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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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恐怖的鸚鵡(1)
車費
這隻鸚鵡的出現就有點怪。
週末那天,我到首都國際機場去送一個人———那竟然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本來年總約我一起吃飯,我趕到亞運村安立路那家PIZZA店,卻看到還有一個人在場,我不認識他。他大約30歲左右,穿一身黑色的休閒服,眼睛很小,閃著詭異的光。
進餐時,年總一直和我聊公司的事,始終沒有介紹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他也不說話,低頭靜靜地喝一杯西米杏仁冰露。
我和年總搭檔做生意,他占51%的股份,我占49%的股份。他還有另外的項目,長年駐在香港,很少回來,北京的公司全靠我一個人忙活。
吃完了,年總問我:“你開車了嗎?”
“開了。”
“麻煩你,把這個朋友送一下。”
“他去哪兒?”
“機場。”年總說完,轉頭問那個人:“你的航班是幾點的?”
那個人說:“四點半。”
年總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
那個人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我也對他笑了笑,說:“那我們走吧。”
一路上,他坐在後面始終望著窗外,沒說一句話。上了機場高速公路,我就把CD機打開了,惠特尼·休斯曼開始放聲歌唱。
他帶了一個大箱子,還有三個很重的包。到了機場之後,我像個行李員一樣,一直送他到安檢口。飛機快起飛了,安檢口已經沒有乘客。
突然,我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儘管他在扶梯口一閃就不見了,但是我肯定是他。
他叫王欣,曾經和我在同一個機關共過事,那時候我是一個科長,他是局長秘書。在一次會議上,由於一筆扶貧基金的發放問題,我跟局長頂起牛來。王欣立即發言,向我發起了攻擊,我年輕氣盛,當即回擊道:“除了學舌,你懂得什麼!”
他當時愣愣地看了看局長,又愣愣地看了看我,卡住了。
不久,我就辭職經商了,和這個人一直沒有聯繫。留在我記憶中的,就是他那愣愣的眼神。
我送的人要安檢了,他對我說:“太麻煩你了。”
我把目光從扶梯口收回來,朝他笑了笑,說:“都是朋友,別客氣。”實際上,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走進了安檢口,我轉身離開。
我剛剛走出不遠,就聽見安檢口傳來爭執聲。我回身看了看,那個人好像遇到了什麼麻煩。
我只好走回去。
原來,工作人員發現他的一個包裡藏著一隻鸚鵡,按規定,乘坐飛機是不允許攜帶小動物的。
我聽見他說:“我是一個魔術師,來北京表演,今晚上要飛到廣州趕場……”
我的心蹦了一下,忽然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他並不是魔術師。
工作人員說:“你要帶走它,必須辦貨運手續。”
他顯然不想那麼麻煩,轉頭看了看,一下就看見了我,立即走過來:“算了,你把這隻鸚鵡帶回去吧。”
我愣了愣:“這怎麼行?”
“沒關係。”他一邊說一邊把那隻鸚鵡遞到了我手上:“它很好養的。”
這是一隻漂亮的鸚鵡,藍腦袋,藍肚子,紅嘴巴,紅胸脯,綠脖,綠背,綠尾,有點像原產於馬來半島和南美群鳥的小五彩鸚鵡,但是小五彩鸚鵡只有20釐米,它卻大得多,有點像雞。它的眼睛是紅的。
它盯著我。
我抬頭看了看,那個人已經走出了很遠,他停在那裡,正回頭直直地看著我,見我望過去,立即低下頭朝前走,拐個彎,不見了。
凝視
我從來不養寵物,但是我的房子中卻糊裡糊塗地多了一隻鸚鵡。
實際上,我是收養了它。
回到家的當天,我就做了一個很寬敞的金屬籠子,底部是木板,鋪墊一層細沙盛接糞便。籠子中有棲木,有兩隻小花碗,裝米裝水。
棲木上有個鐵鏈子,鐵鏈子有一個彈簧鎖,類似旅行包上那種,把它的腳鎖住,防止它飛走。
又準備了一些玉米,稻谷,花生,小麻籽,葵花籽,油菜籽,還有各種水果。
它吃得很少,似乎生病了,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地站在籠子裡的棲木上,陰冷地看著我,姿勢一點都不優美,像一隻貓頭鷹。那又短又粗的紅嘴像個鉤子,看上去特堅硬。一雙紅眼珠四周有黑色的眼圈。
我分不出它是雄是雌,但是直覺告訴我,他跟我一樣,是個男的。
我站在它跟前,吹口哨逗它,它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沒有一點反應。
它那雙暗灰色的腳一直緊緊抓著棲木,很穩固。它有四趾,二趾向前,二趾向後。
我伸手摸了摸它左側的羽毛,它敏感地朝右側動了動。我摸了摸它右側的羽毛,它又敏感地朝左側動了動。然後,它還是那樣定定地望著我。
我又小心地碰了碰它的嘴,以為它會啄我,它的嘴卻緊閉著,只是很不耐煩地甩了甩頭,似乎很不喜歡我這樣做。
鸚鵡都會說話,這隻魔術師訓練出來的鸚鵡,口齒應該更伶俐。我想逗它說點什麼,就一字一板地說:“你好。”
它不語。
我又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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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恐怖的鸚鵡(2)
它還是不語。
我在它的眼裡太陌生了,想讓它說話,估計得熟起來。
這天晚上,我在網上玩到很晚才睡。躺在床上,關了燈,我使勁伸了個懶腰,閉上了雙眼。
我不知不覺飄到了一個地方,眼前出現了一些古怪的場景和人物,像電影一樣在我面前晃動著,扭曲著,變化著,怎麼都看不清。
我試探著走進去,果然成功了。我來到一條黑糊糊的街道上,摸索著朝前走。不知道是誰告訴我,這是一條不存在的街道,天一黑它就出現了。
我竟然走在一條根本不存在的街道上!
我四下看了看,兩旁隱隱有一些店鋪,不過都冷冷清清的。行人寥寥無幾,他們慢慢走動著,身體僵直,面目模糊,表情不詳。
我是一個物質的肉體,我的闖入,好像觸犯了什麼忌諱,大地漸漸發出幽幽的藍光,天空漸漸發出幽幽的紅光,好像這個世界就要崩裂。
我撒腿朝回跑,卻發現自己的身上竟然閃爍著暗暗的
綠光……
猛地睜開眼,我久久地怔忡,心如死灰。
接著,我感到好像有什麼不對頭,四下看了看,在朦朧的月光中,我看見了一雙眼睛。
我在臥室,那隻鸚鵡在客廳。但是我睡覺的時候,沒有關門,因此我能看到它。它依然站在籠子裡那根棲木上,一動不動,正凝視著我。
它又紅又藍又綠。
我忽然感到這隻鸚鵡有點恐怖。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魔術師離開我之後的回頭凝視。
你丫
我知道,想教鸚鵡說話,首先得跟它建立感情,至少讓它不害怕。
我一直試圖親近它,但是,它的眼神始終冷冰冰。我敢打賭,它一點都不害怕我,它只是跟我隔著某種東西。
那是什麼東西呢?
阿西告訴了我一些經驗:
教鸚鵡說話,時間最好是清晨,因為所有的鳥都是在清晨鳴叫最活躍,而且,這時刻鸚鵡尚未飽食,學習的效果最好。
環境要安靜,不能嘈雜,否則會分散鳥的注意力,不知道究竟該效仿哪個聲音。
開始,要選擇簡單的詞語,發音要清晰,不能含糊。要緩慢,不能急促。
他還告訴我,一句話教一周左右鸚鵡就可以學會,鞏固幾天,再教第二句。半年時間,鸚鵡大約可以掌握很多語句。一些機靈的鸚鵡,還可以學會簡單的歌謠。
早晨上班前,我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一點雜音都聽不到。然後,用錄音機錄好一些常用詞語,對鸚鵡反覆播放。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這隻鸚鵡一直懷揣秘密,守口如瓶。
鸚鵡學舌都是成語了,這隻鸚鵡為什麼例外?凡是學人語的鳥類,首先是善於鳴叫的種類,而它連叫都不叫一聲。
對了,我始終沒聽它叫過,根本不知道它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樣。
有一次我偶爾聽人家說,想讓鳥說話,需用剪刀把舌尖修剪成圓形。可是,阿西告訴我,那是八哥,鸚鵡不用。
這天,我在阿西家裡打麻將。
他養了兩隻鸚鵡,是翠綠虎皮鸚鵡。它們在籠子裡跳來跳去,十分歡快,讓我很羡慕。
阿西一晃棲木,它們就大叫:“好玩好玩!”或者:“討厭討厭!”
阿西說,他教它們說話時,總是搖動棲木,這是條件反射。
我們酣戰的時候,其中一隻在一旁連聲叫著:“打麻將打麻將!”
四個人的“戰鬥”越來越激烈,這隻鸚鵡的情緒也隨著高昂起來,不斷地叫著:“點炮!點炮!”我果然就點了炮。
結束後,我不懷好意地站在它跟前,教它說:“丫。”
它立即說:“你丫。”
我挨了罵,卻一下笑出來,說:“神。”
阿西說:“這算什麼,有一次,一個小偷都栽在它手裡了。”
一年前的一天半夜,一個小偷爬進了三樓阿西的窗子,當時阿西正在睡覺,一點都沒有察覺。
在寂靜的夜裡,小偷剛剛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這隻虎皮鸚鵡突然說話了:“你是誰呀?”
