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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晨曦★
  管理版主 
  ~★歐巴桑夢夢★~


 
  積分 25593
  發文 3806
  註冊 2005-9-7
  來自 夢中夢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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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  給予——先「發」制人

  給予——先「發」制人




「媽,我要學做生意。」
雖然瑜慧是個企管碩士,教人家怎麼做生意是她的老本行,
可是,當她聽到自己的兒子這麼說時,還是大吃一驚。
「你為什麼要學做生意?我給你的零用錢不夠用嗎?」
這是她第一個反應。
「我每個月不是給你五千元嗎?
你每個月不是都會存下兩千元,怎麼錢會不夠呢?」
每個母親,不管她們的學識如何淵博,
在面臨孩子的成長時,一樣大驚小怪,
恢復她們潛在性歇斯底里的本質。
敬志看著媽媽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
「媽,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嘛。」
敬志像個小大人一樣,要媽媽坐下來。
這一點,是他在母親寫的書中學的,
要跟對手談判,應該坐下來好好談,
尤其在對手顯得非常急躁的時候,
拉把椅子讓他坐下,有緩兵之效,
人們能夠比較心平氣和地談事情。
「我不是沒錢,我是想學做生意。
這兩者未必有關聯。
你不是常說,現在就得好好學習經驗,
以為將來做準備?」
「哦。」原來是這個樣子,兒子才十二歲,
什麼時候講話變得這麼井井有條了?
瑜慧恢復了冷靜:「那麼,你要做什麼生意呢?」
「我想賣蘋果派!」兒子得意洋洋地宣佈答案。
「哪裡來的貨源廣她納悶地問。
「你一年前不是買了一部新式的烘烤機嗎?」敬志說,
「當初,你教過我做蘋果派,很好吃。
我打算自己做來賣,每個星期天,
我們家附近的公園都有很多人……」
「你會自己做蘋果派?我教你的你都還記得?」
「當然鴃I」敬志說,
「我還有食譜幫忙!我已經試做了幾次,蠻好吃的。」
敬志拿出一本母親當時興沖沖學烹飪時買的《酉洋點心食譜》來。
  
瑜慧一時紅了臉,除了她的工作外,
她是做什麼都是一時興起、滿腔熱血又虎頭蛇尾的人。
看到兒子拿出那本她八輩子前就想把它丟進垃圾桶的食譜,
瑜慧非常不好意思。
「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呢?」
「你寫的書上說,在籌碼不夠或準備不周時,
絕不能貿然透露商業機密。」
  
天哪,這鬼靈精怪的小子!
十二歲,早熟得可怕!
一個超齡閱讀的兒子,不知是福是禍!
「我的同班同學董玲君會做甜甜圈,
我們要一起做生意,她可以用我們家的機器嗎?」
「你們要注意安全……」
「媽,你放心啦,我把那個機器的使用規則都背熟了,
絕對比你還小心!」
  
沒錯,瑜慧自己非常不小心,
忘了關瓦斯、熱水器,或把衣服燙出一個大洞是常有的事。
她是一個粗心的單親媽媽,兒子有時候像她的保姆。
對自己的粗心,她早已投降。
連以前的老公趁她出差把女人帶回家,
都還是那時才六歲的兒子提醒她,她才知道。
為時已晚,難以挽回。
  
「好吧!我必須給你任何協助嗎?」她也在商言商起來。
「不用。不過,有錢出錢,你可以投資我,
我會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給你!」
  
於是,她出了兩百元,成為他的合夥人。
敬志還起草了一份合夥契約。瑜
慧這才真正瞭解自己的兒子——
他竟然已經把她書架裡大半的企管書看完了。
「你如果想成為我的合夥人,你必須不插手管事才行。」
敬志和她勾勾指頭。
  
因為忙,她忘了她和敬志的合夥事業。
直到那個星期天,她和幾個死黨們喝完咖啡回來,
看到敬志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一本《卡內基的人際關係學》,
她隨口問他:「今天到哪個同學家?」
敬志靦腆地回答:「我今天去做生意呀!」她才想起這回事。
「生意做得如何?」瑜慧裝作不在乎地問著她的合夥人。
她非常關心他的第一筆生意,卻不敢過分關心,
怕給兒子太大的壓力。
因為,在她的估算下,他不太可能賺到什麼錢,
成本效益是有問題的。
「嗯……」敬志欲言又止。
「你的產品……好吃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覺得還不錯,大家也都說很好吃。」
敬志吐吐舌頭說,「總而言之,都賣光了。」
「哦,那你的生意不錯鴃H」
「也可以這麼說啦!」敬志笑著說,
「不過,老媽,你賠本了。」
「全部賣完,但我又賠本?這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和董玲君各做了二十個蘋果派和甜甜圈,
我們在公園前面擺起小攤子,可惜並沒有人來買……
我摸摸口袋,發現口袋裡有一個十塊錢銅板,
於是我就向董玲君買了一個甜甜圈。
董玲君又拿那個十塊錢跟我買了一個蘋果派……
我們都覺得對方做的蠻好吃的,所以就買來買去……
每個人各吃了五個。
後來,有個翻垃圾桶的老太太來了,
我又用那個銅板向董玲君買了一個甜甜圈,
她也向我買了一個蘋果派給老婆婆吃,老婆婆吃得很高興呢!
後來又來了一個小朋友,又來了一條狗,又來了……」
  
