,高道似乎十分明白,所以他就像購買珠寶、高級傢具那樣把清枝買了下來。難道高道也知道清枝和弦間的關係,在諒解的基礎上才讓弦間擔任暗探工作的嗎?

       誠然,只要弦間的野心不驅除掉,他就不會背叛高道。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幹這工作是再合適不過了。倘若是高道曉得清枝和弦間的關係要對弦間委以重任的話,或許高道也不會被出賣,這是因為高道看透了清枝心裡也存有的算盤。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當小老婆的時代姑且不論,如今的清枝不管怎麼說都是高道的正室,作為墨倉王國的王后絲毫也不能做出那種越軌行為。高道之所以將心中的打算吐露給清枝,也是因為信任清枝。

       “我見了弦間之後改變了想法,那美也許找到了最理想的伴侶。”

       高道輕輕打了個哈欠,這是要睡覺的信號。

       3

       數日後,弦間再次被高道叫去。由於以前清枝主動聯繫,這次卻沒送來什麼訊息,所以他心中沒數。高道像窺測時機似的,在弦間的不安和焦灼達到頂點的時候直接傳他過來。這次叫弦間去的地方非常奇妙,是家情人旅館。該旅館位於四谷三丁目的角落,正面是打著“一見都來”招牌的茶館,進去後直通旅館的入口。這是考慮出入情人旅館的顧客心理而做的偽裝,也是為了第一次來這裡的女性不感到難堪。

       高道獨自一人到此,已等候多時了。他身著普通黑禮服,連一個隨從也沒帶,根本看不出他就是日本屈指可數的大財閥,而像一個就要退休的公司職員。

       對高道隻身一人來到這種場所,弦間先是驚恐,同時還夾雜著其他疑慮。

       “怎麼,你吃驚了?”

       高道像是看透了弦間的內心說。

       “是,有點。”

       弦間答後,便猜想也許有女人在房間裡等著高道呢。弦間通過高岡久野的介紹曾經在新宿的“相逢茶屋”“工作”過,那也是將門面裝修得像個非營業似的偽裝旅館。

       “我沒帶女人來,到這兒來只是為了同你會面。”高道微笑著繼續說,“這裡是墨倉隱秘資產的一部分。墨倉是不能經營情人旅館的,所以才打出了一個假旗號,這樣的黑資產遍布東京各區,知道有這個旅館的人即使在墨倉內部也極其有限。”

       高道死盯著弦間的臉,似乎在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到這種場所來嗎?弦間內心直冒冷汗。他擔心和清枝幽會的地方說不定也是墨倉的隱秘財產,高道對他們的事已了如指掌。

       也許高道是為了暗示那些事才把弦間叫到這裡來的。

       “我一周來一直都研究你,對你的工作問題考慮了許多,找到了一個適合你幹的工作。”

       果然是為了此事。高道一定為我找了個體面的工作。原以為他會命令秘書像給狗喂食那樣給我在財團的角落裡倒出個立足之地,沒想到高道親自為我考慮待遇問題,這畢竟是出於他對那美的愛心才帶來的結果。看來我瞄上的目標沒錯。

       “想讓你開個新的企劃代理公司。”

       “代理公司?”

       “墨倉財團系統中有直系企業23個,有業務關係的企業則超過200家。這些企業和公司都在製作內部刊物、公司的史志、宣傳手冊以及廣告等,但目前都是委託外面的代理商乾。我想讓你作為墨倉系統的代理商來承擔這項業務,就是說,該公司是墨倉御用的出謀劃策及代辦企劃的智囊團。”

       “這是個很有趣味的工作,可我絲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

       弦間的表情顯現出了微微的不安,面對智囊團這一耳生的詞彙,他竟躊躇不前了。

       “這可不像你了,何必膽怯呢?”高道嘴角流露出一種嘲笑,繼續說道,“你不必擔心,這是表面的招牌,此外還有項工作想讓你幹。”

       “什麼工作?”

       “這可要絕對保密!我把你看成是那美的丈夫才把真實情況全說出來。”

       高道煞有介事地邊說邊打手勢讓弦間再靠近點兒。

       “這麼說來,您是要我當整個墨倉財團的秘密警察署長嘍?”

       弦間在聽高道的話時,就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了。他不斷地感到,這工作非同小可。

       “完全如此。首先要查出我的異己分子和對墨倉有反叛意識的人,其次是隱藏在組織背後做壞事的傢伙。財團中有許多人把我交給他們的公司當作他的私人財產,大肥私囊,還有不少人用公司的錢搞女人或操縱本公司的股票價格來倒賣股票,侵吞公司財產。另外,部、科長級幹部中有許多人虛報交際費飽肥私囊,或為了金錢而出賣公司秘密,或領取回扣。墨倉偌大的家業中寄生著各種各樣的叛逆分子和恩將仇報的人,我想讓你消滅這些傢伙,怎麼樣?這對你來說是項非常合適的工作……”

       “請您務必交給我幹吧!”

       弦間的緊張變成了興奮。若是當了全墨倉財團的秘密警察頭子,就會將墨倉首腦中的弱點把持在手,這等同於幕後統治墨倉財團,而且自己上面僅有高道一人。

       “好啊,我料你也不會拒絕的。資金應有盡有,要不惜財力地搞到所需情報。另外,我再挑選幾個人當你的部下。不過,你必須按我的命令行動,這一點務必搞清楚。你和你的部下若在行動中觸犯法律而受到追查時,我也許不能庇護你們,表面上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作為我的直屬,你要像過去的俠客那樣暗中為我工作。我決定讓你先從核心企業的首腦組成的”三金會“的成員查起,如需要有關調查對象的基本資料,我可以提供。我想讓你自己證明一下自己的才幹和能力。”

       “明白了。深致謝忱,您把如此重任交給會面不久的我。我發誓,決不辜負您老的期望,請您老放心。只要您老一聲令下,就連他們在女人床上的習慣動作我都能調查清楚。”

       話剛說出口,弦間便為自己過於激動而說出過分的話感到後悔。但高道通過這句話卻領悟到自己的眼力沒出偏差。

       4

       “皇家企劃”設置在麴町四丁目的寫字樓的一個房間裡。雖說是家公司,但人數僅有三人,即經理弦間康夫和部下水野博志、本田三千子。

       水野是個矮小男子,稍胖,三十歲左右,乍看顯得反應遲鈍;本間二十三四歲,相貌平平,是個沒有亮麗點的女子,但有一種挑逗男性的妖艷味兒,大概屬討男人喜歡的類型吧!

       這二位均是墨倉高道派給弦間的人。雖然不知道他們與高道有什麼關係,是出於什麼理由派給弦間的,但既然被選為全墨倉財團的秘密警察,就必然有與此相應的緣由。

       他們肯定具有雙重任務,一是擔任弦間的部下,二是監視弦間不能胡來。

       事務所安裝了電話,還配以辦公桌、衣帽櫃以及文件箱等等,基本上具備了辦公室的條件。當前的主要工作是通覽墨倉財團的史志及整個財團的剪輯資料。

       自明治初期薪炭墨倉商店創立以來,它伴隨著近代日本的發展積蓄了大量資金。在戰前和戰爭期間,墨倉貼近得勢的軍方,以生產軍需產業為核心,使公司得以發展壯大。但戰後一度被“集中排除法”搞得支離破碎而瀕於解體,這在當時,墨倉都覺得沒有什麼指望了。可在這危急關頭,朝鮮戰爭爆發了,墨倉得以迅速復興,它猶如一條百殺不死的絛蟲,再次聚攏起來。

       僅就它的發展經歷來看,就可窺出其與日本資本主義的成長、發展相同步的無法估量的巨大積累。對此,還要加上戰後重新合併後給予投資的各家企業的歷史。

       公司歷史上職員多次鬧事的經過以及幫派體系也必須記在腦子裡,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工作。不過,也只有通過這項工作,弦間才能了解墨倉得以有今天的土壤和背景,以及他在日本經濟界的地位和影響力、人際關係和實力分布等大致情況。

       就在皇家企劃公司開業後的一個月,墨倉高道不期而至了。

       “這地方不是挺好嗎?”

       高道環視了一下全新辦公用品的辦公室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座寫字大樓聳立在市中心最昂貴的一等地區,僅有三名職員的辦公室設在其中檔次最高、房租最貴的高層,所占面積似乎寬敞有餘。窗戶設計得很大,隔著藍色的隔熱玻璃可以盡情地觀賞市中心的風景。

       “全托您的福。”

       弦間惶恐地迎接了高道。高道如今是妻子的父親而不是自己的父親,他是掌握自己命運的帝王。

       “你在這裡‘學習’得怎麼樣了?”

       所謂學習,無非是指墨倉公司的史志和整個墨倉財團剪輯材料的研究。

       “有了大致了解。”

       “是嘛。那麼,你大致理解了我所處的艱難處境嘍!”

       “我進一步感到會長的辛勞。”

       “我倒想聽聽你的認識。你可以先從三金會的某位成員開始談起。”

       “在這裡談可以嗎?”

       弦間瞟了一眼兩位職員。雖說是他的部下,但現在仍有不明之處。

       “那二位沒關係。”

       高道若無其事地說,這正說明他和那二位的關係非同一般。

       “那我就匯報了。竊以為,會長最有力的對抗勢力是墨倉不動產的墨倉高義經理。不過,高義經理畢竟是會長的令弟,是支撐墨倉財團的首腦之一。如果對高義先生有所傷害,墨倉財團就要出現裂痕,給其他資本以可乘之機。竊以為,對外仍原樣保持高義的形象,對內則封殺他的發言權,這是上策。”

       “確實如此。然而,在內部封殺他的發言權是什麼意思?”

       高道的眼光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決定全墨倉財團最高意志的機關是三金會吧!三金會現有43名成員,大致分來,由三股勢力構成:最大的勢力是以會長為代表的銀行、商事、纖維、娛樂以及高級消費資料方面的二十一名;與此相對抗的是以高義先生為首的化學、機械、住宅、都市開發方面的十三名;第三股勢力是會長的長子高明商事經理領導的海洋開發以及部分高級消費資料方面的九名。”

       “倘若把會長和高明先生的勢力加在一起,就能夠占三金會的絕對多數,但如果高明先生與高義先生聯手,會長在三金會中掌握的人數將不超過一半。我覺得在會長一派中也潛藏著感情上傾向於高義先生或高明先生的人,尤其是副經理一級的會長派成員,有點靠不住,他們也許正盯著下屆經理的交椅,但為了不損害自己在經理心目中的形象,又不得不採取偽裝的手法來加以掩飾。高明先生雖說是會長的令郎,但與會長的關係未必就好。這可以從一件事看出:最近會長把關係到財團命運的原子能產業交給了次子高守先生,對此高明先生十分不滿。原子能必將成為全墨倉財團的寵兒,我想高明先生一定曾暗暗地期望自己能承擔這項工作。”

       “就勢力分布情況就談到這兒吧,我想聽聽你的工作程序。”

       高道插言道。但是,這並非高道對弦間的話感到厭煩,而是從內心感到驚嘆,甚至產生一種畏懼感。

       高道提供的資料沒有涉及具體的幫派和勢力分布,完全是弦間依據現有資料分析推測出來的。

       尤其是對三金會勢力分布的準確判斷使高道在心裡連連咋舌,副社長一級幹部的忠誠靠不住這一現象,也正如弦間所分析的一樣。

       最一針見血的是,弦間竟道出了高道與高明不和諧的關係,是因對原子能產業的投資為開端的。

       高道萬萬沒有想到,經他點撥才當上“暗探”的弦間竟然具有如此才能。

       “之所以高義先生在財團內部擁有僅次於會長的實力,是因為他有優秀的心腹。其中,高義先生的兩大寨主是墨倉財團的金森雄治郎專務董事和原澤成幸常務董事兩人。尤其是金森先生,他是上一代的嫡系主管,我估計此人跟隨高義先生會給會長造成不少麻煩。可以說,這兩位是高義先生的左膀右臂,如果能把這左膀右臂砍掉……”

       “那他就癱瘓了。”

       “對。”

       “不過,金森和原澤都是很難對付的,你打算如何砍掉這左膀右臂呢?”

       高道現在完全被弦間的陳述吸引住了。正如弦間所說,若僅是高義一人,確實不足為慮,因為高道在墨倉財團中享有“中興之祖”的美譽,被認為是位開拓型的經營者。

       如此巨大的家業竟經歷了四代滄桑,一般人往往會在這無比的安逸中坐享其成了。但是,高道當上統帥後就堅決實行了大膽的人事改革,除掉了在連續三代的組織背後養肥了的贅肉和僵化了的組織成份,取銷了重疊機構,對眾多閑余管理幹部重新考核,毫不留情地撤掉了沒有真才實學的人。

       另外,高道還抑制住內部的強烈反對,在海洋開發和城市開發事業中投入了大量資金,並對財團起步較晚的原子能開發進行了投資。高道這種積極果敢的經營方針,給容易發生動脈硬化的老字號巨大家業不斷注入了新的活力,使企業的發展跟上了高速發展的浪潮。與此同時,內部也造成了一些老職員的危機感和逆反心理。

       陳舊的既成職位是舒適的,對穩定的人來說,革命是威脅自己生活的舉動,那只是一種危險的賭注。

       保守型的高義成了老職工群體的代表。然而,他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胞弟,內心是支持、輔佐哥哥高道的。總之,只要是有利於墨倉“家業”興盛的事,他就積極地去做。

       但金森和原澤不是自家人,他倆儘管是上一代的忠臣,但終究是外姓人。對他們來說,自己的切身利益要高於墨倉財團的前途。對高道的種種舉措,他們感到憂心忡忡,看不順眼。他們認為,溫順謹慎的高義值得依靠,所以,他們就擁護高義,逢事便批評或反對高道的做法。

       即使是高道,他也不能無視這兩位受前輩青睞、並擁有一定勢力的墨倉寨主的意見。

       弦間把這兩位比作“高義的左膀右臂”,但高道卻認為他倆是“眼中釘”。

       “我準備研究研究他們,無論是誰都會有弱點的。”

       弦間說完傻笑了一下。

       “不要操之過急。我到這兒來是頭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所需要的資金我會給你打到銀行賬戶上的。”

       高道一面勉強地保持著墨倉統帥的尊嚴,一面說道。他對弦間先聲奪人的分析和推斷感嘆不已。

       “噢,那美還好嗎?”

       高道在門口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道。

       “她挺好的。”

       “我把那美交給你了,她如果有什麼好歹,你也絕無好下場。”

       “我明白。”

       “明白就好。”

       高道點了點頭,轉身而去。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弦間一邊送出高道,一邊體味著自己又朝目標邁近了一步的感覺。弦間雖然對高道說了那些話,但他並不認為金森和原澤是大敵,高義目前也並非敵手,而最大的勁敵則是高道的嗣子高明,其次是高守。

       高義曾堅決反對高道和後町清枝結婚,但既已結婚,他就不能幹涉清枝和那美的繼承權。不過,高明和高守依然比她們的順序靠前。其實,順序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們具有作為前妻兒子的實際業績而已。

       這二位對那美的態度如何也將影響到弦間的將來。弦間心想,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擊敗這兩人。然而,他們是高道的兒子,馬上對他們下手太草率。

       當務之急是搞掉替罪羊金森和原澤二人,通過削弱高義的勢力來博取高道的青睞。

       弦間命令水野博志和本田三千子搜集有關金森和原澤的所有材料。當然,弦間還打算利用獨自的渠道調查他們。關於調查方法弦間沒對水野和本田作任何說明,他擬通過這次行動查看他們的本事。

       也許通過這種觀察還能搞清高道把他們派給弦間的理由。現在他們倆只不過是一般的部下,並不知道其可信程度,而且還不曉得他們的經歷。高道說他們是墨倉財團的職工,那麼,既然能從直系企業的數萬人中脫穎而出,當然就有相當的理由。




2006-11-17 07: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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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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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地平線上的烏雲
       1

       “老爺,阿貞的電話。”

       金森雄治郎正準備去寢室休息時,女傭遞過來了電話。金森看了一眼鐘,疑惑地說:“阿貞現在能有什麼事?”

       阿貞在戰爭結束時偶然和金森同乘一條運送復員軍人的輪船,有這一段緣分,金森將阿貞和丈夫磯崎一併安排到墨倉家做工。為了表示感謝,阿貞經常給金森提供一些有利的情報。金森接過電話,只聽阿貞慌慌張張地說:“好長時間沒給您打電話了,今天這麼晚突然給您打電話,實在打擾了。”

       “什麼時候打電話都無所謂,有什麼事嗎?”

       阿貞這麼遲打電話來是罕見的。

       “有一件事我始終掛念著,所以也顧不上深夜打擾了。”

       “什麼事讓你掛念?”

       “老爺新娶的太太有個叫那美的小姐。”

       “聽說是位很標緻的姑娘。”

       “那位小姐懷孕了……”

       “懷孕!結婚了嗎?”

       “沒有。”

       “那是怎麼回事?”

       若是剛剛由小老婆升格為正室的墨倉高道夫人的女兒有了私生子,那就有傷大雅了。然而,即使把此事特意報告給金森也於事無補。

       阿貞簡要地敘說了那美和弦間的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可你有什麼掛念的事呢?”

       “當初老爺知道這事以後非常惱火,可見過弦間之後態度大變,還在麴町一帶出資給他辦了一家公司。”

       “開了一家公司?是為那個男的開的嗎?”

       “是的。”

       “就是說,老爺認可這門親事了?”

       “我覺得是這樣。我之所以放心不下並不是因為老爺承認了小姐和那野小子的婚事,而是擔心為那人辦了一家公司。”

       “如果是墨倉的女婿,老爺當然要這樣的做嘍!”

       “若是那樣,也沒有必要為他開辦一個新公司。下屬公司的空位置多的是,安排他進去不就得了,何必再新開一家新公司呢!而這家公司是幹什麼的,誰也弄不清。”

       “你知道那家公司嗎?”

       “地點是在麴町繁華區的高級寫字樓裡,招牌是‘皇家企劃’,加上弦間才三個人,說是製作公司內部刊物和宣傳手冊,但絲毫沒有進行過那一類的工作。”

       “那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也不知道。因為總不放心,所以我還是向您匯報一下為好。”

       “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我要加以注意。會長的女婿開辦了一家我們不知道的公司,我們是不會等閒視之的。”

       放下電話以後,金森仍抱肘沉思,不一會兒,他又重新拿起電話,撥了號碼,對接電話的人說:“原澤君嗎?有樁令人放心不下的事,所以我才這麼晚給你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原澤成幸。

       “你知道會長後妻的女兒妊娠的事嗎?”

       “不知道,只聽說‘松濤’有一位會長認可的女兒,但妊娠的事是頭一次聽說。她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哪裡,她還沒結婚。”

       “什麼?沒結婚就讓會長的女兒妊娠,是哪路豪傑?”

       “現在也許已經讓他入籍了,就是說,會長認可了他倆的婚事。”

       “那個男的是誰?”

       “是個名叫弦間康夫的來歷不明的人,只聽說在洛杉磯留學兩年,尚不知他的履歷和家庭情況。”

       “那怎麼能認可這門婚事呢?”

       “是啊!所以我才放心不下,不但如此,而且會長還為弦間開辦了一家新的公司。”

       “公司?什麼公司?”

       “聽說是代辦廣告的公司,但實際上並沒進行過那種業務。”

       “總而言之是會長的女婿,所以這一安排也許是為了將來讓他在財團某個重要位置上就職。”

       “若是如此,那也該同我們打聲招呼呀!既然是會長的女婿,那就是一家人了,但怎麼一個招呼也不打就給他開辦了一家莫名其妙的公司呢?”

       “您不要疑神疑鬼,說是女婿,還不就是姨太太女兒的男人。”

       “現在可不是姨太太了,是堂堂正正的墨倉會長夫人。既然是夫人女兒的丈夫,讓他分管財團的一個部門也無可厚非。”

       “此話是理。會長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你也覺得有蹊蹺了吧?允許女兒同那種不知底細的人結婚,這本身就不可思議。”

       “也許是因為女兒妊娠了,才不得不那樣做的……”

       “那種小事太好處理了,我總覺得會長另有意圖,我想調查一下那人的真面目。”

       “讓山岸去幹吧!”

       “不,那可不妥。山岸是墨倉財團的忠僕,我想親自出馬。我覺得,你也要對這位來歷不明的人多加注意。”

       “那野小子敢加害我們嗎?”

       “我一直有這種預感。”

       “你的預感也許是對的,我也一定留心。”

       2

       同原澤通完電話後,金森一時雙眉緊蹙。從年輕時他對自己的身體就抱以自信,可這一兩年卻很容易感到疲勞。以前覺得眼睛是個怎麼使用也不會損壞的器官,可現在一天讀一小時的書也感到眼睛難受而往往免掉。

       這樣下去,現在的職位也許乾不了多久了。金森自言自語:必須迎頭趕上去啊。夜間的空氣中傳來了微弱的水聲,這是建造在院子裡的人工流水的聲音。

       “你會感冒的呀!”

       妻子擔心地走過來提醒金森。

       金森是出生在加利福尼亞的第二代日本後裔。在日美關係出現險惡氣氛時的1941年初,他隨同父母一起回國了。由於他的語言能力強,受到墨倉公司的賞識,因此進了墨倉商事的前身——墨倉產業。

       戰爭期間他多次被派往東南亞各國的分店,戰爭結束後,他返回了日本。在整個財團處於茫然狀態時,他進了總務處,並在那裡乾了好長時間。

       他在公司內受到重用是因為他有超群的語言能力,那是在接受美軍安裝半圓柱體兵營裡的冷暖設備時,他的這份天資得到了充分體現。以此為開端,他得到了美軍的賞識,在後來的修理美軍車輛,確保兵員的國內運送及幹部住宿設施、供應各種器材、處理垃圾等種種業務洽談中屢屢成功,給公司帶來了莫大的利益。

       上一代主人高治並沒把金森單單看作是位語言天才,而把他任命為直屬董事長的總部規劃室室長。

       1948年2月,當駐日盟軍總部作為占領政策的一環下達了解散財閥的指令時,已經鞏固了在公司中地位的金森充分利用他與美軍的關係和卓越的語言才能,成功地把那個指令的範圍控制在了最小的程度。

       原本的解體指令規定在同一公司中老職工不得超過一千人,支店長級以上的幹部不得超過兩名,但由於金森的積極努力,對墨倉財團的指令實際上放寬了許多。

       還是靠金森的努力,使得墨倉財團先於其他財團實現再次合併。通過這件事,上一代主人高治對金森更加信任了,金森在墨倉財團中占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然而,到了第四代的高道時代,金森的地位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大凡特別受前主寵愛的家臣給下一代主人的印象都不好。

       高道和金森在性格上也不合。相對於注重人和的上代,高道主張只有競爭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人的能動性,並在這種處世哲學的基礎上推行好戰的經營方針。高道聲稱要將錯亂的人事關係煥然一新,對原有的人事體制進行了大幅度的調整,對金森來說,這也好像是對自己下的逐客令。

       應該說,他追隨保持著前輩傳統的溫厚的高義也是必然之舉。由於金森在上一代主人時就創下了不少業績,所以高道也不能肆意把他攆走,但大家都明白高道討厭金森。最近,金森的企劃屢屢沒能在三金會上獲得通過,這是因為高道每每不贊成的緣故。

       這樣下去的話,金森在墨倉財團的壽命豈止數年,也許一兩年都難保。金森不打算就這樣老老實實地被攆出去,他一直想趁自己的有生之年推舉高義,重現“自己的時代”。

       金森為此一直在心中醞釀著一個計劃,如果該計劃成功,便可以一舉輓回自己日趨衰退的地位;如果能夠通過這個計劃把高義和高明聯合起來,就能夠顛覆高道。何況高道和高明的父子關係未必和睦。

       只要高明、高義中的一位能任下一代墨倉統帥,金森就能操縱他們。雖然金森是上一代過來的職員,但在年齡上卻和高道相同,尚未到退休年齡。他懷有排除和自己不和的高道、將來成為垂簾聽政對墨倉財團發號施令的勃勃野心。正當這種野心悄悄進入實施階段的時候,出現了一系列令金森放心不下的動向。

       高道的再婚、後妻的女兒的妊娠、高道對那來歷不明的人的寬容,以及目的不明的代辦公司的創立……這些情況若真像原澤成幸所說的是金森過於多心倒也罷了,但可怕的是當了高道的女婿的弦間這小子最近去了洛杉磯,而洛杉磯卻恰恰是金森起死回生計劃中的中心地。或許是偶然的巧合,但弦間在該地的兩年留學中究竟乾了些什麼,他不得而知,可總放心不下。

       “弦間嗎?你可不要成為我討厭的對手……”

       金森對這牽動了四面八方情報網末梢的來歷不明的對手感到不安,他仿佛看到了遠方的地平線上涌出的烏黑雲頭。




2006-11-17 07: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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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征服之劍
       1

       好長時間沒有到皇家飯店了,弦間這次來飯店往郵櫃上一看,發現已積壓了好幾封美國寄來的信件及一些貴客的留言。自從和那美“結婚”以後,這皇家飯店便成了他的日本聯絡處。美國主顧來的信件等當然不會投向和那美同居的住處,也不會投向麴町事務所。

       “琳達。薩森!她已到日本了嗎?”