嚇得小偷轉身就跑,從窗子跳了出去,摔了個骨折。
而我的鸚鵡,還是一言不發。
我出門時,它定定地注視我,我進門時,它還是定定地注視我,好像它目送我離開之後,在這漫長的一天裡,它的眼睛就沒有轉動過,一直在等我回來。
如果它聒噪個不停,像阿西的兩隻鸚鵡一樣,那麼就不會讓人感到害怕。可是它始終不言語,我根本無法摸清它的性格,這讓我越來越不安。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它是個啞巴。
這麼美的花
我從來不養花,不喜歡,我家裡甚至沒有帶花飾的物品,看起來就顯得光禿禿的,有些肅穆之氣。
這隻鸚鵡進入我的生活之後,它成了我家裡惟一花哨的東西,最顯眼。
我總覺得它的羽毛顏色很古怪,紅色太紅了,藍色太藍了,綠色太綠了,組合到一起,似乎有點不吉利……
都說夜裡做夢見不到太陽,但是我見到了。
陽光無比明媚,晃得我睜不開眼。
前面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地,開滿了鮮花,花的色彩無比艷麗,艷麗得都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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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6:58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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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恐怖的鸚鵡(3)
亞婕在追逐一隻蝴蝶,那蝴蝶在花草上忽高忽低地飛。
亞婕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普通員工,在前台搞接待。她是穿一件純白色的短袖衫,一條黑色的大裙子。她眼睛不大,鼻子不大,嘴巴不大,長得一點都不漂亮,但是她的臉很白淨。
她不是跟我來的,我也不是跟她來的,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相遇。
我凝望著她,她在我的眼中像個影子。
蝴蝶最可悲,它們終日成雙成對在花草間嬉戲,人們以為它們的生命裡只剩下了愛情。其實,它們是一個追一個,而且永遠追不上,直到曇花般的生命化成塵土。
鴛鴦最可憎,它們游波戲水,朝朝暮暮守在一起,好像又恩愛又忠貞。其實它們的配偶關係最不固定,不停地更換,僅僅是保持一雄一雌而已,比人類好不了多少。
天鵝最可敬,它們並不是時刻形影不離,但假如有一隻死去,另一隻絕不會再去尋覓新歡,它將在水畔日夜哀鳴,死而後已……
蝴蝶的身子無比輕薄,那預示了一種命運的凄惶。
鴛鴦的身子無比花哨,那披露了一種生活的輕佻。
天鵝的身子無比聖潔,那表明了一種情感的高貴。
終於,她朝我走了過來。她的手裡抓著那隻白色的蝴蝶。
“蝴蝶。”她笑吟吟地遞給我。
我小心地用手指捏住了蝴蝶合在一起的四翼,接過來。
我馬上感到有些不對頭,因為我的手指在捻動間,感到蝴蝶的翅膀是紙的。我低頭看了看,確定了這一點。
紙蝴蝶還在掙扎著。
我驚詫地在看了看面前的花草。
這鋪天蓋地的花草都好像是紙做的,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儘管它們的顏色很艷麗,卻很乾燥———紙花上當然不可能有露水。
我扭頭看了看亞婕。
她已經坐在了我身邊,靜靜地朝前望著,感嘆道:“這麼美的花……”
我打了個冷戰,醒了。
我知道,我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被什麼聲音弄醒的。
可是,房間裡無比安靜,臥室的門關著。我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黑暗中終於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這麼美的花!”
是那隻鸚鵡!
它不但會說話,而且說得極其清楚,那語調就像一個衰老的男人。只是,我沒想到它的聲音是如此難聽。
我沒有感到驚喜,身上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爬起來,輕輕下了床,無聲地把臥室的門拉開了一條縫,朝它望去。
它依然穩固地站在籠子裡的棲木上,一動不動,我只能看到它模模糊糊的影像。
我的房子裡挺豪華,各種高檔傢具應有盡有,就是沒有花。可是,它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滿屋子奼紫嫣紅鮮花盛開……
我等待著,可是它再也沒有說話,好像發現了門縫中我的一隻眼睛。
我感覺它一雙紅色的眼珠直直地盯了過來。
我和它在黑暗中對視著。
終於,我無聲地把門合上了。
躺在床上,我再也睡不著了,我又想起了夢中那無邊無際的紙花,它們在熱辣辣的陽光下,是那樣的鮮艷。
灰姑娘
已經是深秋,天氣越來越冷了。
自從那隻鸚鵡在黑夜裡說出了一句無比詭怪的話,再沒有開過口。我越來越懷疑那天夜裡是在做夢了。
我是一個很敬業的人,每天工作起早貪黑,廢寢忘食是經常的事。這天晚上,我又是很晚才回到家。
半夜時,無中生有地下雨了。
我睡在夢中,迷迷糊糊聽到有個嘶啞的嗓音說:“感冒。”
我猛地睜開眼,豎耳聆聽,房間裡一片死寂,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我又懷疑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次早,雨停了,但是天陰沉沉的。我起了床,打開了手機電源。
在手機裡蹲守了半宿的一堆信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都是公司裡臉蛋質量排在前幾名或者自我感覺排在前幾名的女孩發來的,都是熱乎乎的關心。
我太太到美國去了,上帝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她什麼都留下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一個人生活。
我的公司雇傭了三四十號人,大多是漂亮的女孩。
幾乎每一個週末下班之後,都會有人邀請我共進晚餐,但是我每次都回絕。
她們有的是我的私人助理,有的是部門經理。
我有個原則,絕不把手下的女人變成手上的女人。可是,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原則,無法阻止那些漂亮的女孩天天圍著我“嗡嗡”叫。
正像搞傳銷的人經常要練習具有催眠力量的語言技巧一樣,這些漂亮的女孩經常在鏡子前模擬迷人的笑容和勾人的眼神。
但是,我總感覺她們的微笑驚人相似,好像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後來我還發現她們長得也越來越相像,如同一個美容師畫出來的。
我給鸚鵡換了些米和水。
小花碗裡米和水還有很多,它沒有吃多少。
我已經不指望它像阿西家的虎皮鸚鵡一樣巧舌如簧了。現在我仍然供養它,完全是因為它是一個生靈,總不能餓死它。
它愣愣地看著我,突然打了個噴嚏,那樣子跟人一樣,很可愛。它馬上端正了一下姿勢,繼續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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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6:5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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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恐怖的鸚鵡(4)
我仔細觀察它,發現它紅色的眼睛有點萎靡,而且,它的羽毛蓬鬆,鼻孔裡流出了清液。
我在開車上班的路上,給阿西打了個電話,對他講了鸚鵡出現的癥狀。
他說:“你的鸚鵡一定是得鼻炎了,那是由於感受風寒而引起的一種上呼吸道疾病,跟人類的感冒相似。”
他讓我用鹽酸麻黃素滴鼻,或者給它吃點桑葉和薄荷。
放下電話,我就使勁打了個噴嚏。
窗外掛著巨幅電影海報,是韓國的《My Sassy Girl》。
我一直不理解那個野蠻女友“全智賢”有什麼可愛,但是好像全亞洲的男人都一窩蜂地喜歡上了她,致使這部電影也從我們國家套走了不少人民幣;致使至少5種漫畫版本的《野蠻女友》問世,發了大財;致使“野蠻”成了2002年娛樂關鍵詞。
那個韓國MM長得的確很漂亮,僅此而已。她也正是因為長得那樣漂亮,才會那樣霸道和不可理喻。
有幾個情節我們都不會忘記:
1. 她酗酒成性,在地鐵裡搖搖晃晃,吆喝男乘客給她讓座,又“哇”的一口像水龍頭一樣嘔向另一位男乘客。(她為什麼不嘔向女乘客?看來女人的醉跟男人的醉一樣都是有表演成分的)
2. 她問男朋友:“河水有多深,你跳下去試一試!”男朋友不聽話,她乾脆就往河裡推。
3. 在咖啡店裡,她問男孩:“你喝什麼?”男朋友說:“可樂。”她就向侍應生說:“要兩杯咖啡。”
4. 如果男朋友在酒店裡挑選除蛾螺以外的下酒菜,她馬上就會一巴掌拍過去,給他五個手指印……
而那個王晶,雖然不被女友當人看待,卻犯賤,在挨罵受打的日子中享受戀愛的快樂。 兩個人精神上都有問題,一個施虐傾向,一個是受虐傾向。
更有近日熱映的《河東獅吼》,裡面那個宋朝烈女月娥同樣是個美麗的女子,同樣是一隻母老虎。
假如你和一群女孩在同一個公司工作,而從一開始這些女孩就全部戴著面具,你沒見過其中任何一張臉,那麼,你在和她們同事一段日子之後,按照內心的喜歡和不喜歡暗暗把她們排個順序,最後,你揭開她們的面具,會發現———你最喜歡的那個女孩是最不漂亮的,而那個臉蛋最美麗的女孩則正是你最討厭的。
這個試驗很有意思,但是不可能實現,所以我們就總是被光艷的外表所矇蔽著。
前幾天,公司開一個新聞發布會,我忙得不可開交。
沒想到,在新聞發布會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是公司近期在一家暢銷雜誌封底上刊發的一則廣告內容引起的,那是一處硬傷,被一個刻薄而眼尖的記者戳露了。
當時我一下就傻在了記者面前,手下人也都呆呆地望著我,不知道如何補救,會場一片安靜。
這時候,有個女孩款款地走上台,拿起麥克風,安靜地說了一段話,很自然地把局面輓回了,儘管不是很圓滿,但是總算用毯子把這個漏洞遮蓋住了。
她就是亞婕。
不管論外貌還是論職位,她都是公司裡最不起眼的女孩。
發布會結束之後很晚了,我回到公司,坐在空曠的辦公室裡一個人發呆。
員工們大都直接回家了,但是那幾個漂亮女孩見我回了公司,都很有眼色地陸續跟了回來。她們走進我的辦公室,嘰嘰喳喳地談論今天的新聞發布會。也許她們是為了讓我開心一些,經過她們的描畫,似乎這個發布會很成功了。
我一直沒說什麼,我感到很累。
後來,我的目光穿過半開的辦公室的門,看到亞婕也回來了,她靜悄悄地坐在了辦公桌前,好像在整理著什麼。
我對那幾個女孩說:“你們沒事都回家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她們互相看了看,都摸不清我的心情,一個個走了出去。
在她們都離去之後,我走出去,來到亞婕的辦公桌前,說:“亞婕,謝謝你。”
她有點受寵若驚,笑了笑,低下頭去,繼續整理東西。
我又說:“你看,我到現在還沒吃飯,我們一起去吃點飯,好嗎?”
