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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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隻鳥死了
是的,李庸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隻貓。
那麼遠的路,它是怎麼找回來的啊!
也許有人打開了那個口袋,它一下就跳出來,朝遠處逃跑了;也許,它自己咬破了那個口袋,跑了出來……
然後,它一路聞著氣味,或者看著天象,再或者變成一個殘疾老頭,朝路人打聽著方向,終於找了回來……
不過,李庸平靜了一下,等朱環爬起來後,他又改了口。
“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晚上,他還得去打更,如果他咬定他看見那隻貓了,朱環肯定不敢一個人在家。
他不可能不上班。
家裡本來就不寬裕,萬一他下了崗,那就麻煩了。
天黑之後,李庸孤零零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心一直提掛著。
他擔心那隻貓再一次出現在家裡,那樣的話會把朱環嚇出病來。
又颳風了。
突然,他聽見外面好像有動靜。
他警覺地拿起手電筒,打開門,照出去。
外面沒有人影。
他朝那一個個糧囤照過去。
那些糧囤靜靜地站立著,似乎也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直覺告訴他,糧囤後面有一張臉。這張臉隱藏得更深,連頭髮都不露。
他沒敢走過去,用手電筒照了一陣子,又關上門,縮了回來。
剛剛躺在床上,他就聽見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那聲音好像在說:“李庸,你給我點豆油……”
總共說了三遍。
李庸聽到第三遍的時候,猛然意識到他聽錯了,這聲音還是前些日子的那個聲音,他(她)說的是:“老公,你給我梳梳頭……”
“誰?”李庸大喊了一聲。
那個聲音並沒有逃遁,仍然哭哭咧咧地說:“你出來,給我梳梳頭啊……”
李庸嚇得緊緊靠在暀W。
天亮之後,李庸走出值班室,到外面轉了一圈。
他呆住了。
一個糧囤被挖開,半囤的麥子不見了。
假設是三個人乾的,那麼他們至少要搬運半宿。
深更半夜偷糧食,一定會撒得到處都是。可是,從糧囤到圍暀孜﹛A卻不見一個麥粒。
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立即給書記打了電話。
很快,臉色陰沉的書記就趕來了。
不一會兒,公安局的人也來了……
折騰了一早上,李庸終於離開了單位。
本來,他想從單位弄點水泥回家,再一次把那個莫名其妙的洞堵上。
那是他家的一個漏洞。
可是,出了事,他就悄悄把這個念頭打消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些糧食哪去了。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因為太離譜,所以他沒敢對書記說——他懷疑那些糧食被一個巨大的鬼怪之物吞掉了。
這個鬼怪之物曾經站在值班室的窗外,叫他出去梳頭……
他走進自家院門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
家裡一片寂靜。
朱環上班去了,家裡沒有人,本來就不該有什麼聲音。可是,他卻忽然感到了某種不祥。
他望瞭望家裡的窗子,想: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噢,也許是因為院子裡太安靜了……
他四下搜尋了一下,突然看見了一具屍體。它躺在當院的地上,眼睛半睜半閉,好像怔怔地看著什麼。
是一隻死鳥。
他放下心來,走上前去,拎起那隻死鳥僵硬的爪子,看了看。
這隻鳥很小巧,也很漂亮。它通體是灰色,只是額頭有一點艷艷的紅。
李庸皺起了眉頭:它怎麼偏偏死在了自己家的院子裡呢?
他拎著它快步走到胡同口,把它扔進了垃圾池。
這隻漂亮的鳥躺在臭烘烘的垃圾間,很不和諧。大大小小的蒼蠅們立即興奮起來,圍著它上下飛舞。
李庸走回家去。
進了院子,他又感覺到了屍體的存在。
難道還有死鳥?
他四下找了找,沒有。他就不再找,掏出鑰匙,打開門……
他的腿一下就軟了:一股強烈的煤氣味撲鼻而來。
他呆愣了一下,捂住鼻子,幾步就撲進廚房,把煤氣罐和煤氣灶的閥門都緊了緊,轉身跑進了臥室。
他呆如木樁。
朱環平平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蹬開了,她只穿著一條短褲,露出大面積的肉。
她的肉都是鐵青色。
那枚已經扔掉的戒指,端端正正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朱環死了,死於煤氣中毒。
鄰居們都趕來了。
李庸呆呆地坐在朱環的床前,欲哭無淚。
出租車司機王老四搖了搖李庸的肩膀,說:“給朱環的娘家打個電話吧!”
李庸艱難地站起來,走到電話前,拿起電話,撥號。
他的手抖抖的,終於撥通了。
“110嗎?我家有人被害了。”他的聲音都不像是他的聲音了。
大家都愣住了。
王老四本來站在朱環的床前,他受了驚一樣朝後退了一步。接著,他朝其他人揮了揮手:“出去,都出去,保護現場!”
鄰居們紛紛退出去。王老四也退了出去。
“北城路石頭胡同4號……啊,不是,是3號。”
4號是黃太家。
報了警之後,李庸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環,眼淚流下來。
朱環的身體顯得很長,好像脫了節。她的五官也好像變了樣,頭髮幾乎成了一團亂麻……
李庸忽然感到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很陌生。他甚至懷疑她並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五個春秋的那個女人。
可是,她不是朱環是誰呢?
他盯著朱環亂蓬蓬的頭髮,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個聲音:“老公,你給我梳梳頭……”
他一驚。
他雖然對朱環好,但是,他從沒有為她梳過頭。朱環也不用他,嫌他的手太粗壯,太笨拙。
他盯著朱環緊閉的雙眼,在心中問:“是你嗎?昨夜是你嗎?”
朱環緘口不語。
李庸順著朱環的身子朝下看,看到了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五年了,他沒有為朱環買過任何貴重的首飾。前些天,他還答應朱環,年末給她買一枚戒指,可是,她沒等到那一天就走了。
現在,她成了一個只占有空間不擁有時間的人。
現在,她終於戴上了這枚令她魂牽夢繞的戒指……
不管怎麼說,這戒指留下了一個鐵證。
它證明,有人來過李庸家,接近過朱環的屍體。
這個人就是害死朱環的人。
他(她)害死朱環之後,為什麼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這說明,謀殺肯定與這枚戒指有關。
這個舉動是罵人。
是污辱。
是報復。
警笛由遠而近,停在李庸家門口。
三個警察走了進來。一個很高大,一個很瘦小,一個中不溜。
大警察向李庸詢問了一些情況,接著他們開始查看現場。
十分鐘之後,大警察和小警察把李庸叫到了另一個房間裡。
“你為什麼說你媳婦是被害死的?”大警察問。小警察在一旁做筆錄。
“我有一種直覺。”
李庸說話時,微微地抖著,就像一莖風中的草。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我們警察不相信感覺,只相信證據。”
“我知道。”
“你有什麼證據?”
“那枚戒指就是證據。”
“哪枚戒指?”
“就是戴在我媳婦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說說。”
做筆錄的小警察神情變得專注了。
“在一月三號那一天,這枚戒指丟了。可是,二十天后,它又莫名其妙被送回來了。昨天夜裡,我和我媳婦都覺得這枚戒指不吉利,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扔了,扔到了胡同口的那個垃圾池裡。你們看,現在它又戴在了我媳婦的手上!”
“你怎麼能肯定,這枚戒指是她死了後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婦後悔了,又把它從垃圾池裡拾了回來。”
李庸不說話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死亡的?”大警察又問。
“半個小時前。”
“你是幹什麼的?”
“糧庫的更夫。”
大警察的眼睛變得深邃起來,突然問:“你幾點鐘下班?”
“八點。”
“你從單位到家需要多長時間?”
“步行二十分鐘。”
“半個小時前是十一點半,這中間你幹什麼去了?”
“昨夜,我看管的糧囤丟了糧食,所以我回來晚了些。”
“有人為你作證嗎?”
“當然有,我們的書記。”
李庸哪有心情回答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但是,大警察的口氣十分威嚴,李庸明白,他對這個警察提出的所有問題都得如實做出回答。
“你進了屋之後做了什麼?”
“我聞到煤氣味,就跑進廚房,扭了扭煤氣閥門。”
任何一個人聞到家裡有煤氣味,第一個反應就是先緊煤氣閥門,然後把中毒的家人背出房子,再然後進屋打開所有的門窗……
大警察看了看小警察,說:“你家的門窗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也就是說沒有人半夜溜進你的家。你媳婦昨晚上肯定沒有關緊煤氣閥門,才導致了煤氣中毒。”
呆呆愣愣的李庸突然喊叫起來:“黃太剛剛死於煤氣中毒,我媳婦又死於煤氣中毒,這難道是巧合嗎?”
大警察想了想,問:“最近,你和你媳婦有沒有跟什麼人發生過口角,或者打鬥?”
李庸搖搖頭。
“那有沒有跟什麼人發生過數額比較大的經濟往來?”
李庸又搖了搖頭。
大警察變得耐心起來:“那你再想想——假如你媳婦真是被人害死的,你認為最可疑的人是誰?為什麼?”
李庸還是搖頭。
大警察對小警察使了個眼色。小警察就收起了本子,站了起來。
大警察走過李庸身旁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說了一句:“別太難過。處理後事吧。”
李庸一言不發,就在那裡傻坐著。
突然,他猛地站起來,衝出去攔住那個大警察,說:“我知道是誰幹的了!”
大警察停下來:“誰?”
“苦貓。”
“誰是苦貓?你說大名!”
“我家養的那隻貓,叫苦貓。”
大警察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才說:“你好好休息一下。”
警察走了後,李庸忽然想起了朱環生前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這枚戒指是她從一個煤氣中毒的死人手指上擼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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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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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犯罪嫌疑人
喪事處理完了。
那枚戒指和朱環一起火化了。
很多鄰居都看到了朱環的中指上戴著那枚戒指。李庸已經不管大家怎麼看了。
從火葬場回到家裡,天已經快黑了。
像黃太的喪禮一樣,鄰居們都來幫忙。
晚上,李庸本來應該請大家到館子吃飯,可是,大家都懂事地散去了。李庸也不再挨家挨戶去請。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屋頂。
他的雙眼猩紅,卻毫無睡意。
他在前思後想。
那隻鸚鵡站在它的鞦韆上,在幽暗中注視著李庸。它竟然沒有死。
這隻沒心的鸚鵡,朱環那麼愛它,現在,朱環走了,它竟然沒有一點傷心。
他甚至懷疑它是那隻貓的同夥。
夜色是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天上壓下來,一點點把李庸吞沒了。
突然,一張臉浮現在他的眼前——朱環死的那天,院子裡聚集了很多人,都是鄰居。那張臉就夾雜在其中,定定地看著他。
李庸的眼睛偶爾和她相遇,那雙眼睛就飄飄忽忽地躲開了。
李庸的心中突然長出了一把刀子。
他想起了那一幕一幕:
在朱環煮貓的時候,這張臉曾經在床上嚎叫。
她的雙手用力地揪扯著頭髮,頭髮一綹綹地被拽下來;衣服也撕爛了,露出雪白的肌膚,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她的腳用力亂蹬,蹬在鑄鐵暖氣的稜角上,似乎不知道疼;她的眼睛瞪得像燈籠,很嚇人,裡面充滿了血絲……
次日,她來了李庸家。
她不自然地開口了:“朱環,你別誤會,其實,我沒有偷你的戒指……昨天,我聽說你要煮貓,不知為什麼,心裡很恐懼。那隻貓叫起來的時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環說:“蔣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會怪你,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
朱環突然有些惱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沒有偷我的戒指,我還把你嚇出病來了,是嗎?你是不是來找我討醫藥費呀?”
“你別生氣。我呀,近幾年得了一種病,叫什麼神經性偏頭疼,一緊張就犯病,可能……”
朱環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有事嗎?沒事你就回去吧。”
蔣柒尷尬地站起來,匆匆走了出去……
黃太死的那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廁所,回來的時候,他遇見了她。
她梳著一條馬尾巴。她說:“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陰了。”
“剛才,我還看見了遠處有閃電。”
“是車燈吧?”
“不,是閃電。”
“不可能。”
“李哥,你說冬天不會有閃電嗎?”
“當然不會。”
“那可能是我弄錯了。”
“一定是你弄錯了。”
正說著,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李庸借光看清了蔣柒蒼白的臉。
“蔣柒,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幹什麼?”
“我剛從發廊回來。”接著,她淡淡地說:“太冷了,進屋吧。”
她慢慢地登上大門口的台階時,李庸叫住了她。
“蔣柒,幾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
“我在糧庫值班的時候,半夜聽見有人在窗外對我說話……你猜,這個人說什麼?”
蔣柒突然不說話了。她一動不動,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李庸。
“你怎麼了?”
蔣柒把手裡的梳子慢慢舉了起來!她的聲音一下變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說:“過來,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猛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是誰?”
蔣柒突然笑起來,笑得人魂飛魄散!
最後,她突兀地收了笑,說:“好了,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
在送走朱環的第一個夜裡,李庸回想起那笑聲,更加恐怖。
突然,有人在黑暗中說話:“給我梳梳頭。”
李庸一下坐起來,朝那個聲音看過去。
黑暗中站著那隻鸚鵡。這是它第一次說話!
李庸一驚,伸手打開燈。
“你說什麼?”
那隻鸚鵡在燈光下直直地盯著他:“給我梳梳頭。”
李庸傻了。
它不會說話,它只會效仿。
難道,昨夜真的有人在這個房子裡說了這句話?
是朱環?
還是那個害死她的人?
李庸忽然對這隻鸚鵡也恐懼起來。
他站起來,慢慢走過去,突然伸手抓住它,接著,他快步走到窗前,打開窗子,一揮手把它甩了出去。
這隻鸚鵡在摔向地面的時候,尖聲叫了一句:“要你命!”
李庸關上窗子,呆呆坐在床上。
鸚鵡為什麼說出如此古怪的話?
是學舌,還是它自己的話?
李庸百思不得其解,就不再想了。
他繼續想蔣柒。
他越琢磨蔣柒越像殺人的凶手。
可是,她為什麼殺黃太呢?
李庸的推理是這樣的:
蔣柒是被冤枉的。
可是,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替罪羊,受到了朱環的懷疑和嘲諷,為此,她對朱環懷恨在心。
她痛恨那個真正的小偷。
她痛恨黃太。
她堅信是黃太偷了戒指,於是,她害死了他。
之後,她在黃太家搜查到了贓物,又送了回來。這有兩個意思,一是暗示朱環是誰偷了戒指,一是證明她的清白。
在李庸打更的夜裡,她溜進朱環家,趁朱環熟睡,打開了煤氣……
開始,李庸懷疑是那隻貓從洞裡鑽出來,打開了煤氣閥門。現在,他改變了猜測。
天亮之後,李庸來到了公安局。
還沒有到上班時間,他就蹲在公安局大門口,抽著“羚羊”煙,等待。
穿警服和不穿警服的人陸續上班了。
他終於看見了那個大警察。
大警察愣愣地看了看他,說:“你找我嗎?”
“是,我有事向你匯報。”
“你進來吧。”
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大警察讓李庸坐下來,然後問:“你有什麼事?”
“我懷疑是蔣柒害死了黃太和我媳婦。”
“蔣柒是誰?”
“她就住在我家隔壁。”
大警察顯然沒有太重視李庸的話,根本沒有做記錄,他像聊天一樣問:“她是幹什麼的?”
“她開了個發廊。她老公是個軍官,常年不在家。”
“你為什麼說她殺了你媳婦?你在這裡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我媳婦丟了戒指之後,煮了貓。你知道煮貓是怎麼回事吧?”
大警察顯然知道這個習俗,他揚揚下巴說:“講下去。”
“奇怪的是,我媳婦煮貓的時候,蔣柒突然犯了什麼病,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可是,事後她專門到我家來,聲明並不是她偷的。為此,她和我媳婦鬧得很不愉快。我想,經過這件事之後,她和我家結了仇……”
“那她為什麼要害死黃太呢?”
“黃太不是個正經人,鄰居們都心知肚明,我家的戒指板上釘釘是他偷的。蔣柒為他背了黑鍋,肯定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對於我們警察來說,你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你懂嗎?”
李庸急切地說:“在黃太死的那天夜裡,我看見了蔣柒!”
“你在哪兒看到她的?”
“在她家大門口。她說她剛從發廊回來,但是我覺得她在撒謊。”
“你提供的情況都是一種猜測。”大警察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你回去吧,我們還要開會。”
他下了逐客令。
李庸就沮喪地離開了公安局。
他的心情很複雜。
他感到孤獨。只有他看見了暗處那張猙獰的臉,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大警察的臉上甚至有一絲嘲弄。
他感到朱環死得冤枉。
他感到害怕。
蔣柒殺了人,卻逍遙法外,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再接再厲,把自己也害死。
李庸搖搖晃晃地回到石頭胡同,迎面又看見了蔣柒。
她穿得很整潔,她總是很整潔。
她的手上竟然托著那隻鸚鵡。
李庸一驚:難道這隻恐怖的鸚鵡跟她有什麼關係?
蔣柒遠遠看著他,笑了。
她又笑了。
“李哥,你認識它嗎?”
“它怎麼在你手裡?”
“我是在我家院裡撿的。你怎麼把它扔出來了?”
“我……討厭它。”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那就送給我吧,我養它。”
“你隨便。對了,我家還有一個鞦韆,都送給你。”
“謝謝謝謝。”
李庸只想趕快離開她。可是,她站在李庸面前,沒有走開的意思。
李庸敵意地看著她。
“李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吧。”
“按理說,現在我不該問這個……”
“沒事兒。”
“你家那枚戒指是不是又找到了?”