「所以你們就用那一個銅板,把所有的甜甜圈和蘋果派都賣完了,
對不對?」畢竟,她不是個笨母親。
「媽,你好聰明。」
瑜慧笑了,這孩子雖然做生意是有問題,
本性真的不錯,比他老爸良善多了。
「那麼,你從你的第一筆生意中學到了什麼嗎?」
「錢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敬志若有所思地說,
「有時候,十塊錢就有很大的用途!
媽,你有關於貨幣流通的書嗎?我得好好研究看看……」
  
戴爾·卡內基曾經敘說過小說家葉慈女士的故事。
「葉慈是一位小說家,但她寫的小說沒有一部比她真實的故事精彩。」
她的心臟不好,在日本偷襲珍珠港的那個清晨之前,
已有一年的時間躺在床上不能動。
她每天最長的旅程,是從房間走到花園作日光浴。
  
日軍轟炸珍珠港的慘劇,卻給了她重生的勇氣。
轟炸時,一顆炸彈在她家附近開了花,震得她跌下了床。
軍隊派出卡車,接走軍人的家屬。
當時有電話的人不多,紅十字會的人知道她床邊有個電話,
問她是否願意當軍人及其家屬的聯絡中心。
  
她發現自己的先生安然無恙之後,
仍努力地以她的電話為那些不知先生死活的太太們聯絡,
並為她們打氣。
剛開始,她還躺在床上接電話,後來不知不覺地坐了起來,
越來越忙之後,她興奮得忘了自己的毛病,開始走來走去。
後來她除了每天睡覺的八個小時以外,完全不必躺在床上。
為了幫助別人,她醫好了自己。
  
葉慈女士說:「空襲珍珠港固然是一大慘劇,
但卻是我人生中的轉折點,藉著幫助別人,
我找到了我本應擁有的力量。
因為它迫使我把注意力轉到別人身上,
給了我一個奮鬥的理由。」
  
波斯宗教家Zoroaster曾說:
「對別人好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種享受,
因為它可以增進你的健康和快樂。」
葉慈的康復,正是最好的說明。
  
給予,包括物質上與非物質上的。
無論大小,總會給你不同的快樂。
但還是有個前提,那就是給予的人要完全心甘情願,
還有,被給予的人一定要得到「好處」。
給予苛求回報,徒然使人焦慮。
但這在理論和實際上,仍有相當大的距離。
  
有個朋友到台南演講,
發生了一段又有趣又悲涼的小插曲。
  
那天她講的主題是愛情,談到了現代女性的種種愛情難題。
演講結束時,坐在最前面一排、一直戴著帽子的女人,
忽然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露出「光可鑒人」的頭,
大聲對全場觀眾說:「男人真不是好東西!
我為了向我的男友證明我到死都愛他,不惜把一頭頭髮都剪掉,
可是他竟然不領情,還是跟著別的女人跑了!
我連我的美麗都不惜犧牲,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
  
全場鴉雀無聲。
據我的朋友說,很多人緊咬著嘴唇,想笑而不敢笑。
朋友答得妙:「你給他,他又沒得到好處!你只是在傷害自己!」
  
從此,她對「愛的奉獻」有一層新的體會:
讓你愛的人得到好處,才是真的奉獻。
  
好幾次,我在演講會結束後,也會遇到碰上感情糾紛。
一臉狐疑的女孩:「我對他那麼好,什麼都給他,沒有求回報,
為什麼他還對我這麼冷淡?」
或:
「他愛我,並沒有我愛他多,應該怎麼辦?」
「你心中真的沒有求回報嗎?
如果完全不求,就不會感到沮喪,
在你付出的那一剎那,你就應該快樂!」
  
是的,我知道這很難,犧牲而不求回報,已經是宗教情懷了。
完全不求回饋的愛情,等於是用救世主的情操在談戀愛。
  
但愛情本來就不是慈善捐助。
不論你捐了多少,愛人不必給你收據,
你也不會因而有免稅的權利,更不會買得無形中的心靈平安……
你強求回報,回來的不會是愛,而是恨。
愛情也沒有我多你少的問題。
又不是上菜市場,一把青菜二十塊,你再多付二十塊,
就可以多買一把。
  
愛情中的給予,值不值得,全憑自由心證。
你的付出,得心甘情願才行,因為未必有回報。
  
既然不一定有回報,何不心寬一些、慷慨一點。
把幸福給予自己所愛的人,他能愛,你能給,
在過程中歡歡喜喜,何必問結局?
  