亞婕不好意思地說:“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在路上吃過了……我出去給你買點回來吧。”
我想了想說:“好吧。”
亞婕出去後,很快就買回了熱騰騰的盒飯。
我聞了聞說:“太好了。”然後就掏口袋:“多少錢?”
亞婕笑了,這次她笑得很開心:“這是我請你的。”
我就不再堅持,拉一把椅子坐在亞婕旁邊,打開了盒飯,又問了一句:“你一個月的薪水是多少?”
她說:“加獎金一千多。”
我沒說什麼,大口吃起來,竟然狼吞虎咽。亞婕一直在旁邊看著我。
吃了一會兒,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麼?”她還是那樣靜靜望著我,聲音很輕地說:“你太瘦了……”
儘管我經常受到漂亮女孩的邀請和關懷,但是我從來沒有被打動過,就是這句話,卻一下觸到了我內心深處最軟的地方。那如同母親或者女兒一樣單純的眼神,那略微帶一點心疼的語調,一下讓我感到了這個女孩很親……
後來我漸漸了解到,亞婕有一個男朋友,是學美術的。他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少兒網站打工,好像是為童話故事做Flash動畫。他們非常恩愛,而且快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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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6:5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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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恐怖的鸚鵡(5)
我從來沒有得過這麼重的感冒,下午就挺不住了。
我來到公司旁邊的診所,打吊針。
我沒有告訴公司裡的任何人。我想清淨一會兒。
診所裡的燈白不呲咧的,讓人感到冷清,凄惶,倦怠。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塑料管裡的藥水寂寞地滴答……
忽然,我想起了夜裡那個嘶啞的聲音:“感冒。”
談情說愛
我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我一進門,就看到了那隻鸚鵡的眼睛。
我走近它,發現它鼻孔和眼角的清液已經變成黏糊糊的漿液,羽毛膨脹得厲害,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我小心地把它鼻孔的和眼角的分泌物清洗乾淨,給它服了藥,又在小花碗裡加了些葡萄糖。
最後,我在籠子外蓋上了一層棉被保溫。它在棉被的縫隙盯著我。
我避開它的目光,走進臥室,躺下了。
全身酸痛。
電話響了,我伸手抓起來。是太太從美國打來電話,她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聽起來,她精力充沛,那是大清早的聲音。她問我:“你怎麼樣?”
我遮掩著濃郁的鼻音,簡潔地說:“挺好的。”
“公司呢?”
“都正常。”
“你的房子裡還有人吧?”
“沒有。”
“那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
“我感冒了。”
太太笑起來:“我感覺得到,你的房子裡還有一個人。”
“今天沒有。”我淡淡地說。我對她的笑有些惱怒。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她卻說“你的房子裡”,這讓我感受到一個很微妙的信息。
掛了電話,我和她就隔著一個地球了。
我朝兩旁看了看,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太太的直覺也許是準確的,這房子裡確實還存在著一個人,我無法確定他(她)的性別,那雙眼睛一直飄在我的背後。
這樣想著,我的心裡就有些發冷。
半夜時,我感到口渴,想爬起來喝水。
睜開眼睛,我猛然聽到有人在寂靜的黑夜中說話。
一個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
“你為什麼這樣冷漠?”
“……”
“相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辜負你。”
這個聲音在半夜裡說過兩次話,我是熟悉的,而現在,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聲音是發自鸚鵡之口嗎?
我驀然感到恐懼了!
如果不是那隻鸚鵡,那麼,這個男人是誰?他在跟誰說話?
從他的話語中,可以感覺到,黑暗中,好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嘶啞的男人又說。
“……”
“難道你讓我把心掏出來?”
這時候,另一個終於說話了,是一個很柔弱的女人聲音,她帶著哭腔說:“別說了!”
不是鸚鵡,那隻鸚鵡就是個啞巴。
在黑暗中,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兩個人談情說愛的聲音!
可是,我住在10樓,門窗都關得緊緊的,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呢?
好像是一段錄音,好像是來自另一個遙遠時空的對話。
我恐懼到了極點,屏住呼吸往下聽。
我指望聽到他們提到一個現代的名詞,那樣的話我就可以肯定這個聲音不是來自古代;我還指望他們說出一個地名,比如地段街或者中關村,那樣的話我就能圈定他們的大概位置。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
“你為什麼這樣冷漠?”
“……”
“相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辜負你。”
……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嘶啞的男人又說。
“……”
“難道你讓我把心掏出來?”
“別說了!”
對話並不往下發展,而是開始重複。
我依然僵直著身體等待。
我想不出我還能做什麼。
這段對話重複了四遍。那個女人只有三個字,語速很快,一閃而過。而且她的聲音很小,聽得清,顯得更遙遠。
我覺得這聲音是來自客廳。
我實在受不了了,爬起來,打開燈,走過去,猛地拉開門。
那隻鸚鵡好像受了驚一樣,抖了一下,眼睛就直直地射向了我。
臥室的光正好照在它的臉上,那雙眼睛紅得異常。客廳裡的另一些地方依然黑糊糊。
那聲音消失了,客廳裡一片死寂。
詛咒
恐懼,以微生物的指數增長方式,在我的內心迅速繁殖。
我已經搞不清,這一切到底與鸚鵡有沒有關係。
這天,我發現它腹部的毛開始脫落,裸露微紅的肌膚,很難看,只好再打電話向阿西咨詢。
阿西問:“它啄不啄毛?”
我說:“它整天站在那裡一動都不動。”
“那它是得了脫羽症。”
“什麼原因?”
“缺乏蛋白質,羽毛主要構成物質是蛋白質。你要給它吃雞蛋和小米,還要給它吃昆蟲和魚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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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0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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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恐怖的鸚鵡(6)
“我想扔了它。”
“不要扔,說不準它值幾萬塊呢。”
阿西是個鸚鵡通,但是他來我家見了這隻鸚鵡,卻說不出是什麼品種。
我按照阿西說的做了。
但是幾天后,它不但沒有好轉,病情反而加重了,頭部、背部、尾部的毛,都開始往下掉。
我又給阿西打電話。
他說:“這屬於營養缺乏病,不容易康復,一般得兩三個月,甚至更長。耐心點。”
每天晚上,我一躺在床上,就想起那一男一女的對話。
那聲音再沒有出現,好像一個閃電下的影子,飄過去就不見了,抓不到一點把柄。
我經常在夢裡夢見三個場景。
一個是我在那片草地上遇見了亞婕,她抓到了一隻白紙做的蝴蝶,遞給我,然後就坐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那無邊無際的花。陽光好極了,一陣陣的微風吹過來,那些紙花一點都不搖動,像死屍一樣僵硬,可是,它們是那樣的妖艷……
一個是夜裡,我看見兩個人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他們相隔很遠,低聲說著什麼,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房間裡沒有開燈,他們的臉都黑糊糊的,偶爾長長嘆口氣。我努力想看清他們的臉,卻怎麼都看不清……
一個是在機場,我看見那個魔術師的背影,他離我遠去。他走著走著,突然回過頭來……
今天亞婕結婚了。
婚禮在一個不起眼的飯店舉行,在北四環上,叫“紅鳥酒家”。我參加了,挺熱鬧。
今天的亞婕穿著一件紅色的唐式對襟襖,變得漂亮多了。
新郎是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挺瘦的,不好看也不難看。
我還是證婚人。
晚上,我回到家,又很晚了。我洗漱完畢,走到鸚鵡跟前看了看它。
它身上的毛又掉了不少,橫七豎八地落在籠子底部。那紅色的毛,藍色的毛,綠色的毛,像秋天的葉子一樣脫落。它的樣子變得越來越恐怖。
我觀察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有些倦怠,卻依然盯著我。
我想,它快死了。不過我已經盡力了。
我走進臥室睡下了,明天還有一攤子事。我默默祈禱,夜裡不要再做噩夢了。
飄飄忽忽我好像開車行駛在一條沒有路燈的夜路上,兩旁的建築都隱藏在黑暗中。前方的路面鋪著我的車燈,一片慘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去公司上班,還是去參加亞婕的婚禮。我的心裡充滿了恐懼,緊緊抓著方向盤,都出汗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迎面開來一輛“斯太爾”卡車,它是黃色的,高大威猛,車窗裡黑洞洞的,看不到司機的臉。
我忽然感到那車窗就是一隻黑洞洞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
我提前放慢了車速。
果然,卡車開近之後,突然像發了瘋的怪獸,猛地朝我的車頭撞過來……
在夢中,我一下就閉上了眼睛,於是,我現實中的眼睛就睜開了。
那巨大的引擎聲陡然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一片死寂。接著我就聽到了一個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撞死你!”