“是。”
“在哪兒找到的?”
“不知道是誰送回來的。”
“那你們知不知道到底是誰偷的?”
“不知道。”
蔣柒嘆口氣:“咱們是多年的老鄰居了,我和朱環一直相處得很好,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朱環直到走,都沒有對我解除懷疑。”
“這件事就不要提了。”
“你說,這次事故是意外嗎?”
李庸覺得蔣柒開始試探自己了。
“什麼意思?”
“我覺得有問題。”蔣柒一邊說一邊察看李庸的眼睛。“黃太也是死於煤氣中毒……”
“那你覺得是誰幹的呢?”
“這我可不敢亂說。”
“告訴你,我正在追查這件事。”
“有些事,也許你還不完全了解……”
“你指什麼?”
“有些秘密,很可能周圍的人都一清二楚,卻只有一個人蒙在鼓裡。”
“我不明白。”
“我不會對你說太多。至少現在不會對你說。”
“為什麼?”
“因為……朱環剛走。”
“我希望你立即告訴我。”
“其實,我也只是猜測。以後我們再聊這些事吧。”說到這裡,蔣柒又笑了笑:“你看,天又有點陰了。”
李庸抬頭看了看,烏雲果然從四面八方涌上來,來勢洶洶。
“明天你到我的發廊去,我給你理理髮,太長了。再見。”
蔣柒說完,就朝院子裡走去。
李庸愣在了那裡。
蔣柒又停下來,臉色突然變得很肅穆。
“另外,你最近也小心一點。”
“怎麼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隻鸚鵡在蔣柒的手上緊緊盯著李庸,突然又說話了:“要你命!”
李庸回到家,更害怕了。
他回想蔣柒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越來越感到一個巨大的秘密正籠罩著他,就像此時天上的烏雲。
他又感到蔣柒不像是殺人犯了。
從她的話裡話外,李庸感到他的某些猜測是正確的。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
他開始一個個排除。
李庸家西面第一家是蔣柒。
第二家姓王。
戶主王老四是個出租車司機,愛喝酒。他晚上收車早,經常找李庸喝酒。
他娶了個農村媳婦,沒有工作,在家帶孩子。那孩子是在朱環工作的深城第二醫院出生的,當時,朱環還幫她找了婦產科醫生,給予了一些照顧。
王老四家挨著馬路。
東面第一家是黃太。
第二家也姓黃,戶主叫黃秉仁。
黃秉仁在鋼材廠工作,好像還是個小頭目。他的女人在自由市場賣菜。這一帶,他家三口人的生活是最好的。
第三家姓周,戶主叫周姬發。
周家兩口子都在糧庫上班,媳婦是質檢員,丈夫是會計。他們有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很紅火,也很封閉。
李庸雖然跟他們在同一個單位,但是很少有來往,更沒有什麼過節兒。
第四家,是一個姓米的老太太,領著一個女兒。
那個女兒前些年瘋了,常年關在倉房裡。
老太太是個退休教師,靠退休金生活。
第五家姓金。
金家的男人外號叫“九毛九”,就是小氣鬼的意思吧,他在自由市場賣水果。
金家的女人叫邵波,也是個出租車司機。
邵波和朱環關係不錯。
第六家好像姓程,去年搬來的,和李庸家不太熟,沒有來往……
除了蔣柒,誰都沒有理由害死朱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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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5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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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驚現
李庸越來越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那麼,半夜那歌聲怎麼解釋?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朱環死的那天夜裡,有人在窗外喊他老公,還讓他梳頭?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那隻貓如此詭異?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那個老張頭,朱環,還有黃太,都死於煤氣中毒?
假如朱環曾經對李庸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那麼,這枚不斷引起事端的戒指的主人,也是死於煤氣中毒。
這天晚上,李庸做了一個夢:
深夜,他走在一條路上,這條路很漫長。回頭看,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幽深的樹林。四周漆黑,風一陣比一陣大。
突然,他看見了那隻死裡逃生的貓!
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打了個冷戰,猛地停下了,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還沒有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
樹林很茂密,他艱難地穿行其中,偶爾一抬頭,魂都要嚇飛了——樹葉中閃爍著綠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貓頭鷹,因為它們都沒有嘴……
或者是貓。是生了翅膀的貓。
他一下就醒了。他記得,黃太死前也做過同樣的夢!
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他醒了後就聽見地下有什麼聲音。
他轉過頭去,猛地抖了一下!
它又回來了!
他看見它正在黑糊糊的角落裡撕咬著什麼。
李庸悄悄地坐起身,悄悄打開了燈。
苦貓猛地停止了撕咬,慢慢轉過頭來。
李庸把眼睛落在它撕咬的東西上,驟然一驚——那竟然是朱環和她前夫的合照。
李庸沒見過朱環的前夫,他只見過這惟一的一張照片。
而這張珍貴的照片已經被苦貓咬爛了,好像它跟這張照片上的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兩個人還在照片上微微地笑著。
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
李庸的心被攫緊了。
他不知道,最近發生的這些事與朱環那已經死去的丈夫有沒有什麼關係,他也來不及想這隻貓為什麼撕咬這張照片。
他慢慢下了地。
出乎他的預料,苦貓沒有逃,它仍然在看他。
李庸很輕易就把它抓在了手中。
它沒有叫,死死地盯著李庸,那蒙灰一樣的眼睛透著一股吃人的寒意。
李庸忽然怒火中燒。
他已經不知道害怕了。
他緊緊抓著苦貓的脊梁,鑽到床下,朝那個沒底的洞裡使勁地塞去。
貓突然像嬰兒一樣尖叫起來,那叫聲顯得無比的驚恐。
它的頭在前,尾巴在後,沒命地朝後退,好像洞裡有什麼東西。
李庸的手被抓破了,血流出來。
他被迫松了手。
苦貓倉皇地退出來,滿房間狂跑,李庸再也捉不到它了。
李庸傻傻地坐下來。
苦貓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它在房間裡四處亂竄,腦袋不斷地撞在暀W,“咚咚咚”地響。
這時候,李庸斷定它已經瞎了。
終於,它癱倒在晲丑A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乾癟的肚子劇烈地起伏著。
李庸迷惑了。
難道這個洞不是它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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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7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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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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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眼睛
李庸回過神來,發現苦貓又不見了。
他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跑的,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裡跑的。
他站起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雙人床移到了房間的另一側。
這樣,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就暴露在了他的眼睛下。
他蹲在洞口前,盯著洞口看。
他在想,這個洞到底有多深,到底通向哪裡。
天還沒有亮,所有的人都睡著。
房子裡靜極了。
李庸慢慢掏出火柴和“羚羊”煙。他聽見他的手摩擦衣服的聲音很響。
他劃了一根火柴。
火柴和磷片摩擦的聲音像爆炸。
他抽了一口。他聽見他的嘴也發出很大的聲響……
現在,他感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變得很恐怖。
突然,他的頭皮炸了一下!
你們說,他看見了什麼?——他看見在那個洞口裡露出了一隻眼睛!
那隻眼睛看見了他,倏地就不見了。
眼睛!
李庸做夢都想不到他在這個洞裡看見了一隻眼睛!
他像被水泡軟的泥塑一樣癱在地板上。
洞口黑糊糊的。
他牢牢地鎖定了大腦裡那一瞬間的影像,急速判斷著那是什麼動物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老鼠的眼睛。
也不是貓的眼睛。
好像是狗的眼睛……
不,也不是。
不過,李庸覺得他的猜測接近了!
那到底是什麼動物的眼睛呢?
想著想著,李庸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抖了一下——那是一隻人的眼睛啊!
人的眼睛。
是誰?
是誰像老鼠一樣在土裡鑽來鑽去?
難道他居住了五年的房子下面還有一個房子?難道一直有人生活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裡?
難道蔣柒要告訴他的正是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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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8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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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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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墳墓
李庸又去公安局了。
他出了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奢侈過。
他的雙腿已經酥脆,他知道自己走不去。
又是那個大警察接待了他。
大警察聽李庸講完了事情的經過,變得警覺起來——他是懷疑李庸得了精神病。
他打量著李庸的眼睛,說:“地下怎麼可能出現人的眼睛呢?你是不是做夢了?”
“警察同志,請相信我。你可以把那個洞挖開,那裡面肯定藏著人!”
大警察想了想,說:“……走吧。”
李庸和他一起坐上一輛半舊的吉普車,很快就回來了。
進了門,大警察蹲在那個洞口前,冷靜地看了看,然後把手伸了伸:“你給我找一根鐵絲來。”
李庸急忙跑到院子裡,找來一根長長的鐵絲,進屋遞給他。
然後,他好像害怕那洞裡突然跳出個什麼怪物一樣,遠遠站在大警察身後,探頭看。
大警察把鐵絲伸了進去……
很快,他就站起來,回過頭,不滿地瞪了李庸一眼,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你不要再添亂了,聽清了嗎?”
“你,你探到什麼了?”
大警察把手上的鐵絲朝地上一扔,拍拍手上的塵土,說:“裡面只有半尺深!”
李庸不信。他撿起那根鐵絲,也朝裡探了探,果然剛剛伸進半尺,就碰到底了。
大警察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連老鼠洞都不是。”
李庸固執地說:“原來我探過的,沒有探到底!”
大警察端詳了李庸一陣子,笑了:“即使地下有人,也只能在這個洞裡偷聽偷看,鑽不出來。你放心吧。”
警察走了之後,李庸看著那個洞口更加害怕了。
他又把那個鐵絲伸進去,果然只有半尺深。
這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了——也許是自己太多疑,昨夜看花了眼。
天快黑的時候,李庸聽見有人在院子裡喊他。
是王老四。
“李庸,你嫂子燉了一個豬肘子,來來,到我家喝兩杯去。”
朱環剛死,王老四怕李庸一個人孤單。
“我不去了。”
“走吧,走吧。”說著,王老四已經站在了窗前。
李庸就跟著王老四來到了他家。
王老四的媳婦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他家是傳統的炕桌。四個菜,兩瓶北大荒白酒。
李庸看得出來,這不是家常飯,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兩個人喝起酒來,王老四的媳婦領著孩子去裡間做功課了。
“警察查出來了嗎?”一邊喝酒,王老四一邊問。
李庸嘆口氣,說:“警察根本不管用。”
“為什麼?”
“老四,我覺得我家在鬧鬼。”
“鬧什麼鬼?”
“我家地上有一個洞……”
王老四的眼睛瞪大了:“噢,我想起來了,咱們這裡以前是一片墳地。”
“你是說……”
“你家地下可能是個墳,時間太久,塌了。”
李庸壓低聲音說:“昨晚上,我看見那洞裡露出了一隻眼睛,一閃就不見了……”
“那一定是墳裡的人爬起來了。”
“那怎麼辦?”
“你燒點紙吧,再念叨念叨,說不準那個人就躺下了。”
“可是,連個墓碑都沒有,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念叨啊?燒了也白燒。”
“那就把紙灰撒進墳裡去。”
“……我想搬家了。”
“你搬走了,我找誰喝酒去啊?”
王老四舉了舉杯。
兩個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李庸想了想問:“老四,這麼多年來,咱哥倆一直很投緣,是不是?”
“李庸,你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一件事。也許,只有你才會對我講實話。”
“你問吧,什麼事?”
“是不是有一件事,左鄰右舍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王老四想了想說:“沒有哇。”
“你千萬別騙我。”
“我不會騙你。你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有人跟我透露了一點線索。”
“誰?”
“蔣柒。”
“你說的範圍太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我琢磨過這件事。我是外縣人,五年前才到深城。如果說,你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那麼一定是我到深城之前發生的事。我想,這件事很可能跟朱環有關。”
王老四的眼神一下變得閃爍起來。
李庸捕捉到了這個微妙的變化。
“是不是……朱環有什麼問題?”
“沒有啊。”
李庸隱約感覺到王老四這句話言不由衷。
“老四,你不夠意思。”他一邊說一邊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別生氣啊。”
“不管朱環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你都得告訴我,不然,這酒我就不喝了。”
王老四媳婦快步走出裡間打圓場。看來,她一直在注意聽著兩個男人的談話。
那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探出腦袋看。
王老四媳婦說:“李庸,朱環以前結過一次婚,丈夫去世了,這你是知道的呀。她再沒有什麼事了。”
欲蓋彌彰。
李庸聯想起朱環那神秘的戒指,越來越感到有問題。王老四兩口子都不對他說,看來,這不是一般的問題。
李庸端起酒杯,說:“沒什麼事我就放心了。來,喝酒。”
兩個人又乾了一杯。
李庸對王老四媳婦說:“嫂子,我們哥倆說不準喝到什麼時候,你和孩子過來一起吃吧。”
王老四媳婦說:“沒事兒,你們喝,我們都吃過了。”
王老四說:“你和孩子睡吧。”
王老四媳婦說:“好,那你們慢慢喝,我和孩子先睡了。廚房裡還有菜,吃完你們自己添。”
說完,她走回裡間,把那個孩子拉進去,關上了門。
還有一瓶酒沒打開。
“喝酒喝興致。老四,我跟你高興,今天咱倆把這兩瓶酒喝完。”這話本應該由主人說。既然客人都沒有喝盡興,主人就不好敗興。
“李庸,把這瓶喝完沒問題,只是……你現在心情不好,少喝點。”
“那怎麼行!”
“這樣,你喝一杯我喝兩杯。”
“你可不要喝醉了。”
“和你喝酒我也高興。”
就這樣,兩個人推杯換盞繼續喝酒。
王老四沒有那麼大的酒量,很快他的舌頭就大了。
李庸是故意讓他喝醉的,他要從王老四的嘴裡掏出實情。
“李庸,你瞧不起我,你太外道,你不對。我我我早對你說,用車你就說話,可是你你你從來不說話。我們是不是朋友?你說,我們是不是朋友?你必須說!”
“老四,你有點醉了。”
“我沒醉。現在,我還還還可以開車送你去瀕縣,你信不信?”李庸剛要說話,王老四一揮手打斷了他:“你就說信不信?”
“你都坐不穩了。”
王老四真的坐不穩了,他的身子開始搖搖晃晃。
“我怎麼坐不穩了?你說!我怎麼……”
他一邊說一邊“撲通”一聲倒在了炕上。
“我坐著是開不了了……那我就躺躺躺著開。”他說著,做出握方向盤的姿勢:“我躺著也能把你送到瀕瀕瀕縣去,你信不信?”
“我信。不過,我不去瀕縣。”
“不行!”王老四不答應了:“一定要把你送到瀕縣去……”
“我去瀕縣幹什麼?”
“我不管你去幹什麼,反正我我我要送你去。”
“好好。”李庸說著,俯下身,貼近王老四的臉:“那你告訴我,朱環以前到底怎麼了,我就讓你送我去瀕縣。”
王老四打了一個嗝,愣愣地看李庸,終於說:“你不想去就算了……”
李庸還想說什麼,王老四媳婦已經穿著睡衣從裡間走出來。
“他喝多了?”
李庸說:“多了點。讓他睡吧。”
話音未落,王老四已經發出了重重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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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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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陰陽先生
從王老四家回來,李庸喝了一肚子涼開水。
家裡少了一個人,卻像劇場裡成千上百的觀眾都走了,顯得極其空落。
他走進臥室,又看見了那個洞。
地下是一個墳墓?
地下躺著一個人?
他(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她)是老年人?青年人?小孩子?
他(她)死了多少年了?
他(她)是怎麼死的?
這個死人跟朱環有什麼關係?
李庸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他出了門,想到蔣柒家去。
蔣柒一個人在家。
李庸死了老婆,也是孤身一人。
他本不應該這麼晚敲響蔣柒的門,可是現在他實在顧不了這麼多了。
他來到蔣柒家大門口,看見大門鎖著。
他不知道她是在娘家,還是在發廊,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接下來,他就像夜遊神一樣在胡同裡轉悠起來。
他實在沒有膽量回到那個墳墓上的家。
他嘗到了無家可歸的滋味。
終於,他走出了那個黑暗的胡同,走向了糧庫。
今天,本來應該他值班,可是,他請了十天假處理喪事。
他去了南區。
麻三利照常在值班。
麻三利拿著手電筒,剛剛在外面轉回來,他見了李庸,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李庸進了門,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說:“我想找個人說說話。”
麻三利說:“我能理解。今晚你就別走了,住在我這裡吧。”
李庸掏掏口袋,沒煙了。
麻三利遞給他一支煙,也是“羚羊”牌。他點著了。
麻三利坐在了他旁邊。
“老麻,我在我家那個洞裡看見了一隻眼睛。”
“有這事?”