       弦間愕然地看著服務台給他的留言。琳達是洛杉磯大富翁的夫人,是他旅美時的最大的顧客。年齡雖過四十,但她不惜重金來保養身子,從而阻止了老化的速度,至今仍肌膚細嫩,風韻猶存。

       看了留言,才知道她已在三天前就住進了同一飯店。留言上還說,她是隨丈夫一起來日本的,但丈夫白天外出,故等著他的聯繫。

       趕快掛了內線電話,馬上就傳來那熟悉的琳達的嬌聲。

       “啊,康夫!好一個康夫呀,你到底到哪裡去了!我覺得你是會給我聯繫的,所以才專程來到日本,可你竟一直不露面,害得我足不出戶地等了你整整三天!”

       琳達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控制她那激動的心情。

       “天哪,我真不知道您的駕到。因為我到其他地方去短期旅遊了,著實沒有想到您能到日本。”

       “丈夫突然決定要來,我就給你打電話,可你不在,是不是跟在美國一樣,又忙於搞女人了。”

       “哪裡的話,我現在是一本正經地工作呀。”

       “那就是說我們之間不是一本正經的?你現在不要再說那些話了。唉,現在不好見面,但我多麼想見到你啊!”

       琳達好像控制不住洋溢在體內的情慾,說道。

       “你先生不在吧?”

       “他要很晚才回來,不過還是到你的房間去吧,那會更安全的,嗯?”

       弦間知道,在這裡會見以前的客人是危險的,但現在又不能謝絕。再者他也想利用這個機會聽聽南希。弗爾、艾米爾等人的消息。特別是,還有一件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南希。弗爾那張“顛倒的氣球郵票”失落的事。

       “啊,到底是康夫厲害!”

       琳達發出了饑不擇食般的渴望心聲。長期的饑饉終於得到了補給,好像各個部位的細胞都得到了充分的營養補充而甦醒過來。嫩生生的肌膚、緊繃繃的肉體、火焰般的金髮。縱管這些是依靠金錢保養的軀體,但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是年愈四十的女人。

       眼下正值那美妊娠後期,為了保護好母子倆而禁慾的弦間,如今有種久旱逢甘雨的感覺。

       “夫人也不減當年喲,棒極啦!”

       弦間由衷地稱讚對方。

       “你還是那麼會說!”

       完全滿足的女人軀體氣色微紅,毫無遮擋地開放著裸體。成熟的女人不知羞恥,仍在貪婪地追求著余韻。

       “我可不是奉承話!對了,這次你是因為什麼到日本來的?”

       弦間為了盡量延長官能的余韻,一邊對琳達的身子施以指壓按摩,一邊詢問道。

       “我只是跟丈夫來的呀。”

       “你丈夫是來幹什麼的?”

       “不太清楚,可能是丈夫的公司和日本一家商社搞個合資項目。現在還未定合同,所以他也是悄悄溜來的。”

       “與日本商社的項目?哪家商社?”

       善於在枕頭邊吹風的弦間對此頓感興趣。

       “是個什麼名字來著,挺難叫的。”

       “三井、三菱、住友?”

       “不,都不是。”

       “是不是墨倉?”

       “你說什麼?”

       “墨倉。”

       “是,就是這個名字。”

       “你丈夫和墨倉!”

       “你知道那家公司?”

       剛想說出“我在那家公司工作”,便馬上將那句話遏止在喉嚨裡了。弦間現在是“匿名職員”,而且現在他還沒聽說墨倉和美國資本合資開發的事。作為墨倉的秘密警察署長,凡是有關墨倉的一切情報,當然都要集中到弦間手裡。既然弦間不知道,那麼墨倉高道也可能不知道。這是在墨倉財團組織內部發生的連最高首腦也不知道的新動向。

       弦間好像漸漸地嗅覺到了什麼。琳達的丈夫——阿布拉希姆。薩森是猶太血統的美國政客,據說他在美國中央政界也有一定的影響。在以洛杉磯為中心的美國西海岸陽光地帶擁有十二家公司,即是聞名遐邇的薩森國際公司(SIC)。阿布拉希姆。薩森就是該集團的主人。

       弦間不知道薩森經營什麼,但他曉得薩森的名聲在洛杉磯家喻戶曉。旅美時,他曾幾次看到報紙上刊登的政府要人同薩森會晤的報道和照片。

       “康夫怎麼啦?突然沉思起來。”

       琳達瞅著弦間的臉問道。

       “沒有什麼。”

       弦間若無其事地躲避她的詢問。

       “你真討厭,一定是把我與日本情人相比了。”

       琳達又將赤裸的身子湊了過來。

       “日本我真沒有情人。”

       “撒謊!”

       “難道你沒感覺到我如饑似渴嗎?這就是證據。”

       “那是因為你年輕呀。”

       “你不相信我嗎?那麼,這樣好啦,若夫人同意,你在日本期間我每天都來會你。”

       “真的?”

       琳達臉上泛起了紅暈。自不待言,弦間並不是被琳達的肉體魅力所吸引,而是想利用她在日本期間,盡量打聽墨倉和薩森國際公司合作的有關情報。

       他漸漸預感到這情報價值非同小可。和琳達分手後,弦間等到半夜,往墨倉高道的住處掛了電話。那是直通高道寢室的電話,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這個號碼。

       “有什麼事?”

       幾乎是鈴響的同時,傳來了省略一切客套話的高道的應答聲。聲音毫不含混,可見尚未入睡。

       “深更半夜,打擾您了,我是弦間,現在給您打電話沒關係吧?”

       “說吧!”

       “我想詢問一件拿不準的事,最近我們財團裡有沒有與美國薩森國際有限公司搞合作項目?”

       “薩森?噢,是那個洛杉磯臭名昭著的政客,我不知道此事。”

       “會長您都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呢?實際上薩森目前就在日本。聽說他來日目的就是和墨倉搞一個什麼合作項目。”

       “薩森來日本?我第一次聽到。那麼大的人物到來,我應該知道的……我們集團根本沒有和薩森搞合作,可能你搞錯了吧!”

       “現在還在了解階段,還不是準確的情報,可薩森來日是千真萬確。他是用理查德。奧斯汀的假名住在皇家飯店的。三天前來日,預計住一周。”

       “薩森使用假名就不會是單純來觀光的了,留心點。”

       “我已注意到他了,所以先向會長作個報告。”

       對方好像考慮片刻,說道:“要詳細調查薩森來日目的,千萬不要讓薩森覺察到我們的調查。當然,也要注意我方人員。”

       “明白了。”

       “等等,”高道制止住了要放下電話的弦間,“剛才你說的情報是從誰那裡打聽到的?”

       “是我的一位探子。”

       “優秀的探子呀。好,別讓探子出賣你了。”

       弦間放下電話以後,便思忖著高道是否明白情報探子的真面目。

       弦間終於弄清了薩森國際公司和墨倉的秘密項目確實是隱瞞著高道偷偷進行的。下一步就是要核實那墨倉公司是不是本公司的“墨倉”,如果是,就必須掌握項目內容。

       弦間又來精神了。出於動物的本能,他感到一個絕好的機會正悄悄來臨。

       一個大獵物就要落網,多麼幸運,給他拉開這道序幕的竟是他的美國客人。

       弦間不禁打了個寒戰,也許這就是武士風度。

       從翌日起弦間便粘上了琳達。現在不必害怕反對派的耳目。從琳達那裡套取情報是頭等大事,再者,高道也承認自己有個“優秀的探子”。

       “真沒想到你能對我這麼好,我都不想回美國了。”

       琳達對弦間的忘我服務受寵若驚。

       “說什麼話!我陪你到美國去也可以嘛,我也離不開你喲。”

       弦間含情脈脈地望著琳達。

       “喲,真的?”

       琳達的雙眸熠熠生輝。若是自己身邊有個既安全又美好的性夥伴那該多幸福啊!沉溺於工作的丈夫根本不關照妻子,即使偶爾親熱一次,那老化的身體也不能充分發揮男人的機能。

       “真的。”

       “可工作第一呀!”

       “順便提一下,與你先生合作的那家公司好像就是我工作的那家公司。”

       “啊——”

       “墨倉公司在日本只有一家,沒準就是我們公司,我想問一下,與你家先生談判的是哪位要人?”

       “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墨倉公司太大了,約有兩萬名職工。若知道那位要人,我就打通他,請他派我到這個項目中去。這樣一來,我就能去美國了。”

       “能這樣嗎?”

       “當然能。一定能辦到。只要知道談判對手是誰,我就開始活動,要趁著那項目還未在公司內公開的時候乾,希望到這個項目去工作的人一定很多。夫人,求求你了。”

       弦間百般相求,而這貴夫人平時過慣木偶般的生活,對弦間這撒嬌似的口吻不堪一擊。趁著琳達動心的當兒,他又繼續追擊似地說道:“想到薩森項目中去,就必須從夫人這裡提前得知一些情況,這樣我才能處於有利地位。在大公司中是很難讓人承認自己的。對我來說這個項目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夫人,你就幫幫我吧!”

       “如果這次真是康夫的好機會,我也挺高興的。這樣吧,我叫丈夫向墨倉方面美言一句,讓你參加項目不就得了?”

       “不行。那樣的話,他會懷疑我和夫人的關係的,反而弄巧成拙。首先你打聽一下那位要人的姓名及談判項目概要,並不能流露出我有意打聽。”

       “這我知道,和康夫的關係若被丈夫懷疑就糟糕了,我一定圓滑地周旋。”

       “拜託啦,夫人真是拉我高升的金梯。”

       “同樣,要是你參加了丈夫的項目來到洛杉磯,那你就是我專用的嘍!”

       “一言為定!”

       “康夫,我知道了!”

       第二天見到琳達時,就有了迅速反應。

       “已經問了嗎?”

       “康夫的要求,豈能不問!一切都要優先呀。墨倉方面的要人是金森雄治郎,是墨倉公司的大頭目。”

       “是金森雄治郎在活動呀,那項目的內容呢?”

       “說什麼在墨西哥建造一家煉油廠。”

       “煉油廠?”

       “美國現在加強了環境規章制度,很難建造煉油廠,所以我們一直尋找建廠場地,最後決定同墨西哥合資共辦。”

       “墨倉是以什麼形式參加那項目的?”

       “我還沒問到那些。我一次要問那麼多,他就會懷疑我,以前我是從不過問丈夫工作的。”

       琳達撒嬌作態,一雙媚眼直盯著弦間。她在催促弦間了。

       金森雄治郎正欲與薩森合作在墨西哥建造石油提煉廠。墨倉財團在石油部門的力量特別薄弱,若這次能參加薩森國際公司同墨西哥合資的煉油廠,那將一舉甩掉落後帽子而突飛猛進。另外,推動這個合作項目也能保持金森的地位。

       如此重大的項目居然瞞著高道偷偷進行,這決不是金森為了嘩眾取寵一人而為,而是反高道派的一次戰略反攻——是啊,為了同高守把持的核能部門相抗衡,他們把手伸到石油行業中去了。

       弦間終於弄明白了。最近,高道考慮到財團的前途,派次子開發核能產業,這使長子高明派感到非常懊喪。他們雖然沒公開反對,但對老墨倉不把時髦部門委以長子而託付於次子大為不滿。踏上走紅部門後,高守派的發言權就日益增大了。這樣一來,就呈現出了高守奪走下任總帥王座的趨勢。如果不在這個領域上輓回敗局,以後就越發不可收拾。

       另一方面,只要高道執掌帥印,金森就有隨時辭退的可能。他只能在高道政權下惟命是從。現在他力圖與高義、高明結盟掌握三金會的多半票數,這樣就能扼制高道。作為戰略部署,就是要聯合薩森國際公司,擴大在財團內處於落後地位的石油部門,從而加強財團內的發言權。高明派也參加到這一反攻戰略中去了。

       若是和薩森國際公司或墨西哥合辦項目,就不得不搞大規模的行動。可這麼大的項目能瞞著高道進行嗎?

       弦間現在還半信半疑。

       這時,他的部下水野前來報告:“這個星期,金森一直和一個不速之客接觸。”

       “你已覺察到了,那麼,對方是個什麼人物呢?”

       弦間此時想看看水野的本事。

       “皇家飯店住著一個叫做理查德。奧斯汀的美國旅遊者,最近,金森每天與他會面,好像他們為了避人耳目,特地到赤阪、築地的小餐館裡密談。原澤成幸好像也時常參加密談。”

       弦間剛想說:“我也知道那事”時,卻又改變了主意,他想看看水野到底有多大能耐。同時,他還暗自慶幸:這情報本人已捷足先登了。

       “我秘密調查了理查德。奧斯汀,方知他就是美國薩森國際公司的總裁阿布拉希姆。薩森。像薩森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麼秘密來日本,與金森、原澤密談呢?”

       “其目的你明白嗎?”

       弦間故意刁難地問道。

       “很遺憾,我還沒調查到這一步。眼下,我已布置了餐廳的女招待,大概還會有什麼情報送來的。”

       弦間感到很滿意,因為他比水野領先一步獲得了情報。儘管水野也是走運的,可自己在太平洋彼岸就已播下了種子,現在已以這種形式開花結果了。水野大概還要費盡心機地去刺探弦間已知的情報吧!是啊,東奔西跑的,也夠辛苦的。水野好像沒有理會弦間的表情,仍一本正經地說道:“薩森來日本目的尚未弄明白,但我已抓住了一個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

       “是。實際上薩森是偕夫人一起來的,她是一個非常輕佻的女人,丈夫去和金森他們會談不在旅館裡時,她就偷漢子。”

       弦間就像冷不防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面部呆然,嘴脣顫抖,不知如何應答。可是,水野卻泰然自若。

       “那個男子和薩森夫婦住同一家飯店,好像是早就熟悉的相好,那個男的……”

       “不要講了。”

       弦間揮了揮手,打斷了水野的講話。他剛才的那種優越感現已蕩然無存了。

       “是。”

       水野點了點頭。

       “金森方面好像也已盯上了所長您,所以請所長務必充分注意。如果您要會女人,請告訴我一聲,掩人耳目的地方有的是。”

       “明白了。”

       弦間腋下已經冷汗津津了。這位部下到底是高手,絕非等閒之輩。好像自已被高道讚譽為“有個優秀的探子”而放鬆了警惕。

       弦間向水野說明了薩森的來日本目的之後,便命令他去調查清薩森的經歷及薩森國際公司的詳情。為此,水野飛向了美國。

       2

       那美足月後生了個男孩,眼睛酷似弦間,嘴巴倒像那美。高道也異常高興,不管怎麼說,對他而言,這畢竟是他第一個孫子。

       今後高明或高守也可能生下男孩,可現在那美生下的男孩目前是高道的第一位孫子,倘若高明兄弟今後生不下男孩的話,這孩子倒有可能坐上墨倉財團的王座。弦間為嬰兒取名高光就是這個用意。墨倉族的每代族長及男子均取了創業者名字的一個字——“高”。

       就取名為高光一事,高道也未表示異議,反而好像挺樂意這麼做似的。

       隨著高光的誕生,弦間的地位也好像更加穩固了。今後只要能踢走一位墨倉中樞的人,自己就有可能坐在其位上。由於琳達、薩森的來日本,這個機會意外迅速地到來了。

       “那美,棒極了!給我生了個男孩。”

       弦間不禁拍手稱快。

       “為了你,我每時每刻都在祈禱,生個男孩吧,說不定這孩子還是未來的墨倉之主呢!”

       “你也這麼想?”

       “是這樣想啊,好不容易生個男孩,絕對想把他培養成能坐上王座的人。”

       弦間的野心已完全移植到了那美身上。以前,在隱身避世的母親膝下備受屈辱的那美,由於母親結婚,也取得了直系親屬的身份,這次又生下了男孩,作為對內心屈辱的反逆,她也很快地產生了野心。

       繼水野之後,本田三千子也帶來了一份情報。

       “會長府中有位叫磯崎貞的老侍女吧!”

       “阿貞怎麼啦?”

       弦間想起了走路像貓一樣躡手躡腳的老太婆的面容。在她那滿臉皺紋的無表情的深層,隱藏著決不容忍清枝得勢的敵對感情。

       “好像那個女人與金森專務有什麼聯繫。”

       “什麼?磯崎貞和金森?”

       “尚未徹底查明,但我在金森家附近見到她一次。或許是偶然的,可她走起路來總像警惕有人跟蹤似的,慌慌張張。”

       “不會是會長有事,讓她到金森家去的吧?”

       “那樣的話,她就沒有必要防備盯梢了。”

       “是啊,會長也不會秘密接觸金森的。”

       金森作為反高道派的急先鋒,是個重點盯梢對象,會長是根本不可能將自己的貼身傭人作為秘密使者派出去跟這種對手聯繫事務的。

       “另外,還有一個可疑點。”

       三千子暗送秋波似地望著弦間。雖然她長著一副平淡無奇的扁平臉,但其媚態卻使經過女人千錘百煉而不形於色的弦間暗暗吃驚。

       “磯崎貞出門時是到超級商場購物的衣著打扮。若是利用購物之機順便到金森專務董事家去的話,那就要走好多路,而且購物時順便私訪專務也不太禮貌。我覺得這很奇怪。”

       “能是有什麼急事,沒來及換衣服嗎?”

       “我覺得或許是為了不讓家人知道她外出。這樣看來,她到金森家附近去,想必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明白了。你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今後還要盯住磯崎貞的動向。”

       弦間以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三千子。這眼光以前征服了許多女人,即使是闖蕩江湖的世故女人也被弦間的這種眼光拉下了水。本田三千子被弦間的灼熱目光盯得臉紅起來。他意外地感到在這方面她也許尚無經驗。

       不管怎樣,弦間不得不承認,高道派給他的兩位部下絕非等閒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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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敗露的凶兆
       1

       “喂!你看那邊有個怪物。”

       從附近前來捕捉黑魚的一個孩子指給另外幾個孩子看。時下正值涸水期,池塘的水位下降,靠近岸邊的很大一塊地方露出了池底,在退下的池水和池底交界的地方,橫臥著一個可怕的物體。

       “什麼東西?”

       “走,過去看看!”

       “危險,算了吧!”

       “怎麼,你害怕啦?那你一個人在這裡等著我們。”

       “我去。”

       “我也去!”

       結果,被好奇心征服了的孩子們戰戰兢兢地下到了池塘底。池底布滿了龜裂的紋溝,每走一步都要帶起沙塵。走近水邊,沙土濕潤起來。

       可怕的物體由帆布裹著,上面捆著繩子,帆布上粘著泥土和乾枯了的水草。

       “是什麼東西?”

       “好像有股怪味。”

       孩子們既好奇又膽怯地面面相覷。有個孩子用棍頭捅了一下布包,感覺到包裡的東西軟綿綿的,挺瘮人的。

       “哎,過來從這邊看看吧!好像是頭髮。”

       最先提出要看這怪物的孩子王,用手指著從布縫裡露出的藻類般的東西說。

       “真的,是頭髮。”

       “那就是頭髮,女人的頭髮。”

       “這麼說裡面有……”

       孩子們的臉上明顯地露出了恐怖的神色。如今的孩子,從電視裡學到了很多知識,所以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聯想非常快。正在這時,風向變了。來自奇怪物體的強烈腐臭味迎面鑽進了孩子們的鼻孔,孩子王率先逃跑了。好奇心遭到了恐怖的嚴重打擊,孩子們向岸上跑去。

       去捕魚的孩子在龍棲塘——俗稱青塘的岸邊發現了好像裹著屍體的布包。神奈川縣相模警察署通過孩子的父母得到了這一消息後,匆忙趕到了現場。

       龍棲塘平時貯滿了水,但這次由於長期乾旱,相模市的水源瀕於危機,所以就把這個池塘的水送到了市裡。因此,池塘的水位大幅度下降,裸露的池底出現了一個大布包。即使從遠處看,也會感到那奇異的形狀和周圍的風景不大相稱。

       布包用麻繩一圈一圈地纏繞著,上面拴著一塊重約20公斤的石頭。一股惡臭味直鑽搜查員的鼻子中。布包先被拖到了岸邊樹林裡的空地上,然後在那裡解開檢查。

       裡面原來裹著一具開始變成屍蠟、估計年齡在20歲到30歲之間的女屍。整個屍體被強行扭曲,臉部幾乎壓到了兩膝之間,頸部可以看到手掐過的痕跡。

       相模警察署斷定這是一起殺人案,於是向縣警察總部作了匯報。

       死屍身上除了穿件司空見慣的普通連衣裙以外,再沒有任何可資判明其身份的物品了。不用說攜帶的物品,就連鞋襪、手錶、項鏈、耳飾、戒指一類的東西都沒配戴,甚至連裙子上的商標也都被撕掉了。一定是犯人為了掩蓋死者的身份把所有可能成為證據的東西全部取走了。

       案犯把死者綁在石頭上沉入池塘中,而且又作了如此周密的工作,可見他是一個難對付的傢伙。如果不發生異常乾旱引起的水位下降這一出乎罪犯意料的情況,屍體肯定會在池底腐爛,永不被人發現。

       這起案件好像不會在短期內偵破。雖然在現場附近仔細搜查了一遍,但沒有發現罪犯遺留物品。屍體在檢查後被搬了出來,以作解剖。

       第二天下午,在相模醫大附屬醫院對屍體進行了解剖。結果查明:死因是壓迫頸部的窒息,肺和胃裡含有少量的藻類,由此推斷死者是在被害後不久的垂死期(尚存極少的生命機能時期)被沉入池塘中的。加上在水中的時間,估計已死亡10個月至15個月。血型為B型,另外還判明被害者懷有6個月的身孕。從身上的一些特徵來看,右上頜第二小臼齒及第一大臼齒和右下頜第一大臼齒是正治療中的齲齒,所以都缺損了一大半;右膝蓋上有塊疤,右下腹留有做過盲腸手術的疤痕。

       因為判定這是一起殺人案件,所以相模警察署內成立了專案組。

       2

       “終於被發現了!”