我嚇了一跳,因為這聲音就貼在我耳朵上。
我慢慢地伸出手,一下就摸到了一個毛烘烘的東西。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燈,看見那隻鸚鵡站在我的耳畔,血紅的眼睛陰陰地盯著我。我甚至聞到了它身上的一種腥臊氣。
千真萬確,是它在說話!
儘管它說話跟人很像,可還是能聽出那是一種仿製的聲音,就像我車上安裝的車載PC那個指示方向的電子聲音。
我定定地看著它,感到腸胃發空,同時,我的大腦在飛快地運轉著———我需要搞清楚的事太多了。
首先,它的腳上鎖著鏈子,怎麼飛到了我的床上?
既然它說話了,那麼,那一男一女的對話也應該是它製作的。
可是,它僅僅是一隻鳥,怎麼能說出那麼完整而且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句子?
還有,它怎麼能模仿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這一切都太詭譎了。
我伸手摸了摸它,它不但不跑,連躲都沒躲。
我抱起它,走到客廳,看了看籠子裡的鏈子。它果然把那個彈簧鎖打開了。
我把它輕輕放進去,又一次用那個彈簧鎖把它鎖住,然後避開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臥室。
躺在床上,我的心都快跳出嗓眼了。我仿佛又聽到了那個陰森的聲音:“撞死你!”
我想,這句話它一定在我的枕邊說了幾遍,我雖然睡著,耳朵卻把這句話接收了,然後送進大腦中樞,又編排進了夢裡。
我從小到大,有過很多次類似的經驗。
可是,它為什麼說撞死我呢?對於我這個天天以車代步的人來說,這句話太不吉利了。
兩個血淋淋的字在我的大腦裡蹦出來:詛咒。
是誰在詛咒我?
怕歸怕,到目前為止,我仍然只相信這隻鸚鵡在學舌方面很神奇,但是我不承認它身上有某種靈異的東西存在。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機場安檢口,又浮現出了那個魔術師,他回頭朝我望過來……
我的視線卻避開了他,盯住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在扶梯口一閃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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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0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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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恐怖的鸚鵡(7)
他叫王欣。
我忽然意識到這隻鸚鵡跟他有著某種神秘的關係。
是的,我跟他結了仇。儘管這件事過去七年了,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化解。那件事我都記著,他肯定更記著。
你如果說一個女孩只會“學舌”,就是把她比成了一隻乖巧的鸚鵡,甚至是褒義。
但是,如果說一個大男人是鸚鵡,那就是侮辱。一個男人立世,靠的正是精神和思想。
有人說,男人只有兩種,一種是主子,一種是奴才。
如果,罵一個奴才型的男人,也許沒什麼。但是,如果這個被罵的人其實是一個主子型男人,他當奴才是不得已,這就麻煩了,因為你打了他的七寸。
我整疼了他。
毫無疑問,現在,他來整我了。
他養了一隻鸚鵡,通過訓練,他在它大腦裡灌輸了這些恐怖程序,再通過別人,千方百計地把它送到我手中……
我不知道他訓練這隻鸚鵡花了多長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三年,也許是七年……
我越想越覺得,這隻鸚鵡的眼神就是王欣的眼神!
夫妻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時間久了,會長得越來越相像。那麼動物跟人也一樣。
第二天,正好年總從香港飛來,我跟他來到海淀區陽台山一個位於寺廟裡的茶苑,一邊喝茶一邊談工作。
說著說著,我突然問他:“年總,上次那個魔術師是你的朋友?”
“哪個魔術師?”他問。
“就是我送到機場的那個。”
“噢。”他這才想起來,“我不認識他。那天,我一個老同學突然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把一個朋友送到機場,不一會兒,那個人就來了。”
我敏感地問:“你那個朋友叫什麼?”
“叫王欣。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
那天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心亂如麻。
我終於明白了,這隻恐怖的鸚鵡其實是一個武器。
我決定,明天把它帶到鳥市去,有人買就賣掉,沒人買就送人。
想起多年前罵王欣那句話,我忽然感到有些後悔。
這倒不是因為我害怕了,我是覺得不該在人格上侮辱他。
他既然至今都耿耿於懷,至少說明他不是一個甘心做鸚鵡的男人。
天已經很晚了。
年總住在了山上,在審看一些賬目和策劃書。我是一個人回來的。
也許是因為茶水喝多了,我感到腹部很脹。我想回到家再解決,就把車開得飛快。
本來我是下山,前面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上坡。我就把油門踩下去,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突然加了速,飛快地衝了上去。
我陡然感到了驚慌,因為車速太快了,不該這麼快。我急忙把油門抬起來,奇怪的是,車速卻沒有減,反而越來越快。
我的手腳一下就有些不好使了。
路兩旁一片漆黑,車燈照在路面上,一片慘白……當我意識到這個情景很熟悉的時候,頭皮一下就炸了。
這時,山路突然轉了一個彎,我看見迎頭開過來一輛黑色桑塔納。
我一驚,急忙扭轉方向盤,根本顧不上變光了。
那輛黑色桑塔納擦著我的車身開過去了,而我差點撞在路旁的一棵粗壯的鑽天楊上。
我一腳把車踩死。
車輪停在公路旁的黃土上,燈滅了。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半天,我的大腦才開始慢慢轉動。
我想起來了,這地方位於陽台山的半山腰,東西走向,正是一段“怪坡”,媒體曾經報道過。
“怪坡”沒有讓我感到多麼恐懼。專家對這段“怪坡”進行過考察和測量,認為主要是由於參照物造成的視覺誤差。
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昨夜那句冷森森的話:“撞死你!”
哭
我回到家裡,全身疲憊。
打開燈,我看了看王欣還在棲木上站著,他身上的羽毛已經所剩無幾,一雙紅色的眼睛依然盯著我。
我想對這個曾經共事兩年多的人笑一下,卻沒有笑出來。
我徑直走進臥室,把窗簾拉嚴,然後脫衣躺下了。
關了燈,我又陷入了黑暗中。黑暗是永恆的。
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很多東西在內心裡生長,又死掉,但是我的肉體一直活著,這樣就積存了很多屍骸,本來該清理一下的,卻沒有足夠的時間。
今晚上,我將和一個男人一起,再度過一個漫漫長夜。
我莫名其妙想起了亞婕那身鮮紅的唐式紅色對襟襖,還有那紅撲撲的笑靨……
半夜時,我聽到了一陣哭聲。
是一個男人在哭,嗓音嘶啞。那聲音忽近忽遠,很絕望,很悲涼。
我太累了。我在半夢半醒中,聆聽著那哭聲,滿心恐懼,卻沒有徹底醒過來。
恍恍惚惚,鮮紅的亞婕站在了我面前,她幽幽地看著我,眼淚流下來,輕輕地說:“你太瘦了……”
清早,我起了床。
想起昨夜那嘶啞的男人的哭聲,想起亞婕那紅色的唐式對襟襖,我無法斷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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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0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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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恐怖的鸚鵡(8)
出賣
為了這隻鸚鵡能長出新羽毛,我費盡了心機。
除了不斷給它補充各種無機鹽、微量元素和維生素,我還天天清洗它的餐具,更換墊沙,而且經常給籠子噴灑一些水,保持一定濕度,
可是,它的羽毛還在繼續掉著,越來越少。它依然看著我。
這天,我拎起鐵籠子,走出家門,四處打聽鳥市。
原來的鳥市在玉蜓橋,前不久被取締了,如今北京的鳥市開始走入“地下”。
終於,我在官園找到了一個黑鳥市。
天氣很好,人多極了,吵吵鬧鬧,再加上鳥叫,亂成了一鍋粥。
這裡的鸚鵡太多了,它們叫聲不同,形態各異。
每只鸚鵡都標著牌子———小型的有灰頭鸚鵡,和尚鸚鵡,雞尾鸚鵡,牡丹鸚鵡,橫斑鸚鵡,紅腰鸚鵡,四玫瑰鸚鵡,塞內加爾鸚鵡;中型的有葵花鸚鵡,喋喋吸蜜鸚鵡;甚至有大型的紅綠金剛鸚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提的鸚鵡,感到很羞愧。
它的羽毛已經很少了,就像一個人得了斑禿病一樣。
它好像已經病得十分嚴重了,不再看我,病歪歪地打量著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打量著密麻麻的同類。
我轉悠了半個多鐘頭,只有一個老頭走過來看了看。
“您這是什麼品種啊?”他問道。
“我也不知道。”
“我在鳥市玩幾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開眼了。”他一邊說一邊俯下身,說:“羽毛都快掉光了。”
“我一直不知道怎麼治。”
“它會說話嗎?”
“會。”
我剛說完,它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您給演示演示。”
“……我試試。”
我蹲下身,看著它那雙紅紅的眼睛,低聲說:“這麼美的花。”
它盯著我,不語。
我又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暗暗地對你好……”
它的眼裡閃過一絲冷意。
我想了想,突然惡狠狠地說:“撞死你。”
它終於把頭轉向了別處。
那個老頭直起身,不屑一顧地說:“這是什麼呀?像個雞。”然後,他起身就要走了。
我說:“大爺,這樣吧,我一分錢不要,送給您。”
他突然回過頭,眼睛射過來,這讓我一下就想起了魔術師最後那個眼神。
他看了我一會兒,聰明地搖了搖腦袋。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問:“您為什麼不要呢?”