“我聽鄰居說,那下面是個墳。”
“看來,一定得請陰陽先生看一看了。”
“我找你就是這件事。多少錢都無所謂。”
“對頭。錢是小事情,主要是把邪驅了。唉,要是你早點聽我的話,你媳婦……”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那個陰陽先生很厲害,他本人是中學語文教師,家裡有電腦,經常在網上為人家驅邪呢……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說完,麻三利站起來,打電話。
他和那個陰陽先生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對方好像業務很繁忙,安排不開。
最後,好不容易把時間定在了明天傍晚。
放下電話之後,麻三利說:“這個人是不容易請的。明天,你想辦法弄個車,去把人家接一下。”
“好,這個沒問題。”
兩個更夫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值班室裡很快就煙霧繚繞了。
李庸說:“最近,我總是遇到倒霉事……”
麻三利安慰他:“總會過去的,想開點。”
“不但我媳婦去世了,還丟了糧,你表哥很生氣……”
“有糧的地方肯定有老鼠,這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你的南區就從來沒有丟過糧。”
“我這片挨著大街,不像北區那麼背。”
天亮後,李庸回了家。
他先到了王老四家,把晚上用車的事定了下來。
王老四昨晚確實喝得太多,還在睡著。
他被李庸叫醒後,聽李庸說明了來意,一口應承下來:“沒問題。”
晚上,李庸坐王老四的出租車來到了郊區,按照麻三利提供的住址,找到了那個陰陽先生的家。
這個人姓石。
李庸想象中的他應該是尖嘴猴腮,賊眉鼠眼,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他長得很文氣,一副很正派的樣子,像個知識分子。
他的眼睛包含著某種超人的智慧,也透著一種傲慢。
“你就是麻三利那個同事?”
“我是我是。”
“走吧。”
這個人的聲音有點怪,李庸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這是一個讓他很不舒服的聲音。
去李庸家的路上,石先生坐在後排,閉著雙眼,一言不發。
李庸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路上,他一直在品味這個聲音,卻沒有結果。
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以前從沒有見過這個人。可是,他的聲音為什麼這樣熟悉呢?
李庸忽然想到,說不準自己以前做過一個夢,這個聲音在他的夢裡出現過。
李庸不能確定這個假想,因為,他沒有想起那個夢。
但是,他能斷定,假如這個人的聲音真的在夢裡出現過,那一定不是個美夢,而是一個噩夢。
終於到家了。
李庸先下了車,打開後車門。
石先生背著他的帆布包慢騰騰地走下來。
他直了直腰身,指著李庸的家,問:“是這個房子嗎?”
“是。”
王老四說:“李哥,我先把車開回家。石先生什麼時候走,你叫我。”
“好的。”
王老四開車走了。
李庸上前打開大門上的鎖。
石先生卻沒有進院子,他順著院棳C慢地朝房後走去。
李庸緊緊跟著他。
他東看看西看看,一直圍著院棯鄐F一圈,又回到了大門口。
他沒有說話。他的臉越來越陰沉。
終於,他進了屋。
李庸指了指臥室那個洞,說:“就是那裡。”
石先生蹲下來,朝那個洞凝望。
過了好長時間,他還是沒有說話。
李庸有點沉不住氣了:“石先生……”
石先生伸手制止了他,然後繼續凝視那個洞。
突然,他猛地站了起來。
李庸發現,他身上那大師的傲慢已經一掃而光,顯得極其驚惶。他低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李庸的心“忽悠”一下就掉進了萬丈深淵。
他一把抓住石先生的衣服,說:“你怎麼能這樣就走呢?”
石先生轉頭朝那個洞看了看:“我治不了它……”
“那誰能治得了?你至少要給我指條路哇。”
李庸還在緊緊抓著石先生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稻草。
石先生抬頭看了看李庸的眼睛,突然說:“任何人都治不了它。”
李庸呆住了。
“求求你告訴我,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走,我們到門外說。”
李庸就跟著他快步走到了院子裡。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
石先生想了想,問:“你家是不是有過一隻貓?”
“是啊。”
這句話似乎一下就驗證了什麼東西,石先生絕望地閉上了眼。
“貓怎麼了?”
“墳墓裡的這個人是個男的,他屬貓。”
“十二屬相裡沒有貓啊?”
“天上龍,地上蛇。這個人生於龍年和蛇年中間那一天,也就是陰曆大年三十,午夜零點。在這個世界上,每個時辰都有很多人出生,只是很少有人在這個時辰出生……”
李庸傻傻地聽。
“生於這個時辰的人,活著時是惡人,死了是惡鬼。他死了後會變成貓,額頭上有個‘苦’字,它在地下行走,四處害人。”
李庸更加震悚了。
“任何人只要經過他的洞口,就會成為他下一個要害死的目標……”
黃太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他死了。
李庸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朱環死了。
而李庸不但經過這個洞,他還放過狼夾子,要弄死它……
“而且,他作的惡還會繁殖。他每害死一個人,這個人就會變成一隻和他一樣的貓,繼續害人……”
黃太變成了貓。
朱環變成了貓。
也許,那個老張頭也變成了貓……
說不上有多少人都變成了貓,他們都在黑暗的地下鑽來鑽去……
李庸肯定逃不脫厄運。
也許,將要害死他的正是朱環變的那隻貓……
“石先生,什麼事都有個相生相剋,我不相信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石先生冷冷地看著他,說:“邪不壓正?錯了。有的東西就是沒法治。比如,有的病你得了就得死。比如,有的電腦病毒你的機器染上了就得癱瘓!”
說完,他急匆匆朝大門外走了。
“幫幫我吧,你要多少錢都行!”李庸哀求道。
石先生停下來,回頭對李庸凄然一笑,說:“我已經沾上了這個惡鬼,也活不了多久了,要錢有什麼用啊?”
李庸一步跳到石先生前面,擋住了他:“難道你我就這樣等死嗎?”
現在,兩個人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
“我想……去找找我師父,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李庸一下就看到了一絲希望。
“你師父是誰?”
“這個不能說。”
“為什麼?”
“他不讓說。”
“他要是能救你的話,你千萬別忘了我啊。”
石先生想了想,說:“好吧,你等我的消息。”
“你肯定不會回來了……”
“我會的。”
“你為什麼要回來?我不信。”
石先生的眼睛突然冒出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因為……我怕你被害死之後,再來害我。”
李庸愣了一下,忙說:“別急,我給你叫車去。”
“不用了。我現在就去我師父那兒,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裡。”
停了停,他悲涼地說:“你別抱什麼希望,我師父也不可能治得了他。”
石先生走了後,李庸不敢回家。
他一個人來到了胡同口的一家小旅館,登了記,住下來。
他住的是兩個人的房間。
另一個旅客是個外地人。李庸進門時,他已經臉朝棳庰菑F。
李庸沒看到他的臉。
這一夜,他糊糊塗涂一直在做夢。
黑夜,他走在一條路上,這條路很長很長,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深深的樹林,一片黑糊糊。大風掠過,林濤“呼呼”的響聲由遠而近。
遠處的天上好像隱隱掛著一兩隻慘白的紙燈籠。
突然,他看見路上有一隻貓!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猛地停下了,轉身就跑。
可是,他沒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前面的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以為它是那隻苦貓,仔細看了看,卻不是。
這隻貓很肥碩,嘴邊血淋淋。
它的額頭上也隱隱有個“苦”字。
它的身後是無邊的黑暗。
他一頭鑽進了樹林中。
“我是朱環。”有個聲音在說。
他嚇得一哆嗦,抬頭看,魂都要飛了——密匝匝的樹葉中閃爍著一簇簇的光,那是密匝匝的眼睛。數不清的貓趴在樹枝上盯著他……
他驚恐地四下張望,不知道這句話是哪只貓說的。
“你,你下來。”
“你打聽到我的秘密了嗎?”
“沒……”
“他們都不告訴你,是不是?”
“是……”
“別費事了,我來告訴你……”
突然,一隻貓從樹上躥下來,像閃電一樣叼住了李庸的耳朵……
他猛地醒過來,天已經亮了。
同房間的那個人已經出去了。他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這一天,李庸像流浪漢一樣在街上轉。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公用電話,就走過去,給麻三利打電話。
“老麻,那個石先生有消息嗎?”
“沒有哇。”
“我完了……”
“怎麼了?”
“他說,那是個屬貓的惡鬼,誰都治不了他。不管誰,只要經過那個洞口,就算倒霉了,包括他。他去找他師父了。”
“你別急,再等等。”
李庸一直等到天黑,又給麻三利打電話。
麻三利為難地說:“他還沒有消息……”
“你給他家打電話,問一問。”
“我打過,他家人說,他昨夜就沒回來,也沒有給家裡打電話。”
李庸只好又回到了那個旅館。
同房間的那個人又睡了,還是臉朝晼C
李庸悄悄地脫了衣服躺下了。
這一夜,他又做夢了。
奇怪的是,這個夢接續了昨天的夢。
撲到他身上的貓正是那隻肥碩的貓。
他掙扎著,但是,那隻貓凌厲地咬掉了他的耳朵,鮮血流淌出來。
他滿地翻滾。
過了一陣子,他的血好像流盡了。他平平地躺在地上,眼珠定住了。
他的身下是厚厚的樹葉。
這樹葉積壓了一年又一年,透著一股腐敗的氣味。
那隻貓靜靜地站在他身旁,說:“我是朱環。”
接著,另外的貓像冰雹一樣一隻只地跳下來,把他團團圍住。
“我是賈增。”
“我是李立春。”
“我是黃太。”
“我是李桂枝。”
“我是石秀水。”
……
他感到“石秀水”這個聲音很熟悉,好像是那個姓石的陰陽先生!
這時候,他一下又醒了。
天已麻麻亮。
他下意識地朝鄰床看了看,那個旅客又不見了。
他的被子依然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上。
李庸又來到街上,給麻三利打電話。
“老麻,石先生……”
“剛才,我給他家打電話,他家人說,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他媳婦還讓我問你呢。”
石先生被蒸發了。
李庸覺得徹底沒有希望了。
他放下電話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又把話筒舉起來:“喂喂,老麻,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個石先生叫什麼名字?”
問完這句話,李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麻三利告訴他,石先生就叫“石秀水”……
“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他叫石秀水。”
李庸一下就蒙頭轉向了。
“怎麼了?”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隻貓說,它就是石秀水。以前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啊。”
“我對你說過吧?”
“沒有。”
“我肯定對你說過,不然,你怎麼能夢見?”
“……那可能是吧。”
吃晚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飯館喝了半瓶酒。
回到旅館,他看到同房間的那個旅客又睡了,臉朝晼C
同室共寢三夜,李庸竟一直沒見過這個人的臉。
李庸站在兩個床之間,藉著門外的光,看了那個人一會兒。
那個人一點聲息也沒有。
李庸忽然懷疑,他是一具死屍。
他一步步走到桌子前,打開了檯燈,又回頭看了看那個人。他一動不動,還是那樣平躺著,臉朝晼C
李庸坐下來,從口袋裡掏出紙筆,慢慢寫起來。
他在寫遺書。
他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才把這份遺書寫完,揣進了口袋裡。然後,他輕輕關了檯燈,摸到床前,躺下了。
鑽進被窩之後,他一直留意著鄰床那個人。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李庸漸漸又沉進了夢鄉。
他又進入了那個暗淡的恐怖的世界,又進入了那個無邊無際的樹林,那些古怪的貓又圍住了他……
這好像是他的另一種生活。
黑夜來臨,他的靈魂就好像悠悠地出了竅,延續那裡的情節。
正像黑夜過去,他醒過來,又開始繼續白天這個層面的情節——扭頭看看,另一個旅客在不在。
在夢中,李庸已經變成了一隻貓。
他像老鼠一樣鑽進土中,朝著有人煙的地方鑽去。
整整一夜,他都在黑糊糊的地下朝前鑽,朝前鑽……
他累得筋疲力盡。
不知道鑽了多遠,終於,他聽見了地面上有人的腳步聲。
他朝上鑽出一個洞口,探出腦袋。
竟然是蔣柒的家。
蔣柒一個人在家,正在對著鏡子梳頭。
有幾根頭髮落下來。
蔣柒彎下腰,想把頭髮撿起來……
她一下就看見了地板上的洞,看見了洞口裡的李庸,她驚叫了一聲:“貓!”
李庸一下醒過來。
白晝的情節繼續。
他扭頭朝鄰床看了看,猛然一驚。
那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正在看他。
藉著微微的晨光,李庸終於看見了他的臉。
他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李庸朝他笑了笑。
他也朝李庸笑了笑。
李庸忽然有些恐懼。
他用眼角瞄著對方,一點點坐起來,穿好衣服,拿起洗漱用具,慢慢走出去。
那個人一直在看他。
他離開房間,朝洗漱間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突然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他差點叫出來。
看清前面這個人之後,李庸愣住了。
是失蹤了三天的石先生。
他也拿著洗漱用具,準備去洗漱間。
“石先生?怎麼……是你?”
“我不能在這兒住嗎?”
“你為什麼要住這兒呢?”
“我在躲。”
“誰教你這樣做的?”
“我師父。”
“你見你師父了?”
“那天我出門之後,給他打了個電話。他不讓我去他那裡,只是通過網絡給我發了個電子符,讓我到網吧下載下來,裝進口袋裡辟邪。他還叮囑我,在外面躲三夜,不但不能回家,也不能和家人通電話——這樣就沒事了。”
“你師父能不能治住那個東西?”
“能。”
李庸差點跳起來。
“怎麼治?”
“他說,把三種很普通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是治那個東西的法寶。”
“哪三種東西?”
石先生笑了笑:“他不會告訴我,更不會告訴你。”
停了一下,他又說:“我師父現在隱居,想請他出山,那得花大價錢。”
李庸一下想到了雙方的雇傭關係。
“沒問題。你說,得多少錢?”
“三千。”
“三千?”李庸猶豫了一下。
“他驅過無數的邪,都煩了。即使你給他錢,他都不願意再和那些骯髒的東西打交道了。”
“可是,我怎麼覺得……”
“你想說什麼?”
“三種很普通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有那麼神奇的功效?”
石先生說:“我在網上向師父請教過這個問題。我師父給我發了一封電子信。”
說著,石先生拿出了那封下載的電子信。
李庸接過來。
郵件是這樣寫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偶然造成的。
比如,為什麼有人偏偏就得了敗血症,而大多數人沒有?
科學家都找不到原因。
實際上,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同時吃過三種食物,造成了造血機能的徹底喪失。
我們無法弄清到底是哪三種食物撞在了一起。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那麼,有人會認為,我們一輩子要吃很多種東西,多數人都會撞上這種偶然,為什麼我們沒有得敗血症?
其實,這種偶然永遠是絕少數。
就說“說得對”這三個字吧,好像很常見,在一個文章中應該比比皆是,可是,你用電腦的“查找”功能在一個長篇小說中找一下,也許不超過三處。“
為什麼用三種東西湊在一起,就可以驅逐屬貓的惡鬼?
同理。
這樣的理論對於李庸來說,太高深了。
他服了。
他說:“石先生,只有你能和你師父接上頭,一切都靠你了。”
“我試試吧。”
說完,石先生把洗漱用具夾在胳膊下,掏出手機,開了機,撥了一個號。
他小聲說了一陣子,對方似乎答應了。
放下電話,石先生說:“一會兒你回家去等我們,我師父晚上到。”
“好吧。”
李庸出了那家旅館,沒有回家。
他去了單位,找書記批條,從財務部門借了三千元錢。
他家有一個存摺,是定期存摺,現在取不出來。
借了錢,他就到街上轉悠。天快黑的時候,他才回到家裡的大門口,坐在台階上等待大師到來。
他開始想象石先生的師父到底會用什麼東西驅逐惡鬼。
女人的指甲?
玻璃片?
紅礬?
三樣東西肯定是生活中常見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
為此,他就要支付三千元錢的信息費。
這就是技術的價值。
三千元錢,幾乎是李庸的全部積蓄。
不過,三千元錢買條命,也值了。
暗淡的暮色中,有兩個人順著胡同走進來。
李庸眯眼望過去,是石先生和師父到了。
兩個人走到李庸跟前時,李庸早就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那態度就像農村來的絕症患者面對大醫院的主治醫生。
出乎李庸預料,那個師父並不是個老頭。
他三十多歲,看起來年齡比石先生還小。他個子很矮,很壯。他的神態竟然很和藹。他也背著一個和石先生一樣的帆布包。
他笑吟吟地問李庸:“你就是李庸?”
“啊,就是我。”
“噢,沒事的,別怕。”
石先生恭敬地問師父:“現在就開始嗎?”
師父點了點頭。
石先生指著大門,對李庸說:“你把門打開吧。”
李庸就打開了門。
師父接過了他手上的一串門鑰匙,然後,伸出雙手,慢慢推開那扇黑漆大門:“吱呀——”
儘管這個師父好像很泰然,但是,李庸卻看出他在假裝鎮定。
朝這個充滿鬼氣的院子望進去,李庸的心“怦怦”猛跳起來。
師父高抬腳,輕落步,走進了院子。
李庸剛要跟進去,石先生攔住了他。
“你不能跟著。”他低聲說。
李庸停下來,愣愣地看他。
“我也不能進去。”他又說。
師父邁著貓步走到屋前,無聲地打開門,走進去,又把門關上了。
李庸抻著脖子朝窗裡看。
天已經有點黑了,那窗子黑糊糊的。
師父沒有打開燈。
石先生在李庸旁邊焦急地踱著步。
過了很長時間,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音。
“你師父會不會被那個……”
石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氣氛肅穆到了極點。李庸再不敢吭聲了。
這時候,黃秉仁的媳婦扭扭搭搭走過來。
她停下來,看了看石先生,又看了看院子裡,問李庸:“你家裡怎麼了?”
李庸伸出食指“噓”了一下。然後,朝旁邊指了指,示意她走開。
黃秉仁的媳婦迷惑地離開了,走出多遠還不停地回頭看。
突然,房子裡傳出一陣激烈的打鬥聲。
有奔跑聲,有撞擊聲,有喊叫聲……
好像那個師父在逮什麼動物。那動物很大,“撲稜撲稜”在奔突,在掙扎,在翻滾,在反抗……
或者好像是什麼動物在逮那個師父,他在逃竄,在狂叫……
李庸呆了。
石先生緊緊盯著窗子,一動不動。
過了大約五分鐘,那聲音一點點平息下去……終於恢復了死寂。
門開了,那個師父步履踉蹌地走出來。
他站在李庸面前的時候,李庸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好像剛剛得了一場大病。
“驅走了?”李庸問。
“驅走了。”師父一邊說一邊把那串門鑰匙交到李庸手裡。
“他還會不會回來?”