       雖然弦間心裡對這萬一事態做好了精神準備,但當他果真看到發現屍體的報道時,怎麼也抑制不住內心的不安。

       何況現在是高光出生,自己順風滿帆地朝著人生已定的方向前進的時期,所以弦間更感到好像看到了一絲不祥之兆,心裡很不是滋味。

       弦間當初確實沒有考慮到水位會因乾旱而下降這一問題。

       他暗忖:如果再往池塘中央沉入一點的話就好了。但事到如今,已是後悔莫及了。

       “不要緊,我沒留下任何可資判明身份的物品,即使萬一判明死者身份,也沒有人知道她和自己的關係。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自己和佐枝子的關係敗露了,也毫無證據說明是我殺的。”

       弦間自言自語道。以往有不少這樣的例子:一個機敏的罪犯所施行的本來是天衣無縫的犯罪,但由於疑神疑鬼而自掘墳墓。這時弦間應該做的事是沉著靜觀。儘管在神奈川盡頭偏僻的池塘底發現了女屍,但這與自己毫無關係。

       弦間告誡自己目前只要對準人間頭等座位行進就可以了,但是,對那條新聞報道他是不可能無動於衷的,這一事實本身就表明了他的不安和動搖。

       搜查會議上大家議論紛紛。首先談論的是這樣一些問題:屍體沉入的現場是一個當地人都不太去的偏僻池塘,那裡只有一條農用道路,汽車勉強能開進去,而且池塘在這條道路的盡頭,從這一點來看,可能是一個熟悉這一帶地理的傢伙作的案。

       “罪犯在掩蓋被害者身份方面作了非常周密的工作,這樣的凶手不可能把屍體拋在自己住所的附近。”

       有人也提出了反對意見。

       “我不是說凶手住在附近,而是說他熟悉池塘一帶的地理環境。”

       “這裡又不是遊覽地,所以外地人不太知道池塘在哪裡。”

       “可不可以這樣認為:犯人之所以熟悉當地地理情況,是因為他從前在附近居住過或者曾偶然路過這裡。”

       專案組大多數人認為,一定是一個熟悉當地地理環境的凶犯,將因懷孕而成累贅的女人殺害以後沉入池塘中的。會議決定,將以下七條作為當前搜查工作的指導方針。

       (1)從被害人的穿著來進行身份判斷;(2)從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的人中進行調查;(3)因為三顆齲齒都在治療中,故可向牙科醫生作調查;(4)向做過盲腸手術的醫生調查;(5)調查包裹屍體的帆布及麻繩的來路;(6)對被害人的指紋進行鑒定,並向罪犯信息處理系統的資料進行核對;(7)通過張貼、散髮通緝廣告等宣傳活動查找線索。

       3

       弦間從報紙上看到警察的偵察報道,感到布在周圍的網眼進一步收縮了。

       弦間原自信地認為那裡是隱藏屍體的絕佳場所,但由於屍體的暴露,反而造成了縮小偵察範圍的後果。另外,弦間也不知道佐枝子正在治療牙齒。據說盲腸手術是十幾年前做的,所以他對此不怎麼擔心,但治療牙齒好像是最近的事。

       這麼說來,弦間想起了佐枝子曾經有一陣子口臭十分厲害,自己也勸說她去看醫生。也許是那時她請醫生治療過,現在想來真是多管閒事。

       帆布和麻繩是從運輸公司門前偷來的,所以即使追查也沒關係,但如果通緝令發到全國,佐枝子的身份也許就會水落石出了。

       沉著!慌什麼?警察進行這一類的調查也是正常的。就算判明了佐枝子的身份,也找不到說明是我殺害她的任何證據,因為我已經斷絕了和她的一切聯繫。

       弦間極力抑制著浮躁的心情。

       據後來的報道說,牙科醫生、外科醫生、指紋鑒定及犯罪信息處理系統都提供不出與被害人特徵相符的人。另外,穿著的衣服、帆布、麻繩等也都是市場上大量供應的商品,所以說,從這方面著手調查實際上是不會有結果的;市民對通緝令也毫無反映。據報紙報道,偵查陷入停滯狀態。

       “瞧,不會查出來的。肯定萬無一失。”弦間這回松了一口氣。

       弦間因意外事變而惶惶不可終日,可有關薩森及薩森國際有限公司的材料均由水野不辭勞苦地收集到了。

       “薩森在美國的名聲不是太好,同行均稱他是善於搞陰謀的人或老奸巨猾的傢伙,其中還有人把薩森的經商方法貶斥為詐騙行為。薩森國際有限公司把以SIC為核心的石油企業為主的十二家公司都納入到了自己的系統之中,當然,若說這全靠欺騙似乎有些過分,可事實上這些公司全都是通過貸款經營的,這些均是在同行之間心知肚明的傳說。”

       水野帶著他所搜集到的材料回國向弦間作階段匯報。

       “光傳說不行,有沒有確切的證據?”

       只憑傳說是不能向高道匯報的。

       “因為薩森不願公開股份,以SIC為首的下屬十二家公司全都是由他掌握著股份大頭的持股公司,所以實在搞不清其中內幕。不過,還算是打聽到了一個公開的事件,那就是SIC的子公司在阿拉斯加有一個擁有煉油廠的費爾班克斯石油公司,由於前年沒有完全履行第三季度以後的財政報告,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禁止了該公司股票的買賣活動。當時,有人懷疑費爾班克斯公司和母公司SIC之間在賬目上做了手腳。”

       “金森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想不會不知道。據說SIC的進口代理店好像早就向菱井、古川試探過,但他們均因不信任薩森而回絕了。”

       “金森為什麼想和那種不清不白的公司合夥呢?”

       “那當然是謀圖增大銷售額吧!由於公司內部的幫派鬥爭,商社也想提高銷售額,所以顧不上面子了。此外,如果和薩森合夥,還可以打進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商業情報網的猶太人商業集團,所以有形無形的好處很多。”

       “可是,金森要參加的項目到底如何呢?”

       “乍聽起來油水很大啊!SIC和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合營,正在加利福尼亞半島的恩塞納達附近建造一個煉油廠。下加利福尼亞州位於加利福尼亞半島北部太平洋沿岸地域,同索諾拉州等一起占國土的百分之二十,但人口卻不足全國人口的百分之七。州政府一直為人口過少而傷腦筋,如果和美國資本合資在此建造一個大型石油基地,也能擺脫人口過少的現象。”

       “從SIC方面來看,這個項目是和墨西哥州政府的合作,所以在有政府為後台的墨西哥境內絕對不會出問題,對吧?”

       “的確如此。金森專務董事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欲參加這個項目的。恩塞納達靠近美國國境,而且離洛杉磯也很近,在這裡建一個大型石油提煉基地,可以向洛杉磯和舊金山機場的噴氣式飛機提供燃料,從而獨占美國在太平洋沿岸的石油市場,這才是薩森的真正意圖。”

       “原油從什麼地方來呢?”

       “據說大部分將從中東各國購買,其餘靠墨西哥原油補充。”

       “薩森國際有限公司和墨西哥州政府的計劃我基本上清楚了,不過,金森準備以什麼形式介入呢?”

       “當然,薩森在金融方面會出現麻煩。從薩森慣以用別人的金錢去做買賣的經商方法來推斷,他們肯定正在尋找為其保證原油貸款和建設煉油廠資金的資助者。”

       “從薩森的立場看來,是金森他們把好事送上門來了?”

       “的確如此。正因為如此,薩森本人才特意微服來到日本。”

       “感興趣的是薩森方面嗎?”

       “嗯,好像也並不完全是這樣。當這個計劃正式公布後,好像原澤常務董事受金森專務董事旨意悄悄地飛往洛杉磯要求合作。據說薩森當時不了解海外知名度低於菱井和古川的墨倉,一度拒絕過,但因為菱井和古川根本不理那個茬,薩森這才急轉直下向前來提出要求的墨倉露出了微笑。”

       “這真是奇恥大辱!要是傳到了會長的耳朵裡,會長肯定會大發雷霆。”

       “因此,他們所有的工作都是秘密進行的。”

       “後台是高義先生吧?”

       “發起人可能仍是金森專務董事。他最近的退卻是難以掩蓋的。特別是因液化天然氣問題丟醜以後,他更加著急,所以,如果不把海外的重要項目搞到手,一舉收復失地,那他在三金會的發言權必將喪失掉。”

       多虧了閱讀過眾多資料,弦間也清楚個中原委。金森曾經注意到國內外液化天然氣的需求急增,便和科威特談判,並簽定了日本長期進口的意向書,但在最後關頭,終因對三金會的高道派威脅太大而流產。

       從那件事之後,金森派的發言權便減弱了許多。公司內部經常諷刺在三金會沒有發言權的成員,說他們就像在無人理睬的倫敦海德公園一角堅持演說的講演者一樣。

       “那麼,關於要求合作的事已經進展到何種地步了?”

       “很遺憾,這方面的情報目前還沒有掌握,不過從薩森親臨日本來看,恐怕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

       “沒有三金會的認可,能夠簽署合同嗎?”

       “我認為完全可能。墨倉組織上的弱點就在於權限的集中和下放方面沒有保持適當的平衡。在公司內部,各部門能夠獨自處理的一些小事也要一一和上面商量;同時,超越權限的獨斷專行現象也很嚴重。因為有過一次有關液化天然氣的痛苦經歷,所以他們完全有可能在下放的權限範圍內單獨和薩森鑒定合同。”

       “這就必須在事前加以阻止嘍?”

       “當然。只要將這些材料向會長匯報,就完全能夠阻止住。”

       “我希望有確鑿的證據。有關薩森和墨倉的合作內容我幾乎什麼也不知道,即使讓會長知道現有內容也不會起多大作用,為了在三金會上進行追究,就需要尋找具體證據。”

       “如果能弄到合同草案就好了!”

       “其次是薩森國際公司的實質,若能搞到薩森是家皮包公司的證明,也能阻止他們的行動。”

       “總之,現在對SIC實體認識不足。”

       “無論如何,你都要動用一切渠道給我調查!我也想到美國去一趟。”

       琳達那保養得很好的肉體浮現在弦間眼前。男人在枕頭邊往往嘴松,即便是怪商薩森,在閨房中也難免向妻子透露點什麼。

       弦間的最好情報來源就是女人的肉體。

       金森的背後有高義和高明,如果把這個項目揭露出來趕他們下台,弦間的地位就會得到鞏固,說不定還能接任他們的權力。自己現在不僅僅是“秘密警察署長”,而且還是墨倉總帥惟一的孫子的父親,競爭對手的下台可以確保自己的地位。

       “所長也去美國?”

       外表顯得拙笨的水野此時露出了微笑,因為他知道弦間的情報來源。

       4

       金森雄治郎早晨起得很早。他每天4點起床,首先做15分鐘自己編排的體操,等身體舒展活動開以後,就到佛堂念觀音經,5點離開佛堂,在瀏覽報紙的時候,早餐也準備完畢。早飯吃得再慢也不要緊,因為到6點30分車子才來迎接,時間綽綽有餘。

       早上公路上車子很少,所以7點鐘便可以到達公司了。由於去得太早,所以除了值班的守衛以外,其他人還都沒有上班。本來可以再稍稍地睡一會兒,但他一旦醒來後就再也躺不下去。

       以前是讓司機5點30分來接他,因為司機那時要大聲喊叫,所以才推遲了一小時。

       那天早晨5點30分,金森從佛堂出來後正準備用早餐時,突然有位客人來訪。

       “什麼?山岸!他來這麼早幹什麼?”

       金森有些納悶。墨倉財團的情報搜集官山岸英光到金森的私宅還是第一次,而且是這麼早來,肯定有不便在公司裡講的急事。

       “請他進來。”

       金森命令家人道。他沒有理由將山岸拒之門外,而且現在離上班還有不少時間。

       “專務董事,早安!這麼早就突然打擾您,實在抱歉!”

       山岸躬著細長的身子走了進來。

       “暖,沒關係。你起得也很早嘛!”

       “我也是很久沒起這麼早了。我想也只有在這個時間才能在府上見到您。”

       “你還沒吃早飯吧?一塊兒吃怎麼樣?邊說邊談。”

       金森用眼色讓家人再準備一份早餐,然後請山岸就座。

       “早上可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呀!”

       “不,我並不是來吃早飯的。”

       金森等山岸的飯菜上來後才拿起筷子,他先慢慢地喝了一口醬湯,山岸有點拘束地在一旁陪著。

       “那麼……”

       金森看著山岸,示意他說出來訪目的。

       “我想您也許聽說了,會長後妻的女兒那美小姐正式結婚了。”

       “是位名叫弦間康夫的人吧?”

       金森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您果然知道!”山岸得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弦間去美國了。”

       山岸注視著金森的反應。

       “去美國了?”

       “昨天乘日航62航班飛往洛杉磯了。”

       山岸的眼神似乎在說:“怎麼樣,這事您知道嗎?”

       “你為什麼來告訴我這件事?”

       金森一邊喝著醬湯,一邊反問道。

       “說實在的,前一時期會長讓我調查弦間康夫的身世。這主要是因為那美小姐找了一位會長不滿意的男人,所以才叫我去查清他的真面目。可是,那時候那美小姐早已懷上了弦間的孩子。總之,弦間身上肯定有不少毛病。會長說只要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出來,那美小姐一定會覺醒的,於是便命令我必須徹底查清弦間的經歷。然而,就在我即將到弦間留學兩年的美國之前,會長突然讓我停止對他的調查。”

       “那是因為會長覺得反正拆不散他們了,即使對弦間追根究底也沒多大意義了吧!”

       “會長也是這樣說的。”

       “要真是這樣,你也沒有必要再來告訴我了!”

       “我手下原來有一男一女兩個警察出身的部下,不知是有什麼門路,兩人都是經會長親自推薦而進入公司的。這兩個人最近突然辭職不幹了,我原為他們另謀高就了,可他們卻進了弦間新開辦的企劃公司。這個公司的經營情況簡直莫名其妙。”

       “哦,如此說來,弦間的部下原來是你的職工嘍?”

       “您好像已經知道了有關弦間公司的事。”

       山岸似乎感到有點意外,他原以為金森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我也有情報渠道。”

       金森說著又添了一碗米粥,然而山岸碗裡卻還剩大半碗。

       “你為什麼這樣注意弦間呢?”

       “恕我冒昧,我覺得您也在跟蹤弦間。”

       相互旁敲側擊難免令人著急,但接觸點逐漸接近了。

       “你再來一碗米粥吧!”金森一邊若無其事地搪塞,一邊說,“弦間去美國與我有什麼關係?”

       “完全沒有關係。”

       山岸停住拿筷子的手,瞥了一眼金森的眼睛。

       “沒有嗎?”

       “沒有就好了。我只是感到在對待弦間這一問題上,好像您比會長更起作用。也許我忙中出錯了。今天早晨的米粥很好喝,謝謝!對不起,我要告辭了。”

       山岸放下手中的筷子,準備起身。

       “且慢!”

       金森抬手叫住山岸,山岸站在金森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

       “你到這裡來的意思是不是表示想為我效勞?”

       “當然是這樣。在我看來,會長任用弦間的目的好像在於讓他當自己的秘密警察,就是說,會長已不相信我這個墨倉財團的情報官了。”

       “會長到底讓弦間調查什麼呢?”

       “您想讓我說嗎?自從會長叫我調查弦間以來,我就一直暗中跟蹤他。弦間最近命令我的兩個舊部下注意搜集美國的某家公司和某個人的材料。公司是薩森國際有限公司,那個人就是該公司的老闆阿布拉希姆。薩森。我得到的情報說薩森最近訪問過日本,而現在弦間去了薩森的根據地洛杉磯……”

       金森在聽山岸敘說的時候感到腋下冷汗津津了。山岸真不愧是墨倉的情報專家,他什麼時候發現了薩森秘密來日本的呢?或許他還知道金森和薩森秘密會見的事。比這更令人愕然的情報是弦間正在調查薩森的情況,與薩森國際公司合作的項目在簽約之前是絕對不能讓高道知道的。

       遺憾的是薩森的名聲不太好,三金會裡的高道派如果事前知道和那種臭名昭著的人合作,這項目肯定要泡湯。可是,商界能人哪一位似乎都或多或少地散髮著臭氣。為了在商界這個冒險的海洋中航行,首要條件就是直感。即使在看來風平浪靜的大海里,也不知什麼地方潛藏著什麼樣的暗礁。為了戰勝暴風雨,越過激流,衝擊死海,駛出複雜的海峽,把事業之船引向彼岸,就需要天生的直感。作為經營者的能力和領導水平也都取決於這種直感。智力、教養以及出身等都只能充當橫渡商海的船長制服而已。從已經結束了航海而停泊在平靜港口的大船來看,僅靠直感航行的船隻都似乎有種怪味,但運來美味貨物的是正在航行的船,已經抵達港口的船沒有新鮮貨物。

       在總公司上層悠閑自得的高道派根本不懂得這個道理。不,即使明白了也要裝出不明白的樣子。總之,一切威脅他們安樂的人統統都是十惡不赦的。

       金森一想到這幫傢伙事先若知道了和薩森的合作項目,眼前就浮現出了一堵絕望之晼C

       然而,金森並不是絕望中的船隻,而是拴在將要倒塌的碼頭上的廢船,已經不可能面向自由的大海遠航了。但他想在成為碼頭上的廢鐵之前再冒險出一次海,沐浴一下自由的春風和太陽的光芒。與薩森之間合作的項目正是基於這一想法而出籠的。

       高道的“女婿”弦間開始調查薩森就已說明這項目已經被高道派知道了。山岸對此究竟了解到了哪一步呢?

       “我明白了,我信任你。今後你就為我幹吧!你的待遇我會考慮的。我想請你馬上調查一下弦間飛往洛杉磯以後的動向,他是帶著什麼目的去美國的?何時會見了什麼人?去了哪些地方?你要對他的一切行動都進行監視,逐一向我匯報。”

       “遵命。”

       “當然,這個匯報僅限於我一個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我若不是這樣打算的話,也就不會起這麼早前來登門拜訪了,請相信我吧!”

       山岸會意地笑了。雙方都明白這含意的深層意思,但都不說出來。山岸顯然知道薩森和金森之間所洽談的項目。為充當金森的鷹犬而來,但又不直言挑明,這就是山岸的高明之處;明知有可能遭到內外夾擊的危險,而又接受了送上門的討好,應該說金森也是相當老道的。

       時隔兩年的洛杉磯天高氣爽,萬里無雲。從飛機上俯瞰洛杉磯的大街,看上去和兩年前一樣,飄著白濁的塵埃。但是,在這兩年期間,弦間的人生卻發生了很大變化。一下飛機,他就感到空氣中有一種芳香,仿佛是什麼地方飄來的花香。洛杉磯的年降雨量為369毫米,一年只有10天左右的陰天,即使在嚴冬,平均氣溫也不低於攝氏12.8度,盛夏的平均氣溫為攝氏22.7度,是典型的溫帶氣候。

       在陽光彌漫的乾燥的空氣之中,弦間嗅到了女人的芳香。空氣中的氣味刺激著他的記憶。這裡都是白人中年婦人,個個都是濃厚性慾之軀,是不是因為土地乾燥的緣故,她們身上一點也沒有日本女人那種濕潤感。

       如果舊主顧得知弦間回來的消息,是絕不會放過他的。南希。弗爾那件郵票的事還沒有解決,其中還有戀戀不捨的女人們,但這次的目的只是會見琳達。薩森一人。

       琳達因為怕人看見而沒來機場,但她指定了一家便於碰頭的旅館。該旅館面臨洛杉磯郊外的大海,是度假旅館。

       琳達老早就來到旅館等候了。

       “康夫,你真的來了!”

       琳達一面狂吻弦間,一面激動得氣喘吁吁,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不是約定的嗎?”

       “我還以為是開玩笑呢!這次能住幾天?”

       “那項目還沒正式起草吧!再說你也不清楚是個什麼樣的項目。”

       “你是為此才光臨的?”

       “哪裡。是為會見夫人才來的啊!”

       “你真會說話。和南希、艾米爾也聯繫了吧?”

       “請相信我,我這次來真是為了見您呀!我從機場直接到此就是最好的證據。你如果懷疑,就在我逗留期間一直跟著我好了!”

       “如果是真的,那我太高興了!”

       “我很想再知道一些有關那個項目的情況,因為這是關係到我將來前途的重要問題。”

       “是我丈夫和你們公司的那個項目嗎?你為什麼如此感興趣?”

       充滿情慾的琳達的身子不由得緊繃起來。

       “自然是因為想和您作伴嘍!”

       “胡扯!誰信你的鬼話。是我到了東京才和你見面的,你聽說我丈夫和墨倉財團的合作項目以後特別來勁。你說,這裡面有什麼鬼名堂?”

       “沒什麼鬼名堂。”

       “是嗎?那好,我就把你熱衷於調查他與墨倉財團之間的項目一事告訴我丈夫!”

       “……”

       “怎麼樣,害怕了吧!別擔心,我不會告發你的。別的不說,你對我守約這一點就是無可非議的。就算你有什麼企圖也與我無關,我會盡量幫你探聽的。你想了解什麼呢?”

       “想請你盡可能詳細地提供有關那個項目的內容。另外,還想知道你的先生和墨西哥州政府間合營煉油廠的事,我們公司是以什麼形式參與這項工程的;如果要借貸工程資金和原油資金,需要什麼條件?”

       “弄不好,也許你就是我丈夫的冤家對頭!”琳達頑皮地笑道,揣摩著弦間目光中的奧秘。

       “沒那回事。”

       “是不是都沒關係。現在,對我來說,你比我丈夫更重要。至少,和你在一起比和他在一起要幸福得多。”

       “夫人……”

       “對於薩森來說,我並非他的妻子。別人都以為我們結婚了,可在法律上我們毫無關係,只是姘居罷了。現在連姘居也不是啦,是男女廝混。”

       “真的……”

       “真的。他一直沒結過婚,說什麼家庭是羈絆男人一切能動性的繩索。所以,他至今仍過著公寓式的生活,沒有家。”

       “真令人難以置信。”

       “這全是事實。他認為從買地蓋房的一瞬間就開始定型不變了,隨後便是在家中生殖,養孩子。受土地、房產、妻子、兒女等等諸多枷索的束縛,男人便身不由己了。在他看來,限制男人自由的一切都是大敵。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他的理論是:五彩世界中女性何其多也,何必使自己屬一個女人所有。”

       “可是,他無論去哪兒不都帶上你嗎?到日本去時你也隨行了。”

       “那是因為他這些年性慾衰減,也可能是徹底投身於自己的事業的緣故。他覺得要混跡社會,在形式上如果沒有個妻子伴隨著不夠體面,所以才帶上了我。其實,換掉我誰都可以充當,只要身著無愧於薩森夫人稱號的衣裝就行。”

       “事業再宏達,沒有個繼承人總不踏實吧。”

       “他認為事業是可能性的象徵。一生中,能把自己的事業拓展到什麼程度是對可能性的一種挑戰,他所滿足的僅僅是這一點。在我美好的風韻年華的汁液被他吸乾之後,卻落得個‘羈絆男人的繩索’的名聲,想想怎不讓人寒心。因此,我何不也嘗試一下女人的可能性呢。”

       “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夥伴。”

       “所以說,我也會做你的夥伴。唉,別提這些悔氣事了,快把禮物送給我吧。原先的補給已經耗盡,渾身都乾枯啦!”