他也笑了笑,說:“您為什麼要送人呢?”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他走回來幾步,壓低聲音說:“我告訴您,我為什麼不要———我覺得它的長相不吉祥,您哪,還是把它扔了吧。”
說完,他走了,再沒有回頭。
我開車回家時,給年總打了個電話。今天他就要飛香港了。
“年總,您上飛機了嗎?”
“我正在登機。有事嗎?”
“我問一下,您那個叫王欣的同學是不是在機關工作?”
“不是。”
“過去呢?”
“過去也不是。”
我有點愣了,又問:“這個王欣是男的是女的?”
“是女的。”
嘈雜
這隻鸚鵡又跟我回家了。
噢,它不是王欣,它就是一隻鸚鵡,一隻恐怖的鸚鵡。它沒有名字。
那個同樣沒有名字的魔術師把它留給我,絕不是偶然,肯定是有預謀的。
即使我放了它也沒有用,它還會飛回來。就算我住在100樓,或者住在地下室,依然無法擺脫它。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天晚上,我又做夢了。
我夢見我在殺它。
我把它的頭擺了一個很不錯的姿勢,用刀一點點割它的脖子。
它的腦袋掉下來,卻沒有死去,睜大了眼睛在猜測我要做什麼。
我把它的身子放進了一堆火裡,那幾根羽毛一下就燒成灰了,接著,它的肉發出“吱啦吱啦”的響聲,很快就有了焦糊味。
它慢慢把腦袋轉過去,緊緊盯著自己那被燒焦的身子。
很快,它的肉就熟了,我要當著它的面,把它的身子吃掉。我不想放鹽,身邊也沒有鹽,那味道也許很難吃,但是我一定要吃。
我想那時候,它就會說話了……
它會說什麼?
終於,我把它焦黑的身子從火堆裡扒拉出來,趴在地上用力吹。過了一會兒,它不那麼燙了,我把它拿起來,看著它的眼睛,一口口吃起來……
它定定地看著我。
我慢慢吃著,終於有點噁心,不過這時候已經快完了。我把最後一口塞進嘴裡,掏出雪白的餐巾紙擦手。
它只剩下一個腦袋了,或者說,它只剩下一張臉了。那張臉突然笑起來。
我大驚,一下就醒了。
房間裡很黑,很靜。那隻鸚鵡沒有一點聲響。
但是,我卻睡不著了。我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開始思考怎麼處理這隻鸚鵡。
老實講,讓我殺了它,我一定下不去手。
但是,我不可能讓它永遠留在我的房子裡。
很多鸚鵡的壽命比人都長,我可不想讓恐怖日日夜夜伴隨著我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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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06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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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恐怖的鸚鵡(9)
一輩子很長,因為這一夜就很長……
時間踩著手錶的秒針滴答滴答朝前走,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聽見那隻鸚鵡說話了,它在黑暗中低聲感嘆道:“天哪!這麼多鸚鵡!”
我打了個冷戰。
難道它是睡著了,夢見了白天的鳥市,在說夢話?
這句話本來是人的感嘆,由它說出來,就讓人毛骨悚然,而且,越琢磨越恐怖!
更奇怪的是,接著我就隱隱聽見客廳裡響起了很多鳥的叫聲,唧唧喳喳的,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嘈雜,仿佛滿屋子都是鸚鵡了!
它們五顏六色,光彩奪目,有的在互啄羽毛,有的在追逐嬉戲,有的在呼朋引伴,有的在歡快地交談……
我使勁搖搖頭,徹底清醒過來,那聲音漸漸消隱了。
我打開燈,一步步走出去,看到籠子裡的棲木上,不見了那隻鸚鵡。
我慢慢地走上近前,看見它躺在籠子底部的木板上,死了。它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毛了,光禿禿的。
你如此美麗
我把鸚鵡光禿禿的屍首放在車上,開車去了野外。
北京四周的風景如畫。路上竟然只有我一輛車。
我按下了PLAY鍵,聽那首老歌:
怎麼會迷上你
我在問自己
我什麼都能放棄
居然今天難離去
唉喲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我總在傷你的心
我總是很殘忍
我讓你別當真
因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麗
而且你可愛至極
也許你不曾
想到我的心會疼
如果這是夢
我願長醉不願醒
我曾經忍耐
我如此等待
也許在等待你到來
也許在等待你到來……
這份愛中透著一種淡淡的哀傷。
她總是略微地有一點點卑謙和退讓。
她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和花花綠綠的舞台保持著遠距離,那個角落有點暗,經常被狂歡的人們忽略。
在男人和女人都在賣弄著新名詞新信息新見解以示自己是個新人類的時候,她總是緘默著一懷青青的心事,安靜地聆聽。
這樣的女孩,假如你給她一點關注一點關懷,她也許多少年都會在心中牢牢記住你的眼神……
對於這類女孩來說,所有她應該得到的,她都會覺得是不應該得到的,但是,男人並不可以因此而隨意傷害她。
在這一點上,她比那些漂亮女孩更自尊。
漂亮女孩的自尊往往是可以修復的,她們投靠的永遠是那些實用的男人,比如富翁,比如她們的上司。那些男人總知道用什麼做膠水。
而灰姑娘不同,她的心藏在很幽邃的地方,更加嬌嫩和貴重,萬一打碎了,就無法再愈合。她會像天上一片乾淨的雲,靜悄悄地離去,那是輓不回的,她將自生自滅,消失在遠方的遠方。她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其實她將用一輩子的時光徒勞地拼裝那顆四分五裂的心……
她把感情和自尊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貴重。
鄭鈞感嘆“你如此美麗”的時候,我的心疼了一下。
他戳露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這樣的灰姑娘是美麗的,是一種讓人心疼的美麗。
女孩,不是因為不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美麗才不可愛。
由於生活好,營養好,由於化妝品和整容術的發達,現在的女孩大都長得挺漂亮。即使不太漂亮的女孩也認為自己很漂亮,即使是一點也不漂亮的女孩也認為自己有點漂亮。因此,現在你想找到歌裡那樣一個可愛的灰姑娘,已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這讓人很沮喪。
當童話中那兩個姐姐為了穿進王子的金舞鞋,削足適履,鮮血流了滿地時,男人看到了她們的醜態。
那時候,灰姑娘在灶房裡安靜地幹著活,她的一雙腳是世上最美麗的,金舞鞋可以作證。
……我把車停在了一片樹林旁,抱著鸚鵡的屍首下了車。
樹上有很多很多的鳥,它們在鳴叫,婉轉悅耳;它們在嬉戲,快樂非常。
我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坑,然後,抱著鸚鵡的屍首慢慢放進去。
突然,我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因為我看見它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紅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極其清楚地說了一句:“放開我。”
這個故事的名字就恐怖,不信你仔細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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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太陽是假的(1)
每個人對恐怖的反應都不一樣。
有人害怕深夜一個人走在野外,突然看見在深邃的宇宙中,出現一個超出地球科學範圍、超出人類想像力的占據半邊天的閃著古怪光芒的天外之物。
有人連殺人犯都不怕,卻怕影子。
有人怕打雷。
有人怕看見血,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有人怕寂靜的深夜裡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
有人害怕突然發現某種蛛絲馬跡———在一起生活多年的配偶,好像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有人害怕讀恐怖小說。
有人害怕自己瘋掉。
有人害怕經過墳地、停屍房之類的地方,哪怕是一桶桶金子的誘惑。
有人害怕長時間地看萬花筒,害怕那裡面突然出現一隻巨大的毛烘烘的眼睛。
有人害怕貓頭鷹,或者鼠,或者蛇,或者蜘蛛,或者女蜈蚣,或者毛毛蟲。
有人害怕一個人走進空盪蕩的老劇院,害怕聽到那劇院裡的一排排空椅子發出“吱吱呀呀”翻動的聲音。
有人害怕夢遊———深更半夜坐起來,木木地下地,像行屍走肉一樣走出去,越害怕什麼地方,越走向什麼地方……
有人害怕海市蜃樓。一個巨大的畫面悄悄出現在天空上,占據了半邊天,顏色怪異,裡面有一些分不清朝代的人在緩緩走動……
有人害怕面具,怕那慘白的面具突然咧嘴笑起來。
有人害怕逼真的蠟人。
有人害怕克隆人。別說克隆人了———假如,他一個人深夜坐在一個空盪蕩的房間裡,對面有一隻羊,在慘白的燈光下,木木地看著他,而他突然知道,這羊是一隻克隆羊……他就會大怵。
有人害怕黑夜裡醫院傳出嬰兒的啼哭,或半夜家裡的孩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哭鬧,怎麼都哄不好,越哭越厲害……
我怕什麼呢?
容我想一想。
上面提到的這些,我好像都不怕。我最怕突然有一個聲音輕聲輕氣地提醒我:“現在,你頭上的太陽是假的!”
這種恐懼,你一下可能沒有同感。請你仔細品味這句話所表達的意思。
最初我和你一樣,聽了這句話並不怎麼害怕,可是越琢磨越驚恐———這中間大約需要一周時間。
於是,我費力地梳理我的恐懼,尋找根源……
我覺得,開始聽到這句話不害怕,是因為我對太陽太信任了。
沒有人對太陽產生過懷疑。
世事天天都在變,可是太陽永遠是那一顆,秦始皇時代,類人猿時代,恐龍猖獗的白堊紀,從所有的動物都沒有產生、地球一片寂靜那陣子……
它天天都掛在我們頭頂,不出一點問題,我們對它最熟悉,但是,也最陌生。
鬼知道它離地球是不是一億五千萬公里,鬼知道它的體積到底是不是地球的130萬倍,鬼知道它內部的熱度是不是15,000,000℃……
後來,我一點點驚惶起來。
這源自人類內心深處對永恆黑暗的恐懼。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永遠一片漆黑是什麼樣子。
既然頭上這顆虛假的發光體,可以替換太陽,那麼我們將面臨怎麼樣的災難?