“不會了。我已經讓他變成了一股青煙,永遠地消失了。”
李庸緊緊盯著師父的眼睛,有些不放心。
師父的眼睛看著別處。
石先生在一旁看李庸。
李庸一下想起了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沓嶄新的人民幣,遞向師父。
“師父,謝謝你啊。這點辛苦費,你拿上。”
師父沒有說什麼,伸手就把錢接了過去。
他沒有直接揣進口袋,而是數起來。
他數錢的動作很慢,很笨拙。
好不容易數完了,他好像不放心,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從頭數起來。
李庸尷尬地等待著。
這一刻,他突然對這個陰陽先生有點不信任了。
終於,師父把那沓錢放進了帆布包裡,說:“現在,平安無事了,你放心進去吧。我們走了。”
說完,兩個人就走了。
他們走出胡同,拐了彎,不見了。
李庸朝院子裡看了看,還是有點心虛。
終於,他心一硬,走進去了。
進了三天未歸的家門,他打開燈,四下看了看。
他感到有點奇怪——師父在裡面折騰了半天,屋子裡卻沒有絲毫變樣。
他又朝屋角看了看,那個洞還在,黑糊糊的。
惡鬼已經被驅走。
李庸感到極其疲憊,他關了燈,一頭就栽在床上。
濛濛@@中,他感到有什麼東西響了一下。
他睜開眼,藉著幽暗的月光,朝地上看。
地上趴著一隻貓。
它冷冷地盯著李庸。
李庸的骨頭一下就散了架。
他看不清它是不是那隻苦貓。
他感覺不像。因為苦貓每次出現,總是站著,而這隻貓趴著。
也就是說,這隻貓也許是黃太,也許是朱環,也許是賈增,也許是李立春,也許是石秀水,也許是李桂枝……
他馬上感到他的三千元錢打了水漂。
石先生沒說錯,“邪不壓正”不是絕對的。
沒有任何法術可以治住這個東西。
他坐起來,想開燈。
趴在地上的貓“刷”地就鑽進那個洞裡,不見了。
他打開燈之後,在床上傻傻地坐著,萬念俱灰。
忽然,他迸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猜想來,他竟然被自己嚇了一跳:這地下埋的是不是朱環那個死去的前夫呢?
接著,他就想起有一次那隻苦貓在撕咬那張合照……
他馬上肯定了他的猜測。
蔣柒曾經說,有一個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
這個秘密一定是關於朱環前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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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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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秘密更深了
李庸恐懼至極。
他的心開始一陣陣抽搐。
他圈定了朱環的前夫之後,才感到真正接近了秘密的邊緣。
他和朱環生活了五年,他們一起說笑,吃飯,吵架,做愛……而那個人一直在他們的地下冷靜地躺著,一雙呆板的眼珠緩緩地轉動……
他生於龍年尾,蛇年頭,生於兩年之間的那個黑夜的零點。
他父母可能把他的屬相定為蛇,因為這個生日大;也可能把他的屬相定為龍,因為龍是十二屬相裡惟一的神物……
其實他屬貓。
他死了後,朱環為什麼把他埋在了這個房子的下面呢?
他是死於車禍嗎?
蔣柒一定知道真相。
李庸慢慢走出門,徑直走向蔣柒家。
蔣柒家還是沒有人。他又去了她的發廊。
發廊沒有顧客,窗簾已經拉上了。
蔣柒一個人在,她正在掃地。
“是李哥啊,快進來。”
李庸就進了發廊的門。
“理髮吧?”
“不。蔣柒,我來跟你聊一聊。”
“你坐。”
李庸坐在了沙發上,蔣柒搬個椅子坐在了他對面。
發廊的燈光都讓人感到睏倦。地上有很多頭髮。
“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蔣柒的眼裡一下就擋上了窗簾。她透過那層窗簾看著李庸,等待他的下文。
李庸繼續說:“你和朱環是好姐妹,你一定知道很多事。”
蔣柒含蓄地笑了笑,說:“你是她老公,我知道得再多,也不會比你多啊。”
“雖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我並不完全了解她的事。”
“李哥,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蔣柒,我現在很危險,你要幫幫我!”
蔣柒想了想,說:“李哥,這樣吧,今天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假如,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你沒有問,那我就不主動告訴你——行嗎?”
“好吧。”
“你想問什麼?”
“你知道歐利是屬什麼的嗎?”
“屬……虎。”
虎離龍和蛇都很遠。
“他真正的死因是什麼?”
蔣柒怔了一下,說:“車禍。”
“真是車禍嗎?”
“應該是吧。”
“你能不能跟我講一講那場車禍的經過?”
“他搭一個貨車去山裡收皮張,結果,那輛貨車翻進了山溝。司機沒死,他倒死了。”
“他活著時,和朱環的感情怎麼樣?”
“……不太好,經常吵架。”
“為什麼?”
“夫妻之間的事,我哪知道。”
“他死了後,屍體放在哪兒了?”
“當然是火化了。”
“骨灰盒呢?”
“骨灰盒?那我就不知道了,埋了吧?”
“埋在哪裡了?”
“不知道。”
停了停,李庸突然說:“是不是……埋在家裡了?”
蔣柒愣了一下,說:“你真能開玩笑!”
“那天,你對我說,有些事別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我不能亂講。”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說出去。”
“那我也不敢說。”
“你怕誰?”
“我怕我說了之後,就活不長了。”
“你覺得我也有危險?”
“你很危險。我提醒你是好心,你不要再強迫我了。”
李庸感到有一雙巨大的手在背後晃動著,晃動著……
“好了,我不問這些事了。”李庸看著蔣柒的眼睛,說:“我問另外一個問題——你記不記得黃太死的那天半夜,你在胡同裡見到了我?”
“記得。那天晚上比今夜還黑。”
“你說——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嗎?”
“說過。”
“因為當時天太黑,你看我不像人。到了白天,你看我就像人了。”
“你越說我越害怕。”
蔣柒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說:“喲,天又黑了。”
李庸不自然地笑了笑:“都快十一點了。”
蔣柒突然說:“你又開始害怕我了吧?”
“我怕你幹什麼呀。”
“我把燈關了呢?”
“你不怕別人說閒話?”這麼緊張的時刻,李庸竟然想起了一句玩笑。
“那好吧,既然你不怕我,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我還有事,得走了。”
蔣柒看了他一會兒,說:“那你就走吧。”又想起了什麼:“想理髮的時候,你就過來。”
外面起風了。
李庸步履沉重地朝家走。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遺書,它還在。
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反而有些平靜了。
這時候,他倒有了另外一些擔憂。
很多人都去過自己家,都接近過那個洞口,他們難道一個個都得被害死?
進了門,他又拿出朱環和她亡夫的合照,在燈光下認真端詳這個男人。
他笑眯眯的,甚至有幾分和善。
可是,端詳久了,李庸就感覺到了一種凶惡。
這凶惡藏得很深很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是被李庸識破了。
他掏出火柴,把它點著了。
朱環和亡夫在跳動的火焰中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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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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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真相
燒完了照片,李庸坐在了床上,又一次和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對視。
是蔣柒嗎?
不是。他這樣想。
這個憨直的人回想著蔣柒的眼神和舉動,終於察覺到了一種挑逗。
黃太死的那天,她在胡同裡和李庸相遇,一定是想和他多聊一會天。她說:“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剛才,她說:“既然你不怕我,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她和丈夫常年分居,肯定寂寞。
意識到了這一點,李庸的心情產生了一些變化,恐怖的黑白生出了愛情的五顏六色……
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培植這些美好的胚芽了。
死亡已經逼近。
如果是蔣柒乾的,那不過是人為的謀殺。
如果不是蔣柒乾的,那一定就是地下墳墓裡的人所為了。誰都救不了他。
他靜靜地等待著。
除了等待,他無事可做。
那個洞口靜悄悄,還不見貓的蹤影。
四周靜極了,只有鐘在滴答滴答地響。
李庸忽然意識到,應該想一想還有什麼身後事需要處理。
對了,還欠單位三千元錢。
沒關係,抽屜裡有定期存摺,三千五百元。
他死了後,大家整理遺物的時候,會發現它。他沒什麼嫡親,這存摺正好充公。
還剩一點,就當殯葬費吧。
還有,交給那個陰陽先生的三千元錢似乎應該索要回來。算了,人都沒了,要那錢還有什麼用?
還有什麼事呢?好像沒有了……
不,還應該找蔣柒談一談。
李庸在家裡端坐了一夜。
天亮後,他給蔣柒打了個電話。
蔣柒的發廊收工晚,此時,她應該在睡覺。
“蔣柒,我是李庸。你起床了嗎?”
“起床了。”
“你能不能來一下?”
“怎麼了?”
“我還想跟你談一談。”
“你最近怎麼總是神叨叨的?什麼事?”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
蔣柒似乎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了嚴重性,想了想說:“好吧,你等著。”
十多分鐘之後,蔣柒來了。她穿得整整齊齊。
李庸坐著說:“你坐下。”
蔣柒就坐下了。
“我活不久了。”
“是不是誰要害你?”
“是。”
“誰?”
“我說不清。”
“你還是想問我那件事,對不對?”
“要不然我死了心裡都有疙瘩。”
蔣柒低頭想了半天,終於說:“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生我氣。”
“我不會。”
“你知道周大壯這個人嗎?”
“不知道。”
“朱環有沒有告訴過你,她被人強姦過?”
“……她說過。”
“她有沒有告訴你那個人叫什麼?”
“沒有,我也沒有問。”
“那個人就叫周大壯。”
周大壯。這個陌生的名字第一次進入李庸的耳朵,他馬上感覺到所有的事都惡狠狠地轉了個彎。
“其實,周大壯和朱環的關係並不是強姦。”蔣柒定定地說。
李庸一下就蒙了。
蔣柒認識周大壯的母親,她就住在蔣柒的發廊後面,經常到蔣柒的發廊剪頭。
周大壯以前沒什麼劣跡。
他在一個工廠當鉗工,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公審他那天,他的脖子上掛著大牌子遊街,很多女孩都在議論他,感到很惋惜。
實際上,他跟朱環早就發生過幾次肉體關係。
歐利不在家的時候,周大壯還曾經在朱環家過過夜。
這件事歐利一直蒙在鼓裡。
朱環告周大壯強姦她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相好一年多了。
周大壯是個情種。
情種分兩類。
一類是隻愛一個人,至死不渝。
這類情種就像一顆忠厚的種子,傾注全部汁液,一生只開一次花。這種花當然是奇光異彩,令人讚嘆。
還有一類情種,像雨滴,漫天飄灑。
和這個異性在一起,他是一滴痴淚;和那個異性在一起,他還是一滴痴淚。
左難割捨,右難分離……
周大壯屬於後者。
他雖然很黏糊,但是,本性卻是善良的。
他和朱環的關係,很多鄰居都知道。
周大壯雖然比朱環大,卻沒有結婚,是個小夥子。而朱環是個有夫之婦。在鄰居們眼裡,是朱環勾引了周大壯。
蔣柒也知道這件事。
有一天半夜,蔣柒從發廊回來,還在朱環家門口撞見了周大壯。
朱環卻以為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蔣柒不知道朱環為什麼突然把周大壯告上了法庭。
朱環對警察講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她丈夫歐利不在家。
朱環在睡夢中被一個聲音驚醒了。
她睜眼看去,發現一個黑影從窗子鑽進來。
她知道來歹徒了,轉身就跳下地,朝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那個歹徒猛地撲上來,把她摁倒在地……
那天晚上有月亮。
在歹徒對她實施強姦的過程中,她認出他來——她以前認識他。
朱環說,他一定是從哪個鄰居的口中知道了她老公出差了,就動了邪念。
被警察抓走之後,周大壯不承認他強姦了朱環。
他說,他愛朱環。他和她同居過幾次了。
警察:“你什麼時候和被害人發生過性關係?”
周:“從去年開始,時間我記不清了。”
警察:“誰能作證?”
周:“朱環。”
警察:“她是告你的人!”
周大壯緘默了。
周大壯和朱環之間到底是不是強姦?
有一個細節最重要,那就是有沒有人聽到朱環喊救命。
警察走訪了朱環的兩家鄰居。
西面是蔣柒。
蔣柒說她沒有聽見半夜有人喊救命。
東面是黃太家。
黃太說:“我聽見了,喊了三四聲,是個女人的聲音。當時我沒聽出是朱環。我還出去看了看,又沒有動靜了,我就回來睡覺了。”
而那天晚上,風從西朝東刮。
也就是說,如果朱環家傳出呼救聲,蔣柒家不容易聽見,而黃太家卻容易聽見。
警察:“你是幾點鐘聽見有人喊救命的?”
“大約十一點左右。我沒看表。”
於是,周大壯的罪名成立了。
警察再一次提審周大壯。
才幾天時間,周大壯就瘦得不像樣子了,好像換了一個人。
他承認了。
他的神情變得麻木。
警察擺出了黃太的證詞,然後問:“你還想抵賴嗎?”
周:“不想了。”
警察:“你是怎麼產生這個犯罪動機的?”
周:“因為她長得胖。”
警察:“你怎麼知道她老公不在家?”
周:“我聽人說的。”
警察:“聽誰說的?”
周:“聽她的兩個鄰居說的。”
警察:“你是從哪裡進入受害人家裡的?”
周:“門。”
警察:“胡說,門鎖著!你到底是從哪裡進去的?”
周:“我把門撬開了。”
警察喝道:“門根本沒有破損的痕跡!”
周:“是窗子。”
警察:“講述你犯罪的詳細過程。”
周:“我從窗子鑽進去,看見她躺在床上睡覺,就撲了上去,把她強姦了。”
警察:“別浮皮潦草,要詳細。”
周:“我撲上去,撕掉她的內衣,又脫掉自己的褲子……就把她強姦了。”
警察:“她沒反抗?”
周:“她反抗了,我用身體壓著她。”
警察:“她喊沒喊?”
周:“喊了。”
警察:“喊什麼?”
周:“……強姦了。”
警察:“不許胡說!”
周:“是救命。”
警察:“喊了幾聲?”
周:“兩聲。”
警察:“再想想。”
周:“四聲。”
警察:“你是不是要我們給你清醒清醒?”一邊說一邊晃動手裡的警棍。
周大壯乖乖地說:“是三聲。”
到了法庭上,周大壯一言不發,只是唏裡嘩啦地流淚。
講到這裡,蔣柒突然問李庸:“周大壯有女朋友。你知道是誰嗎?”
“誰?”
“就是老米家的那個女兒,米香晴。”
“那個瘋子?”
“就是她。”
“我好像聽誰說過,她男人進了監獄。”
“那個人就是周大壯。”
“我一直沒想到,這些事跟我家有關係。我在這裡住五年了,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這件事牽扯到朱環的貞潔和人格,而你是她丈夫,任何人都不會對你講。”
“米香晴和周大壯還有七天就結婚了,男朋友卻突然成了強姦犯,被抓走了,判了刑……米香晴的神經受了刺激,兩年後終於瘋了。”
“我說呢,這麼多年來,她母親見了我眼神總是怪怪的。”
“周大壯和米香晴已經談了三四年了。他對米香晴特別好,經常到她家來。那期間,米香晴的母親總生病,朱環經常去幫她打針,就這樣,她和周大壯認識了。”
周大壯是第二天下午被抓走的。
他的膽子很小,聽到了風聲,從居民樓四層上跳了下來。
經過搶救,他竟然活了過來。
更奇的是,他全身上下竟然沒有什麼損傷。
他已經和米香晴領了結婚證。
從法律角度講,米香晴已經成了周大壯的妻子。兩個人還沒有洞房花燭,周大壯就被關進了大牢。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裡,周大壯是個衣冠禽獸。
在知道真相的人眼裡,周大壯也是個花心男人。
不管他是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米香晴都應該立即和他提出離婚。
可是,她沒有這樣做。
她一直獨守空房。
她母親為此罵了她多少回,她卻鐵了心。
一直過了將近兩年,米香晴鬱郁寡歡,終於在三年前的秋天,瘋了。
那個秋天特別冷。
講到這裡,蔣柒的口氣裡透著一種悲戚。
“米香晴瘋的那些日子,鄰居都很難過,覺得朱環把好好的一對年輕人給害了。”
李庸的心情極其複雜。
他怎麼都想不到,和他過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有這樣醜陋的經歷。
在李庸心目中,她心直口快,樂於助人,是個很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對那隻鸚鵡的態度。
她從不把它鎖住,她說:“那樣,它多痛苦啊。”
那次,鸚鵡好像病了,不吃不喝,她竟心疼得哭了……
忽然,朱環的另一副面孔又浮現在李庸的眼前:
她惡狠狠地走向了家裡的那隻黑貓。
她的神態歇斯底裡。
那隻黑貓懶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順地看著朱環。它以為女主人又過來撫摩它了。
朱環一下就把它抓起來,可能用力太大,貓尖叫了一聲。
然後,她用胳膊緊緊夾著貓,走向了鍋。
鍋裡的水上下翻滾,還“吱吱啦啦”地響著。
也許是那撲面的熱氣引起了貓的警覺,它一下就變得驚恐起來,一邊“喵喵”地叫,一邊抓撓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她死死抓住貓,猛地把它扔進那口鍋中……
還有那一次,李庸把貓裝進布袋子裡,想把它扔掉。
朱環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猙獰:“還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然後,她快步走出去,到院子裡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樺樹棒,走到了那個布袋子前,猛地舉起那根棒子……
那一刻,她像個瘋子一樣一下下砸下去。
她已經失去理智,手上沒有了準頭,有時砸在布袋子上,有時砸在地面上。
那隻貓像小孩一樣在布袋子裡凄慘地叫起來。
她砸了十幾下,那個小孩還沒有死,還在叫著。她繼續砸……
“我從開始就懷疑朱環的死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害的。”蔣柒說:“因此,你不要懷疑歐利,他確實已經死了。”
“那是……”
“周大壯。”
“他現在出獄了?”