愛情不是一個投資報酬率的問題。
  
最近,我看了吉本巴娜娜的小說《甘露》,
書中一個並不重要的角色,講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
「當家庭中的分子,拒絕繼續給予,只是一味索求時,
這個家就開始亂七八糟了。」
  
「給予」也可以使生活中解除不少危機。
  
給予讚美,常常可以收到百般要求而得不到的結果。
  
有個父親給念小學的小兒子分工,
要他到庭院打掃落葉,孩子總是嘟著嘴,非常不甘願。
  
父親換了一個方式,他開始讚美起小兒子掃好的落葉來。
他說:「你今天的工作看起來好極了,
你掃好的落葉堆像個美麗的小山丘……」
兒子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嘟起來的嘴鬆了下來,
一味埋頭掃地,掃得汗珠涔涔。
父親又讚美了他的認真。
這一天,小兒子沒有對自己的分內工作發出任何抱怨,
反而在晚餐時,小聲地要求父親:
「爸爸,你再說說我掃的那些落葉好嗎?」
不吝施予讚美,才會獲得和諧的人際關係,
偏偏有那麼多人,只知讚美自己,自誇自大,
生怕別人不曉得自己的美德。
事實上,沒有人會欽佩自吹自擂的傢伙。
  
但讚美,過之如同不及;
表裡不一,很容易露出虛偽的馬腳。
真正懂得給予讚美的人,都先擁有了一顆對世間事物歡喜讚歎的心。
他們會領略陽光的燦爛,也能陶醉於黑夜的沉寂,
不會在有陽光的日子怨歎日曬,也不會憎恨夜的孤寂。
  
有一位女性心理學家也說過:
「如果你希望你的男友成為好男人,
那麼,不要喋喋不休地要求他,要按照你希望他成為的樣子去讚美他。」
指責他的負面行為,只會使兩人翻臉,稱讚他,
反而能激發他的好男人潛能。這是人性的微妙之處。
  
讚美也許是個善意的詭計,但任何心理正常的人,
都願意開心接納。
你不要求,就會得到。
  
想要收,與其強索,不如先「發」制人!
  
把醫學當「醫療科學」的人,
很可能會把催眠術當做巫術。
然而,我們的理智真的能完全瞭解宇宙運行的法則與生命的源起嗎?
這本來就是遠遠超越科學與物質界的人的理智盲點。
  
畢業於台大醫學院的陳勝英醫生,在眾人的詫異中,
一頭撞進「前世治療」的催眠術中。
他在十多年的臨床實驗後,回到台灣,
出版了一本「生命不死」的《精神科醫師的前世治療報告》。
前世催眠引出了前世的愛恨情仇,
也可以挖掘今世已被遺忘的童年夢魔。
在陳醫師的臨床實驗中,
確實治療了不少精神官能症與查不出病因的病痛,
它們竟然因此不藥而癒。
  
陳醫師在做這類催眠治療時,常會安排一些暗示和潛意識止痛的程序,
以這種方式,使一些令值班醫師頭痛的人物,減低他們看病的需要。
  
他發現,對前世持反對意見的人,
也可以經由催眠找到這種前世經歷……
在催眠中,他們的潛意識會肯定自己的前世,
但在清醒之後,就會找出很多理由辯稱,那不是他們真正的經歷,
只是今生的許多感受在強烈的催眠暗示後,被胡亂拼湊出來的。
  
但陳醫師卻認為,依他的經驗,有時在催眠時,
如果他認為故事的內容不太妥當,強烈暗示他們修改時,
幾乎每個人都很拗,會強烈地抗議說,事情不是那樣的。
有些前世的經歷非常愛恨糾纏,這一世的丈夫竟然是前幾世的仇人,
上一世救的人成為自己的好丈夫,今世的弟弟原是上一世的好友……
每一世都有同樣的人來參與,形成「集體的前世經驗」。
而奇妙的是,一對未婚夫婦接受前世催眠時,
會回到同一個朝代,她是公主,他是門第不符的愛人,
共同經歷了幾世的掙扎與迫害,硬「撐」到了這一世,
有情人才成眷屬。
  