       琳達雙眼含情脈脈,慾火中燒了。

       5

       龍棲塘凶殺棄屍案的偵破工作擱淺了。被害人的身份依然一無所知。警方只好使出最後一著,委託科學警察研究所根據死者頭骨形狀,用粘土、塑料等進行面部造型,再把復原像拍成照片發送全國。印有女屍面部復原照的緝查海報在全國各地的警察署、派出所、街頭告示欄、車站、影劇院、公共浴室等公共場所廣為張貼。

       這一招立即引起了反響。某中年婦女一遍又一遍地看了張貼在目黑區自由丘碑文谷警察署下屬的車站派出所的布告後,神色慌張地向警察報告:“我說,你們外面的那張招認海報,那人特像我的一個熟人。”

       值班的年輕警官頓時緊張起來,詳細聽取了她的報告。一般來說,海報上的照片不是要案的嫌疑人,就是身份不明的凶殺案被害者。

       “此人很像我原來的一位同事。”

       “叫什麼名字?你本人的姓名和地址?在哪兒工作?”

       年輕警官興奮得連發數問。這位中年婦女姓手冢,現在千代田區九段北的新東京飯店工作,她稱這張照片酷似一個老同事,即在同一飯店工作過的三澤佐枝子。

       “那麼,這位三澤佐枝子現在哪兒工作?”

       慘遭殺害、又被沉溺於神奈川縣邊緣處某池塘的女屍身份終於初現端倪,警官開始緊張了。

       “不清楚,她後來辭職了。”

       “辭職了?知道她住在哪兒嗎?”

       “她與我只是在一起工作過,平時的交往不多。你可以到飯店人事科去問問,也許他們留有記錄。”

       “手冢提供的線索僅此而已。不過,就這些已經足以打破僵局。這一情報通過碑文谷署迅速傳到專案組。旋即,偵查員直奔新東京飯店。”

       新東京飯店興建於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之際,是擁有200間客房的中型飯店。當時為一流飯店,可這些年東京都內超高層飯店拔地而起,它已跌為二流飯店。將復原照片拿給飯店有關部門的人員辨證,證實了此人的確酷似三澤佐枝子。

       飯店人事科的人士稱:去年5月,三澤佐枝子突然不再來上班,為此,他們曾去她的住處探訪,但人已走空。遷移去向誰也說不清。

       “事先沒打任何招呼嗎?”問話的叫本間,是由相模警察署臨時抽調到專案組參與本案偵破的中年偵查員。

       “以前有沒有職工不辭而別的先例?”

       “有過。飯店職工的流動性比較大,一有新飯店開張,往往就會引走一批人。”

       “三澤會不會轉到其他新開張的飯店呢?”

       “不可能。因為她走得太突然,又無任何招呼,我們店方曾感到措手不及。三澤佐枝子在店裡乾了十來年,工作勤懇,有責任心,不像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她走後,工資和退職金是如何處理的?”

       “工資按天計算,還余20天左右;工作了10年,退職金會有一筆;半年一度的獎金在她不辭而別時也快發放了。”

       “那她為什麼要放棄這些應得的報酬突然離去呢?”

       “我們也感到不可思議。直到前一天,她都像往常一樣地上班,毫無次日不辭而別的跡象。以前她也從未無故缺勤過。”

       “那就是說一個從未無故缺勤、而且無次日缺勤跡象的有10年工齡、有事業心的熟練職工突然失蹤了。”

       “可以這樣說吧。”

       “對此,飯店方面做過哪些工作?”

       “根據其本人履歷表的記載,我們與其群馬縣桐生市的老家聯繫過,可家裡說她中學畢業後進京謀生以來,很少回故里,近幾年甚至沒得到她的絲毫音訊。”

       “你們為什麼不向派出所申請尋人?”

       “我們與她非親非故,覺得興師動眾的不大好。那時覺得她不辭而別或許有自己的難言之處。”

       “剛才不是說三澤佐枝子不是那種無故曠工、不負責任的人嗎?”

       “其實,我們並非有意隱瞞,因不了解究竟,所以沒有報告。我們覺得只有一個情況可能是她突然離職的原因。”

       “什麼原因?”

       “在她離職前,飯店為每名職工進行健康檢查,只有她一個人託詞沒去。因為我們的工作每天都要與顧客打交道,所以對職工的身體健康狀況尤為重視。勞保科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催她接受檢查,可她終究沒去。那時,有人說她懷孕了。經這麼一說,倒真的使人感到她的體型變得渾圓了,動作也顯得遲鈍了。我們正欲與她核實此事時,她突然不來了。三澤尚未結婚,如若真的懷孕,想必是害怕輿論壓力吧!”

       “即使如此,也該辦個名正言順的辭職手續吧!若是有了身孕才辭職,就不可能再到別的地方去打工。那麼,那生活上就更需要錢了。這裡有她好幾筆錢,按理說,還應辦個失業保險手續,經濟上也好有點來源,然而,她放棄了所有的這一切,實在不可思議。”

       “肚子日益隆起,是不是感到難堪才走的呢”

       “若是那樣,又有什麼必要連搬遷住址都瞞著別人呢?”

       “會不會是被房東攆出去的?”

       “即使那樣,也只能發生在孩子出生以後。那麼,三澤過去有特定的男友嗎?”

       “一點也沒發現。不過,她與同事幾乎從不來往,更不向別人提及自己的私生活。所以,她在店外的生活情況我們絲毫也不了解。”

       正仔細詢問的本間這時像恍然大悟似地說:“三澤突然辭職,想必飯店裡多少還留有她的物品吧!”

       “她的衣櫃為了要給別人使用已經騰空,其私人物品現在保管在倉庫裡。那只是些替換衣服和化妝品之類,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請讓我看看。”

       本間終於尋覓到了漁竿前面的浮子。

       服務台背後的夾層二樓雜物間裡,三澤佐枝子的私物滿是塵埃地被堆在一個角落裡。儘管如此,飯店方面對其物品長期保存也可以說是對她在飯店長年工作的一種回報。

       三澤的私物中有化妝品、隨身用品、幾本雜誌、衣架、襯衣、工作裙等,這些就是三澤佐枝子曾經生活在這個世上的僅有物證,清貧凄慘的物證。

       “怎麼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吧!本想把這些東西都處理掉的。”

       人事科負責人說道。由此看來,這些物品並非他們專門保管的,而是遺忘在此的。本間小心翼翼地撣去浮塵,像鑒別珍品似地一件件仔細查看起來。

       “哎呀,這是什麼?”

       本間揀起一件未完成的毛線織物的衣片。白底上用綠毛線鉤了一圈花邊,一端還留有一根塑料棒針。

       “好像是頭巾。”

       “當頭巾似乎嫌小了點兒。”

       “這不是嬰兒服嗎?”丹羽刑警在一邊插言道。

       “唔,難道是嬰兒的頭巾……”

       本間默許地點點頭。一想起遇害者已懷六個月的身孕,這件遺物便更勾起他對死者的憐憫之情。

       “是她利用工間休息為將要出世的孩子編織的嬰兒服。”丹羽也懷著本間的那種心情。他雙眼濕潤,被不幸的三澤的母愛之心深深打動。他兩年前結婚,最近剛有了孩子,因而感受最深切。

       “不願讓人知道自己懷孕的女子會在工作單位編織嬰兒毛衣嗎?”

       “沒準是在上下班的車上織的。”

       “你說這也沒有價值?”本間側過臉去,向一旁的飯店負責人責難道。

       “不,剛才我是講這些物品本身並不值錢。”那人連忙加以解釋。

       “你們要是早報告的話,三澤也許會被早日發現。不,豈止早日發現,說不定能免遭不幸。”

       “因為我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三澤會遭此不測。”

       “是這樣嗎?一個沒有任何理由而突然失蹤的正經職工無端放棄工作、工資及私物,你們對此能報無所謂的態度嗎?”

       “不,不,我們決沒有那種想法。”那位負責人額上沁出了汗珠。

       “或許你們想默默地扣下這工資和退職金吧!”

       “不,絕對沒有那種想法。我們正準備最近把三澤的工資和退職金寄給她家裡呢。”

       “本間。”丹羽從一旁悄悄地拽了一下本間的衣袖,意在提醒他沒有必要追究飯店方面的責任。退一步講,即使飯店及早報告,三澤佐枝子也未必能夠倖免於難。

       警方分析:儘管三澤已懷胎六月,卻未發現身邊有男人,可見那男人非常巧妙地隱匿了與佐枝子的關係。對於他,佐枝子只不過是宣泄性慾的玩物。他不願讓人知道他用這件玩物。這玩物妊娠了,這是他所不希望出現的事態。玩具成了羈絆他前程的枷鎖。命其墮胎遭到女子拒絕後,遂鋌而走險地掄起刀斧劈碎了這具枷鎖。

       這件未織完的嬰兒服中糅進了一個被男人玩弄、最終又被男人的私慾所葬送的女子的全部悲哀。那男人也許只是想鏟除阻礙自己未來的女人,但卻將自己播種的幼小生命也從黑暗中葬送到了陰間。

       “本間,這凶手絕不能輕饒!”

       “對,決不輕饒!”

       兩人抱著一捆三澤佐枝子的遺物從飯店返回警察署的途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將躲在女人身後自鳴得意的犯人繩之以法。被害者的身份至此已經查明,天羅地網已在罪犯的周邊悄然張開。




2006-11-17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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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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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權力的爭鬥
       1

       希爾比亞儘管是被當作障礙物用的,卻不失為一個靚女。她是黑白人種混血兒,生就一副像是精心描繪過的粗短眉毛和一雙烏亮的大眼睛,朱脣厚實而肉感。將高挺的胸乳與石臼般壯實的腰骨連接在一起的,卻是那蜜蜂般細細的腰身。兩條大腿堪稱肉柱,可是小腿到腳腕一帶卻又收斂得恰到好處。

       水野提醒說:頗有跡象表明山岸英光已來這裡,因此,與琳達的幽會務須慎重。希爾比亞就是水野為了遮掩山岸等人的耳目而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妓女。

       每次與琳達幽會都要變換旅館,並且訂兩間中間有門相通的房間。琳達通過鄰室的門進來,希爾比亞便避到鄰室去,完事後,琳達再從鄰室出去。天知道這點小伎倆到底能對山岸起多大作用,但畢竟聊勝於無。另外,希爾比亞在場,還可在薩森發現時作為一種掩飾。

       希爾比亞獲取相應的報酬,她對此而感到滿意,看來讓她幹什麼都行,可琳達卻警告弦間不許染指這個障眼工具。眼下若得罪了琳達應當得到的情報就會付諸東流。

       “鳴海參造和原澤成幸來這兒了,正在與薩森會面呢。”水野來向弦間報告。鳴海是墨倉商事公司的專務董事,被視為墨倉高明的右臂。

       “鳴海鬃猿雎恚耆l靨傅靡嚴嗟背墒熗恕!?/P>

       “他還帶了兩名公司的法律顧問,大概是來就合同進行最終談判。”

       “已經發展到可以簽署合同的程度了嗎?”

       “完全有這種可能。”水野的口氣像是在談與己無關的事情。

       “合同一旦簽定,連董事長也無法輓回了。”

       儘管未得“三金會”的一致認可,但對於以墨倉商事公司代表的資格而簽定的合同,墨倉高道是不能進行任何干涉和介入的。

       “但是,未經‘三金會’的通過而擅自決定的海外合作項目,是會成為攻擊他們的理想材料的。對於我們來說,有這點兒就足夠了。若有可能,倒希望能在合同簽定之前就得知它的具體條款。琳達夫人那邊怎麼樣啦?”水野臉上因訕笑而露出的皺紋裡,包藏著對弦間那種卑下的才能所持有的好奇和蔑視。

       “正在進行著呢。”弦間難堪地吐出這麼一句。

       倘若此道也算男人的才能,他則不得不承認這只是“卑才”,並為此而生悶氣。但就算是“卑才”,畢竟也還是別人沒有的才能,自己就是靠它才混到今天的。

       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從琳達那兒搞到情報,否則弦間的才能充其量也就是任何一個花花公子都具有的卑才而已。

       “但您得千萬注意。您與琳達夫人的關係若被薩森發現,這絕好的情報渠道就會被切斷的。所以目前還必須絕對保密。”

       “所以我們每次相會都換旅館,並且用希爾比亞遮人耳目嘛。”

       “您的對手是山岸英光,千萬大意不得。您在東京和琳達夫人幽會的事沒被金森那邊捉捕到純屬僥倖。若非我事先察知,早就被薩森發現了。”

       “我對那次輕率之舉正在反省。但是,山岸是墨倉財團的情報官,說不定他是遵照董事長之意而活動的呢。”

       “董事長啟用我們,就是因為有不能全信山岸之處吧。我了解山岸,對他不可大意。他就像一把雙刃劍,若能為我所用,那倒是一件威力無比的武器,但說不定他哪天就會背叛我們。他若知道董事長在他之外又起用了我們,肯定會不高興的。我們對他不可掉以輕心。”

       “你認為山岸是高義和金森專務董事的人?”

       “權且這麼認為吧!不過……你跟董事長是什麼關係呢?跟山岸似乎也不是泛泛之交吧!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了呢?”

       “這些事情您就別去費心了吧。我儘管對所長怎麼會和琳達夫人是老交情很感興趣,卻並不打算向您打聽。”

       這可真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2

       弦間康夫緊隨訪日歸國的薩森突然飛赴美國,其目的是什麼呢?山岸英光一到洛杉磯,便把弦間可能下榻的飯店一家不漏地篩了一遍。這兒日本人投宿的飯店數量有限,卻都不見弦間下榻的蹤影。他若以某個人的住家為據點,那可就難找了。

       據說弦間曾在這兒留學兩年,因此,在這兒有知心朋友也不足為奇。最近弦間熱衷於搜集與薩森有關的資料,因此也可判斷他來此地的目標似乎在於薩森,但是薩森周圍卻不見弦間出現的形跡。

       山岸決定採取迂迴的辦法,從留學生這條線來追尋。海外的日本人都難融入當地的社會生活,大都固定在各自特定的區域裡生活。日本人的鎖閉式性格不管到什麼時候都難從日本的殼體中飛脫出去,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日本人租界,猶如日本的海外飛島。洛杉磯的“小東京”就是這種性質的商業區。

       他們拒絕與當地文化融合,一成不變地保持著出國時的古老日本風俗,在海外的諸城市中形成了奇妙的日本人街。隨著二世三世的出現,他們多少和當地有些融合了,但這同時又增大了與一世的落差。

       這種日本人租界又進一步分化為海外就職者、駐外工作人員及其家屬以及留學生等幾個圈子。從這方面進行調查,一般便可打聽到日本僑民的消息了。

       據說弦間曾在這兒留學兩年。他雖在英語學校有過形式上的學籍,但實際上在幹什麼就難說了,也許是一種寄生於女人的“遊學”吧。弦間在洛杉磯投靠的“知己”,最有可能的也就是他的那些主顧。

       墨倉高道曾一度命令山岸調查弦間在洛杉磯時的情況,但後來又取消了這個命令。但現在把弦間在洛杉磯幹過些什麼調查清楚,以後總會有用的,更何況目前也只能從這個途徑才能摸到弦間的住址。

       弦間這個神秘人物猶如龍捲風一般的突然出現,並叼走了董事長的女兒,勢力眼看著一天天增長,這使山岸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也可說因一個將來也許會奪取自己位置的可怕的敵手出現而產生了不安。這敵手雖然剛剛出現,卻已顯示出一種不可估量的勢頭。若不趁現在封殺這種勢頭,後果將不堪設想……

       山岸那動物般的感覺就是如此告訴他的。老犬對奪走主人寵愛的新犬的出現是極為敏感的。

       日本留學生集中的地方大致是有數的。山岸首先去了哈囉汶國際英語學校,弦間曾在那裡持有形式上的學籍。可是那學校和東京那些五花八門的語言學校毫無二致,只要繳學費就算入學,學生的履歷表及住址一律不存檔。

       這種學校只不過是留學生——其實稱作“遊學生”倒更合適——在美國逗留期間存放木屐的落腳點。那些吊兒郎當的留學生來到美國,在這些地方落下腳後,便可隨心所欲了。

       只要能找到幾位這種類型的留學生,就能打聽到弦間的消息。山岸打聽到了日本留學生比較集中的地方後,便逐一進行調查。

       最後,終於在第五大街東邊與貧民區交界處的日本留學生旅館找到了弦間的蹤跡。

       “弦間曾在這兒短期借宿過。起初他整天足不出戶,但不久就‘抖’了起來,搬到高崗地帶的高級公寓去住了。”一個胖得像啤酒桶似的意大利血統的旅館老闆娘說。

       “一個窮留學生怎麼會突然‘抖’起來了呢?”

       “無非是靠女人,就是說,被有錢的女人弄到手了。”

       “不是他把女人搞到手了?”

       “對。他屬於出賣自己肉體的那種。洛杉磯常有一些情慾得不到滿足的女財主四下尋覓男人。”

       “你知道弦間把什麼樣的女財主弄到手了?噢,不對,是他被什麼樣的女財主弄到手了?”

       “那女人常打電話來。我沒問過她姓名,即使問她,想必也不會報上真實姓名。”

       “弦間是通過什麼途徑幹這種行當的?”

       “只要到飯店的游泳池或海灘長堤城之類的地方去,就可找到那行當的多種途徑。最近網球場也多起來了,那些球場侍應生不僅僅陪闊太太打球,而且還陪睡覺。噢,對了,跟弦間在一起住過的一位日本留學生現在在這附近的銀行工作,你找到他,也許會打聽到更詳細的情況。”

       旅館老闆娘所說的那個日本留學生在鬧市區的一家日本銀行工作,他對山岸的突然來訪有點措手不及,但似乎對弦間沒大有好感。

       “我跟弦間是在哈囉汶國際英語學校認識的,旅館也是我幫他介紹的。起初他整天垂頭喪氣地悶在屋裡,因此我就把他拉到長堤城去散散心,可他在那裡勾搭上了女人,不,也許應該說是被女人勾搭上了吧。從那以後,他在女人圈子裡左右逢源,盡情地享受起在美國的生活了。他在勾引女人方面是個天才。”

       “你知道弦間當時交往的那些女人的身份嗎?”

       “我聽說過南希、琳達之類的名字,但具體身份並不清楚,反正是一些有錢有閒的闊太太在獵取男人。”

       “他沒向你談起過這些女人的身份嗎?”

       “我也不好意思向他問這些。他從旅館搬到高崗區一所稱心如意的公寓去住時,說是找到搖錢樹了。”

       “搖錢樹?”

       “我總覺得,似乎有一個闊太太們組成的秘密團夥,她們共同享用弦間。”

       從那位銀行職員處得到的情報僅有這些。

       秘密團夥中的那些女人為了團夥成員的安全起見,對於弦間的事肯定會守口如瓶。即使搞清了南希或琳達等人的身份,她們也不會承認自己與弦間的關係。

       但在這時,山岸的腦細胞深層突然閃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弦間說過自己“找到了搖錢樹”,而且他的那位銀行職員朋友說覺得他似乎在闊太太的秘密團夥中周旋,那麼,這搖錢樹當中有沒有薩森的女人呢?不能斷言沒有。倘若是與薩森有關係的女人,那可是一棵理想的搖錢樹了。

       薩森最近攜夫人訪日,山岸雖然沒見到,但聽別人說其夫人是位妖媚的金髮美女,比薩森小20多歲。

       此外,薩森回國後,弦間便緊追似地也到了美國。山岸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關係圖。

       ——薩森的太太叫什麼名字?

       他要捕捉的獵物現在已清晰地出現在瞄準鏡中。

       3

       “大概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吧!”

       琳達漫不經心地遞給弦間一沓文件。弦間打開一看,身體頓時像觸了高壓電似地僵直了。文件的封面打印著《薩森國際公司與墨倉商事公司協定草案》幾個赫然大字。

       弦間粗覽了文件內容後興奮不已。這果然是一份代理店合同的細目條款草案複印件,是供薩森國際公司與墨倉商事公司換文用的。文件承認墨倉公司為薩森公司在日本的總代理,並規定了一些業務合作的具體內容。

       “這究竟是從哪兒弄到的?”弦間由於過度興奮,氣都喘不過來了。

       “看來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嘍!是從薩森的文件夾中抽出來的。”

       “你家先生會立即發現的呀!”

       “那種蠢事我才不幹呢。這是複印件,原本已放回原處了。”

       “我可要好好謝謝你。”

       “哪裡的話。我覺得也該有個轉機了,再繼續與薩森廂混,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該弄的東西已基本弄到手,什麼時候都可以同他分手。只要你弦間高興,我也就高興。不過,我得向你提出忠告:同薩森做交易必須提高警惕!他可是個真正的冷血動物,只要能賺錢,與魔鬼合作他都不怕。他到哪裡,哪裡就遭殃。你們公司也要當心,弄不好就會成為他的獵物。”

       由於光線強烈,琳達臉上的皺紋依稀可見。這是花再多的錢也無法掩飾的老化。十年前還能吸引住薩森的這尊肉體,如今已無人問津了。這倒並不是因為薩森衰老,而是因為濃妝艷抹的女人脫去外殼後,便失去了觀賞和玩賞的價值。

       當弦間與琳達顛鸞倒鳳的時候,突然發現她那光彩奪目的發根部已閃著銀光,於是產生出了一種恐怖感,似乎眼前的這美妙無比的胴體頃刻間變幻成了一位猙獰可怕的魔女。

       “她已被薩森吮吸乾營養,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的屍體了。”

       弦間內心這麼想,但沒有說出口。不過,對於那文件,弦間還是向她道謝了。

       琳達複印的合同草案著實令人震驚,其要點如下:一、薩森國際有限公司(SIC)受託銷售RCE(Rifinamiento Compania De Estado)煉油廠生產的精油;二、不管精油的銷售狀況如何,墨倉商事都應保證支付薩森國際公司與原油供給人之間簽定的批發購買原油的所有資金:三、墨倉商事公司依照合同附件規定的條件提供融資,並根據需要,在煉油廠的投產方面向薩森國際公司提供積極支持。

       RCE是建立在加利福尼亞半島根部托多斯一桑托斯灣的煉油廠,是薩森國際公司與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合資的企業,該州政府委託薩森國際公司全面負責經營管理。雖說是合資興建,但實際上完全是由薩森支配的子公司。

       如果僅從合同正文來看,這與通常的代理合同無甚不同,問題在於合同的附件,其內容如下:一、墨倉商事公司立即替薩森國際公司墊付原油款3600萬美元;二、薩森國際公司就這筆墊付款向墨倉商事公司出具期票。從墊付之日起,還款期限為10年;三、薩森國際公司由於不可抗拒的原因而無法履行債務時,薩森國際公司可以獲得免除償還墊付款的義務。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有利於薩森國際公司方面的細則,但尤以上述三條為最。對墨倉方面來說,可謂是屈辱性的規定。

       當弦間將草案給水野看時,水野也愣住了。

       “僅憑一張期票就墊付為期10年的3600萬美元,好大的氣魄!”

       “一句沒提利息,不就等於無息擔保的貸款了嗎?”

       “附件的第三條算什麼玩意兒!照他那樣說,只要認為是不可抗拒的原因,薩森國際公司就不承擔任何責任,那麼,一旦他們的經營陷入困境,便可歸之為‘不可抗拒’之類,這樣一來,他們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任意違反合同了嗎!”

       “要簽定這樣的合同,可就糟透了!”

       “難怪要瞞著董事長哩!”

       “草案已經完成,簽約也就為期不遠了。”

       “一旦合同簽字換文,董事長也就迴天無術了。”

       “必須立即向日本報告!”