“算起來,他的刑期還沒滿,還有半年。”
“難道他越獄了?”
“我想是。”
“可是,他為什麼害黃太呢?”
“因為黃太作了偽證。”
“黃太為什麼作偽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看來,這謎中有謎。”
“好了,我知道的都對你說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謝謝你,蔣柒。”
蔣柒走到門口,回過頭來,看了看李庸,說:“我擔心他已經瘋狂,弄不好會害你。你千萬要小心。”
“我知道……”
蔣柒走了後,李庸陷入了另一種恐懼中。
這是現實的恐懼。
他不認識誰是周大壯。
也許,周大壯真的越獄了。他一直在李庸家附近轉悠,甚至還曾經幾次和李庸擦肩而過。
他當然知道李庸是誰。
他在暗處,李庸在明處。
也許,曾經和他在小旅館同一個房間住過三夜的那個旅客就是他。他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也許,那個石先生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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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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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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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深入
周大壯這三個字像碑文一樣深深刻在了李庸的心中。
正巧,王老四家一個親戚就在深城監獄當獄警,他姓張。
通過王老四幫忙,李庸在深城監獄大門外見到了這個姓張的獄警。
“你們監獄是不是有個叫周大壯的犯人?”
“有,是個強姦犯。”
“他現在還在監獄裡嗎?”
“在。”
“他沒有越獄?”
“沒有啊。他的刑期快滿了,而且,他的表現挺好的。”
李庸呆住了,看來,蔣柒的猜測完全是錯誤的。
實際上,他希望害朱環的人就是周大壯。
人害人的事,即使再恐怖,也是現實的。他不想再陷入那個貓的噩夢。那個世界是顛倒的。
回到家裡,李庸又開始冥想。
按正常思維判斷,目前周大壯的嫌疑最大。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有充足的理由殺死黃太和朱環。
可是,他還在監獄裡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他轉頭看了看那個洞,忽然,有一個想法像衝出水面的海豚一樣從他的心裡冒出來——應該把它挖開!
想到這裡,他的全身驟然充滿了力量。
他要看看,這下面到底是不是一個墳墓。
說乾就乾。
李庸走到院子裡,拿來鎬,鍬,大鐵錘。
他掀開地板,鑿開水泥地面,開始挖土。
這個洞果然只有半尺深。不過,下面的土很鬆軟,好像偽裝的土層。
李庸繼續挖,幾鎬刨下去,下面就露出了一個大洞!他傻了。
他慢慢站直身子,停了手。
怎麼看,這個洞都不像是一個墳墓。
他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來,不敢再挖下去了——這不是貓的洞,而是人的洞!
想到了這一點,李庸以前的猜測全部被粉碎了。
他忽然激動起來,咬了咬牙,繼續挖。
終於,一個深深的地道敞露在他腳下。
那黑糊糊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一股陰森森潮呼呼的冷氣從洞裡冒出來,李庸打了個冷戰。
他拿來一支手電筒,爬了進去。
實際上,這裡面很寬敞,有一人高。可是,李庸還是選擇了爬行。
他試探著朝裡爬了一段路,藉著手電筒的光,看到了好像以前有人爬行的痕跡。
他進來的那個洞只是一個入口。
他朝裡照了照,前面黑糊糊的,深不可測,不知道通向哪裡。回頭看,後面也黑糊糊的,沒有盡頭。
他想起了夢中的那條沒頭沒尾的長路。
他實在不敢朝前爬了。
他擔心那個入口被人堵上,就像當時他用水泥乾的事一樣。那樣的話,他就掉進了夢中,永遠出不去了。
一隻貓會突然出現在正前方,陰森地看著他。
他轉身就朝後跑。(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轉身朝後跑。)
跑出不遠,那隻貓還會出現在正前方……
他一點點退出來,笨拙地從洞口爬了上去。
回到了地面之上,李庸坐在床上,雙腿不停地抖。
地下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黑暗、潮濕、狹窄、詭異的世界裡,有個像老鼠一樣的人。
這個人常年爬行在地下,身上有一股濃重的土腥氣。
這個人像個影子一樣,完全進入了李庸家庭的私密空間。
這個人和李庸、朱環幾乎是一家人。
這個人躲在洞口裡,盯著李庸或者朱環走過來走過去的腳,聽著他們的枕邊話。
而警察來的那天,這個人用土把洞口堵上了……
如果,害死朱環的是個人,那麼,那隻貓是怎麼回事?
難道,那隻貓被這個人所控制?
前些日子,李庸看過一個電視報道,說科學家最近正在搞一個實驗:在貓的大腦上安裝一個電極,就可以控制貓的一舉一動……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殺死朱環?
難道他是朱環的前夫?難道他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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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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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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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一幅畫
這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李庸連滾帶爬地跑到了蔣柒家。
“蔣柒,我在我家挖出了一條地道!”
“有這事?”
“你快跟我去看看!”
蔣柒就跟李庸來到了他家。
她站在臥室的門口,一眼看見那個深深的洞口,目瞪口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李庸小聲問。
蔣柒拉著李庸走到院子裡,低低地問:“你是怎麼挖出這條地道的?”
“原來,這裡突然出現了一個洞,像拳頭那麼大。有一次,我看見裡面好像有隻眼睛閃了一下,覺得很不對頭。剛才,我就把它挖開了……”
“我明白了!”
“你快說。”
“前些年,我看過一個外國電影,講一個犯人越獄的故事……你有沒有看過?”
“沒有。”
李庸說完,緊緊盯著蔣柒,等待她講下去。現在,蔣柒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寶貴的。
“有個犯人,逃跑了。警察檢查他的牢房,沒有任何破綻。最後,警察撩開了暀W的一幅畫,你說那後面是什麼?”
“……地道?”
“對。”
這個字像箭一樣射穿了李庸的心。
蔣柒接著說:“——那個犯人用幾年的時間,一直在挖洞!”
“他用什麼挖?”
“他有一本書,厚厚的《聖經》,裡面藏著一把錘子。”
“挖出來的土怎麼辦?”
“他把那土都藏在了褲管裡,每天放風時帶出一點……”
李庸一下就想到是怎麼回事了:“你是說,周大壯這五年一直在挖洞?”
“他一直朝你家挖。他只有一個目的,復仇。”
原來這條地道通向監獄!
多可怕啊,當李庸和老婆在床上親熱的時候,一雙仇恨的眼睛正藏在那個洞口裡,陰森森地窺視……
從監獄到李庸家,周大壯來去自如。
現在,讓他跑他都不跑了。他的刑期眼看就要熬出頭了。
他在出獄之前把仇人殺掉,而他卻身在監獄內,避免了嫌疑——太高明了。
“我現在怎麼辦?”
“趕快報案啊。假如他再從監獄鑽過來,發現你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就會索性爬出來,殺你滅口。今天半夜,其他犯人都睡著了之後,說不準他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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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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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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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邪人
李庸給王老四打傳呼,王老四很快就回了。
“老四,你那個姓張的親戚現在在哪兒?”
“我有三四個姓張的親戚呢。”
“就是那個獄警!”
“他現在下班了,應該在家裡。”
“你趕快回來,帶我去找他。”
“又有什麼事?”
“十萬火急,越快越好。”
“我現在拉個客人要去瀕縣。”
“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讓他再換個車!”
“好吧。”王老四說。
李庸終於等來了王老四,兩個人一起去了那個獄警家。
在車上,李庸簡單地向王老四講了事情的經過。
王老四說:“今晚你幹脆睡我家吧。”
“監獄知道了這個情況,立即就會採取行動。沒事。”
“那個傢伙萬一感覺到風吹草動,就立即會順著地道跑掉。他的終點就是你家。”
李庸不說話了。
那個獄警家老少三代,人很多,正熱氣騰騰地吃飯。
李庸不想嚇著老人和孩子,就把那個獄警叫到了另一個房間。
李庸沒有坐,急急地說:“張警官,我向你報告一個重大的案情!”
“什麼案情?”
“那個周大壯在監獄裡挖了一個地道!”
“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我家裡挖出了那條地道。”
“你能肯定那是從監獄裡挖出來的?”
“可能性很大。”
“你有沒有鑽進去?”
“鑽進去了。”
“一直鑽進了監獄?”
“……沒有,我剛鑽進去就退了出來。”
“那你怎麼能肯定是周大壯從監獄裡挖出來的呢?”
“因為,他和我媳婦有仇,我媳婦肯定就是被他害死的。可是,上次我問過你,他並沒有越獄。接著,我就在我家挖出了這條地道……”
“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是周大壯挖的。”
“為什麼?”
“因為,周大壯的監室裡住著十幾個犯人,如果他挖出了地道,那些人還不都跑了?另外,地點也不對,周大壯在服刑期間至少被換過幾次牢房,他沒有機會挖出一條地道來。”
李庸迷惑了。
“還有一個很簡單的難題——你說他挖地道是為了報復你媳婦,可是,在地下辨不清東南西北,他怎麼可能準確地挖到你家地下?”
這確實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那可能是我搞錯了……”
“沒關係。你們在我家吃吧?”
李庸馬上想到人家還沒有吃完飯,就說:“不不不,我們都吃了。”
走出張獄警家,王老四說:“你家那個地道說不定是抗日戰爭時留下的。”
“有可能。”
“填上吧。”
“填上。”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去拉活吧。我走回去。”
“那我走了?”
“謝謝你。”
“你跟我客氣什麼呀?”
說完,好心腸的王老四鑽進出租車,一溜煙地開走了,尋找第二個去瀕縣的客人。
李庸慢騰騰地向家裡走去。
他相信,那個黑洞洞的地道裡肯定藏著殺機。
至少有兩點無法解釋。
一、他曾經用水泥把它堵死,卻又露出了洞口。
二、他在那裡面看見了一隻眼睛。
他走到家門口時,看見蔣柒從院子裡跑了出來。
“李哥,你報案了嗎?”她關切地問。
“我剛從一個獄警家回來。”
“他怎麼說?”
“他說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
李庸就把剛才的情況講了一遍。
“那是怎麼回事呢?”
李庸想了想,對蔣柒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對你說……”
蔣柒一下就警覺起來:“什麼事?”
“我曾經請陰陽先生到我家看過,那個陰陽先生說,我家地下那個東西,生日是龍年和蛇年之間的那天,時辰是午夜零點。生於這個時間的人,活著時是惡人,死了是惡鬼。死了會變成貓,在地下行走,四處害人。”
蔣柒更警覺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還說,任何人只要經過他的洞口,就會成為他下一個害死的對象……”
“我,我也接近過那個洞口啊!”
李庸沒有接她的話茬,繼續說:“黃太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他死了。我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朱環死了……”
蔣柒驚恐地說:“看來,我也逃不脫的……”
“陰陽先生說,這個東西作的惡還會繁殖。他害死一個人,這個人就會變成一隻貓,跟他一樣害人……”
說到這裡,李庸苦笑了一下:“以後假如你發現有一隻貓想害你,那說不準就是我。”
“你請的陰陽先生怎麼沒有治住這個東西呢?”
“我想,這東西是治不住的。”
蔣柒的心情似乎一下就敗壞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仍然懷疑是人乾的。”
“現在,我看一切都是顛倒的,我已經徹底糊塗了。如果是鬼,這個鬼也是人;如果是人,這個人也是鬼。”
“哎,周姬發家剛剛來了一個親戚,他就在深城監獄服刑,剛剛放出來不久。他說,他曾經和周大壯住過同一間牢房。我們是不是應該和他聊聊?”
“好。”
“走,我們現在就去。”
“在人家家裡談這種事不太好。你能不能把那個人請到我家來?”
“好吧,我去。”
李庸回了家,沏了一壺茶,等待那個人到來。
他站在門口等。
他不時地瞟一眼臥室,假如聽到什麼聲音,他可以馬上逃之夭夭。
過了很長時間,那個人才跟蔣柒進了李庸家的門。
他是一個中年人。李庸不知道他是犯了什麼罪被抓進去的。
李庸是個老實人,過去,他不會跟這種人打交道。現在,他卻必須和他交談。
“你好。”李庸說。
這個人賊眉鼠眼地看了李庸一眼:“你好。我姓姜。”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李庸的家,似乎擔心有什麼陰謀。李庸把臥室的門關了,他看不見那個地道口。
“坐坐,喝茶。”
三個人就一起坐了。
“姜先生,我聽說你剛剛從深城監獄出來,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誰?”
“周大壯。”
這個人立即警覺起來:“你打聽他幹什麼?”
李庸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
蔣柒說:“我們只是隨便問問。”
“你們打聽別人可以,我只是不談他。”
“為什麼?”李庸問。
“沒什麼,他挺好的。”
蔣柒笑了笑,一下就戳破了窗紙:“這不是真話吧?”
如果這話是李庸說的,這個人可能起身就走了。但是蔣柒是個女人,而且笑得很媚,這個人就沒有發作。這就是性別的優勢。
他明哲保身地看了看李庸,又看了看蔣柒,低下頭去:“我有點怕這個人。”
蔣柒笑了笑,說:“他在監獄裡,又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這個人緊張地看了看地下,又看了看天花板,好像周大壯就趴在地下,或者蹲在房頂:“不一定……”
“難道他長著順風耳?”蔣柒仍然笑著說。
這時候,全靠這個聰明的女人了。
“那你們告訴我,你們打聽他幹什麼?”
蔣柒斂了斂笑,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懷疑他用五年的時間挖了一條地道,鑽出了監獄,害死了人。”
這個人驚愕了。
蔣柒又笑了笑:“你怎麼了?”
“你們的懷疑也許是對的……”
蔣柒又說:“可是,一個獄警說,他在服刑期間被換過幾次牢房,不可能挖出一條地道來。”
“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是個邪人……”
“邪人?”
“我跟他在一個監室呆了四個多月,他就被轉移走了。我們那個監室總共有十一個人,他表現最好,而且總是笑笑的,但是,他幾乎從來都沒有說過話……”
蔣柒和李庸都緊張地聆聽。
“一天晚上,大家都睡著了,我起來解手。當時月亮挺亮的,我偶爾朝他看了一眼,發現他的眼睛圓圓地睜著……”
姓姜的人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後來我每次解手的時候都注意觀察他,他總是圓圓地睜著眼睛,好像從來不睡覺。”
“你有沒有發現他夜裡有什麼舉動?”蔣柒問。
“沒有。我對他很留意,他在夜裡總是一動不動,就像個木頭人。”
“就這些嗎?”
“還有。一次,我們犯人在山上燒磚,我發現他的神色有點不對,就偷偷觀察他。他趁人不注意,迅速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雙手不停地撓土,好像在追蹤一條田鼠。過了一會兒,我抬頭尋找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說到這裡,他又端起茶杯大口喝水,好像嘴很乾。
“那山上沒有樹,也沒有草,光禿禿的,根本無處藏身。而且,獄警遠遠地站在四周看押,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我很納悶。這時候,獄警吆喝了我一聲,我趕緊低頭勞動。大約又過了十分鐘,我站起身,在犯人間看過來看過去,還是沒有他。當時,我想他是跑了,正想向獄警報告,卻看見他出現在很遠的一個地方,低頭搬磚坯……”
門“啪啦”響了一下,姓姜的人嚇得猛地回頭看去。
確定了是風在搗鬼之後,他才繼續說下去:“他怎麼突然就消失了?怎麼突然就出現了?我想不通。於是,趁獄警不注意,我快步靠近了那塊大石頭……你們說我在石頭後看見了什麼?”
蔣柒和李庸同時搖了搖頭。
“一個深深的洞。”
李庸打了個冷戰。
“後來,我們犯人在另外一些地方幹活,我總共發現過三次類似的事。他在哪裡,哪裡就會莫名其妙地漏一個洞。”
“你沒有報告?”
“報告了。我想立功。一次,我發現他好像又在挖洞,立即向獄警報告了。獄警聽了我的話,跑過去查看。周大壯站在那裡,神情很平靜。他對獄警說,那地方原來就有洞。可是,我看見那明明都是新土。”
“他挖洞卻不逃走,為什麼?”蔣柒問。
“我懷疑他……不是個正常人。就像老鼠一天不啃東西牙齒就難受一樣,他必須不停地鑽洞。而且,常人鑽洞的速度也絕不可能那麼快。”
“獄警怎麼處理這件事了?”蔣柒問。
“他們也不信,一個人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鑽出那麼深的洞,就沒有追究。”
說到這裡,他的眼裡閃出恐懼的光:“當時,獄警揮揮手說,都去幹活吧,然後就走開了。這時候,周大壯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見他不笑的樣子,而且那眼神中有一種寒氣!”