水水的女孩
現在,我開始講故事。
有一個女孩叫花梅子。她的眼睛很大,留著一頭長髮。
那長髮令人驚嘆———特直,特順,特黑,特亮,從沒有被現代發廊的機器和藥水污染過、扭曲過。
她是一個濕潤的女孩兒。
像詩情迷漫的細雨,像不知道出處和去向的清淺的小溪,像一片綽約了景色的淡霧。
像樹上掛得最高的蘋果,一句沒有經過打磨的話,或者一個沒有經過處理的眼神,就可能會讓她“刷”地紅透———這種變化連太陽都會激動。
蘋果的汁液,可以比做她的脈脈多情。
當你看到蘋果上欲滴的露水並且被打動時,我告訴你,濕潤的女孩兒最可愛之處就是———她會哭。經常會哭鼻子。
她們哭的原由常常跟一輛轎車無關,而是跟轎車裡的一根長髮有關;常常跟生命的短暫無關,而是跟昨夜丟失的一條狗有關。
現在的女孩兒竟然大都不會哭了。
她們是新時代的女孩兒。加速度的時代,超強度的競爭,使她們變得越來越堅硬。堅硬的東西水分肯定少,比如說灌木。
這類女孩兒厚一些,幹一些,韌一些,輕一些……天,這都是風乾的特徵啊。
一個從來不哭鼻子的女孩兒,一個乾燥得像火柴頭一樣的女孩兒,男人怎麼能喜歡上她呢?
很多女孩看起來都是濕潤的。其實濕潤的女孩兒不是自個朝自個頭上澆水,澆再多水也不行,雖然看起來水靈了,但那是市場上小販的青菜。
而花梅子生命裡的水分,來自她的天性,是不羼雜防腐劑、沒有被冰鎮過、沒有離開過枝椏的那種鮮潤。
她失戀了。
她哭了幾天幾夜,把所有的淚水都哭乾了。
最後,她的眼睛就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我們只聽說過一些老舊的傳說———老娘想兒子,天天哭,夜夜哭,最後把眼睛哭瞎了。在現實生活中,只有花梅子一個人為愛情兌現了這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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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1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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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太陽是假的(2)
失戀,失明,使花梅子一下跌進了深淵。
一個月之後,她似乎冷靜了一些,就來到了鄉下,住在大姨家。
她喜歡這裡的寧靜,喜歡這裡的風,喜歡這裡的青草味道。
隱形人
有一天,她一個人摸索著走到村子外,在土路上溜達。
盲人對聲音是極其敏感的,她感覺附近除了野蟲的叫聲,微風吹動花草的聲音,沒有一個人。
可是,她走著走著,卻一下撞到了什麼東西上,那應該是一個人!
她陡然停住了腳步,朝後退了一步,驚惶地聆聽。她看不見,對方卻看得見。
她能夠撞在這個人身上,說明這個人一直站在這裡不動,等著她走近,等著她撞在自己身上。
花梅子甚至懷疑這個人一直屏著呼吸。
花梅子不安地說:“對不起……有人嗎?”
那果然是個人,是個男人,他說:“沒關係。你想去哪兒?”
“我隨便轉一轉。”
“要不然,我領著你吧。”
“不用,我習慣了。”
“這附近有很多水溝,還有池塘,你小心一些。”
“謝謝。”
花梅子有點緊張。
她是一個殘疾,一個弱者,一個在黑暗世界裡跌跌撞撞行走的人。
她是一個女人,對方是一個強大的男人。
這裡又是村外,除了她和他,四周應該沒有一個人……
如果說花梅子是一個正常人,那麼,眼前這個人就是一個隱身人。
他可能突然出現在花梅子背後,摸一下她的脖子。當花梅子猛然回過頭,那隻看不見的手又可能突然在前面摸她的臉一下……
可是,她毫無反抗的能力。
農村的文盲多,她真怕這個人一時衝動,把她糟蹋,把她殺害,然後,扔進池塘,或者活埋……
她驀地後悔了,心想,我再也不一個人出來了……
“你好像不是這個村子的人?”花梅子有點警覺地問。
她知道,此時她想跑都跑不掉。
“我是古市人。”
花梅子的心踏實了些。
她也是古市人。
其實,一個人想害你的話,別說同住在一個城市,就是鄰居,就是朋友,就是親戚,他也不會放過你。
“你到這個村子串親戚嗎?”花梅子又問。
“不,我經常到這裡採集草藥。”
“你是醫生?”
“我是中醫研究所的研究員。”
“我一直都覺得采草藥很浪漫,天天跟花草打交道。”說到這裡,花梅子有點黯然神傷。
“對,我很喜歡我的工作。”
“你住在這個村子嗎?”
“不,我早上從古市出發,走到這裡,采完藥,我再走回去。”
“那可夠遠的。”
“不算遠。”
過了會兒,花梅子說:“你忙吧,我得回去了。”
“再呆會吧!”
“不了,一會兒我大姨找不到我,該急了。”
“我天天在這裡。如果你信任我,可以經常來找我聊天。”
“好哇。”花梅子說。
她心裡卻暗暗地想:“我再也不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離開這個男人後,花梅子快步朝村裡走去,生怕他再追上來。
有幾次,她差點摔倒。
她感到,那個男人一直在背後看著她。她的脊背上有他的眼睛。
他是一個黑暗中的人。
花梅子不知道他的來歷,不知道他的面貌,他就像是夜裡的一個夢中人。
他是不安全的。
除了花梅子失明前認識的人,其他人都是不安全的。
他不進村子
大姨家的兩個孩子都在外地讀書,只剩下了大姨兩口子在家。
大姨夫是村書記,納米大的官,卻管著一村的事,很忙。
而大姨經常要下地幹活,花梅子幫不上什麼忙,更不能總拴著大姨聊天。
鄉下更寂靜,日月更漫長。
花梅子很寂寞。
漸漸地,她忘記了曾經的恐懼,又想去接近那個黑暗中的人了。
這一天,她猶猶豫豫地走向了村外,走向了她曾經和那個人見面的地方。
出了村子,四周還是那樣寂靜,除了野蟲的鳴叫,就是風吹草動的聲音。
她突然想到,還不知那個人的名字。
走著走著,她又後悔了,猛地站住腳,想返回去。
那個人突然說話了,他竟然站在花梅子背後。
“你來了?”
“哎,你好。你還在這裡采草藥啊?”
“是啊。”
花梅子聽見他好像放下了籃子、鏟子之類的工具。
接著,他搬來了一塊石頭,放在了花梅子身下。
“你坐吧。”
花梅子就摸索著坐下了。
“你叫什麼名字?”花梅子問。
“我?我叫李奧。你呢?”
“我叫花梅子,身份證上的名字。”
“姓花的很少。”
“我爺爺那一輩兄弟八個,我爸爸這一輩兄弟六個。少嗎?”
那個人似乎笑了笑。
“你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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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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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太阳是假的(3)
“一个月了。”
“什么原因?”
花梅子愣了愣,垂下头去,眼泪竟然“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对不起……”他低声说。
花梅子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不久。
她在网上注册了一个聊天室,叫“一叶浮萍”,主题是:引你,引我,引情渡。
到“一叶浮萍”玩的人不多,却都是重情人。偶尔有人胡说八道,立即就会被花梅子踢出去。
她把这个小房子侍弄得小巧,洁净,温情脉脉。
阿东经常来花梅子的小房子。
时间久了,两个人就好上了。
阿东是南方人,最富的那个省。
他在网上总是很低调,很骄傲,花梅子知道,网上很多女孩都在暗恋他。
花梅子和阿东在网上热恋了半年。
花梅子是痴情的女孩,她爱死了阿东在网上那酷酷的样子,尽管这形象是虚拟的。只要她在聊天室里看见他的名字上线,手心就微微地发潮。
花梅子给他发过一张自己的照片,她在无边无际的鲜花中灿烂地笑着。
可是,他从没给花梅子发过照片。
花梅子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长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在网上争吵。
有时候,吵完了,两个人都下了线,身心疲惫的花梅子竟然想不起来他们为什么争吵。
她试图改变这种状况,可是她努力了,失败了。
有一次,他们吵得很凶,花梅子一气之下,打上这样一行字:“阿东,我发誓,我再也不上网跟你见面了。”
她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
当天,她就把她的聊天室注销了。
两个人曾经一起聊过无数个夜晚的小房子,就这样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就像他们的爱情,没留下一丝丝痕迹……
从那天起,两个人断了联系。
花梅子被相思折磨得坐卧不宁,越来越消瘦……
终于,她妥协了,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她在那封电子信上写了1000个“你来”。
她突然很担心他。
其实,她知道,他的身体挺棒,在大学时是校队的足球守门员,可不知道为什么,花梅子总担心他突然死掉。
那封电子信发出之后,她就天天到古市车站去等。
那些天一直在下雨,冬天刚刚过去,那雨很冷,淅淅沥沥,凄凄惶惶。
花梅子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小心地庇护着她的一颗心,她想把这颗心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必须是温暖的,她不想再让他捂热它。
天天等他来,天天等他他不来。
天天劝雨停,天天劝雨雨不停。
有一个修鞋的老人,坐在街边的屋檐下,用好奇的眼睛打量花梅子。
空阔的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花梅子在固执地等待着她那杳无音信的阿东,那个已经远隔千山万水、面目模糊的阿东。
她在车站前的雨水中等了他两天,她相信,他会来,他会来,他会来……
终于,她病倒了,发高烧。
那天夜里,她一直都在说没有任何逻辑性的胡话……
第三天早上,她又爬起来,冒着没完没了的雨,到车站去,去等。
她冰凉的单薄的身子终于热了,变得滚烫滚烫……
那些天,大家都说:天漏了。
花梅子扶着路边的树,逼自己不要倒下去……
终于,屋檐下那个修鞋的老人收拾了摊子,推着小车慢吞吞冒雨走过来。
经过花梅子面前的时候,他停下来,说:“孩子,你是等一个男人吗?”