       4

       從山岸英光那兒得到有關弦間與薩森夫人私通的緊急情報時,金森雄治郎十分愕然。

       “弦間在洛杉磯留學時當過‘應召面首’,簡單點說,就是靠陪闊太太睡覺賺錢。當時他的主顧中有一位叫琳達的,正好與薩森夫人同名。”

       “薩森夫人同弦間!”金森由於過於驚愕而語塞。

       “目前雖然還不能斷定琳達就是薩森夫人,但是,薩森夫婦返回美國後,弦間則緊步後塵去了洛杉磯,從這一點來推測,其可能性非常大。”

       倘若弦間與薩森夫人有私情,高道方面就有可能得知與薩森國際公司的合作項目,可以認為,弦間正是為了獲取這些情報才接近薩森夫人的。

       “薩森知道這事嗎?”

       金森終於恢復了平靜,問道。他想,如若薩森明明知道而放任不管,他就不至於將這種絕密意向透露給妻子。

       “這我倒不清楚了,但從弦間千方百計地不讓別人知道他與薩森夫人偷情這一點來看,薩森或許還不知道。”

       “說不定這只是弦間為了保護自己而採取的措施呢。在美國與昔日情婦幽會的事情假若暴露,總不是件好事嘛。”

       “我認為他是受高道之命而行動的,仍是為了避開薩森的耳目而消除一切行蹤的。”

       “明白了。你繼續監視弦間的動向。”

       金森掛上山岸打來的國際長途電話後,隨即又請電話局接通洛杉磯的另一處電話,因為金森家中尚未開通國際直撥電話。

       不一會兒,對方來接電話了,由於時差的關係,對方還在睡夢之中。

       “你好,原澤君。把你從睡夢中叫起,十分抱歉。長話短說,務請你盡快與薩森辦好籤字換文手續。對方在草案中提出的條件可全部接受。”

       “什麼,可以全部接受?”原澤的聲音中還帶有幾分睡意。

       “對,我們一定要簽好這份合同!”

       “但是,薩森在附件中提出了10年期的無擔保貸款,數額為3600萬美元,‘三金會’絕對不會通過這個條款的呀!”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將其寫在附件中。我們向‘三金會’只出示合同正文。只要項目動起來,我們就能將3600萬美元悄悄地弄出去。”

       “即使如此,薩森方面提出的一廂情願的苛刻條件也太多,如果不慎重考慮合同附件的話……”

       “現在沒功夫論長短了。董事長有可能發現了這個項目。”

       “什麼,被董事長髮現了!”原澤聲音中的睡意已一掃而光。

       “是的,合同附件被薩森作為代理店的絕對條件,只有完全接受才能成立。若在簽約前被董事長攔腰截住,這個項目就泡湯了。只要辦完簽字換文手續,總有辦法讓‘三金會’接受的。原澤君要抓緊辦喲!現在沒有猶豫的時間了。你馬上跟薩森方面聯繫,今天就必須簽約。”

       “原澤君,你明白了嗎?你想想,這個項目若搞不成,你我都沒法在墨倉公司乾了。”

       “知……知道了。我馬上去見薩森。”

       原澤的聲音因過度緊張而顫抖。

       和原澤通完電話後,金森覺得原先隱約可見的地平線上的黑雲正不斷擴大,一種不祥之兆壓向他的頭頂。

       到底弦間不是尋常之輩,他竟敢將以往的劣跡加以活用為自己的前程服務,要知道,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滅頂之災的。作為高道的女婿,本應掩飾掉以往的醜聞,可他卻大膽地操起這把雙刃劍披荊斬棘,令人讚嘆不已。

       他居然利用自己與薩森夫人的關係盜取這個項目的秘密,莫非那段醜惡的歷史不會影響他如今的地位與前程?

       可怕的傢伙!難怪山岸擔心自己的位子被奪走而投靠金森了。

       其實,金森也深知合同草案對薩森單方有利,但為了使墨倉企業中起步較晚的石油部門得到擴大,同時也為了使正逐漸淪為“三金會”的失落者的自己重振雄風,就只能與薩森合作。

       金森自信地認為:只要在合同上簽了字,就算大功告成了。

       雖然起初接受了不利條件,但只要RCE正式投產,墨倉商事的石油交易額就可以有個飛躍性的提高。作為這個重大項目的推進者,金森的地位也會隨之堅不可摧。

       金森之所以敢於接受薩森那些令人屈辱的條件,除了自己追求功名的意圖外,還因為這個項目具有絕對的安全保障。

       薩森的新煉油廠RCE是與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合辦的企業,州長帕基。奧海達。希梅奈斯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作為賭注,力圖使這個乾燥荒寞的州擺脫人口稀疏的現狀。而與薩森國際公司合資的企業則是他這計劃的生命線。他要把這個合作項目作為龍頭,吸引更多的企業到自己的州來。

       所以說,RCE有州政府做後盾,何況萬一有個閃失,墨西哥合眾國政府也不會等閒視之的。州立企業是一艘絕對不沉的艦船,在這不沉的艦船上無論寄放多少財物都是不用擔心的。這就是金森的行動依據。

       薩森也顯示出了對RCE項目近乎異常的熱情。這是因為,面對著實際上支配著美國的紐約、芝加哥、波士頓等東北列強,薩森心中已盤算出自己的行動部署,那就是聯同南加利福尼亞、得克薩斯、北卡羅來納等諸州的美國新興力量與之抗衡。

       美國西南諸州在政治、經濟、文化上一直對東北地區俯首稱臣。由於東北部的統治力量非常強盛,所以西南部不得不忍受著種種屈辱性的戲言,如“東北部養活著西南部”等等。總統也大都是東北地區出身,卡內基、洛克菲勒、摩根、福特等美國首屈一指的財團均在東北部。

       這種歧視南方的行為隨處可見,比如,稱東北部為黃金地帶,稱西南部為南部邊區。

       然而,最近就在這氣候溫暖的南部邊區,開發出了豐富的觀光資源和天然資源,觀光、娛樂、石油、天然氣、建築、不動產等諸多產業也興盛起來。

       他們從東北部的長年統治中解放出來,不但取得了南部邊區的“獨立”,而且還形成了欲從東北地區奪取美國統治權的強大勢力。

       這場亦被稱作美國的“新南北戰爭”,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都激烈地爭抗著。現在,位於加利福尼亞州的美國銀行是世界上最大的銀行,若加上洛杉磯、舊金山,他們便擁有足可與紐約相匹敵的金融資本。

       薩森只是南部邊區剛剛起步的零散石油企業主,在洛克菲勒財團面前,簡直是滄海一粟。如今南部邊區的暴發戶將薩森作為一名不可小覷的企業家,眼看著他不斷擴充著自己的版圖,並取得了初步成果。黃金地帶是經濟實力強大的象徵,南部邊區的暴發戶真想對它射上一箭,這便是薩森的事業慾望的根基。

       正因為有美國南北戰爭這段歷史背景,所以西南部銀行團體才不得不對薩森國際公司投以熱情支持。RCE若真正啟動,將會對整個南部邊區增強巨大的戰鬥力。

       金森就是考慮到這些諸多因素才投入到這個項目中去的。不僅墨西哥州政府,美國西南銀行集團也支持這個項目。它猶如跟隨著絕對威力護航的不沉艦。

       日本資本終於打進了美國的新南北戰爭,金森為此興奮不已。

       區區3600萬美元的無擔保融資算什麼?若能為南部邊區掌握美國“主權”助一臂之力,將來就會掌握美國;洛克菲勒算老幾?他們已是停滯不前的衰老集團,沒有薩森國際公司那種新興蓬勃的能量。現在墨倉與之結合,並非僵化力量的拼湊,而是一種充滿無限前景的新生力量的匯集。

       只有薩森率領的薩森國際公司,才是墨倉的合作夥伴,才是能夠捉捕成功幾率的能手。金森自言自語道。

       5

       這天早晨,墨倉財團的“三金會”成員們都還在家中用早餐或做上班準備的時候,董事長秘書室突然傳來通知,讓大家馬上到總公司集中。“三金會”成員對此頗感意外。

       離“三金會”的例會日期還有幾天,因此這是一次臨時會議。已有一年多沒開臨時會議了,所以不了解內情的大部分成員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驚訝地向秘書打聽,得到的答覆只是“不知道”、“暫時保密”等等,說完便將電話掛斷了。

       “三金會”成員忐忑不安地先後趕到墨倉財團總部。

       該總部傲然矗立在大手町商務中心的黃金地段,鑲嵌在大廈上的藍色遮光玻璃在晴天麗日映托出天上浮動的白雲,陰天的霧靄則如同衣裙纏繞在大廈的高層;傍晚時分,排列有致的無數群窗割碎了夕陽,整個大廈仿佛在熊熊大火之中。有段插曲說消防廳因分不清是真假火警而憂心忡忡地前來交涉,就是因為那落日熔金般的色彩太艷麗了。另外,在夜間,那大廈更是燈火通明,簡直是座不夜城,盡顯超群絕頂之人工美。

       墨倉首腦陣容匆匆忙忙趕到了總公司。現在,公司大樓正沐浴在清晨的硬質光芒之中,它是富貴和權力的象徵,淋漓盡致地顯露出其凜凜威嚴。出入於此的人們都持有一種出人頭地的自豪感,同時也感到那凝聚著現代建築精華的高智能設計及難以名狀的厚重感,使自己在這巨大的立方體面前顯得多麼渺小,甚至懷疑自己將被吞噬似的。

       總之,現代建築有種追求象徵權力和富貴的志向,體現出剝離一切人間情趣的冷酷之美,在現代工藝加工的外暀W,施以倨傲、威嚴、冷酷的涂飾。

       “三金會”的例會在17樓的特別會議室召開。17樓的走廊裡鋪著藍色地毯,董事長室和各董事的專用辦公室也都在這一層,所以,一般職員都望而生畏地將17樓稱為“bluefloor”①這樓層的中央有一間特別會議室,會議室中央放著一張大紅木桌子,桌子正面位置有一張路易王朝風格的莊重的椅子,那是專供董事長使用的。這張椅子周圍配備著42張椅子,形成一個“]”字形。

       ①floor是樓層的意思,blue在英文中既有“藍色”,也有“憂鬱”之意。

       這是供墨倉財團決定最終意旨的議事堂,躋身於這兒的諸公都是把守墨倉王國各個要塞的顯赫諸侯。

       特別會議室的地板上鋪著色彩鮮艷的紅地毯,因此又被稱作“紅房間”。參加“紅房間”的御前會議是墨倉職員野心的至極,有此殊榮者在全部19000名職員中只有43名,而且其中還包括墨倉家族成員,所以,從一般職員爬到這一地步實非尋常。與金字塔那寬大的根基相比,塔頂就顯得異常尖狹而險要了。

       “紅房間”裡充滿了緊張的氣氛。會議主持人墨倉高道比誰來得都早,他早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耐煩地等待著人員的到齊。只要看他的臉色,大家就意識到他的心情不佳以及這次緊急會議的議題非同尋常。

       人越來越多,會議室的氣氛也越來越沉悶,使人連哈欠也不敢打出。若在往常,一個月才聚會一次的“三金會”成員們的私下交談聲是非常熱烈的。

       “都到齊了吧?”看見椅子上基本都坐上了人,高道問道。其語氣急不可待。

       “商事公司高明經理和總公司金森專務董事還沒到。”秘書室主任回答。

       “快把他們叫來!”

       高道皺起了眉頭。商事公司經理室和總公司專務辦公室都在這層樓上。不在總公司辦公的其他成員都已基本到齊,偏偏在同一樓層的他倆遲遲不露面,使得高道越發生氣。

       “他倆還沒到公司。”

       “通知過了嗎?”

       “是的。今天早晨分別往他們家打了電話,是直接通知他們本人的。”

       “那他們到底在幹什麼呀?”

       “我想大概正在來公司的路上吧。請稍等片刻。”

       秘書室主任擦著額頭的汗。他凌晨3點從高道那兒接到召開“三金會”臨時會議的指示後,便動員起秘書室全體成員,忙著為會議做準備。首先同“三金會”全體成員取得了聯繫,對出差在外的人員還要考慮其交通手段。這些人都是在墨倉事業中起中堅作用的大人物,漏掉一個都會出大問題。除此之外,還必須準備好會議用的印刷資料。

       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裡,秘書室主任像是突然掉了1公斤肉。正當高道等得忍無可忍的時候,那二位終於到來了。

       除了因正在國外和國內遠道出差而無法回來的6人外,通知到的“三金會”成員全部到齊了。高道抬了抬下顎說:“好,那就開始吧。秘書室主任,你把複印件分發給大家。”

       秘書室主任親自將複印件分發給每個人。這是弦間昨夜從美國用傳真發來的“合同草案”,但是,大多數與會者還不明白這份文件的重要性。他們看看文件,又瞅瞅高道的臉色,揣度著其中的關係。金森看到複印件中並無附屬合同,頓感如釋重負。只要沒有附屬合同,就能夠搪塞過去。

       “今天早上有勞各位來參加臨時會議。先請各位讀一讀分發到你們手頭的複印件。”看見每個人都拿到了複印件,高道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如同標題所示,這是我們的商事公司和美國的石油企業財團薩森國際有限公司的代理店合同草案,可這麼大的一項海外合作項目,‘三金會’的成員卻幾乎無人知曉,連我也是今天凌晨才剛剛知道的。”

       高道像是觀察大家反應似地環視一下全場,見大家全無反應,便麵對高明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解釋。”

       “這還處於草案階段,所以……”高明含糊其辭地企圖搪塞過去。

       “既然是如此重大的項目,難道不應該在草案階段就徵求‘三金會’的意見嗎?”

       “這個問題,金森專務董事曾建議最好等計劃更具體、更成熟些以後,再向‘三金會’提出。”

       高明很快就語無倫次了。在出席今天早上的臨時會之前,他和金森曾碰頭商議了如何應付高道的追查,可這位少爺出身的高明在父親的嚴厲追問下亂了方寸。

       “什麼!別忘了你是商事公司的經理,你的地位決定了你必須依靠自己的意見和判斷來作出決定。”

       “這個……所以……我根據自己的意見和判斷,覺得還是接受金森專務董事的建議為好。”

       “金森專務董事,你是根據什麼理由提出這種建議的?”

       高道發現追究高明並不能解決問題,便將坐姿朝向金森,那表情似乎在說:“我知道這事的黑幕!”

       “這個項目若能成功,就能使我們過去起步較晚的石油企業得到飛速發展,但這是我們初次與國外夥伴搞的重大合作項目,所以,若在沒有相當把握時就公布,難免會受到一些干擾,弄不好還會半途而廢。”

       “你所說的‘干擾’是指什麼?什麼叫‘干擾’?”

       “倘若因我的解釋詞不達意而有所冒犯,則請您多多原諒。然而,我認為這個項目能為我們帶來很大的好處。關於這一點,您看看草案就會明白了。”

       “嗬,這麼說來,它還是個對我有利的項目嘍?”

       高道嘴角仿佛露出了一絲譏笑。金森頓感到噩運來臨——高道是否為了多捉弄自己一會兒而隱藏了殺手鐧呢?

       “正如草案上註明的那樣,只要日產20萬桶的RCE煉油廠正式投產,就其原油交易……”

       “我問的不是這個。提起薩森,那是個在美國臭名昭著的商人,他專與政客勾搭。你擅自同這種人高項目合作,難道不覺得危險嗎?根據草案規定,購原油的款項要由我們保證,對嗎?”

       “這是作為代理店理應給予的融資。”

       “用商社金融的方式來釣薩森上鉤?你認為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了嗎?”

       “想不到董事長會說這種話。您簡直把薩森說成一個十足的詐騙犯之類的人物,可他如今在美國南部是最有勢力的實業家,南部銀行集團也爭先恐後與之合作。SIC現在以美國南部為中心,並將事業擴展到阿拉斯加、墨西哥,正在動搖被譽為雷打不動的洛克菲勒石油帝國。比起那些老化得失去活力的原有資本來,像RCE那樣充滿朝氣和能量的對手,更應成為如今的墨倉與之攜手共進的夥伴。”

       為了加強說服力,金森用了一連串溢美之詞,卻沒意識到這樣一種具有諷刺性的矛盾:被認為是保守力量代表的他,如今反倒從完全相反的立場來說服激進派領導人高道了。一貫穩健的金森之所以將賭注押在這個項目上,是因為他自恃有最終可以依靠的絕對保證。

       “真沒想到你是一位浪漫主義者。連金森專務董事這樣的人都把那麼抽象的理論帶到生意中來,看來我是太老嘍!”高道不無譏諷地說。

       “我是喜愛浪漫主義的,但在生意方面,我卻自認為是個徹底的現實主義者。”金森的表情出現了細微變化。

       “喲,這又是怎麼回事?你能說不是浪漫主義者嗎?”

       高道從手邊的文件夾中抽出一份複印件,像是扔過去似地甩到金森面前。金森的臉色變了,這正是他最擔心讓高道知道的附屬合同。高道果真是在等待最佳時機打出這張王牌。

       “這期限10年的3600萬美元無擔保貸款究竟是怎麼回事?而且還說什麼‘遇到不可抗拒的原因可免除薩森國際公司的債務’,天下哪有如此蠻橫的條約。這哪像合同,簡直是無條件投降書!你們也知道這種荒唐的條件不可能被‘三金會’通過,所以就想只把正本合同提交會議,而把附屬合同藏起來,是嗎?”

       對於高道尖銳的盤問,與會者只有瞠目結舌地坐視結果的份兒。他們既沒有插嘴的份兒,也沒有弄明白個中原委,因為現在才剛剛看到與薩森國際公司之間的合同草案。連肇事者高明把火引到金森身上後,也像看他人熱鬧似地坐在那裡不出聲,其他人則更是坐山觀虎鬥了。

       秘書室主任又把現在成為爭論焦點的附屬合同複印件分發給了大家,但無任何人仔細觀看。滿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道和金森兩人身上了。

       “董事長似乎忽略了正本合同的第一條,請允許我重複讀一遍:”薩森國際公司受託銷售RCE煉油廠生產的精油。‘這雖非直接與墨倉有關的條款,但RCE這個名稱非常重要——Rifinamiento Compania De Estado,也就是說,這是一家墨西哥的州立企業。“

       這一點正是穩健派金森所賴以立足的基礎。

       “那又怎麼樣?”

       “您還未明白呀?這意味著到了萬一的時刻,墨西哥的州政府是會提供保障的,而且在這後面還有墨西哥合眾國政府作靠山呢。”

       “所謂‘州立’,確實無誤嗎?”高道的語氣稍微平和了。

       “確實無誤。他們在當地合資的煉油廠基建工程已竣工在即。”

       “就算是與墨西哥的州政府合作,這個草案也過於令人感到恥辱了,我絕不會同意的。”

       高道已無退路。現在想起來,接到弦間報告時,似乎聽說過與墨西哥州政府合辦之類的話,但當時自己已被附屬合同中的屈辱性文字,以及完全背著他進行海外大項目談判的金森等人氣得火冒三丈,故而未免太留意那些說法。

       事到如今,問題已不在於這個項目是否為州立的了。對於高道來說,自己受到蔑視,這才是問題所在。金森的目的顯而易見,他是想通過這個項目,與高義、高明勾結起來,掌握“三金會”的大勢。

       這是針對高道政權的有預謀的叛亂,若置之不理,自己將威風掃地。必須徹底粉碎這個項目。

       “反正我不能同意。作為墨倉財團之主,我堅決反對同這種不正派的對象合作。聽說總公司的原澤常務董事和商事公司的鳴海專務董事都去了美國,如果他們是為推進這個項目而去的,那就請你通知他們,讓他們徹底放棄這個計劃並立即回國。”

       現在已無申辯的餘地。這個計劃終因過早地被高道得知而流產。像高明那種膽小鬼,聽到父親一聲訓斥就魂不附體了。而高義則始終保持沉默。其他與會者甚至尚未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唯一可知的是,高道的一聲喝令結束了這次臨時會議。也不知是誰此時發出了哈欠聲,會場的氣氛隨之緩和了。此時,因早起而產生的疲倦感才襲擊會者的身心,但大家都明白:一直是墨倉財團一股勢力的金森派,儘管以前蓬勃興旺而不可忽視,但現在卻潰不成軍了。這當然也要波及高義和高明。一個派系勢力的消亡究竟會對自己帶來什麼影響——在貌似松緩下來的氣氛中,人人都早已緊張地打著如何保身、升騰的算盤了。




2006-11-17 07: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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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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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六章 疑惑的焦點
       1

       薩森接到墨倉方面提出的完全取消合作項目的要求後,感到十分困惑。此前,項目談判一直是在他的引導下進展的。

       墨倉方面當初主動來套近乎的時候,薩森曾對這名不見經傳的墨倉財團不屑一顧,但因為這個項目是他力圖爭取菱井和古川等大財團合作遭到拒絕後,才退而求次地重新與墨倉談判。金森把自己的地位作為賭注押在了薩森計劃上,因此不得不囫圇吞下薩森方面提出的全部條件。

       為期10年的3600萬美元無擔保貸款是薩森方面的絕對條件。墨倉口頭上已做出了接受這個條件的許諾,可就在簽署合同的前夕,卻突然被告知該項目一筆勾銷,這當然使薩森方面感到困惑。

       從墨倉的立場上看,薩森的條件確實過於苟刻了。於是,現在薩森擺出了有些條件他可作出讓步的姿態。眼看RCE就要投產,若失去了墨倉方面保證提供的原油款,那可就糟糕了。

       然而,墨倉方面卻說這是與條件無關的退出。於是薩森的困惑變為惱怒,指責這是嚴重的違約行為,可實際上他們與墨倉方面尚未簽署任何契約。

       “已經答應了的草案,為什麼突然退出?一定要說個明白!”對薩森的責問,原澤只好答曰:“因為合同內容事先被總公司察知,所以董事長命令停止談判。走漏風聲的恰恰是薩森夫人。”

       聽到這個答覆,薩森大吃一驚地說:“我妻子不可能透露這個消息。”

       “那就請您向夫人核實吧!夫人與一位姓弦間的男人私通,他是我們董事長的密探。”

       對方既然指名道姓地交出了下家,薩森只好半信半疑地盤問妻子。最初她還予以否認,但當薩森說出弦間的姓名後,她便承認了與他的關係,並坦陳因為不知道那是如此重要的機密,而將合同草案的複印件交給了弦間。

       “你出賣了丈夫!”薩森怒不可遏地揪住琳達的頭髮在屋裡打轉,狠狠地揍了她一頓。

       琳達哭嚎著叫道:“我還是你的妻子嗎?對你來說,我只不過是你發泄性慾的玩具!我已經當夠了擺設,一具扮演著妻子的角色、供你裝飾晚會的擺設!我沒有任何理由受你束縛,聽你指使!”

       “你給我滾!”

       薩森怒吼道。可這只是承認自己的失敗而已。

       2

       琳達因觸犯了薩森而被驅逐出家門,但這對她並不算太大的打擊。她早已看透了薩森,早已料定會有這一天,於是拼命攢私房錢,所以生活上不會出現什麼困難。靠著薩森,她畢竟多少也享受一些上層的豪華生活,權且把這次分手當作高級應召女郎雇用合同到期,自己也就心安理得了。

       今後可以自由自在地與那些夥伴一起去開心了,想到此,她反倒覺得輕鬆愉快,於是,迫不及待地給老朋友南希。弗爾打了電話。

       “啊,琳達,久違了。最近一直不見你人影,正揣摩著你在幹什麼呢?又在哪裡勾引小夥子吧?可別獨吞喲!”

       南希興致勃勃地說。她們都是有錢有閒的蕩婦,是追求安全的刺激生活而組成的秘密沙龍成員。他們二人在沙龍中也是興趣相投的一對。

       “別逗了,南希,我失業了!”

       “失業?”

       “跟薩森分手了。”

       “真的?”南希的聲音充滿著驚訝。

       “真的。正想趁這機會無拘無束地樂一樂呢。咱倆也好久沒見面了,一起聚聚吧!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

       “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談談。還是在那家店,6點鐘,如何?”