李庸看看蔣柒,蔣柒看看李庸。
姓姜的人則又一次看了看地下和屋頂:“我懷疑他無處不在。我出獄後,看見一隻貓盯著我,也覺得是他;看見一隻鸚鵡盯著我,也覺得是他……”
一直到真相大白,李庸都想不通姓姜的人為什麼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個人快出獄了,一定要有大難了……二位,我得走了,再見吧。”
說完,姓姜的人起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剩下了李庸和蔣柒。
蔣柒呆呆地說:“現在我都感到危險了……”
李庸朝臥室的門看了一眼,說:“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他剛說完,蔣柒一步就跨到了門口。
李庸緊隨她走了出去……
一隻貓尖叫一聲,“噌”地一下,像箭一樣從蔣柒和李庸面前射了過去,跳過李庸家的院晼A衝進了蔣柒家的院子。
蔣柒嚇得叫了一聲。
李庸傻傻地看著那隻貓消失的地方,說不出話來。
“是他嗎?”蔣柒驚慌地問。
“誰知道啊。”
“現在,你去哪兒?”
“我去王老四家。”
兩個人東瞧西望地朝前走了。
走著走著,李庸感覺蔣柒停住了。
“你怎麼了?”他回過頭問。
蔣柒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我不敢一個人在家睡……”
李庸想了想,試探著說:“要不然,我陪你吧。”
蔣柒爽快地說:“那太好了。”
走進蔣柒家院子的時候,她四下看了看,不見那隻貓的影子。
李庸說:“哎,你不是認識周大壯的母親嗎?”
“認識啊。”
“你知不知道她家的電話?”
“電話?我好像記過。有一次,她說她妹妹是做洗發香波的,很便宜,問我要不要,如果要的話就打電話告訴她。那次,她留了她家的電話。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進了屋,蔣柒打開燈,到處翻找。
“你要她家的電話幹什麼?”
“我想問問周大壯的生辰八字。”
蔣柒想到了什麼,臉色暗淡了,加緊找。
終於,她在一個本子上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
“好像是這個。”她遞給李庸。
李庸說:“你給我幹什麼?你打啊。”
“對,應該我來打。”
她撥號。
李庸這時候看見那隻鸚鵡站在鞦韆上,木木地盯著他看。它應該算是朱環的遺物。
李庸感到它的眼神極具深意。
“喂,是周阿姨嗎?我是蔣柒,虹彩發廊的那個蔣柒。你睡了吧?”
李庸避開了鸚鵡的眼珠,看蔣柒。
蔣柒用的是免提,李庸把雙方的對話都聽得很清楚。
“你有事嗎?”周大壯的母親問。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事,你兒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大壯?”
“……對。”
“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啊,你兒子不是快出來了嗎?我表妹從外地到我家串門,我看他倆挺般配的,想牽個線……”
李庸突然發現蔣柒很會編謊話。
“人家……能同意嗎?”
周大壯母親的語調裡陡然充滿了驚喜和顧慮。
“我表妹是農村的,她應該很願意。我只想看看他倆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大壯屬蛇,六五年出生的,大年三十半夜零點。”
“噢……周阿姨,我知道了。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吧,再見。”
周大壯的母親顯然還想問點什麼,蔣柒卻匆匆掛了電話。
蔣柒放下電話後,和李庸兩個人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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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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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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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假想
有一次,一家電視台請來一些奇人,現場做表演。
其中有個人,是個女生,只要你說一句話,她立即就能說出這句話總共有多少筆畫。
一個觀眾問:“中華人民共和國。”
話音剛落,她就脫口而出:“三十九。”
又有一個觀眾說:“笨蛋其實不是笨蛋。”
她立即說:“七十三。”
怎麼這麼神,誰都不知道。
李庸坐在那個洞口,忽然想起這個節目來。
他相信,這個周大壯不是個常人,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飛快地鑽洞,然後,準確地鑽到任何一個地方。
現在,李庸最想弄清楚的是,這個周大壯是惡人還是惡鬼。
他應該是人。鑽洞只是他的一種特異功能而已。
可是,他本來可以輕鬆地從監獄裡逃出來,為什麼不逃呢?
如果說,他待在監獄裡是為了免除嫌疑,不想吃槍子,可是,就是警察再一次把他抓住,甚至打入死囚牢,他仍然可以遁土逃跑啊!
還有,當初警察抓他的時候,他既然選擇了跳樓自殺,為什麼不鑽洞藏起來?
李庸想了半天,覺得他更像是鬼怪。
他的大腦裡出現了三幅畫面:
周大壯在監獄裡幹活。
烈日當頭,他低著腦袋在搬磚坯。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汗如雨下。
他筋疲力盡,卻還得像牛馬一樣朝前走,朝前走……
他滿腔仇恨,卻無法報復。
終於,他趁人不注意,拾起一塊碎玻璃,躲在一塊石頭後,割破了手腕……
紅紅的血靜靜地流淌……一直染紅了天邊的太陽。
終於收工了。
獄警吹哨集合。
他臉色蒼白地從那塊石頭後走出來……
周大壯站在家裡的陽台上,越想越怕,越想越沒臉見人,終於一頭栽下去,當場氣絕身亡……
膽大的人圍上來。人越聚越多。
警察趕來了,救護車尖聲呼叫著,開來了。
急救醫生蹲下摸了摸他的脈。他的脈突然緩緩地跳動起來,像一輛已經滅火的車突然自己發動起來。
於是,他被送到了醫院。
半夜,這個屍體在黑暗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毛烘烘的東西鑽進了一個女人的肚子。
他兩隻眼珠閃著亮光。
他的鼻子像鉤子。
他沒有嘴……
大年三十半夜零點,這個女人生產了。
一個挺俊的男孩。
他像潛伏的病毒一樣,安靜地成長著……
只是有一天,母親發現了一點異常。
那是個週末,她加班,把七歲的孩子鎖在了家裡。下班回來,她正要開門,突然聽見屋裡好像有人在說話。
她提高了警惕,趴在房門上聆聽。
兒子好像正在和很多人說話,吵吵嚷嚷的。兒子說:“你們給我好好梳一梳,輕一點……我都七年沒梳過了。”
母親糊塗了:
誰進了自己家?
誰在給兒子梳頭?
兒子為什麼說,他的頭七年都沒梳過了?
有人說:“我們梳得很細緻了。”
兒子說:“還有鬍子。”
母親又驚詫了:鬍子?七歲的孩子哪來的鬍子?這時候,她想兒子一定是在跟幾個人玩過家家。
接著,她又聽見兒子不耐煩地說:“還有尾巴呢!”
母親嘩啦啦拿出鑰匙,開門。
房子裡突然靜了下來。
她進了門,目瞪口呆:家裡只有兒子一個人。他坐在地板上,身邊放著大大小小四把梳子,那都是家裡的梳子。
“剛才是誰在說話?”母親嚴厲地問。
兒子指了指錄音機,說:“我在聽故事。”
母親等了等,錄音機裡果然又傳出了一個很像兒子的聲音:“來,我給你們梳吧!”
母親又問:“這梳子是誰拿出來的?”
“是我。”兒子說:“我在玩。”
母親拿起磁帶盒,是一個童話故事集,叫《苦貓和它的夥伴們》。她怎麼都想不起來家裡有這樣一盤磁帶了。
這件事沒有引起母親的懷疑。誰會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這個孩子一直長成人,和米香晴相愛了……
有一天,米香晴家沒有人,他來給看家。米香晴回來的時候,也聽見男友對什麼人說:“來,你幫我梳梳頭……”
她進了門,看見男友背朝著她,舉著一把梳子,好像舉給什麼人。而他的前面什麼都沒有。
“你在幹什麼?”米香晴驚恐地問。
他猛地轉過身來,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我說讓你幫我梳梳頭哇。”
又一天上午,這個人在米家門前遠遠看見了朱環,就朝她笑了笑。朱環也朝這個帥氣的小夥子笑了笑。
晚上,歐利不在家,朱環偶爾抬頭朝窗外看,又看見了上午那個小夥子,他在窗外朝著她笑。
朱環不解地看著他。
他說:“你出來,給我梳梳頭。”
朱環就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門……
想來想去,李庸覺得周大壯肯定不是人。
不然,為什麼那隻貓來無影去無蹤?
為什麼,那個老張頭臨終前說了那樣一句話?
為什麼那枚戒指失而復得?
為什麼有人深更半夜在糧庫值班室窗外對他說話?
為什麼他總做那個怪夢?
為什麼互不相識的陰陽先生一進他家門就說得那麼準?
為什麼這個強姦犯被換了幾次牢房卻依然挖出了這樣一條長長的地洞?
為什麼他在地下能準確地挖到自己家?
……
過去,李庸懷疑周大壯是在牢房裡挖洞的時候,在他眼裡,周大壯還是一個人。李庸對他的恐懼,僅僅是對一個凶殘罪犯的恐懼。
現在,周大壯在李庸眼裡,罩上了陰森的鬼氣。
李庸不想去報案。
他對警察不抱信任了。
像周大壯這樣的東西,警察肯定奈何不了。說不準,這個東西還沒想害他呢,這一大驚小怪,反而惹火燒身。
最重要的是,警察對他的話更不會信任。
本來,李庸有個大膽的想法——他想鑽進這個地洞,順著它一直爬進去,看看它到底通向什麼地方……
但是,現在他沒有這個膽量了。
那裡面太黑了。
他怕在地洞裡和周大壯狹路相逢——他爬著爬著,突然摸到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坐在前面,擋住去路。
接著,他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進來了就別想出去了。來,和我做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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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5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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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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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探監
李庸突然決定去探監。
儘管他家離深城監獄不遠,但是,他一次都沒有去過。
通過王老四的那個親戚,他很快辦完了複雜的手續。
他被領到一個房子裡,中間有一道半截的晼A上面是鐵欄桿。
鐵欄桿下放著一個冷板凳。
他坐下來。
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外面傳來整齊的跑步聲。那應該是罪犯在出操。
這時候是中午,李庸不知道這時候出什麼操。
“一二三四!”一個人在喊。
“一二三四!”一群人在喊。
過了很長時間,鐵欄桿對面的鐵門終於“嘩啦”一聲打開了。
一個穿著囚服的人慢騰騰地走出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獄警。不是王老四的那個親戚。
這個獄警長得很凶,好像天生就是一個獄警。
李庸緊緊盯著眼前這個囚犯。
他不是那個和李庸在小旅館住了三夜的怪人。李庸從來沒見過他。
他並不像李庸想的那樣憔悴,臉上甚至有紅潤的光。
他長得確實很帥氣。
難道這是個披著人皮的貓?
難道他就是那個害死黃太和朱環的凶手?
難道他就是整天在自己家地下鑽來鑽去的東西?
囚犯在李庸對面坐下來。
毫無疑問,對面也有一個冷板凳。
李庸希望那個獄警一直站在周大壯身後。儘管他和周大壯隔著鐵欄桿,但是,他還是害怕。
沒想到,那個獄警把周大壯帶進來之後就出去了,而且“哐當”一聲把鐵門緊緊關上。
房子裡只剩下了李庸和周大壯兩個人了。
靜極了。
四壁潔白,這跟李庸想象的不同,李庸以為應該是髒兮兮的。
李庸甚至覺得太白了,白得有些恐怖。
李庸一直盯著周大壯的眼珠。
他努力追憶著那個在洞口裡出現過的眼睛,想對上號。
他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隻眼珠在洞口一閃即逝,而且當時他驚悚至極,根本沒留下太深的印象。
還有,那之後,他曾無數次回憶它,使它越來越模糊。
一個情節,你越是經常回想越記得牢靠。而一個畫面,或者一張臉,你回想一次就減損一次清晰度。
另外,他看見的是局部,就像是一個蒙面人,而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張完整的臉,根本無法核對。
他放棄了。
周大壯先開口了:“你是誰?”
“我叫李庸。”
“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朱環嗎?”
周大壯的眼睛波動了一下,沒說話。
“她死了。”
“怎麼死的?”
李庸緊緊盯著他:“被人害死的。”
“誰幹的?”
“不知道。”
“為什麼要害死她?”
“因為她……無情無義。”
“你能說具體點嗎?”
“本來,她紅杏出晼A卻突然和情人翻了臉,把那個人告進了大獄。”
“你是說,是那個男人害死了她?”
“是。”
“那個人在監獄裡怎麼害她?”
“那個人會鑽洞。”
周大壯突然“嗬嗬嗬”地笑起來。
“我在我家發現了洞口。”
李庸一邊說一邊觀察周大壯的神情。
周大壯收斂了笑,繼續聽。
“我還在那個洞口看見過他的一隻眼睛。”
說到這裡,李庸毫不掩飾地反覆打量周大壯的兩隻眼睛。
周大壯沒有迴避。
李庸這時候很想看一看他的手。可是,周大壯的手始終垂在下面,李庸一直沒看到。
李庸對他的手充滿了恐懼。
他想,那一定不是人的手。
周大壯終於問:“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老嚏I?/P>
“你是歐利?”
“不,歐利死了。我是她第二個老公。”
“你來看我幹什麼?”
“你知道。”
“你一定聽說我和朱環的事了。”
“聽說了。你是被冤枉的,是嗎?”
“也不完全是,這事要看怎麼說。”
出乎李庸的預想,周大壯的眼裡似乎沒什麼仇恨,他顯得很平靜。
“我想知道,她為什麼突然翻臉?”
“因為一枚戒指。”
李庸一驚:“你能講講嗎?”
“我有女朋友,而且要結婚了。我給她買了一枚戒指,打算在婚禮上送給她。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誰嗎?”
“我知道。”
“可是,就在我結婚的前幾天,又偷偷溜進了朱環家……”
李庸說不上什麼心情。
那時候,他還不認識朱環。從這點上說,周大壯講的事與他無關。可是,後來朱環畢竟做了他的老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讓她給我拿支煙。她爬起來,拿過我的衣服,掏煙。她發現我口袋裡有一枚戒指,就掏出來,笑嘻嘻地對我說——這麼漂亮的戒指!是給我的嗎?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跟她在一起,從來沒給她買過一次禮物。我愣了一下,說——不是給你的。”
說到這裡,周大壯抬手撓了撓額角,李庸的視線馬上盯住了那隻手,可是,那隻手很快就放下去了。
他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可是,她說——我喜歡!一邊說一邊套在了手指上。我只好嚇唬她——你千萬不要亂戴,這是我從一個死人手上擼下來的。她就問我——哪來的死人?我說——我家的一個鄰居,煤氣中毒,昨天死的。”
李庸一下想起,朱環曾經騙他說:這戒指是她從醫院一個死人手上擼下來的……
“她好像並不信邪,一邊翻著手掌看一邊說——你太摳門了,我就不還你!我伸手就去奪,說——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呢!她一下就怒了,叫起來——我是什麼人啊?我就不值一枚戒指的錢?”
……周大壯講述的故事和語氣,讓李庸感到他是一個很正常的人。李庸一下忘記了對他的恐懼,聽得極其投入。
“我怕被人聽見,就低聲說——你先還給我,以後,我再給你買一枚。她猛地一扭身子,說——你別再給我開空頭支票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我要過你什麼東西?你玩女人真便宜啊,一毛不拔!……我感到受了侮辱,氣衝衝地說——你是願意的,我又沒強迫你!她的臉色陡然變得不好看了,冷笑一聲,說——我一反口,你就是強姦!”
說到這裡,周大壯嘆了口氣:“當時,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就去搶戒指。她的火氣也衝上來,死死不撒手。我倆就在床上廝打起來……”
李庸一下感到了噁心。
他和朱環躺的那張床上,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
周大壯沒有注意到李庸的表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回憶中……
“扭打了一陣子,我先停了手。我坐在床上,點起一支煙,一口接一口地抽。她跳下地,穿好衣服就氣呼呼地跑了出去,把門摔得很重,玻璃都嘩嘩直響。我等了她一陣子,不見她回來,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忙穿上衣服,追出去。可是,外面黑糊糊的,根本不見她的影子……”
“她直接去公安局了?”
“不知道。我是第二天被抓的。”
“聽說你跳過樓?”
“這件事捅出來,我沒臉再見我的女朋友,也沒臉再見任何人。”
“那你到了公安局為什麼承認是強姦?”
“我覺得,我是愛她的,她也是愛我的,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當時,我對感情徹底絕望了,我是在自虐。另外,我眼看就要結婚了,卻和一個有夫之婦在一起鬼混,我覺得太對不起我女朋友了,是罪有應得……”
“黃太為什麼作偽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周大壯又恢復了淡淡的樣子:“想起來,一切都不該發生,不過是因為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這四個字差點作為這本書的名字。)
就是這樣指甲大的一件小事,卻害死了多少人啊。
“於是,你在朱環死後,又把這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李庸盯著周大壯的眼睛突然問。
他愣了一下。
好像秘密被戳穿了一樣,他直直地看著李庸,不說話。
就在這時候,那鐵門“哐當”又響了一下,那個面目很凶的獄警一步跨了進來。
“時間到了。”他喝道。
周大壯慢慢站了起來。
他看著李庸,一步步地退到門口,走了出去。
鐵門“哐當”一聲,又關上了。
李庸呆呆地坐著。
他忽然後悔說了最後這句話。這句話也許會招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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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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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本來面目
從深城監獄到石頭胡同,中間是一條破舊的柏油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
兩旁長著一人高的蒿草,它們在積雪中乾枯著。
路上沒有行人,偶爾經過一輛轟隆隆的長途貨車,或者農民的四輪拖拉機。
李庸走得很慢。
此時,他最不理解的是,黃太為什麼幫助朱環作偽證。
他甚至懷疑朱環和黃太之間也有一腿。
黃太死了,朱環也死了,這件事永遠沒有結果了。
回到石頭胡同,李庸經過米家大門口時,他站住了。
他想向米香晴的母親了解點內情,於是,他走了進去。
透過窗子,他看見米母好像正在為女兒梳頭。
李庸在這一片居住了五年,只見過米香晴兩三次。
她的臉色很白,那是經常不見太陽的結果。她見了人總是很驚恐的樣子。
她害怕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李庸想得出來,她沒瘋之前,一定是個好姑娘。
這是李庸第一次登米家的門。
他敲了敲門。
米母打開門,見是他,不冷不熱地說:“你有事嗎?”