花梅子弱弱地点了点头。
那个老人叹口气,摇了摇头:“别等了,回家吧,他不会来了。”
花梅子无助地看着他那张沧桑的脸。
他说完,就走了。走出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缓缓地说:“几十年前,我和你一样,也在这里等过一个女人,也是没完没了地下雨,她就没有来,最后也没有来。回家吧。”
不久,花梅子听另一个网友说,阿东早就在南方和另一个女孩好上了。
那个女孩的爸爸是一个什么集团的董事长。
她家到底多有钱,花梅子不知道,她只听说她家为阿东买下了一个岛。
实际上,花梅子所做的这些毫无意义,实际上,花梅子对他的爱有多深,他心知肚明,重要的不是这些。
重要的不是这些!
爱情并非只由两颗爱心组成,还附加着许多另外的东西。
或者说,爱情是由许多另外的东西组成,再附加两颗爱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晚上,花梅子一边哭一边在日记上写道:
就这样结束了……
相识这么久,我竟然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而你总算还见过我的一张照片。
假如,多年之后,我们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你会回头看我一眼,那一刻,我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花梅子讲完了这个故事,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那个人久久不做声。
她掏出纸巾,轻轻擦眼泪。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个往事,更不该哭天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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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太陽是假的(4)
“你恨他嗎?”
“恨。這個恨已經不是和愛相對的那個恨了。”
“如果,當時你給他打個電話……”
“唉,都是命運的安排。”
他停了停,輕輕地說:“並非所有的命運都不可改變,並非所有不可改變的都是命運。”
微風吹過來,涼涼的,花梅子聽見遍地的草都搖晃起來,還有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
她強顏笑了笑,說:“我還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五歲。”
這句話讓花梅子有點懷疑。
花梅子是個盲人,她對聲音極其敏感。可以說,花梅子跟他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一直是在和他的聲音打交道。
花梅子感覺他的聲音不像是二十五歲的人,也不像是三十歲,甚至不像是四十歲,他好像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
花梅子總感覺他是一個老人,但是她不敢說。
她突然緊張起來:“我得走了。”
“再呆會兒吧?”他還是這句話。
“我出來的時間夠長了。”
“那好吧,再見。”
花梅子突然說:“你……可以送我回村子嗎?”
花梅子想借大姨的眼睛,看一看這個黑暗中的人,到底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
“對不起,我不想進村子……”他說。
花梅子原認為他肯定不會拒絕的。
她有些尷尬,說:“明天我再來。”
花梅子順著土路走回村子時,她還是感覺到他一直在背後看著她。
他為什麼不進村子呢?
對於花梅子來說,他隱匿在黑夜裡,永遠不會顯形。
哭草
花梅子和這個李奧有了兩次獨處的經歷之後,她對他解除了戒備。
這一天,她又來到了村外。
不知不覺中,她對這個黑暗中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種依賴。
果然,她又遇見了他。
花梅子對他說:“我要是一個月前認識你多好啊?”
“為什麼?”
“那時候,我的眼睛還沒有失明。我很想看看你,哪怕是一眼。”
“太陽升起來,你就能看見我了。”
“可是,太陽永遠也不會升起來了……”
那個人沉默了一下,突然說:“不一定。”
花梅子認為他這是一句寬慰自己的話,她苦笑了一下,沒在意。
他卻接著說:“我認識一個老中醫,他一百多歲死的。他對我說,這個村子四周有一種草,叫哭草。它之所以叫哭草,是因為它到了早上就自己生出露水,很奇怪……”
花梅子靜靜地聽。
“他臨死之前,告訴我一個偏方———每天早上太陽剛剛冒紅的時辰,用哭草的露水擦盲人的眼睛,擦七七四十九天,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復明。千萬不能間斷,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花梅子覺得這個偏方已經與醫術無關,而透著巫術的味道。
她打個冷戰。
“你想試試嗎?”他在黑暗中問她。
花梅子想了想,不太堅定地說:“是真的嗎?”
“不知道你能不能堅持?”
花梅子沒有考慮,就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來為你做這件事。”
“可是,這會耽誤你的工作……”
“如果真出現奇跡,那麼我就獲得了一個偉大的發現。”
不知為什麼,花梅子的心陡然涌上一股悲涼,她感覺她在做一種沒有結果的掙扎……
從此,花梅子天天早晨來到村外的田野邊,接受治療。
春天剛剛綠起來。
花梅子竟然變得一天比一天快樂起來,好像光明真的一天天向她走近了———儘管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假如有一個人,他明知道他不可能抓住太陽,但是他一直朝著太陽奔跑,奔跑,奔跑,我想我們不會嘲笑他。
那是一件莊嚴的事情。
大姨看到了他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
這天早上,花梅子起了床,洗漱完畢,要出去了。
大姨在被窩裡問她:“花梅子,你天天早晨出去幹什麼呀?”
花梅子遲疑了一下說:“我去鍛煉身體。”
“你眼睛看不見,千萬小心,不要走太遠。”
“我知道了。”
可是,這一天晚上,吃完飯,趁大姨夫出去了,大姨撫摩著花梅子的手,說:“花梅子,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你媽媽把你託付給我,我就得對你負責,對不對?”
“怎麼了?”
“我問你幾句話,你必須跟大姨說實話。”
“我會的。”
“你天天早上出去到底幹什麼?”
“……大姨,這村子附近有一種植物,叫哭草,是嗎?”
“那種哭草很少,一般都長在墳墓附近,葉子是圓形的,聽說好像有毒。”
墳墓?
花梅子的心情一下就有點陰了。
“你問這個幹什麼?”
花梅子繼續說:“那是一種草藥。前些天,我認識一個中醫研究員,他告訴我,如果天天早晨用這種植物的露水擦眼睛,擦一個療程,大約五十天左右,有可能治好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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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1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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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太陽是假的(5)
她把“七七四十九天”、“萬分之一”等等準確的數字都替換了。那些說法有一種神秘的氣氛。
“花梅子呀,今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出去了……”
“你跟我到村外了?”花梅子大驚。
“是。”
“你……看見那個人了嗎?”
“看見了。”
“他多大年齡?”
“跟你差不多吧。”
花梅子的心一下就放下來。
看來,他沒有欺騙她。
“他長的……什麼樣?”
“臉挺白,五官挺端正,個子比你大姨夫高一點……”
停了停,大姨說:“花梅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相信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他是一個醫生。”
“他那些話是無稽之談!”
“大姨,什麼事都不絕對。”
大姨嘆口氣,突然說:“花梅子,你知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人?”
這句話讓敏感的花梅子的心顫了一下。
她始終沒有看見這個男人的臉。
她也始終沒有通過別人的眼睛聽過有關他的形象描述。
而就在今天早晨,他暴露在大姨的眼前……
她等待大姨往下說,突然感到有些恐懼。
大姨突然說:“他也是一個盲人!”
天天只走一條路
他也是個瞎子!
聽了大姨的話,花梅子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
這麼長時間,他一直在欺騙自己!
一個盲人天天躺在另一個盲人的懷裡,幻想通過他,治好失明的眼睛!
這多可笑啊。
對於他來說,花梅子也是一個黑暗中的人,只有聲音,沒有面貌。
他這樣做,到底想幹什麼?
還有,他怎麼完成每天那麼遠路程的跋涉?他看不見東西,怎麼采草藥?
第二天一早,花梅子又去了村外。早晨的空氣很清新,到處都是露水濕濕的氣味。四周更加寂靜。
花梅子走得很慢,她的心裡有點恐懼,她好像在接近另一種黑暗。
這時候,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她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撞在了一起。
想一想,沒有任何預約,一男一女兩個盲人,在這個無邊無際的世界裡撞上了,這是一件多麼巧合的事情。
是命運的安排嗎?
終於,她聽見了他的聲音:“花梅子!我在這兒。”
她一點點向那個聲音靠近。
她摸到了他的手。
她沒有說什麼,又一次靜靜躺在他的懷裡,接受他的“治療”。
他早準備好了哭草,把露水滴在她的眼睛上,然後輕輕拭擦。
她感到那露水很涼很涼,涼到了大腦。
擦著擦著,那個人突然停住了手:“你……哭了?”
花梅子盡量用平靜的聲調說:“我沒哭。”
“我摸到了你的眼淚。”
“那是你滴的露水。”
“不,露水是涼的,你的眼淚是熱的。”
花梅子半晌不說話。
“你怎麼了?”
“我什麼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你跟我一樣,也是個盲人。”
他突然不說話了。
他靜默就是承認了。
“你擦呀?”花梅子的心裡在流血,卻裝作沒事一樣。
他的手又慢慢動起來。
花梅子說:“我想不通,從古市到這個村子,有十幾里路,你怎麼可能天天走一個來回?”
他低低地說:“因為我天天只走這一條路。”
“那你怎麼能辨別出草藥來?”