       不一會兒,她們倆便在“小東京”街角的一家酒吧裡會合了。自從在那兒與弦間相識後,秘密沙龍的成員們經常光顧這家餐館。這兒地段好,又不起眼,故十分實用。除了她倆以外,此時店裡還有一個遊客模樣的日本人。

       “突然聽你這麼一說,真使我大吃一驚。你說你跟丈夫分手了?怎麼這麼突然?”一見面,南希便劈頭髮問。

       “正趕上火頭上了。”

       “可你不是剛剛跟他一起去了日本嗎?噢,對了,對了,你在日本遇到康夫了嗎?”

       琳達笑道:“哈哈,實際上就是因為他!”

       “果真是康夫……”

       “是的,跟康夫的事暴露了。”

       “你這樣的老手,怎麼會出這種紕漏?”

       “在日本倒平安無事,可是康夫一直跟到這兒來了。”

       “什麼,康夫來洛杉磯了?”南希雙眼頓時閃閃有神。

       “是的,但現在已回日本了。”

       “糟糕,你幹嘛不早告訴我?”南希那剛才還因興奮而閃亮的眼光,馬上浮現出了怨懟之色。

       “這次他好像是為生意上的事而匆忙趕來的。”

       “你不說他跟到這兒來了嗎?”

       “那是他工作上的事。他是為從薩森身上獲取情報而來的。我把情報給了他,事後又被薩森發現了,於是就一腳被踢開了。”

       “你早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我自己也覺得瞞著你不大像話,可康夫是為竊取情報而來的,自然與我寸步不離,哪兒都不會去的。不過,我也因此而失業了。”

       “我何嘗不是如此呢,因為康夫而跟丈夫弄得關係緊張。”

       “你也暴露了?”

       “倒沒暴露,但我給康夫寫過信,當時太匆忙,就隨手拿了一張我丈夫收集的郵票貼在信封上去了。可是那張郵票是錯版票,據說世界上也沒有幾張,是郵品中的珍寶。我丈夫惱羞成怒,說是哪怕郵票蓋上了郵戳,也要把它找回來。”

       “所以你想見康夫?”

       “是的。去年我跟丈夫去日本時見到了康夫,並請他將郵票還我,他說郵票送人了,並答應要回後送還給我,但至今杳無音訊。”

       “是嗎?早知有這事,我就問問他了。”

       “急死我了。我丈夫說,若不把那張郵票要回來,他就同我離婚。”

       “離就離,下狠心離掉就是了。要足一筆賠償費,然後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更好。”

       “我可沒法跟你比,我家那位又窮又摳門兒。”

       “我那位也小氣呀,所以我早就狠狠敲詐過了。”

       “有東西敲倒也可以。”

       “那張郵票值好多錢嗎?”

       “我丈夫說一張值10萬美元。”

       “貼了幾張?”

       “貼了兩張,但只有一張是珍票。”

       “你將這事告訴弦間了嗎?”

       “沒說值多少錢?”

       “康夫雖是個野心家,但還不至於卑鄙到因為知道郵票的價值而耍賴不還,一定是他還未要到手。南希,如果你因此而被丈夫甩了,那就把這張郵扣下來。賠償費外另加一張10萬美元的郵票,值!”

       “這倒也是。”

       南希露出了有些被說服的神情。店裡的那位日本顧客動了動身子,這時她倆才想起在同一店裡還有一個人。

       3

       薩森國際有限公司因墨倉的退出而一時陷於被動,但很快又找到了替代者。原屬於鋼鐵行業商社的安中商事公司,早就覬覦石油行業,力圖成為綜合性商社,於是便趁墨倉的退出這一良機乘虛而入。儘管安中與薩森似乎處於同一級別,但薩森仍以基本相同於向墨倉提出的條件,同安中簽定了代理店合同。

       薩森國際公司與墨西哥州政府合辦的RCE開始投產了。安中商事公司為了RCE,在操辦中介油輪業務的同時,還作為其購入人和銷售代理人,負責提供RCE與原油供給方——伊拉尼安公司之間簽約的一切石油批發款項。

       如今,安中商事公司的石油貿易額急速增長,推動了銷售額的上漲。在加利福尼亞半島被人遺棄的一角——特德斯。桑托斯灣拔地而起的煉油廠,開始了它的繁盛活動。在這片無人問津的原始荒漠上,出現了大規模的人工機器和生產排泄,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存的當地民眾,發現了攻擊大自然的威力和暴力。

       RCE的運轉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對背負著RCE全運轉而洋洋得意的安中商事公司,墨倉財團中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丟掉了一大筆好買賣,紛紛議論董事長辦事不力,把擴大石油企業的良機拱手讓給了安中商事。

       搗毀這個合作項目的黑干將是弦間,所以,他的處境也大為不妙。

       “不知內情,藉口雌黃!”

       “安中商事為了籌措原油款,已經捉襟見肘了。RCE只要有一點點閃失,安中可就完蛋了。”

       “可是RCE若一直都像現在這樣順利發展下去,我們可就要背上故意破壞公司利益的黑鍋了。”

       “我們只是遵董事長之命行事罷了。”

       儘管水野非常冷靜,但弦間深知:企業界向來是以結果論是非的。如果結果不好,就會被人無端興師問罪。自己憑著特殊“才能”從琳達那兒竊取的情報,假若只給墨倉帶來負面影響……

       這一結果作為高道的失策,對他的地位和勢力都產生了微妙影響。

       現在看來暫時退卻的金森和高明,正嚷著“讓事實來說話,”擺出了一副卷土重來的架式。

       三澤佐枝子生前的人際交往都被仔細地作了清查。後來,給她看過牙病的醫生也判定龍棲塘殺人案的被害者就是三澤佐枝子。

       三澤佐枝子出生於群馬縣桐生市,從當地的初中畢業後,曾到神奈川縣山崎市的電機公司工作,半年後,她看到報紙上的招聘廣告,轉到新東京飯店工作。在老家,他父母都還健在,自她的長兄結婚繼承了家業後,她幾乎就不回家了,被殺前的一段時間,連信不給家裡寄,形同陌路一般。

       偵破工作是從她老家開始的。中學時代的同學,電機公司的同事,到飯店後的社會關係,隨著工作單位變動而變動的住所……凡是有關聯的一切線索,都一條條地仔細清查並予以排除了。這是排除調查法,最終可以找到惟一排除不掉的通向罪犯的一條黑線。可是,這條線卻遲遲未能找到。

       警察幾次去新東京飯店,在佐枝子生前工作過的餐廳,同一個個以前的同事反覆交談,結果一無所獲。

       根據人事科提供的地址,警方還去了佐枝子生前的住處,但因為她與鄰居都無往來,因此大家幾乎什麼都不了解。只知道有個男人時常來她這兒,但誰都說不上那男人是什麼模樣。這座公寓中的房客,有不少人都在夜裡上班,各個房間都有異性出入,因此誰也不會特別加以注意。

       死者的身份總算弄清了,但經常來她這兒的那個男人卻一直排查不出來。偵查組越來越疲憊。原來以為逮捕凶手的關鍵在於判明被害者的身份,以為凶手歸案只是時間問題了,可是案件的真相至今仍不顯出露水。

       偵查組如同霧裡探花般束手無策,好容易布下的搜查之網,卻只有疲勞和焦慮盡收其中。就在這種無奈而又令人著急的時刻,有人打來了電話。

       “喂,是刑警嗎?我是新東京飯店人事科的負責人。”

       那聲音顯得有點興奮。也許是因為受到本間刑警的責備而感到了自己的責任,新東京飯店後來對偵查工作給予了積極配合。本間預感到有了新的發現。果然,對方確認接電話的是本間以後,說:“我報告一件事:一位曾在我們這兒工作過的職工,辭職後又返回了我們店,她說三澤佐枝子好像在美國有個情人。”

       “在美國有情人!真的?”

       “對。我現在讓她接電話,您可直接問她。”

       電話中又換成了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本間問道:“三澤佐枝子有情人的事,你是直接聽她說的嗎?”

       “三澤還在這兒工作的時候,有一次我到飯店裡的郵櫃去寄信,正巧遇到三澤來寄航空信。我無意中問她是不是寄到國外,她臉一紅,說有個朋友在美國。我開玩笑問她對方是不是情人,她得意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收信人的姓名嗎?”

       “那個……對不起,不知道。”

       “知道在美國的什麼地方嗎?”

       “我沒細問。信封上寫的是英文,我看不懂。”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可能是前年4月吧!”

       好容易得到的新情報就到此結束了。本間問了對方的姓名後掛上了電話。僅僅知道往美國寄過信,仍叫人無從下手。除非掛號郵件,其餘郵件郵局是不留記錄的。郵件的秘密受到憲法的保護,即使有搜查證也不行。

       不管怎麼說,警方對三澤佐枝子在美國有位情人的情報不能置之不理。必須再向她周圍的人打聽,問問她的熟人中是否有人前年4月份在美國。

       即使有一點線索也是好的,反正要找出三澤身邊前年4月去美國的人。不,就是現在仍滯留在美國的也要查,並應實行監控。

       圍繞本間掌握的新情報,偵查組又開始行動起來。由於郵局方面須保障通信秘密,所以無法調查。另外,寄平信不留紀錄,所以,即使調查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專案組採取人海戰術,繼續動員各派出所繼續從各個方面去做不懈的詢問,結果又有幾個人出現在排查名單上。其中一個是死者的中學同學,三個是她在電機公司時的同事,兩個是新東京飯店的職工。在三澤佐枝子向美國寄信的那段時間,這六人都在美國。

       偵查組的觸角在這六個人的身邊都仔細探尋了一番,但是,哪個人也沒有查出與死者有特殊關係。

       “然而,只有一個人值得懷疑,他便是弦間康夫。他的出生地在相模市。”

       負責調查弦間的刑警本間談了自己的想法後,專案組緊張了。大家認為:凶手應是個對龍棲塘很熟悉的人。既然弦間出生在相模市,理所當然地應該知道有這個池塘。

       “另外,他不光是當地出身,而且住家緊靠池塘附近,他父母仍健在。”

       “弦間這個人現在做什麼工作?”

       組長探過身子來問道。當他聽了本間的報告後,不無感慨地說:“什麼,他還跟墨倉財閥寨主的女兒結婚了?可真是個了不起的‘灰小夥’①啊!”

       ①此處系借用格林童話《灰姑娘》的故事。

       “可不是嘛!這就讓人覺得弦間的狀況更可疑了。他與三澤佐枝子暗中戀愛,當三澤佐枝子懷孕了,他又被墨倉家的公主看中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弦間是絕不會放棄的。但是,三澤佐枝子懷有身孕,並據此不願與弦間分手。如果墨倉的女兒得知弦間還有一位女人,肯定會離他而去,弦間的這個良機便會轉眼即逝。於是,弦間就可能產生出幹掉佐枝子的犯罪念頭。”

       “先入為主雖然是我們的大忌,但你的推斷卻是可能性很高的設想。那麼,就重點盯著他仔細查一查吧!”

       專案組長下了結論。

       4

       刑警的來訪給弦間不小的打擊。他本來已高枕無憂地認為警察不至於查到自己這兒來的。難道他們真的衝破了自己構築的堡壘來到自己身邊了嗎?

       然而,他們確確實實來向他調查三澤佐枝子被殺案了。但是,當弦間聽刑警問了幾個問題以後,他又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因為他感到對方並未掌握佐枝子與自己的關係。他暗忖:這只是警方得知佐枝子曾往美國寄過信,從而對她周圍凡在那段時間去過美國的人進行排查的例行公事。

       如今,到美國去並不稀奇。學生放暑假或職員發了獎金都能輕而易舉地成行,還有因公出差、貿易洽談的人也為數不少。若僅僅因為自己去過美國而受調查,那就毫不值得擔憂了。正當弦間開始松一口氣時,刑警突然又劈頭蓋腦地問道:“弦間先生家住龍棲塘附近,小時候常在那兒遊玩吧!”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附近好像是有個池塘。但那時父母都叮囑我那兒危險,不讓我靠近,所以我不大去。”

       弦間本想推說從未去過,但又想到假若事後被戳穿是假話反倒不利,於是將話說得含蓄些。

       “這麼說,您是知道那兒有池塘的嘍?”

       “那是因為離我家近。”弦間很不情願地承認了。

       “您原來工作過的那家飯店有位女子被殺,屍體被沉入到了那個池塘,您知道嗎?”

       “在報紙上看到過。”

       “您是怎麼想的?”

       “我想:世上居然有人幹這麼殘忍的事。”

       “您認識佐枝子嗎?”

       “聽說曾同我在一家飯店工作過,但我不記得了。因為那飯店有400來名職工,而且我與她又不屬一個部門……”

       “既然在一家飯店工作過,見了面能想不起來嗎?”

       “噢,如果見面,或許能想起來的。”

       “三澤佐枝子的照片在報紙上登出來了,並且還散髮了一些布告,您見過嗎?”

       “談起看報,我一貫只是瀏覽標題,而那復原照片與本人又有些差異,所以我看漏了。”

       “對了,您怎麼知道照片與本人有差異?”

       “我只是說也許有差異。你為什麼非得糾纏著我問這事?”弦間面帶慍色地反問。在這種情況下,若不表示氣憤,反而更會引起對方懷疑。

       “您還不明白嗎?您呀,曾跟三澤佐枝子在同一飯店工作過,而且她給在美國的情人寄信時您又正巧在美國,更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您老家就在她被沉屍的那個池塘附近。僅憑這些,我們就不得不向您詢問事由。”

       “真是禍從天降。如今連小學生都能去美國,碰巧從我老家附近的古池塘中撈出了一個以前跟我在一家飯店工作過的女人的屍體——儘管我在那家飯店只呆過很短一段時期,那個女人又與我毫不相干——我若因此而受懷疑,那真是冤枉啊!或許你們要例行公事,但像我這樣的人只要被警察來詢問幾次就有大麻煩了。”

       “我們了解您的情況,聽人講弦間太太與墨倉財團有關係。”

       刑警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

       “這有什麼關係?”

       弦間儘管自誡勿失冷靜,可聲音仍禁不住高了起來。

       “不,我只是作為一個男人而對此非常羡慕而已。跟我們這些毫無仕途的刑警相比,錦繡前程在等著您哪!”

       “如果詢問完了,就請回吧。我手頭有好多工作要做。”

       弦間故意把椅子弄得嘎嘎作響。兩位刑警站起來正要離去時,像是這裡職員的一對男女從外面回來了。

       本間刑警無意中與他倆打個照面,頓時驚叫道:“水野,木田!”

       “啊,本間!”

       三人霎時間都凝然盯住對方的臉。

       “二位都在這兒工作?”

       “本間,你來這兒有什麼事?”

       互相提出了問題,又像都難以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手足無措地呆在那裡。

       “你們認識?”

       弦間像似感到很意外,不由自主地作為“第三者”插足進來。刑警乘機說了聲“下次再談”,便匆匆揚長而去。

       5

       “你認識剛才二位?”

       走出一會兒,丹羽刑警問道。

       “我也大吃一驚啊!看來他倆在弦間手下供職。”

       本間似乎還沒從驚訝中清醒過來。

       “他們是什麼人?”

       “說來話長。還是在你調來之前,那位水野博志是在偵查二股供職的高手,被人稱為‘水鬼’,是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漢子。那女的叫本田三千子,是交通科執行股的女警察。水野雖有妻兒,但又同本田纏在一起了,前年春天不辭而別,雙雙私奔。”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現在才看到那事件的主角。”

       “是啊,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因為從前還沒有現任警察雙雙私奔的。那時有人指責這是縣警察局前所未有的醜聞,但也有人對他倆表示同情,認為警察也是血肉之軀,為什麼不能相愛呢?兩派都固執己見,最後警署以‘長期曠工’為由,給他倆來了個‘懲戒性免職’。說來也巧,想不到他倆跑到弦間手下了。”

       “弦間若成了主要嫌疑人,你認為他倆的存在對破案有何影響?”

       “可能會給破案帶來困難。弦間的後台肯定是墨倉,否則,一個不久前還在飯店當服務員的傢伙,是不可能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購買寫字間的。那對私奔的情人大概是好容易才找到這個避風港的。”

       “那我們大概就要搗毀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避風港了。”

       “弦間確實形跡可疑,他一見到我們就相當驚慌。”

       “也許他沒料到我們會找到他這兒來。”

       “看來,他還挺自信哩!他認為自己與三澤佐枝子的關係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事實上,我們確實還沒發現任何具體線索。”

       “是的,弦間雖然可疑,但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是凶手。首先,如果證明不了他與死者的關係,就無法對他下手。”

       雖然兩位刑警將弦間列入了重點嫌疑對象之列,但他周圍卻有一道深深的防護溝。

       6

       “剛才那兩位刑警你們認識?”

       兩位刑警回去後,弦間向水野和本田投去追問的目光。看來他覺得僅有的兩個部下若是警察的熟人,可就岌岌可危了。

       “只是面熟而已。”

       水野含糊其辭地說。他不大想多講。他在從事交通調查股的工作的時候,曾放走過違反交通法規的墨倉高道,就靠這個緣份,他與本田三千子攜手來到了高道的庇護傘下。但他不希望見到了解他歷史的人,也不希望有人打聽他的過去。

       “好像他與你們二位都認識?”

       “還是先談談他們到底是來調查什麼的吧。”水野觸到了弦間的痛處。

       “嘿,沒什麼了不起的事。”這下又輪到弦間含糊其辭了。

       “我所認識的那個本間,當時是相模警察署偵查一股的出色刑警。刑警一般是不大外出的,本間到底在查什麼呢?”水野的最後那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說我原來工作過的那家飯店裡有個女子被殺了,於是,他們就到處打聽取證,巡迴調查。”

       弦間覺得秘而不宣反倒會引起懷疑,於是,便將警方的來意簡單敘說了一遍。

       “難道他們因為這事懷疑上您了?”

       “胡說!我不會幹那種事的。他們說:不管有多少線索,只要與死者有一絲聯繫,都必須走訪。”

       “若是這樣,倒也沒有什麼了。不過,那個姓本間的傢伙一旦盯上誰,就咬住不放。別人都管他叫‘鬼難纏’、‘龜本’①,若所長稍有一點令他懷疑之處,事情就麻煩了。”

       ①據說烏龜、老鱉之類咬住物體後就不鬆口,此處為借喻。

       水野流露出探究的神情,那目光好像在說:你弦間肯定有可疑之處。

       7

       警察走訪弦間的消息很快就被山岸知道了。刑警為什麼調查弦間?山岸的觸角開始了搜索。雖然還沒弄清是哪個警署的刑警,但看來好像是弦間身邊發生了值得刑警去的案子。山岸鑽進了報紙堆,從中尋找可能與弦間有關的案件報道。

       一條有龍棲塘女屍案的報道引起了山岸的注意。相模市郊一個古池塘中,發現了一具被殺後沉入塘底的女屍。而相模市正是弦間的老家。

       山岸又進一步發現了一個疑點:死者曾與弦間在同一飯店供職過,並在時間上有相互重合的部分。刑警肯定是為這起案件而來的。

       ——這裡面似乎有問題。

       山岸嗅到了獵物的氣味,他感覺:在薩森的合作項目問題上,自己雖然功虧一簣,但只要跟著這股氣味追下去,就可以捕捉到一隻大獵物。




2006-11-17 07: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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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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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 過敏源遺物
       1

       伊朗動亂的形勢正在不斷擴展,一般民眾和宗教界對巴列維國王以石油貨幣為基礎的現代化、工業化治國政策持反對態度,他們心中積蓄了對政府的反感和不滿情緒。依靠石油貨幣迅速推進的現代化拋棄了一般民眾,受益者只不過是極少的一小撮官僚、軍人等上層階級而已。

       迅速發展的現代化伴隨著激烈的通貨膨脹,這筆賬卻轉嫁到了全體國民頭上。處在這種土壤中的國民、宗教界,以及推行社會主義的民族陣線、共產黨等等,團結一致,掀起了打倒王權的浪潮。

       導火索是1月初的官方報紙的一篇文章,它指責了伊斯蘭教最高導師霍梅尼。信徒們抗議政府的這種行為,舉行了示威遊行,警方開槍,打死打傷多人。

       官方的這種舉動觸怒了民眾,全國各地陸續發生了暴動。8月,號稱“石油城”的阿巴丹電影院被燒毀,導致了死亡477人的慘案。

       進入9月,全國出現了55萬人至100萬人的總罷工,主要城市頒布了戒嚴令,全國處於非常狀態。10月末,號稱中東地區最大規模的阿巴丹煉油廠幾乎癱瘓,輸油系統也被迫停產。

       11月份危機更加嚴重。4日,首都德黑蘭展開了大規模的反政府遊行,過激行動也不斷升級。5日,一部分遊行隊伍發生了暴亂,砸毀、焚燒了銀行、飯店、商店、電影院等。德黑蘭的中心街道一片火海,各處燃起的黑煙彌漫著整個城市,伊朗完全陷入了無政府狀態。

       伊朗的原油出口也全面停止了。可以預見,即使罷工結束後恢復生產,也很難達到罷工前的生產水平。退一步來說,即使生產水平恢復如初,但因罷工引起的生產停滯,也不能像罷工前有那麼多原油出口,因為他們首先要滿足國內需求。

       產油大國的政治危機和生產停滯,當然要影響原油價格,根據油種不同,價格已經上漲了4%∼10%。

       這種暴漲的大氣候,正好給最近在阿布扎比召開的OPEC(石油輸出國機構)總會關於石油定價大幅度上揚的結論提供了絕好的藉口。其他產油國見此情景,也企圖控制石油出口,工業國對此十分擔憂。如今石油公司為購得原油競爭激烈,想不到前兩年還因經濟長期低迷處於買方市場的石油行業,正逐漸轉變為賣方市場了。

       最受這場伊朗危機影響的是SIC公司,因為他們煉油廠的原油供給全部委託給了伊朗石油公司。與SIC公司訂有原油購入合同的英國大宗國際石油資本——英格蘭石油EP公司,此時運用了不可抗拒的原油自動漲價之條款,發出了削減供給並漲價20%的通告。因為原油不足,現在必須高價購買。

       這對保證原油購入款的安中商事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如今的燃眉之急是,隨著原油價格的上漲,必須擴大對SIC的信用投資。以前的事確實令人難以置信,當初安中商事操辦這麼巨大的海外項目時,確實絲毫沒有考慮到伊朗的形勢。與其說是沒有覺察,倒不如說是熟視無睹。這同墨倉高道毫無二致。當初高道之所以廢棄與SIC的合作計劃,並不是考慮了伊朗形勢會對項目產生影響,而是基於高道的“感情判斷”。正是這場經營陣容中的內部派別之爭,客觀上拯救了墨倉財團。對安中商事公司來說,最為慘重的是如今桑托斯煉油廠的生產流水線又發生了故障,生產效率極為低下。SIC說這是生產廠家安裝工程的結果,而廠家則反駁說那是不懂操作規程的工程師誤操作破壞了機器。這官司一直打到法院,可絲毫沒有解決當前的恢復生產問題。

       2

       在搜索線上雖然捕捉到了弦間康夫這個人物,但偵查工作到此就停滯不前了。只要不能證明弦間與被害者的關係,就無法抓到顯示他犯罪的任何證據。

       好像是對這擱淺的偵查工作的嘲弄似的,不斷地傳來弦間春風得意的消息。其根本原因據說是弦間把墨倉財團從危險項目中拯救出來,目前深受墨倉高道的青睞。

       “現在你可以得意忘形,我總有一天要收拾你的!”聽到弦間得勢的消息,本間氣得咬牙切齒。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現出了收藏在新東京飯店雜品倉庫中那織了一半的嬰兒衣服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情景。為使自己出人頭地,他竟草菅人命,將戀人與胎兒一起殺死沉入塘底。

       本間至今仍清晰記得被綁上石頭沉入池底的三澤佐枝子那副慘相:全身蜷縮屈彎,頭部幾乎被壓擠在雙膝間了。那是在冰冷的水中為了保護腹中的孩子才這樣做的呀!一顆慈母之心,直到她死後仍保留和體現在她慘不忍睹的姿態中。即使屍身腐朽殆盡,那種竭力守護自己孩子的母愛,仍將成為化石而永遠留在塘底。

       悲慘絕倫的遺物就在眼前,若不能抓到罪犯,刑警的遺憾也將會成為化石而終生留在心底。但是,僅靠決心和這種怨恨是不能破案的。本間整日在弦間設置的防護濠周圍打轉,以尋找突破口。

       終日怏快不樂。案情討論會開了好幾次,但每次都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每天早晨聽了組長的布置後就分頭去調查,但大家心中仍都沮喪,暗忖:“今天肯定又是白忙”。

       這種沮喪心理對偵查網來說是一個危險的破洞,一旦讓罪犯鑽過這個沮喪的破洞,過去的努力以及以過去的努力為基礎而將要進行的努力都將變得毫無意義。組長也很擔心大家泄氣,便鼓勵大家說:“現在是緊要關頭,希望大家千萬別松勁。收網時網最重。大魚就在網中,再加把勁吧!”