“我想……跟你說點事。”
米母閃開身,說:“你進來吧。”
李庸就進了屋。
米香晴好像見到了歹徒一樣,瞪大了眼,朝母親身後躲。
米母回頭對她說:“香晴,你到你的房間去。”
米香晴只是愣愣地看李庸,並不動。
米母一下就生氣了,用力拽著她,大聲說:“你給我到西屋去!聽見沒有?”
米香晴的嘴裡“嗚嗚”地叫起來,想掙脫母親的手。
米母的力氣很大,她攔腰把米香晴抱起來,幾步就走出東屋門。
她抱著女兒快步走到西屋前,用腳踢開門,把她推了進去,然後“啪”地把門拉上,鎖了。
過了一會兒,米母走回來,竟然毫不氣喘,好像剛才抱的是一隻小雞。
她坐在李庸對面,面無表情地說:“你有什麼事,說吧。”
李庸訕訕地說:“阿姨,那個周大壯可能是……被冤枉的。”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
“當年,黃太很可能是作了偽證,要不然……”
“都不是好人。”米母冷冷地打斷了李庸。
李庸知道米母的話裡也包括著朱環。
“唉,不管怎樣,現在他已經死了……”
“那個王八蛋,活著是禍害,死了活該。”
“他是不是和你家有什麼仇?”
“我們從來沒有惹過他,是他一直在騷擾我們母女——欺負我們家沒有男人!”
“為什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唄。”
“他想娶香晴?”
“開始來軟的,後來就來硬的……那手段別提多無賴了。直到香晴得病,他才死了心。”
開始的時候,黃太對米母很恭敬,很殷勤。
過去,米家有什麼重活,都是周大壯乾。周大壯被抓走後,就是黃太幫著乾了。
米母以為黃太是出於鄰里之間的好心,可是,她漸漸發覺,每次黃太來,女兒都不太搭理他。最後,他再來,香晴乾脆就躲出去了。
米母拉扯著一個女兒,守寡多年,變得很敏感,她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頭。
黃太再來她家幹什麼,她總是客氣地謝絕。
一天黃昏,黃太酒氣熏天地來了。
他用身子撞開了門,趔趔趄趄地走進來。
“阿姨,我我我今天喝醉了……”
米母說:“我送你回家睡覺去吧。”
“不!”他費力地搖著手,“我要和香晴談一談。”
香晴厭惡地躲進了西屋。
“談什麼?”
“你你你不了解……”說完,他搖搖晃晃地朝西屋走去。
米母一下就攔住了他:“這麼晚了,你要幹什麼?”
黃太用力推開米母,大聲說:“你走開。這是我跟你女兒之間的事!”
米母又一次攔住他,懇求說:“黃太,你喝醉了,有話明天再說,好嗎?”
“不行!”然後,他對著西屋的門大叫起來:“米香晴,你為為為什麼不搭理我?我哪哪哪裡不好?你想甩開我,沒門!”
米母一邊和他撕扯一邊說:“黃太,你再鬧,我告訴你媽去了!”
黃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毫不在乎地看了看米母,說:“我告訴你,我誰都不怕,別說我媽,你把警察找來,我都不怕!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幹的事要是說出來,嚇嚇嚇死你……”
接著,他轉向西屋的門,又說:“香晴,我想娶娶娶你是瞧得起你,你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現在是個寡婦!”
米香晴幾步衝過來,氣得面紅耳赤:“你給我滾出去!”
黃太一下就嚎啕大哭起來:“香晴,我對你家付出了多少?你算得過來嗎?我虧啊,我虧啊!”
米香晴劇烈地抖動著,說不出話。
黃太一口嘔吐出來。
那肚子裡的穢物像噴泉一樣射出來,在地板上畫了一條河。
一股怪味一下充滿了屋子。
黃太吐了後,就像山一樣轟然倒在那條河上,呼嚕呼嚕睡過去了。
米母的眼淚流出來……
把黃太送回家後,米母對黃母說了這件事。
黃母不停地嘆氣,反覆賠不是……
兩天后,黃太又來了。
米香晴又躲進了西屋。
他對米母謙卑地笑著,說:“阿姨,前天我喝醉了,實在對不起……”
“沒事,以後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他走到廚房,拎了拎煤氣罐,說:“阿姨,煤氣快用完了,我去換一罐吧。”
米母快步走過去,擋住他:“不用了。”
“沒關係,我反正也沒事。”
米母堅定地搖了搖頭,說:“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黃太訕訕地鬆開了煤氣罐,看了看西屋的門板,說:“那我……就走了。”
過兩天,天快黑的時候,黃太又來了。
他沒有進屋,在外面拿起掃帚掃院子。
米母走出去,抓住掃帚,說:“黃太,我家的活不用你幹。”
“阿姨,這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沒事的話,你就走吧。”
又過了兩天,黃太又來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搞的錢,買了一袋水果。
米母把他堵在了門口,說:“黃太,你這是給誰拿的水果?”
“給你和香晴啊。”
“你拿回去,我們不要。”
“你看,我都買了……”
“買不買是你的事,反正我們不會要。”
黃太突然眯起眼睛,盯著米母,慢吞吞地說:“這裡面有毒?”
“我們想吃自己會買。”
黃太慢慢把那袋水果放在地上,站在門口,掏出一包煙,說:“我可以在這裡抽支煙嗎?”
米母冷冷地看著他,沒說話。
黃太拿出一支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我抽一支煙就走。”
米母還不說話。
黃太就把煙點著了,他看著米母,一口一口地吸。
米母把頭轉向別處,依然堵著門口。
黃太的煙只剩下了煙蒂。
他吸進最後一口煙,長長地吐向了空中,然後,優雅地把煙頭朝手腕上戳去。
米母愣愣地看著他,張大了嘴。
黃太手腕上的肉發出了“嘶嘶”的響聲,冒出一兩絲青煙,米母聞到一股焦煳味。
黃太靜靜看著手腕,好像燒的是一根木頭。
終於,他把那個撳滅的煙頭裝進了水果袋裡,拎起來,轉身走了。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黃太又拎著一袋水果來了——還是前兩天的那袋水果。
米母從窗子看見了他,急忙叫女兒躲起來,同時跳下地,想把門鎖上。
這時候,黃太已經推開了門。
米母擋在門口,說:“黃太,你不要再糾纏我們娘倆了!”
黃太說:“我就站在這裡抽支煙,不行嗎?”
“你在我家門口抽什麼煙啊?你可以回家去抽。”
“不,我只想在這裡抽。”
說完,他又點上了一支煙,抽起來。
他手腕上那圓形的燒傷已經發黑。
他抽完之後,又把煙頭戳在手腕上,燒起來……
燒完,他把煙頭裝進水果袋裡,又拎走了。
次日早上,米母一直躲在大門口,觀察黃家的動靜。
終於,她看見黃太離開了家。
她一直看著他走遠了,才順椪皕進了黃家,對黃母講了這件事,讓她管一管黃太。
講著講著,米母哭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了解我家的情況。我和香晴不容易……”
黃母的眼睛也濕了。
“我呀,實在管不了他。他要是再到你家去鬧事,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我們能怎麼辦呀?”
“找公安局呀。政府能管得了他!”
從黃家出來,米母徹底絕望了。
他甚至想,乾脆把女兒給他。可是,又覺得那是把女兒推進了火坑……
一天,天快黑的時候,黃太又拎著那袋水果來了。
米母把他堵在門口,話語軟下來,懇求說:“黃太,求求你,別再嚇我們娘倆了,我們從沒有得罪過你啊!”
黃太的眼裡露出了凶光,低低地說:“你想阻止我抽煙?”
“我知道你什麼心思,可是……”
黃太不再聽米母說什麼,又點著了一支煙……
這一次黃太離開之後,米母領著女兒躲到了妹妹家。
她們在那裡待了半個月。
但是,她們總不能一直待在妹妹家啊。
半個月後的一天,米母領著女兒偷偷回了家。
傍晚,米母早早就把院子的大門鎖上了。回到屋內,又把屋門鎖上了。
而且,她們沒有開燈。
突然,膽戰心驚的娘倆聽見院子裡有動靜,抬頭看去,黃太竟然出現在了院子裡,他的手裡還拎著那袋水果。
娘倆抱在一起,瑟瑟地抖。
黃太在敲門,敲得很慢:“當,當,當……”
娘倆嚇得都不敢說話。
“當,當,當……”
黃太一直敲了半個鐘頭。娘倆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終於,敲門聲停了。
過了很長時間,娘倆還不敢動,一直在聽。
窗外沒有一點動靜。
他走了。
娘倆互相看了一眼。米母發現女兒的臉沒有一點血色,像個紙人。
她從小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孩子。
米母放開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輕輕打開門朝外窺視……
她“媽呀”叫了一聲!
黃太端端正正地站在屋門外,手裡還拎著那袋水果。
那水果已經腐爛了。
他一步跨進來,把門關上了。
他看著米母,憋不住笑了出來,然後說:“我可以在這裡抽支煙嗎?”
這時候,米香晴突然像暴怒的獅子一樣,猛地衝上來,雙手揪住黃太的衣服,狂叫起來:“王八蛋!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獄!”
黃太好像很鎮定,冷冷地看著米香晴,任她把自己推來推去。
米母大叫著想拉開女兒,可是,她根本拉不開。
米香晴好像歇斯底裡了一樣,瘋狂地撕扯黃太的衣服……
黃太終於受不了了,他狠狠地摔倒米香晴,罵了一句:“瘋子!”然後,扔下那袋腐爛的水果,轉身跑了。
米香晴傻傻地坐在地上,看著門外,大口喘著氣。
米母癱軟在地,抱住女兒,大哭起來。
她哭著哭著,聽見女兒好像在吃什麼。
她擦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女兒正拿著黃太扔下的腐爛水果在吃。
米母呆住了:“香晴,你在幹什麼?”
米香晴看了看母親:“怎麼了?”
“那蘋果都爛成什麼樣子了,你怎麼還吃呢?”
米香晴低頭看了看,輕飄飄地說:“噢,真的爛了……”
李庸似乎明白了,黃太一直在打米香晴的主意,才作了偽證。
只有周大壯進了監獄,他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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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8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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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又一個倒霉的人
李庸離開米家,直接去了糧庫。
今天他該上班了。
路過銀行,他取出了三千元錢。
到了單位,他到財務室銷了借條。
走進值班室,他首先仔仔細細查看了一番。
他擔心這個房子也出現洞口。
沒有。
夜深了,李庸拿著手電筒去巡視糧囤。
看著那一個個圓形的糧囤,他又一次想到了家裡的那個茶葉盒,想起了那枚戒指,那隻貓。
也許,那隻貓又從家裡的那個洞口鑽了出來,它還帶來了無數的貓,正在漆黑的屋子裡嬉笑著,打鬧著,翻滾成一團,玩累了,就互相梳理皮毛……
到底是誰在暗中害人呢?
是歐利?是周大壯?是米母?是蔣柒?
他正想著,突然有個人從糧囤後閃了出來。
李庸嚇得後退了一步。
“誰?”
“我。”
李庸定睛一看,是麻三利。
“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問問你,你家的事怎麼樣了?”
“那個石先生又領來了他師父。師父說,地下那個人是龍年和蛇年中間那一夜零點出生的,是個惡鬼。這一點說得準。”
“你怎麼知道?”
“有個人叫周大壯,我懷疑他就是那個惡鬼,就是他害死了我媳婦。結果,一打聽,他正是這個時間出生的!”
“我聽說過石秀水的師父,很厲害。他經常到南方去作法,到哪裡都是小車接小車送。據說,連市長都請他吃飯呢。”
“可是,師父說,他已經讓那個東西永遠消失了,我怎麼看見周大壯還在監獄裡呢?”
“也許,真正害人的惡鬼已經被除掉,跟這個周大壯並沒有關係,他的生日時辰是湊巧……”
“我還看見了那隻貓!”
“你別急,明天我再問問石秀水。”
“……那好吧。”
麻三利回了南區。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麻三利就打來了電話。
“李庸,剛才我給石秀水打了電話。”
“他怎麼說?”
“他師父正找你呢。”
“找我?”
“對。”
“什麼事?”
“不知道。他明天上午要和你見面。”
“在哪裡?”
“在糧庫正門外的那個茶館。”
放下電話後,李庸怎麼都想不明白那個師父找他幹什麼。
第二天下班後,李庸來到了那個茶館。
大約十幾分鐘後,那個師父就來了。
“完了。”他還沒等坐穩就說。
“出了什麼事?”
“我當時已經把那個東西治住了,沒想到……”
“又活了?”
“我一生驅過無數陰邪之物,第一次見到如此厲害的東西!”
“可是……”李庸想說:可是我已經付你錢了。
“我也完了……”
“你?”
“我家裡也出現了那個洞!”
“那……怎麼辦?”李庸一下又有了歉意。
“我掐算了一下,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大年三十半夜零點,也就是他出生的時辰,他會在一個十字路口出現,一個人放炮仗。如果在這之前,他還沒有害死我,那我就可以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知道他在哪個路口出現嗎?”
“這是一個難題。深城的十字路口太多了,而時間只有那一瞬間。”
“那怎麼辦?”
“沒問題,我提前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一些……”
他看了看李庸,陡然住口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繞個彎說:“我把我配製的那三樣東西撒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這樣他就無處可逃了。”
“那得撒多少個十字路口啊?”
“不過三里三,也沒有多少個。不過,我作法需要的配料就多一些,你得再出點錢。”
李庸的心裡“咯噔”一下。他已經沒有多少存款了。
“得多少?”
“你出三千吧。現在,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事了,餘下的我來出。”
李庸想了想,他該跟誰借這筆錢。
師父又說:“如果你想活命的話,那個時間,你千萬不能呆在屋子裡。我也一樣。”
“我記住了。”
“還有半個月就到大年三十了……”
“師父,我明天就把錢交給你。”
“大年三十之前就不晚。我不能再出來了,你把錢交給那個麻……你那個同事叫什麼?”
“麻三利。”
“對,你交給他就行了,由他轉給石秀水。”
“為什麼給石先生?”
“他再轉給我。”
說完,師父急匆匆就離開了茶館。
李庸付了賬,也離開了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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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2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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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婚禮
李庸回家時,繞到了蔣柒的發廊。
發廊裡有一個女人在燙髮。蔣柒在工作,她徒弟在一旁看。
李庸在門口朝蔣柒招了招手,蔣柒就把那個顧客交給了徒弟,走了出來。
“什麼事?”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李庸很不好意思地說。那一夜,他和蔣柒在恐懼中,完成了一次並不盡興的肉體之歡。
“多少?”
“三千。”
“這麼多?現在我手上沒有,一會兒我去銀行取,晚上回家給你帶回去。”
“太謝謝你了。”
“你幹什麼借這麼多錢?”
“驅邪。”
“我還以為你開始吸毒了呢。”
這句話讓李庸一震。
現在,他真有一種吸毒的感覺,惡性循環,越陷越深……
那麼誰是毒呢?
如果地下那個東西存在,他就是毒,節節逼近,讓李庸傾家蕩產。
如果地下那個東西不存在,那麼陰陽先生就是毒,他花言巧語,讓李庸心甘情願掏腰包。
蔣柒說:“這次,你請誰給你驅邪?”
“還是那個陰陽先生。”
“我懷疑他是個騙子,根本治不了這個東西。”
“我看不像。他說的那個生日時辰一點不錯。”
“……那也許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沒有這麼巧的事。”
停了停,蔣柒突然說:“剛才,我看見周大壯他媽了。她說,周大壯明天就出獄了。”
“真的?”
“那還有假!你怕嗎?”
“我不怕。我覺得,他在監獄裡和在監獄外都一樣。”
“我現在又覺得周大壯不可疑了。”
“你懷疑誰?”
蔣柒壓低聲音說:“說不準真是歐利在作祟……”
“為什麼?”
“也許,他生前已經發現了朱環不貞,要不然他倆不會總吵架。也許是朱環設計害死了他……”
回到家,李庸越看那個洞口越害怕。
他想填上它,卻不敢。
終於,他把雙人床拆了,移到了客廳裡。
然後,他又把臥室裡常用的東西都搬了出來,那房子成了一個空房子,只有一個黑糊糊的洞口。
他把那個門鎖上了。
他永遠也不想再走進那間恐怖的屋子了。
他永遠也不想看見那個洞口了。
周大壯果然出獄了。
這是個陰天。
當晚,他就來到了岳母家。
米母正在做飯,聽見院子裡有人來,就抬頭朝外看。
周大壯走進來。
“媽!”他叫了一聲。
米母愣愣地站立著,老淚一下從眼角流下來。她一轉身進了東屋。
周大壯跟著她走了進去。
“媽,對不起……”
米母背對著他,撩起圍裙擦眼睛。
“媽……”
“你可把我們娘倆坑苦了!”米母終於哭著說。
“媽,你放心,我會加倍償還你和香晴的……”
米母終於轉過身來,不哭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大壯,說:“別說這些了,出來了就好。你吃飯了嗎?”