“因為我只采一種草藥,哭草。”
“你有沒有用哭草治過你自己?”
“我不相信,我不像你這樣有恆心。”
花梅子不說話了,她在感受太陽。
一個人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很遙遠。
可是,當你輕輕閉上眼睛,太陽就會從那麼高遠的地方落下來,鋪天蓋地落下來,覆蓋你身體的各個部位,你心裡的各個角落,無微不至,比紅塵的任何一個情人都溫柔。
太陽越來越溫暖。
它一點點升了起來。
第四十九天
花梅子幾乎是扳著手指在計算日子。
她不是盼望那一天到來,她是懼怕那一天到來。
她知道結果是什麼,在那結果到來之前,她還有希望,希望就是光亮。
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就註定要再一次跌進更黑暗的深淵。那一天還是越來越近了。
就像我們都不願意青春流逝,可是,死亡還是邁著日月沉浮的腳步一天天走近,走近……
每次,她躺在這個瞎男人的懷裡,接受他溫柔的擦拭,那一刻是幸福的。
泥土芬芳。
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頭髮和指甲生長的聲音。
能聽見生命成長的聲音。
能聽見花草生長的聲音。
能聽見神靈的聲音。
七七四十九天終於到了。
這是一個必然來臨的日子,儘管它對花梅子是殘酷的。
這一天,花梅子表現得特別平靜,一如既往地來到村外的那個地方,輕輕躺在這個瞎男人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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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16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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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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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太陽是假的(6)
“今天是最後一天,你知道嗎?”他輕輕地問。
“我知道。”
“你……怕嗎?”他又問。
“不怕。”
“我想……這個秘方……僅僅是一個童話……”他的口氣有點慌亂。
“別說了,我什麼都明白。”花梅子乾澀地笑了一下。
“我們不要繼續了……”
花梅子明白,他是不想把這個美好的童話打破,不想把希望趕盡殺絕。
“不。”花梅子固執地說。
於是,他繼續用露水為花梅子擦眼睛。
這一天的氣氛竟然有點悲涼。
花梅子在進行最後一次毫無意義的醫治,好像僅僅是延續一種習慣。
擦完眼睛之後,花梅子平靜地坐在花草間,感受太陽。
她感覺今天似乎沒有太陽。
“假如,你的眼睛復明了,你第一件事想幹什麼?”
“上網。”
瞎男人不說話了。
靜默。
靜默突然被花梅子驚叫聲撕破了!
她猛地用雙手緊緊捂住雙眼———滿天的陽光一下刺穿了她那單薄而寒冷的生命!
瞎男人似乎也被嚇了一跳。
他一下抱住花梅子,壓低聲音說:“別怕,是太陽!”
花梅子一直不鬆手,她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著!
過了好半天,花梅子才漸漸平靜下來,她一點點把手指縫放大,慢慢睜開眼……
她看見藍天了!
她看見那光芒萬丈的太陽了!
天很藍很藍。四周開滿了艷黃色的迎春花,有幾隻雪白的蝴蝶在花叢中忽上忽下無聲地飛舞。
遠處,有一條河流,在清早的太陽下閃爍著白亮的光。
花梅子又一次用手捂住臉,號啕大哭!
瞎男人緊緊抱著她,顫抖著說:“別怕,是太陽……”
花梅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慢慢抬起頭來。
現在,她就看到這個黑暗中的男人了!
這時候,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就像母親第一眼看到新生的孩子……
我就是阿東
他是一個挺帥氣的男人,就是25歲左右的樣子。
他的眼珠顯得有點渾濁和呆滯,但是,他的嘴角帶著一股冷冷的傲氣。
他木木地面對著花梅子,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看她。
“花梅子,我一直在騙你。”
花梅子愣了愣。
“我就是阿東。”
這個名字在花梅子的心裡叨念無數遍了,可是,現在她冷不丁聽了,大腦竟然一下停了轉,感到極其陌生,她眯著眼想了半天,終於張大了嘴巴。
“阿東?”她呆呆地問。
從網上相識到網上相愛再到網上分手,她這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也是第一次和他面對面。
他低低地說:“是我。”
花梅子感覺眼前就像是一個戲劇。
“我不信!”
“我不會騙你。”他淡淡地說。
花梅子呆呆地端詳著他,過了半天,才喃喃地說:
“你,你看見我給你發的那封電子郵件了嗎?”
“沒有。那時候,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花梅子一下傻住了。
阿東又說:“那些日子,我天天都讓我妹妹去上網,看你來沒來。從最後那次打嘴仗之後,你再也沒有來……”
“那個董事長的女兒是怎麼回事?”
“誰對你說的這件事?”
“一個網友。”
“哪個網友?”
“西方之珠。”
“她在騙你。”
“為什麼?”
“她家很有錢,就是她許諾要給我買一個私家小島。”
“你一直沒有答應她?……”
“沒有。”
花梅子的眼淚一下就淌了出來。
“你找我多久了?”
“我的手術失敗之後,就來了。我找到你的單位,他們說你辭職了。我又找到你家的電話,自稱是你的同學,詢問你的下落,你家人告訴我,你來鄉下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我大姨家找我呢?”
“我不想讓你的親戚看到我是個瞎子。我天天在村外等你,我相信我會遇到你的。”
花梅子恨自己太馬虎了。阿東正是中醫大學畢業,可是她一直沒有把李奧和阿東聯繫起來。
“你的眼睛好了,我也好像看見了光明。”阿東笑了笑說。
“你的眼睛怎麼也……瞎了?”花梅子難過地問。
“視網膜脫離。”阿東顯得很平靜。停了停,他又補充說:“就像照相機失去了感光系統。”
“為什麼啊?”
“醫生說我的病不是繼發性的,是原發性的,病因不能確定,於是,也無法去除病灶。最早,我眼前經常出現火花和閃光的幻覺。後來就看見有一層烏雲般的黑影,再後來,看什麼東西都模糊了,變形了……”
“你做手術了嗎?”
“做了,失敗。”
花梅子的心一下沉重起來。
“阿東,你也有希望!我不是好了嗎?”
阿東苦笑了一下。
“接下來,我用這種草藥給你治眼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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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30 07:17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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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太陽是假的(7)
“這種草沒有任何藥性。”
花梅子愣了。
“我一直在哄騙你。花梅子,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於是就編織了這樣一個美麗的謊言,把你拴住。”
“可是,我好了呀!”
阿東抖了一下,低低地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今天是第四十九天,這絕對不是巧合!”花梅子大聲說。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心理作用。”
花梅子怔忡了。
過了一會兒,她堅定地說:“阿東,即使你的眼睛永遠看不見,也沒有關係,我就是你的眼睛!今天,我們就回古市,從此在一起,永遠也不吵架了……啊?”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阿東的手。
阿東像觸電了一樣把手縮回去了。
他低下頭說:“花梅子,現在,我是一個殘疾人,我不會拖累你……”
“我不要你這樣說!”花梅子幾乎喊了起來。
他想了想,說:“你先回去吧。”
“你呢?”
“我回到南方,把那裡的一切都做個了結,就來。”
花梅子靜靜看著他,說:“你是不是想讓我在雨中等你一輩子?”
“我不騙你。我到了南方後會給你打電話。”
“只要你走了,就永遠不會來了……”
“我歷盡苦難找了你這麼久,終於把你找到了,怎麼再不來呢?”
這句話讓花梅子信任了他。
“你什麼時候走?”
“現在。”
她的眼淚又一次涌出眼眶。
她反覆打量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咬著嘴脣說:“那你走吧,我看著你。”
他站起來,朝著花梅子的方向說了聲:“再見。”
“再見……”
接著,他就慢慢地試探著朝前走了。
路兩旁都是鮮艷的迎春花,微微地搖曳著。
他一直沒回頭,終於拐個彎,被迎春花遮掩了。
奇怪的是,阿東剛剛在花梅子的視野裡消失,突然花梅子眼前一黑,又一次跌落在黑暗中。
孩子,別等了
她揉了揉眼,還是漆黑一片!
那萬丈光芒的太陽一下就消失了,那藍藍的天一下就消失了,那滿目的迎春花一下就消失了,那遠方閃亮的河流一下就消失了……
黑夜給了她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眼睛給了她黑夜。
命運開的這個玩笑太殘酷了。
她是經歷過黑暗的人,這一次,她顯得很平靜。
花梅子慢慢地站起來,朝大姨家走。
她心中那希望的火苗並沒有消滅。她相信,既然今天她的眼睛復明了片刻,那麼就很有可能被徹底治愈。
她要到北京去,治眼睛!
假如永遠治不好,她也對上天充滿了感激———畢竟給了她一條光明的縫隙,讓她看了心愛的人一眼!
回到大姨家,花梅子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大姨陡然瞪大了眼!
“你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不是,絕對不是。”花梅子說。
大姨緊緊抓住她的手,半天沒說話。
“大姨,你怎麼了?”
大姨嘆口氣,終於說:“花梅子啊,今天是個陰天,滿天都是烏雲,從早上太陽就沒有露臉!”
什麼?花梅子呆住了。
“而且,你去的那個地方,是一片草甸子,沒有一朵迎春花。還有,這個村子四周都是耕地,根本就沒有一條河流。”
雨滴已經打在窗子上了,“噼裡啪啦”響。
花梅子的心在雨水中蜷縮成一團,像路邊一隻無家可歸的小雞雛。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不知要下多少天。
天又漏了。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凄冷中,花梅子好像又看見了那個修鞋的老人,他推著小車站在花梅子面前,說:“孩子,別等了,回家吧,他不會來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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