       這個時候,一位剛從外勤調來專案組幫忙的年輕巡查①多川突然說:

       ①巡查:日本最低的一種警職。

       “我調到這個組裡以後,臉和手腳都出現皮膚過敏,奇癢難忍。”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抓撓裸露在外的皮膚。大家一看,他的手背和脖子周圍都出現了瘮人的紅腫。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本間問道。

       “從辦這個案子開始。”多川一面說,一面繼續搔癢。

       “癢得這麼厲害嗎?”

       “是啊。我不搔不要緊,一搔渾身都發癢。”

       “我們小組內部有什麼讓你過敏的東西嗎?”

       “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接觸到什麼引起過敏的東西了?”

       “我想很可能。我歷來就對一些植物過敏,一定是在執勤的時候碰到什麼過敏源植物了。”

       多川自調到這個專案組以後,執勤的路線當然與以前不同了。

       “你對哪種植物過敏?”

       “漆樹,其次還有無花果樹和野漆樹。”

       “你常因漆樹皮膚過敏?”

       “即使聞到點氣味,也都渾身不自在。”

       “那確實是過於敏感了。”

       “對不起。”

       “這又不是錯誤,有什麼對不起的。可是,漆樹都長在哪些地方呢?”

       “日本到處都有,既有人工栽植的,也有野生在山林中的。池塘畔,水堤,山溝等潮濕而肥沃的土地上比較多。據說它特別適宜生長在經常被水浸沒、摻有小石子的黑土壤中。”

       “你了解得這麼透!”

       “因為漆樹是我的天敵嘛!”

       “你剛才提到池畔?”本間的提問顯得漫不經心,但卻掩飾不住他那緊張的心情。

       “是啊,我剛才這麼說過,怎麼啦?”

       多川的表情好像在說:我剛才的話對您有什麼冒犯嗎?

       “龍棲塘畔有漆樹嗎?”

       本間嘟囔道,視線卻直勾勾地對著空中。他聽說漆樹極易引起皮膚過敏。專案組的偵查員對龍棲塘周圍做過仔細搜查,連每一根草都撥開看過,所以說,如果池畔長有漆樹,發生過敏癥狀也就不足為奇了。奇怪的是,只有一人得了皮膚病,而其他四十幾名警察居然都毫無反應,從理論上講,這種偶然性是很小的。

       這麼看來,龍棲塘畔是沒有漆樹的。

       多川的過敏源不在他執勤的地方,而可能在專案組的辦公室中。多川稍微靠近一點都會過敏,所以僅能使他一人發病的過敏源也還是有的。如果過敏源就在這辦公室中,那到底是什麼呢?是本來就在這裡的,還是從別處帶來的呢?

       專案組辦公室中沒有植物。這裡已與鮮花和觀葉植物等一切風韻情調絕緣,只是在森嚴的氣氛中布下逮捕犯人的天羅地網。這裡也沒有漆器。若談起什麼辦公用品,那則太簡陋了,只有幾隻舊茶碗。那麼,多川的過敏源在哪裡呢?還是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吧!假若是在辦公室裡,就會出現照射本間腦細胞的新構思的源泉。如今,那光線所勾畫出的造形輪廓尚未定型。與其說以前的視線都沒跳出死圈子,倒不如說,在那光線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受到了照射而產生出了新的形象。這當中肯定看漏了什麼。

       龍棲塘畔沒有漆樹,也找不出使多川過敏的辦公室用品,而多川確確實實在這兒過敏了……

       難道是從外面搬到辦公室裡來的什麼東西誘發他過敏嗎?專案組辦公室設在相模警察署的二樓,原來是署員訓示室。成立專案組時,新搬進了一些新桌椅和幾床供臨時值班用的被子,增裝了電話機,給每人備了一個豁牙缺口的茶杯。

       此外還有什麼呢?對了,還有在發案現場保存下來的資料,其中有死者身上穿的衣物,裹屍體的帆布以及扎屍布用的麻繩。其中會不會有能引起多川過敏的刺激性物質呢?

       “多川君,你過來一下!”本間說,“怎麼樣,你覺得這些物品之中有沒有能引起你過敏的漆味?”

       “這裡面?”

       多川流露出驚奇的目光。

       “請幫我確認一下吧!”

       其他同事也都感到好奇,看著多川將這些東西重新檢查一遍。

       “我明白了,果然是這個。這些物品中有漆味,雖然只有一點點。就是這種氣味引起我過敏的。”

       “這樣看來,死屍是從有漆樹的地方搬來的。”

       本間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終於找到了這百思不解的難題的答案。

       “到底是怎麼回事?”

       組長問道。

       “多川君是新調來我們組的,到這之後他才出現皮膚過敏。我設想過敏源可能就在這間屋裡,而且剛才已判明死者身上的衣物沾上了一點漆液。雖然死屍在水中泡了好長時間,但衣服上的漆味仍留了一點下來。這可能是因為被防水性能很好的帆布包裹著的緣故吧。但我同時也想,或許是因為死者被害之前身上的漆味相當濃重的緣故。然而,龍棲塘畔並無漆樹,所以說,屍體有可能是從有漆樹的地方搬運過來的。”

       “那一帶的山野中長有很多漆樹。”

       “死者是死後不久被沉入池底的,解剖驗屍業已確認了這一點。因此,我估計殺人現場離池塘不會太遠。”

       “對。池塘附近有漆樹嗎?”

       “對凶手來說,究竟是將屍體搬到池邊方便呢,還是將活人引誘到池塘邊方便?”

       “移屍方便,但途中的危險卻較大。”

       “若在死者活著的時候用花言巧語將她騙來,則不會有這種危險性,因此我現在考慮會不會是先將被害人帶到池塘附近,就地殺死後再沉到池中的。”

       “是在池塘附近有漆樹的地方下手的?”

       “對。我們最初的搜查只是以池塘為中心的周邊地區為對象進行的,所以有可能漏掉了殺人現場。”

       “搜索範圍還應擴大。”

       專案組長下了結論。

       3

       在本間的建議下,警方再次對龍棲塘周圍進行了搜索。考慮到罪犯是先到池塘附近,在那裡作案後再往池塘去的,所以便以池塘為中心,先在周圍3公里的範圍進行搜索,如果沒有任何發現,再一點點擴大搜索圈。

       搜索的焦點是那種適合漆樹生長的濕潤、肥沃的土地,特別是帶有小石子的黑土地。

       在松樹、橡樹、柞樹、枹樹等大樹下,長著茂密的矮竹和菝葜叢。撥開這些密叢,便可看到匍匍於地面的苔蘚和羊齒類植物,還有各種纏腳裹足的蔓藤植物。刑警們依照指示,將草根都扒開檢查,看看初期搜查時遺漏的作案現場是否有罪犯遺留下的物品。哪怕是一點點碎片、一絲絲犯人疏漏形成的盲點也是好的,因為那也許就會成為通向罪犯的線索。

       他們摸爬滾打,身上的衣服被荊棘扯得稀巴爛,渾身沾滿了蜘蛛網,卻仍未發現漆樹。

       在池塘附近,找不到能開進車子、長有漆樹的地方。“恐怕還是殺死後再移屍過來的吧!”

       刑警們中有的人很快就喪失了信心。

       “多川君,還沒有什麼感覺嗎?”

       被當作漆樹感應器的多川巡查不時被人催問,可他一點也沒覺出反應。時間在流逝,疲憊感在加重,夕陽西下,樹林中漸漸暗淡下來。

       突然,多川大叫一聲:“這兒有漆樹!”

       在多川所指的方向,有一棵七八米高、樹皮呈灰色的闊葉樹,葉長5至10公分,每枚葉片又派生7至11片小葉,葉狀呈橢圓形,前端短而尖。

       “這是漆樹嗎?”

       “是的,一碰就會過敏,所以必須小心。”

       對漆樹特別敏感的多川已是一副渾身發癢的表情了。

       “並不一定這兒才有漆樹吧!”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異議。

       “這兒勉強可以開進車子,周圍又沒有人家,離池塘也不遠。我們既然搜到如此地步,到了這兒也只找到這一棵漆樹,所以暫且就在這兒集中搜查一下吧。”

       專案組長下了最恰當的指示。全部偵查員都集中到漆樹下,以這裡為中心進行重點搜索。正在搜尋時,太陽下山了,林中頓時變得一片黑暗。正當難以繼續搜查時,丹羽刑警撿起一樣奇怪的物品。因為看起來像是埋進了土裡,所以以前搜索時從眼皮底下疏漏了。

       “找到什麼了嗎?”

       本間注視著丹羽手裡拿的東西。一張小小的紙片包在一張沾滿泥土的塑料薄膜中間。

       “像是郵票,不是日本的。”

       “蓋過郵戳了。”

       “郵戳不清楚,頭幾個字母是LOS ANG……後面就模糊不清了。”

       “日期是前年的,還有U.S.A.幾個字母,大概是洛杉磯吧!”

       “洛杉磯?那可是弦間去過的地方!”

       大家頓時緊張起來。

       丹羽打開塑料薄膜包中的紙片,發現是從信封上剪下來的一塊,上面貼著兩張郵票,郵票上是氣球浮在空中的圖案,但左邊的一張由於將天地方向印倒了,結果使那氣球像倒栽蔥一樣吊在空中。

       “這圖案真怪!”

       “大概是印刷錯誤。”

       “它怎麼會流落在這裡呢?”

       “郵戳上的日期是前年的11月,想必是在那以後掉在這裡的。”

       “是弦間扔掉的吧!”

       “難說。但是,將郵票扔在這麼荒僻的地方的人,想必不是很多的。”

       “如果能確認這封信是寄給弦間的,就能掐住那小子的脖子了。”

       “但僅僅根據兩張郵票來尋找美國的寄信人,這可是大海撈針喲!”

       一堵椈屨嶀S出現了新的椈嚏C本以為鑿通了的屏障突破口,其方向是否正確呢?目前誰也無法保證。




2006-11-17 07: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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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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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八章 錯版郵票的告發
       1

       伊朗的政治危機給弦間帶來了意外的影響。依照契約,SIC只可通過英格蘭石油公司購買伊朗石油,現在不得不購買最高價的石油,形勢十分嚴峻。於是,他們企圖把這筆損失全部轉嫁給安中商事。就像給RCE煉油廠出現機器故障助威似的,工人們舉行了要求增加工資的罷工等事件。曾奇跡般出現在托多斯——桑托斯灣的煉油廠,如今像是挨了一連串重擊的拳手,已經陷於全身癱瘓的狀態。在氣息奄奄的狀態下生產的產品,也因找不到可靠的銷售渠道而積壓。

       10年期無擔保的3600萬美元的融資很快就見了底。SIC的財政狀況極端惡化,支票兌換已呈一再延期的窘況。即使到了支票支付期,也因沒有資金而不能決算。安中商事就像拖著一條瀕臨沉沒的巨輪,在風浪中苦苦掙扎著。一旦巨輪沉沒,安中商事也不得不與之同歸於盡。

       安中的命運差一點就是墨倉的命運。如果當初不早早下馬而倖免於難,真的與SIC簽了合同,墨倉如今將會替代安中商事,在那巨輪的前面的陣陣巨浪中沉沒。

       高道好不得意,是他的先見之明使墨倉的事業免遭危難,他作為總帥的地位和威信也因此而堅不可撼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弦間作為高道的密探而行動的消息不脛而走,被墨倉財團的頭頭腦腦們所共知。作為直屬董事會長指揮的秘密調查機關的頭子,弦間已為墨倉財團的大人物們所畏懼。

       集郵愛好者們紛紛打聽龍棲塘附近發現的“氣球郵票”,此事也被公開報道了。這事當然也逃脫不了山岸的視線。山岸一見這張郵票的圖案,就覺得以前似乎在哪兒聽說過,而且時間相距並不太遠。後來看到新聞報道說根據郵戳推測這封信很可能來自洛杉磯,於是山岸的記憶被觸發了。

       果然如此。山岸曾跟蹤薩森夫人到洛杉磯“小東京”街的一家餐館裡,在那兒,一個與薩森夫人會面的南希女士提到曾給弦間去過信,還說當時隨手拿了一張郵票就貼上去,卻不知那是她家先生的珍寶——那是一張世界上屈指可數的珍稀郵票,丈夫因此而威脅說若找不回來,就同她離婚。

       那時弦間說是因為將郵票送人了而暫時無法討還,現在看來,他很可能是將郵票送給了佐枝子。也許佐枝子是位集郵愛好者,深知這枚郵票的價值,不肯返還給弦間。另一種情況就是她把這張郵票作為弦間惟一的贈物而用塑料薄膜包著,一時不離地放在身邊。

       她帶著這張郵票,被弦間騙到準備殺害她的地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有可能將這枚郵票作為日後使弦間落入法網的證據而故意留放在漆樹旁,也有可能是在做徒勞的抵抗時失落的。總之,由於是用塑料薄膜包裹的,所以郵票保存良好,因此肯定將成為致弦間於死地的證據。這段時間山岸一直在弦間周圍打轉,這下總算按住他的脖子了。山岸暗忖:自己抓住了一個反敗為勝的大好時機。

       2

       “薩森戰役”結束了,弦間又找到了第二個獵物,並悄悄向前靠近。高明、高義在SIC合資項目上失利後,就大踏步地後退,高守似乎成了墨倉的副帥。從外表看,高守不像高明那樣風流瀟灑,但他性情果斷,只要認準目標,就大膽付諸實踐,故備受高道青睞。高道將財團中的嬌寵產業——原子能產業委託給他主管,也顯示了父親對他非同一般的厚望。

       與美國原子能公司合辦核燃料成型加工廠的合同業已簽約,工程也已啟動了。如果把高守搞下台,其餘的皆不在話下。

       高明和高守都是高道的兒子,弦間是不會像對待金森那樣,利用他們的失策而將他們打入永久的冷宮,但是,只要使高道的兒子個個失寵,弦間就有可能向上爬。

       對待高守的方法更不能像對待金森那樣,充分利用水野和本田的技能,因為這二人是高道派來的,弦間雖然領略了他們高超的偵探功夫,但還未搞透他們與高道的關係。所以,若讓他們知道弦間已開始在高道的次子身上打主意,難保不會傳到高道耳中。高道有個習慣:若他看中什麼人,便主動去與他結織。水野和本田也許就是他用這套手法從什麼地方物色來的。總而言之,他倆是高道親選的“家臣”,千萬得留神。

       對高道來說,雖然弦間是自己任命的墨倉內部的秘密警察署長,但若知道弦間正在自己兒子身邊搞小動作,想必是不高興的。

       高道只需弦間替他看管“三金會”中的那些非嫡系成員。

       弦間之所以將高守作為第二個攻擊目標,不僅僅因為高守成了墨倉副帥,還因為自己抓住了一條可作為攻擊武器的線索。

       高守能從父親那兒得到墨倉企業中最有前途的原子能產業的經營權,正說明他作為一個經營者,其素質確實優於兄長。

       高守會打小算盤,但眼光也遠大。高道有些武斷,情緒不穩定,過於偏重直觀;高守注重人和,任何事情都三思而後行。他認為:像墨倉這麼大的家業,不應依賴於一個優秀領導人的直觀性經營,而必須依靠完整的組織機構來進行管理。

       所以,他對高明與金森不同“三金會”商量就擅自與薩森進行的交易持批判態度,當金森托他向高道說情時,他也義正嚴詞地加以拒絕。

       這位過去一直隱於高義、高明身後,甘居四號人物的高守一躍成為副帥,僅此一點,即足以使人感受到他那穩健踏實的步伐中所含有的強韌和活力。比起老成的高義和不通世故的高明來,他是一個重要的強敵。

       面對這樣的強手,只能窺其弱點突然攻打,切不可進行正面攻擊。

       清枝以外,高道還另養了兩個女人,她們分別住在南青山和六本木的高級公寓中。住南青山的叫垣內初枝,曾在銀座當過女招待,今年28歲;住在六本木的叫高井邦子,以前在柳橋做過藝伎,今年33歲。

       從“松濤”搬出來的清枝已經坐上了正妻的位子,所以,如今的高道只有兩位情婦了。

       弦間準備作為武器使用的那條線索,是以前清枝悄悄透露給他的。

       “垣內初枝這個女人,貌似慈善,其實是一肚子壞水。”

       ——怎麼個壞法?弦間無意打聽女人之間的議論,只是無所謂地聽著。

       “她同高守暗地裡很可能有一手,據說她在銀座當女招待時,高守也同她打得火熱,常到她那裡去,直到董事長將她安頓在南青山以後,兩人好像還保持著關係,常常偷著幽會。”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可真是‘母子蓋澆飯’①了。”弦間忘記了自己與清枝的關係,說道。

       ①是以雞肉和雞蛋作湯菜的蓋澆飯。

       “喲,那母子蓋澆飯說的是娘兒倆呀!”

       清枝也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你從哪裡得知這些事的?”

       “在我這種位置,各種各樣的情報都會源源不斷地傳來,不過,這僅僅是傳說而已,當然是沒經過核實的喲!”

       清枝神秘地一笑,就把弦間興頭上的提問岔開了。

       當時清枝的戲言若是事實,倒也許能成為對高守的一個決定性打擊。垣內初枝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仿佛就是為了做男人玩物而來到人世似的。弦間在一次晚會上僅遠遠地看過她一眼,便發現她即使與人簡單問候時,也總顯示出勾人的媚態來。她全身散髮出性的魅力,周圍似乎始終籠罩著一種粉紅色的霧靄。

       因為她有點近視,常常以含情脈脈的媚眼盯視對方,所以被她盯過的男人往往產生一種錯覺而飄飄欲仙。另外,她的身子也具有挑逗性,能引導男子展開遐想的翅膀。

       只要看一眼她那豐盈的體態,男人肯定會為之傾倒,而與此對應的楊柳細腰,卻像引出甘甜的鹹味一樣相輔相成,勾勒出幾近完美的女體曲線。

       高道最寵愛的女人就是這位初枝。清枝之所以被立為正妻,是因為她生下了那美,而不是因為她受寵愛。

       首先必須弄清高守與初枝私通之說是否屬實,只要抓到一定程度的具體材料,就可派水野和本田來深挖細找了。

       弦間給清枝打去了電話。如今二人已是冠冕堂皇的岳母與女婿的關係,來往比以前方便多了。

       “阿貞在你身邊嗎?她可是金森的間諜呀。”

       弦間念念不忘確保安全。

       “不在,又有什麼事?”

       清枝的腔調顯得惴惴不安,因為弦間打來的電話,大都是發生了不順心的事。

       “請放心,我們一家三口都平安無事。”

       “你勸勸那美,讓她有空帶孩子來玩玩。她父親也想他們呢!”

       “外婆也應該時常來看看外孫呀!”

       “這是什麼話!”

       “生氣了嗎?”

       “當然要生氣,我還沒到你所說的那個年齡嘛。”

       “你若不高興那麼叫,我以後改正就是嘍!”

       “好了好了,今天一本正經地來聯繫,又有什麼事啦?”

       “實際上,我想弄清一件事。以前媽媽說過高守跟垣內初枝私通,是吧?”

       “不要叫我‘媽媽’,我聽了不舒服。”

       “不這樣叫又怎麼叫呢?總不能再叫‘清枝’吧?”

       “照原先的叫法就行,只要沒有其他人在場。”

       “好,好,就按您說的叫,話又說回來,夫人是從哪裡聽說垣內初枝的事的?”

       “你怎麼沒完沒了地問這些?”

       “這可不是輕易拉倒的,我跟您說,高明和高義在跟薩森國際公司的合作問題上失敗後,剩下的強敵就是高守了。如果我們讓高守栽倒,不就變成那美一個人了嗎?”

       “你這個人,比我想像的還要壞得多。你是想把高守搞下去,自己作為那美的丈夫而奪取墨倉的家業吧!”

       “即使搞掉高守,我也得不到墨倉的家業。準確地說來,那時那美和高光的日子就會好多了。”

       “還有你的處境,那才是最重要的吧!”

       “既然您什麼都明白,就請助上一臂之力吧!我的勢力若能擴大,對您來說也肯定有利。好不容易爬到這個地步,難道就不能再攀高一些嗎?”

       “我不想把那事告訴你。”

       “為什麼?將高守和初枝之間的私情一張揚出去,就能把我們最大的敵手扳倒。”

       “我忘記是誰告訴我的了。”

       “您剛才還說是不想告訴我,現在怎麼又說忘掉了?是因為說出來對您不利嗎?”

       “請別為難我。”

       “要想打擊高守,如今只有這個辦法了。請記住:我們倆現在已經捆綁在一條船上了。您告訴我就行了,如果我覺得張揚出去對夫人不利,就會放棄這條路的,請您放心說吧!”

       “看來是非說不可了,真拿你沒辦法。我是聽高岡久野說的,喏,就是把你介紹給我的那個老太婆。”

       “從高岡久野那裡?”弦間也為這意外人物的重新出現而驚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難以啟齒嘛。只有那老太婆知道我倆的秘密,接近她是十分危險的。”

       “高岡久野是怎麼知道的?”

       “似乎是她給他倆牽的線。”

       “高岡久野是知道您的身份後將這情報透露給您的嗎?”

       弦間回想起高岡第一次將他介紹給清枝時,曾對他說過這是一筆“大生意”。如果高岡已知道清枝的身份,再接近高岡久野的確是非常危險的。

       “我的身份怎麼會讓她知道呢!”清枝說。

       “不過,聽那老太婆的口氣,好像她已覺察您是一個大人物了。”

       “我是大人物?那一定是因為她想多從你那兒拿點謝禮。”

       “那麼,高岡久野是在不知道你真實身份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我覺得大概如此,那個老太婆素常守口如瓶,但那次好像是初枝想賴掉介紹費或想討價還價,於是老太婆便大發牢騷,說漏了嘴,但也有可能是旁敲側擊地警告我:”若忘了給封嘴錢,我可不負責保密‘。“

       “若是聽高岡久野說的,那倒確實不能同她接觸。”弦間在電話前陷入了沉思。

       “是吧,若讓那老太婆知道你我現在的關係和身份,那可就倒霉透頂了!還是別去管什麼高守和初枝的私情吧!”