“吃了。香晴呢?”
“她……得病了,你知道嗎?”
“我在裡面聽說了。她在哪兒?”
“她在西屋。你跟我來。”
米母領著周大壯,來到西屋的門前,把門打開,朝裡面喊了一聲:“香晴,你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過了半天,米香晴才從暗淡的房子裡走出來。
她見了周大壯,愣了一下。
周大壯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
“香晴,是我,大壯!”
米香晴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周大壯,呆滯的眼睛裡突然閃出一絲亮光。
米母緊緊觀察著女兒的反應,激動又急切地提示著:“他是大壯,周大壯!他回來了!”
米香晴猛地轉過身,跑了進去。
米母長長嘆了口氣。
周大壯用袖口擦了擦眼淚,說:“媽,我陪陪她。”
米母說:“好吧。”說完,她回到了東屋。
周大壯慢慢走進了西屋裡。
這個房子一直當倉庫,米香晴瘋了後,就被母親關進了這裡。有一張床,一個便盆,一桌一椅。
桌子上擺了很多的書。
米香晴坐在床上,愣愣地看他。
他走過去,一下抱緊了她。
米香晴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也抱緊了他,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香晴,別哭!”
“香晴,你還認得我嗎?你一定還認得我!”
“香晴,我回來了,我再也不走了……”
米香晴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一直趴在周大壯的肩上痛哭……
大約一個小時後,周大壯一個人走出來,來到東屋裡。
米母已經做好了飯,在等。
周大壯站在門檻上說:“媽,我想跟你商量一個事。”
“你說。”
周大壯突然說:“我打算正月十五和香晴舉行婚禮。”
米母感到很吃驚。
她想了想,說:“可是,你知道她的病……”
“她再瘋也是我的媳婦啊。”
“你要好好想一想。”
“我想了幾年了。媽,我會伺候她一輩子的!”
米母的眼淚又流下來。
“唉,你們兩個人的命都不好,讓人給害了六年啊!”
周大壯和米香晴結婚的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五。
六年前,他們選的那個結婚日就是這一天。
新房設在周家。
周大壯一直在張羅結婚的事。
每次,他來和米母商量婚禮的一些細節,米香晴都在一旁呆滯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好像他們說的是別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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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3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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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大年三十
家家戶戶都貼喜字和對聯了。
周姬發家的院子裡還豎起了一個高高的桿子,桿子上托著一個圓溜溜的冰燈。到了晚上,一盞弱弱的燈就在冷冰裡亮起來。
孩子們都穿上了大紅大綠的新衣。
性急的孩子開始放炮仗,星星點點地響起了炮仗聲。
李庸家沒有一點喜慶的氣氛,甚至有點死氣沉沉。
過去,貼喜字和對聯都是朱環忙活。現在,朱環去了,這些東西李庸連買都沒有買。
三十這一天,他連午夜的餃子都沒有包。
他靜靜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王老四來過,叫李庸去他家過年,他謝絕了。
他打開一瓶白酒,就著早上煮的鹹花生豆悶悶地喝。
天黑了。
電視打開著,春節晚會又開始了。一年比一年沒意思。
也許,不是晚會沒意思,是人一年年老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年齡。每個人在過年這一天都會情不自禁地想一想自己的年齡,看看已經走過了多少,還剩下多少。
過了年他就三十九歲了……
零點越來越近了。
李庸猛地灌進了一口酒,走出了房子。
據說大年三十的夜越黑越好。可是,外面並不黑。
李庸抬頭看見了周姬發家的那盞冰燈,它高高在上,像一隻獨眼。
李庸慢慢走出了胡同,來到街上。
這裡是城外,不在“三里三”範圍內。
朝北面拐,一直走下去就是深城監獄。
朝南面拐,就是城裡了。不過,這時候所有的店鋪都關著。
李庸朝北面走。
他不敢走進那“三里三”,他怕遇到那個惡鬼。
一會兒就要跨新年了,大家都要出來放鞭炮,那個人也將混在眾人當中。誰知道哪個是他?
他不知道他會在哪個十字路口出現。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長的什麼樣子……
而北面,平時都很少有人,現在更是一片荒涼。
這一刻,整個深城也許只有李庸一個人在郊外遊蕩。連乞丐都躲在房子裡去過年了。
他慢悠悠地走著,黑糊糊的前面出現了一個空盪蕩的十字路口。現在,李庸看見十字路口就感到陰森。
他停住了腳步,有點膽怯了。
突然,身後密密麻麻地響起了鞭炮聲,嚇了他一跳。
他猛地回過身去,看見美麗的禮花在空中高高低低地綻開,還有隱隱約約的歡呼聲。
零點了!
他轉過身來,一下愣在了那裡。
前面那個黑漆漆的十字路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蹲在地上,正準備點燃一個煙花。
四周沒有一個人。這個放煙花的人顯得很孤獨,很恐怖。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李庸的存在,正專心致志地把煙頭伸向那個煙花的捻兒。
捻兒被點著了,那個人猛地後退了一步,緊張地等待。
煙火靜默了片刻,驀地射出刺目的火花。那火花盡情地噴射著,卻沒有一點聲音。
白晃晃的火花照亮了那個人的臉。
李庸曾經見過這張臉,在監獄,隔著鐵欄桿。
三十六年前的這個時辰,他降臨人世……
李庸慌亂地朝後退去,終於轉過身奔跑起來!他奔跑的姿勢像一隻笨熊。
李庸絕望了。
那個師父撲了個空。
雖然他在“三里三”城區內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了鎮邪芨s斢o絮跳儂篿y叢誄峭庖桓銎疵頂▼p房諳稚砹恕?/P>
這個東西又逃過了一劫。
李庸死定了。
蔣柒死定了。
那個師父死定了。
米香晴正月十五就要和這個人舉行婚禮,她也肯定活不過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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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盡頭
又一年了。
天還黑著。能熬夜的人在守歲,不能熬夜的人就睡了。
這一夜,李庸終於打開了他家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要崩潰了。
在變成貓之前,他一定要看看這個地洞到底通向哪裡。
他跳進了那個恐怖的地洞。
在這裡,指望不上太陽,因此他拿了一個手電筒。但是,現在他沒有打開。
他趴下來,聽動靜。
沒有動靜,一片漆黑。人間的聲音已遠去。
這裡是地獄。
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耳朵。他甚至懷疑自己又鑽進了小旅館的那個噩夢中。
而這一切確實不是夢。
一個人在夢中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而不在夢中的時候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在夢中。
現在,他要破解這個深邃的秘密了。
他突然打開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外殼是鍍鉻的鐵皮。裡面有燈泡,燈泡裡有鎢絲。還有幹電池。這些物質組合在一起,製造出光明,幫助他對付這夢魘的黑暗。
這一刻,他對物質對科學充滿了感激。
他朝前看看,黑洞洞;朝後看看,黑洞洞。
他產生了一種壓抑感,一種窒息感,一種絕望感。
他站起身,貓腰朝前走去。
前行了一段路,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找到剛才那個入口了。
他咬咬牙,踩著手電筒小小的一圈光,繼續走下去。
昨夜,李庸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他鑽進了一個深深的洞,洞裡曲裡拐彎,不見出口。
在夢中,他同樣拿著手電筒,驚恐地朝前摸索。
前面出現了兩個地道口,都像獸嘴一樣黑洞洞地等待他入彀。
他蒙了,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終於,他賭一樣選擇了其中一個洞口,走了進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
他又選擇了其中一個。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無數的洞口……
剛才,他有兩個方向選擇,生的希望是二分之一。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他還是隻能選擇其一,這時候,生的希望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再後來,他看見了這麼多的洞口……
生還的希望被切割得越來越小了。
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微弱,電池要用完了。
手電筒的光是有限的,它終於要耗盡電能。
而黑暗是永遠的。
黑暗悄無聲息,吞滅一切,任何的反抗都是短暫的。
李庸感到喘息越來越艱難。缺氧。
他預感到有人在這個洞裡等著他。
可是,四周一片死寂。
他的心情隨著手電筒的光漸漸暗淡下去。憑著體內殘存的一點點能量,他踉踉蹌蹌朝前走,尋找那個等待他的人。
洞越來越低,壓迫著他。
他的腰越來越低,最後只能朝前爬了。
最後,他整個身子被緊緊箍在那裡,前進難,後退難。
他幾乎喘不出氣了。他不知道,這裡離地面有多遠。
也許是幾十米。
也許是幾百米。
也許是幾千米。
也許是幾萬米……
這時,他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條將死的蟲子一樣在做著最後的翻卷、掙扎。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更黑、更窄、更深的地方鑽。他已經不知道回頭。
一分米,一分米,一分米。
一釐米,一釐米,一釐米。
一毫米,一毫米,一毫米。
一納米,一納米,一納米……
最後,他再也鑽不動了。
他終於沒見到洞裡有什麼人。
他就那樣被禁錮在土裡,處於半昏迷狀態,半幻覺狀態……
他就這樣被活埋了。
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把李庸的回憶打斷了。
他嚇得一哆嗦。
在前面手電筒照不到的漆黑的地方,有一條毛烘烘的東西一躥而過。
那是貓叫,很凄厲。
他仔細照了照地下,發現了一些凌亂的痕跡,有的好像是腳印,有的好像是什麼重東西拖出來的。
他穩穩神,繼續朝前走。
難道昨夜的夢是一個預兆?
難道,今天他在這個詭秘的地道裡要被活埋?
終於,他看見前面出現了光亮。
他立即關掉手電筒,輕輕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通向地面的出口。望上去,他看見了一個屋子,屋子裡傳來人和貓的嬉鬧聲。
他觀察了一陣,開始笨手笨腳地朝上爬。
他的腦袋剛露出地面,就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精神病的臉。
她正在暗淡的房子裡跟一隻貓玩耍。那隻貓正是他家那隻苦貓。
她見李庸露了頭,眼睛轉過來,淡淡地說:“喲,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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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31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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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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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願望
這一天是大年初一,離正月十五還有十四天。
六年前,周大壯被抓走時,離結婚還有七天。
六年後,米香晴被抓走時,離結婚還有十四天。
面對警察,米香晴對她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她一個人在她家西屋生活了四年。
她一無所有了,只剩下仇恨。
有一天,西屋的地面突然有一處塌陷了,竟然露出一條地道來——就這樣,她在無意中發現了這條地下的防空洞。
多年前,兩個比鄰的國家關係緊張,劍拔弩張,深城民兵挖了很多防空洞,這是其中之一,早已經廢棄。
這條防空洞和石頭胡同這一排房子平行。也就是說,她順著這條防空洞可以鑽到這排房子任何一家的地下。
她突然產生了殺機。
為了不被母親發覺,她把床轉移到那個塌陷處的上面,把它遮擋住了。
一個黑夜,她從窗子爬出房間,在地面上丈量了從她家到朱環家臥室的精確距離。
半夜,母親在東屋睡著後,她就爬到她的床下,順著那條地洞鑽進去,按照量好的距離,朝上挖。
她挖到水泥地面之後,為了不被發覺,她拿著鐵器,卻不敢鑿,而是一點點地磨……
她在天亮之前還要鑽回家裡去。
她用一個月的時間才磨穿了那厚厚的水泥地面。於是,朱環家的所有聲音都泄漏下來。
但是,這時候,她還看不到朱環家臥室裡的情景。
上面還鋪著地板,中間有一寸的間距。不過,臥室裡的月光已經透過地板的縫隙漏下來。
經過判斷,她發覺這個洞太偏了,位於朱環家臥室地板的正中間。於是,她放棄了這個洞,又開始在床下的位置鑽……
而這個時候,朱環正在酣睡。
洞穿了朱環和黃太兩家的地面之後,她經常像貓一樣在深夜裡鑽到防空洞裡來,躲在那拳頭大的洞口下,聆聽朱環家或者黃太家的對話……
她對受害人家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終於有一天,她把家裡的一個煤氣罐拖進防空洞裡,一直拖到仇人家地下,把煤氣管伸進地上去,擰開閥門……
她知道黃太偷了朱環的戒指。
是她偷回了那枚戒指,送回了朱環家。
是她從垃圾池裡撿回了那枚戒指,害死朱環之後,又從地面溜進她家,把戒指戴到了朱環的中指上……
她要把這兩個人的死搞得鬼氣森森,撲朔迷離,轉移大家的視線。
她否認了老張頭的死與她有關。
看來,老張頭死於煤氣中毒完全是巧合。
這一切跟那隻貓沒有任何關係。老張頭很可能是因為太喜歡那隻貓了,所以臨死前叮囑大家:你們千萬不要虐待它。
可憐那隻貓,自從老張頭死了後,它就永遠地失去了這種寵愛,開始闖進人心叵測的險途。
警察帶著米香晴來到了她家裡,查看了那條防空洞,還拍了照片。離開的時候,他們把那個煤氣罐作為作案工具帶回了公安局。
警方經過走訪調查,發現米香晴有四年精神病史。於是,警方為她做了精神檢測。
結果顯示,她完全是個正常人。這四年來,她一直裝瘋賣傻,為了躲避黃太的糾纏,為了報仇。
因此,她必須承擔法律責任。
開庭審判米香晴那天,李庸作為被害人的家屬,出席了旁聽。
報社的記者也趕來了,挎著照相機,不停地拍照。
周大壯沒有到場。
米香晴的母親來了。她由幾個親戚攙扶著。
李庸坐在第一排。
也許是由於常年裝瘋的原因,米香晴的眼神已經固定。她戴著手銬,望著審判長頭上的帽徽,極其呆滯。
那個審判長很帥氣,不知道什麼地方還有點像周大壯。
這一刻,李庸開始懷疑警方是不是搞錯了,也許,米香晴真是一個精神病。
要不然,她怎麼會採取這麼笨拙、恐怖的殺人方式!
審判長宣判的時候,眾人起立。
當審判長宣布米香晴犯有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的時候,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從最後一排響起來。
那是米香晴的母親。
米香晴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最後,審判長問米香晴:“米香晴,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米香晴突然回過頭來,惡狠狠地掃視了一圈。
李庸感到全身一冷。
這個將死的囚犯並沒有把眼睛落在李庸的身上,她好像在尋找另外一個人。
終於,她又把眼睛轉了回去,對著審判長說:“我死了就死了,只是還有一個願望沒有達到……”
法庭上靜極了。
米香晴突然說:“我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正月十五那一天,在新婚之夜,用煤氣再把他幹掉。”
“為什麼?”審判長問。
米香晴繼續看他的帽徽,不再說話。
她殺黃太,殺朱環,並不是為了替周大壯復仇。她是為自己復仇!
法警走上來,要把她拉下去了。
她打了個激靈,突然瘋狂地大叫起來:“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他,等著瞧吧!”
……審判結束之後,李庸走出劇院,看見那個記者正攔住一個聽眾在採訪。
“你對這個殺人犯怎麼看?”
那個中年人聳聳肩:“我只能搖搖頭,記住她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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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3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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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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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騙子
既然地下的人是米香晴,不是什麼惡鬼,那麼麻三利介紹的那個石秀水和他的師父是怎麼回事呢?
他們還白白拿走了李庸六千元錢呢。
李庸到公安局報了案。
當天下午,李庸就聽說,那個石秀水和他的師父都被警察抓了。那個師父叫張舉峰。
原來是兩個以捉鬼降妖為名進行詐騙的傢伙。
這時候,李庸正在蔣柒的發廊理髮。這是蔣柒第一次給李庸理髮。
“這回,我借的錢很快就能還你了。”李庸說。
“當時我也糊塗,我應該勸勸你。”
“我的那三千塊錢也會要回來。到時候,我請你吃飯。深城最高檔的酒樓,你選。”
“你還是給我買一枚戒指吧。”
晚上,李庸上班後,來到了麻三利的南區值班室。
他要告訴他,那兩個陰陽先生是詐騙犯。
他進了南區值班室,卻發現另一個更夫在。
“今天不是麻三利值班嗎?”
“他被刑警隊抓了。”
“為什麼?”
“好像是什麼詐騙罪……”
李庸傻了。
早上,書記陰著臉來到了李庸的值班室。
“李庸,刑警隊打電話來,叫你去一趟。”
“什麼事?”
“不知道。”
說完,書記就走了。
李庸的心沉重起來。
麻三利進了公安局。這一切都與他有關。
看來,李庸這份工作也不好乾了。
下了班,李庸來到了刑警隊。
那個大警察接待了他。
他把一沓人民幣放在桌子上,說:“這是你被騙的錢。還有一些被犯罪嫌疑人揮霍了。”
“那個麻三利……”李庸問。
“他們是一個詐騙團夥。是石秀水和張舉峰把麻三利咬出來的。”大警察說。
“誰是主犯?”
“麻三利。”
“他是我們糧庫的職工啊。”
“你知道他到糧庫之前是幹什麼的嗎?”
“是個算卦的。”
“那時候,他們就勾搭在一起開始詐騙了。麻三利有了工作之後,他們開始轉向了盜竊,而詐騙只是順手牽羊的事。”
李庸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麼那兩個陰陽先生說得頭頭是道,原來都是麻三利告訴他們的。
“你們糧庫北區不是丟過一次糧食嗎?就是這三個人乾的。”
李庸一下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石秀水,感到他的聲音很熟悉,原來,在窗外裝神弄鬼的人就是他。
走出了公安局,李庸感到他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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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3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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