       “不過,正因為這消息來自高岡久野,所以才具有可信性。”

       “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根本不同高岡久野接觸,只要摸清高守和初枝幽會的現場證據,就能掌握主動。”

       “真希望你一切順利,也希望我們同心協力,不斷壯大,但我不願同你捆綁在同一條船上。”

       “夫人可比我險惡喲!”

       “哪裡的話,這不是險惡,而是謹慎。”

       因為確認了傳說的出處,所以弦間信心倍增。高守和初枝是有私情的,如今惟一待查的,是他們的關係是否仍在持續。

       弦間斷定他們還保持著關係,這是根據他自己的女性交往史而產生的直感。垣內初枝如今正處於女性的鼎盛時期,她那全身活躍著情慾細胞的肉體是依靠充足的性關係耕耘出來的,這與高道的年齡並不對應。高道除了初枝以外,還有清枝和六本木的高井邦子。若將他那衰老的精力一一分配,初枝能得到的就更少了。這種老殘的配給,是不可能使每一個女性細胞都達到充滿活力的成熟程度。

       不能滿足慾望的成熟是會枯竭的。初枝如今是朵水份充足的花朵,肯定有人補充高道那老朽之軀所供給不足的部分,那人就是高守。

       弦間認為肯定如此。

       回想起來,弦間的一切成功都是來源於女人。從與那美結婚後走運,到事前捕捉到與薩森國際公司合作項目,直至發現高守和初枝的私通,都是依仗女人。除了女人,他一無所專。但這也是優秀男人的才能,幸運的要素就包含在這才能之中。

       弦間如今對自己的“才能”充滿自信。現在做任何事情,幸運之神都會偏向自己。幸運,才是男人才能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弦間增強了自信心,並在這自信的基礎上決定使用兩名部下。“因為高守和初枝有私通的嚴重嫌疑,所以要調查跟蹤這兩人的行動。”當接到這個命令後,就連長著豹子膽的水野都流露出吃驚的樣子。弦間對他們說:“就我個人而言,也不想去打聽董事長家的私事,但如果這是事實,就不能視而不見。倘若是毫無根據的謠傳,那則是眾望所歸,但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兩人搞上了。我也知道你倆也難辦,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拜託了。”

       “明白了。”

       “對董事長那邊,在沒查清是否為事實之前什麼也不要說。”

       “我是這裡的職員,所以,我不會直接向董事長報告。”

       “那就好,你倆的工作表現,我會充分向董事長美言的,今後可要加油乾啊!”

       雖然還有不能完全信賴之處,但這兩名部下確實乾得不錯。他倆似乎有不可告人的歷史,但若如此,則正好和弦間同類。弦間準備等自己坐上人間雅座以後,就好好報答他倆。

       水野和本田雷厲風行,一星期後,水野便來向弦間報告:“哎呀,真讓我們大吃一驚!兩人確實有關係啊。昨天,本田和我分別盯著初枝和高守,傍晚6點鐘左右,初枝開著自己的汽車從南青山公寓出來,高守則駕著公司的車子,從位於大手町的總公司出發,到了赤阪東急飯店門口後換乘出租車,兩人先後進入了目黑站附近的情人旅館——‘平安朝’旅館。”

       “然而,僅憑這一點,並不能斷言兩人進了同一個房間呀。”

       “幸運的很,大概是他們出來時太大意了,兩人在旅館裡一起待了兩個半鐘頭後,又一起從旅館出來乘上初枝的車,我們立刻把這個場面拍了下來。”

       水野遞來的照片上,以一幢宮殿式旅館為背景,高守和初枝同乘在一部汽車中。好像是遠距離拍攝,照片有點模糊,但他倆的特徵清晰可辨。

       “乾得漂亮!這可是賴不掉的證據喲!”

       “我真不明白,那高守竟會染指董事長的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男女私情,不能用常理評論。對了,你們用閃光燈了嗎?”

       “沒有。因為當時光線還可以,而且用的是高感度膠捲。”

       “那麼,他們二人還不知道自己的尾巴被人揪住嘍!”

       “是的,很可能不知道。”

       王牌還是等到出其不意時打出去效果最好。弦間面對置於俎上的一個大獵物,正舔著舌頭思量著如何烹飪呢。

       3

       伊朗局勢更加緊迫了。11月5日,穩健派的國家總理向巴列維國王遞交了辭呈。6日,國王任命國家軍隊總參謀長為新總理,開始了軍人蔘政。評論認為:這種向軍人政權的轉換,說明國王對民主政權喪失了信心,認為它不能收拾現在的動亂。然而,依靠軍人政權對反王判反政府的暴動採取的強行鎮壓政策,招致了民眾的反感,反而將反政府運動的火種撒向了全國,並化作革命的動力,隨時有爆發的危險。

       伊朗的一天原油生產量為570萬桶①,現在卻降低為130萬桶,出口幾乎處於停止狀態。如若如此繼續下去,勢必再度出現1973年時的那種石油危機。

       ①石油計量單位,約為159公斤。

       使安中商事蒙受滅頂之災的事態發生了。不願受伊朗動亂波及的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將所持全部股票轉讓給了薩森,從與SIC合資企業中脫身而逃了。

       安中商事唯一信賴的基礎——州立公司,如今成了薩森持有全部股份的一家民間公司。SIC的後台是州政府,後面還有墨西哥合眾國政府支撐著——正是這種思想意識,使人對SIC這個項目充滿信賴,覺得它是艘能夠穿洋越海的不沉之船。

       這個支點土崩瓦解了。以前毫不猶豫、無憂無慮接受安中商事開設LC業務的日本各家銀行迅速開始凍結了這項業務。倘若不接受開設LC,SIC的資金抽出立即就會停止。

       如果繼續這種業務,以前注入SIC的巨額貸款就不能回收,成為將安中商事拖入死海的沉重包袱。安中商事覺察到這一危機時,已經陷得過深而不能自拔了。這就像一對連體雙胞胎,若強拉硬拽地分開,只會使二者同歸於盡。為了拯救一方,另一方就必須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深入下去。

       明知對方根本不會來拯救自己,可仍為暫時得到鎮痛而注射麻醉劑。這種麻醉藥也相當危險,它可使安中商事全身麻醉而一臥不起。

       如今任何人都能看出,安中商事就是一條搖搖欲墜的船。它只不過是靠著僅有的平衡浮力,苟延殘喘,漂浮在水面。正因為它體積巨大,所以一旦失去平衡,就會頃刻沉沒。

       看到安中商事的沉重危機,墨倉商事的職工個個搔首撓腮。只有一步之差,自己險些遭受那種厄運!

       財團的中堅力量——商事公司的挫折影響著整個財團。對在關鍵時刻能同薩森一刀兩斷的墨倉這一英明決斷,銀行方面給予了高度評價。與安中的悲慘命運截然相反,整個墨倉財團的形象扶搖直上。

       在這時期,弦間向高道報告了高守和垣內初枝的私情。高道極其冷靜地聽完了弦間的報告。可那近乎異常的冷靜,正說明這事對高道起了作用,高道正下定一個巨大決心。

       表面上風平浪靜,一如昨日,但不久弦間便從水野那兒得到報告,說垣內初枝已從南青山的高級公寓搬出去了。

       “搬到哪兒去了?”

       “搬到中野一帶低檔公寓去住了,並聽說她又出去工作了。”

       “還是去銀座嗎?”

       “不,去了新宿。大概因為銀座那兒熟人多,不便回去吧。現在那家店的店名我也知道,有空一起去看看嗎?”

       “我心裡還覺得對不住她呢。難道高守對這事無動於衷?”

       “他就是想救助也不成啊!因為染指父親的情人的醜聞暴露了。”

       “那種女人,肯定馬上又會找到靠山的。”

       “誰要是知道她曾是董事長的情婦,恐怕都會敬而遠之的。”

       “高守那邊今後將會如何呢?”

       “因為自己的情婦夾在其中,所以高道不會將這事抖出來,但總會有一天以某種方式有所表示。”

       4

       據郵票收藏家解釋:在龍棲塘畔的漆樹下發現的“氣球”郵票,是集郵迷中稱做“錯版票”的珍品。它是在製版階段將拼版圖案上下左右倒置而印刷出來的。

       “在各國的早期郵票中,這類郵票偶被發現,因它們是在製版、印刷、發行等各個階段多次嚴格檢查下漏網的,所以極為珍貴。”

       “既然是這麼珍貴的郵票,那麼,使用它的人也是為數不多的嘍!”

       集郵家的話使刑警充滿了希望。

       “可是,各國郵政局知道錯版票在集郵迷中被視為珍品後,都故意印刷錯版票銷售。因為這是兩枚一組的郵票,所以比一般的郵票價格高出兩倍。大概郵局認為發現了一個新的生財之道吧!”

       “這麼說,這張氣球郵票也是人為的錯版票嘍?”

       刑警的滿腔熱情頓時涼了半截。

       “錯版票的種類也很繁多,可‘氣球’我們還是頭一次看到。從印刷和圖案方面來推測,似乎不是多麼古老的郵票。世界各國的郵票目錄中都沒見記載,所以也許是一種尚未為人所知的錯版票。”

       “那麼,能不能查出寄信人呢?”

       “這要費點時間,讓我們查查介紹外國郵票的期刊雜誌吧。如果是故意印製的錯版票,那就查不到寄信人了。”

       正當專案組被集郵家的消極判斷弄得灰心喪氣時,突然傳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專門代理情報搜集業務的“東方資料服務所”所長山岸英光受某主顧委託而去美國調查弦間康夫的經歷時,在洛杉磯遇到了一位像是寄出過那枚錯版票的人物。

       專案組的消沉氣氛頓時雲消霧散。那位寄信人名叫南希。弗爾,從偷聽到的對話片斷來推測,她是洛杉磯實業家阿布拉希姆。薩森的前妻琳達的朋友。

       山岸受誰委託而去調查弦間經歷,又為什麼要去偷聽薩森前夫人和南希的談話,這些雖然都是令人深思的問題,但與目前對寄信人的調查並無關係。

       在洛杉磯警方的協助下,從琳達那兒得知了南希。弗爾的身份,並從南希處取得證言,證明她確實給弦間康夫寄過一封貼有氣球錯版郵票的信件,經查,其日期與郵戳亦相符。

       世界上屈指可數的錯版票掉落在三澤佐枝子被沉屍的龍棲塘附近。更具有決定性的證據是:從郵票上查到了佐枝子的指紋。弦間為犯罪嫌疑人已是不可否認的了。

       於是,專案組向檢查機關提出申請,要求以殺害三澤佐枝子以及棄屍的嫌疑,下達對弦間康夫的逮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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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九章 致死坐席
       1

       每年春季,墨倉財團為了表彰職工和慰問家屬,都要請有功勞的職工和家屬聚集一起開個年度招待會。根據當年情況,有時舉行游園會,有時在飯店的大宴會廳舉辦冷餐會,或者租借劇場舉行文藝會。

       在舉行這種招待會之前,總要表彰上年的有功之臣。其間,向對公司貢獻最大的人員授予由財團創建人名字命名的“墨倉高平獎”,其次是會長獎,工齡獎,全勤獎,能手獎等等。

       今年的招待會決定租借帝都劇院舉行文藝會。對於職工及其家屬來講,演出節目倒無所謂,能參加這招待會,便是最高榮譽。

       1200個座位全都被墨倉財團的有關人員坐滿了。在總公司舉行的表彰儀式剛剛結束,其餘興仍持續不衰,開演前的期待躁動的嘈雜聲如同海潮一般彼起此伏。整個劇場屬文藝復興時期建築風格,古典式的梁柱裝飾著四壁,座席天花板上鑲嵌著古色古香的蔓藤圖案及貝殼圖案。凝縮著光線微波的金色枝形吊燈由調光室控制,將調節過的穩定柔光灑向座席。

       座席寬綽舒適,鋪在通道上的厚厚地毯,烘托出一種與外界隔絕的柔軟感。舞台與座席之間垂懸著繡有仙女飛天圖案的緞幕,這更使觀眾期待著、想像著幕後即將開演的劇目。

       演出時間就要到了,嘈雜聲也漸漸平靜下來。台下座無虛席。

       今天的受獎者均坐在以董事會長座席為中心的要員特別席上,其他特別席則由墨倉家族及三金會成員占有。財團內座位按稀貴礦石、金屬取名設序:第一位是寶石座,其次是黃金座、白銀座、白金座等。有趣的是這順序並不一定按表彰順序排列,特別是寶石座、黃金座、白銀座這前三個席位,都是由董事會長提名決定就座者的。雖然沒受到表彰,但會長所器重的人物,或是與會長有特殊人際關係的人物也可入座。這兩年幾乎都是清枝、垣內初枝、高井邦子坐在該席上,成為人們議論的話題。

       也有人指責不應把這種席位讓情婦坐,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這簡直是高道之流暴露自己私生活的展示會。以下的座位大體上是按表彰順序排列的。

       今年清枝已為第一夫人,原排在第二位的初枝因為已被打入冷宮,所以公司上下都私下對誰坐在第三席位抱以濃厚興趣。在眾目注視之下,清枝坐上黃金座,那美坐上白銀座,但寶石座仍然空著。

       弦間作為那美的丈夫,被安排在特別席的末位席上就座了。弦間將身子埋在特別席鬆軟的坐墊裡,如入夢境一般。這就是夢寐以求的“頭等座位”呀!這裡是東京都裡超一流劇院的要人座席,自己如今就坐在這壯麗輝煌的劇院中央。

       華麗的室內裝飾,燦爛的枝形吊燈,還有那舞台上的演員,這一切不都是為了自己嗎?

       ——我終於爬上了“人間雅座”!

       不知誰向正自我陶醉的弦間叫了一聲,弦間定神一看,是秘書室主任。他貓下腰告訴弦間會長有請。弦間離開座位,匆匆來到高道面前。只見高道指指左邊的一張空座,說道:“你坐這兒。”弦間受寵若驚,半晌兒沒說出話來。這可是寶石座啊!

       “您就按爸爸說的做吧,您有就坐的權利。”

       那美小聲催促他。弦間踉踉蹌蹌坐了上去,劇場裡頓時出現了一片騷動和議論。大家對弦間坐上寶石座都感到驚愕。好像是為了壓下這騷亂似的,開演的鈴聲響了。

       2

       就在這時,攜帶逮捕證的刑警們趕到了。

       “趕快動手吧!”

       年輕的丹羽刑警箭在弦上。

       “且慢,暫且等他看上一幕吧!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坐上如此風光的特別席上的。”

       本間拽了一下丹羽的袖子。劇場內燈光漸弱,織有仙女圖案的緞幕冉冉升起。

       “我現在坐的是寶石座。”

       弦間不知自言自語地說了多少遍。

       舞台上的演員開始演出了。演員都是日本全國的名流,可弦間對此毫不感興趣。在陶醉於名角的演技之前,他早已沉浸在被高道提名坐在寶石座上的無比喜悅之中了。

       因為是匿名職工,故未能得到特殊表彰,但坐在這席位上已經足以說明自己乾了頭等工作。這是高道對自己的認可。

       這頭等座位可不單單是一般的雅座,而是象徵著將來——不久的將來趕上或超越高明、高守的席位。

       為了坐到這個席位上,弦間歷盡萬險,涉河越橋。然而,這席位遠遠超過了冒險的補償。為了得到這席位的座票,九泉之下的三澤佐枝子和墨倉登志子也該瞑目了吧!

       坐在弦間左邊白銀座上的那美悄悄地把手向他伸來。弦間握住了妻子的手,那是隻溫暖柔軟的手。此刻,他仿佛感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搖晃,那是過於喜悅和激動所引起的心理感覺吧,以至全身都感到有些微顫。

       “啊!”那美小聲呼叫一下,抬頭望瞭望天花板。只見頭上的枝形吊燈微微晃動,那美緊緊抓住弦間的手。這晃動並不明顯,若不凝神很難察覺,但確確實實是在晃動。好像是微弱的地震。

       當視線轉向舞台時,又一次感到了搖晃。這次是實實在在的震動,觀眾席的四處都發出了小聲的驚叫,可沒有人離開座位。

       他們對如此莊重的劇場建築都感到十分放心,更不想在公司首腦匯集的盛典上失態現醜,這種自戒幾乎把他們釘在了座席上。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的擺幅越來越大。舞台上,演員們仍若無其事地演出著。

       這時,弦間感到有什麼東西飄落在脖子上,接著又有薄金屬碎片之類落在他無意伸出的手指上。他仰首觀察,想弄清這些東西是從何處飛落下來的時候,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面出現在他眼前。大概是枝形吊燈的吊纜斷了,無數水晶質玻璃碎片有落向他驚呆的雙眼,好像是被眼睛吸附過來的一樣。那吊燈宛如高速攝影的映像,緩緩地掉落下來。弦間在其下方一動不動,等待著命運的鐵錘降臨。那美鬆開手,脫身而去。

       一聲尖厲的慘叫。頃刻,枝形吊燈向客席撞擊而來的巨大轟鳴聲淹沒了這慘叫聲。

       無數玻璃碎片以弦間座席為中心向四周飛散。弦間的身體位於巨大的枝形吊燈的正下方,不偏不倚地承受了墜落物的直接撞擊。

       當他猛然醒悟到這正是為自己準備的“死定席”時,他的生命機能已被這強烈的撞擊力砸得分崩離析了。在四起的哀鳴聲中,好像拉上一道屏風似的,那繡有仙女圖案的緞幕靜靜地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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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解說①
       ①該文中的西洋人名僅根據日譯而譯成漢文,可能與我國習慣譯法不同,請以常用譯法為準,僅供參考。——譯者。

       森村誠一的長篇小說《致死坐席》是部犯罪小說,描寫了一位欲壑難填的青年從人生的下層爬到華麗的上流社會,為坐上“人間雅座”鋌而走險,殺人犯罪,最終身敗名裂的故事。

       英國的西蒙茲曾說,比起名偵探來,現代推理小說已出現重視犯罪肖像的傾向。

       西蒙茲在《血腥的殺人》犯罪小說史中,敘述了現代推理小說正從偵探小說向犯罪小說轉移,並演變出多姿多彩的流派。以名偵探為主人公,以解謎為中心的所謂正宗偵探小說的創作技法已近枯竭,因此,推理小說正向硬漢漢小說、懸念小說、間諜小說、警察小說等多方面發展,試圖摸索出一條新路。

       西蒙茲將這些整體動向作為犯罪小說化的趨勢來做研究。充滿現代感覺的舞台背景、豐滿的社會性、重視動機、毫不雷同的個性化登場人物,如此等等,在嶄新的犯罪小說的發展方面,出現了一種在過去神話了的名偵探為登場人物的偵探小說中見不到的現實感。這與日本的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觀也稍有相通之處,但西蒙茲則將推理小說的多種嘗試作為犯罪小說化而全面歸納,這是他的特色。

       在這些眾多種類的嘗試中,有以描寫犯罪者個性形像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即狹義的犯罪小說,而這部《致死坐席》就屬此類。

       犯罪小說中也有諸多種類,鮮明地描寫現代青年不斷膨脹的野心及其慘重的挫折的代表作品,有美國作家埃拉。萊布英的《死的接吻》(1953年)。

       《死的接吻》的主人公出身貧寒,自幼聰穎好學,而且又是個美男子。他躊躇滿荊s鶆F握膠蟊閫宋椋|橢耙膊蝗縟艘猓|≡獯煺邸W詈螅輩i濟確⒘私柚鶖抰}楦鞠蟶嚇賴吶で艣n靶摹?/P>

       森村誠一的《致死坐席》的主人公弦間康夫最初就是個劣等學生,從二流大學畢業後,幹過夜總會男侍等十餘種工作,始終在社會下層徘徊。在這一點上,與《死的接吻》的青年多少有些差別,可在他們想利用上層社會人家的女兒爬上社會金字塔頂尖這點上,卻是一脈相承的。

       弦間在飯店工作時認識了三澤佐枝子,隨後二人同居。靠佐枝子的資助,弦間得以去美國幹起向貴夫人出賣肉體賺錢的勾當。

       這位弦間在洛杉磯機場候機時便盯上了一位女子——後町那美。得知她是墨倉財團總帥墨倉高道的情婦的女兒時,弦間便主動粘上那美,歸國後,終於把她搞到手了。然而……

       敘述對女性施以男性魅力,一步一步爬上上層社會的理性青年發跡史的小說有司湯達的名作《紅與黑》,而《致死坐席》中的弦間康夫則與於連不同,他是個毫無理智、向女性出賣肉體的卑劣應召面首,其後找到的工作,也是依靠那美的人際關係,這也為以後的故事展開做了鋪設,總之,他只是個在人生社會的小胡同中徘徊的青年。這種描寫具有強烈的現代風情,森村誠一將其寫得活靈活現。

       如同不斷捕捉美麗的蝴蝶的昆蟲收藏家一樣,獵取戀情俘虜的浪漫花花公子的肖像在戶川昌子的《獵人日記》中也出現過,但像弦間康夫那樣不斷以肉體為武器“征服”女性、吞食女性的性慾強盛的男人肖像,在推理小說中得以描寫的也許是《致死坐席》開了先河。

       推理小說中有倒敘犯罪小說Inverted deteetive Story這種形式。弗裡曼的《唱歌的白骨》(1912年)就做過這種嘗試,克羅夫茨的《克羅伊登發車12時30分》(1934年)、愛爾茲的《殺意》(1931年)、赫爾的《伯母殺人事件》(1935年)等都採用了這種創作手法,作為一種完整的形式,首先在前半部描寫犯人方面精密的犯罪計劃和實施過程,在後半部敘述警方揭露犯罪計劃的經過,頗為有趣。

       雖然不能說《致死坐席》是整體的倒敘推理小說,但在犯罪者形像塑造方面,卻採取了倒敘手法。

       發現罪犯的進程很有噱頭,特別是在最後如同電影閉幕式的描寫,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致死坐席》這一題名也與其內容相映成趣。

       “弦間認為社會上只存有三種人:坐上頭等座和一般座位的人,以及沒有座位的人。坐上頭等座的人只是極少數,對他們來說,社會是個溫床,人間長劇也是以他們為中心而演出的。與其說他們是人生的主角,倒不如說他們是人生主客。”“既然是作為人而來到世上,若不坐上頭等座,就失去了人生的價值。”

       源於這種人生哲學一直憧憬著人生頭等座位的弦間在最終占據這種席位的時刻,等待他的——與意象相吻合的結果富有強烈的衝擊力。

       作者說:“與其說描寫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倒不如塑造一個本來不壞,而中途變壞的壞人更具魅力。”大概就是出於這個緣故吧,作者除了寫出這部《致死坐席》外,還創作了《噩夢設計者》(1974年)、《偽造的太陽》(1975年)兩部犯罪小說。

       《噩夢設計者》描寫了一個與財川財閥的公子財川一郎長相酷似的青年頂替死去的一郎的故事;《偽造的太陽》頗具諷刺色彩,敘述了一個罪犯不得不追殺另一個殺人犯,十分有趣。

       森村誠一在《推理小說與人生》一文中感慨萬分地說:“既然稱做小說,就必須以人為主角,我以前曾認為:即使犧牲人物,也要寫出推理情趣盎然的作品。然而,最近我越發感到,解謎之後對人物的塑造是多麼空虛。”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描寫犯罪者肖像的犯罪小說中,還有很多潛力可挖。

       《致死坐席》當屬埃拉。萊布英的《死的接吻》的系列。例如,描寫計算機社會殺人犯的勞倫斯。桑達斯的《第三殺人》等,也顯露出描寫具有鮮明個性的犯罪者的傾向。

       在這種意義上,本部《致死坐席》,作為森村誠一多彩紛呈的推理小說世界中的一個新嘗試正受世人注目。




2006-11-17 07: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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