上一世對不起你的人,下一世會反被你踩在腳下嗎?
照前世催眠療法的結論,恐怕未必。
玉英自從出嫁以後,常被婆婆氣得直跺腳,
引發了氣喘病,後來婆婆死了,她的病還是好不了。
在催眠狀態下,她看到了幾個前世:
上一世,她是個遊學四方的富家公子,遭強盜打劫兼毆打,
險些喪命,那個強盜,竟然就是她這一世的婆婆;
再前一世,她是個出家的和尚,日日苦修,
只為前世業障深重。
這個業障又來自再上面的一世,那時「他」是個神射手,
常常濫射無辜。
有一次看到一頭牛,覺得那牛樣子笨,就一箭把它射死了,
那頭「笨」牛,就是她今世的「壞」婆婆。
後來,她的氣喘病竟停止發作,
只後悔沒在婆婆有生之年化解冤仇。
  
陳醫師說:「按照目前我所看到的因果原理來推斷,
如果她今世仍帶著仇恨而終,和她婆婆的冤仇就無法化解,
來世還會惡性循環。
直到有一世雙方以慈悲來消解仇恨,才會停止惡性循環。」
歸結到最後,還是要以宗教情懷來寬容,人生才能真正地圓滿。
  
多年的臨床治療,也讓陳醫師歸納了幾個輪迴因果的原則,如: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一個主要課題。
所有的困苦與災難,都是針對這個課題而來,
今世不及格,來世得重頭;
世世不及格——用自殺來解決今世痛苦的人,
可能來世會遭受更深的痛苦,使得課題更加龐大而複雜,
生命更加麻煩。
  
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恩恩怨怨,
必須以慈悲、仁愛、寬恕來終結——
如果你今世得到的愛情是苦的,心有不甘,硬要報仇,
就會造成更大的業障,不但今後更痛苦,來世會更淒慘。
掠奪者,難免在來世受苦,施捨的人,終會有回報。
前世催眠的結果如是說。
  
這是一門我很有興趣的主題:前世今生。
  
你若覺得,此生此世萬般苦楚,那麼栽,卻不那麼收穫,
或許你可以安慰自己,這樣的付出,算是為上一世還債,
這一生如果不還,下一世還是要還。
如今你有這麼多機會償還,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但記得,還夠了,也該收手,
別讓那人反過來欠你太多,連累兩人,
在下輩子還糾糾纏纏。
  
心甘情願給予的人永不吃虧。
覺得自己不甘願了,就別再給。
心不甘情不願地給,對接受者有害無益。
給予時,你必須內心豐盈,像一漲不得不湧出的泉水,
無私地讓乾渴的行人,分享最美的甘露。
越給,你越多。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4 02: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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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變局——何必看回頭

  變局——何必看回頭




  
現在的你,不等於以後的你,人生因為充滿變局,
才使勇敢的人有冒險的樂趣。
我們先來說一個「作弊大王」的真實故事吧。
  
夜幕低垂的時候,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們,
像倦鳥歸巢一樣地返回他們溫暖的家,
結束了一天的活動。
但是,有些人的活動剛剛開始,要等到太陽下山,
他們才伸伸懶腰,全身的細胞逐漸甦醒。
就像在森林裡,雖然大部分的鳥兒是早起的,
但也有貓頭鷹這種日夜顛倒的鳥兒一樣。
  
光美是靠這些「貓頭鷹」們討生活的。
  
不知道這種日夜顛倒的日子已經有多久了。
總之,這樣的歲月過得特別快,每天精精神神地來上班,
筋疲力盡地迎著剛睡醒的朝陽回家。
一回去,常常來不及卸妝,帶著一身酒味就睡著了;
醒來時,跟向晚的夕陽說一聲再見,
她又是那個談笑風生的咪咪。   
光美在晚上叫做咪咪,知道她叫光美的人很少,
大概只有她的小學和「國中」同學知道;
而她的家人,他們只知道她叫光美,
不知道她叫咪咪。
她的名字,一個專屬於白天,
一個專屬於黑夜,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夜,跟往常的夜沒有兩樣,
只是微微飄了點雨,城市裡充滿雨水的味道。
光美很喜歡這種味道,
讓她想起南部故鄉秋天的景象:
白鷺鷥和農人們,在清澈的田里各自忙碌著。
她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
一直哼到進了「伯爵夫人」的大門。
門內是一個終年氣味不變的世界,
燃煙的手和飲酒的唇,永遠甜蜜的歡聲笑語。
光美進了更衣室換了新的小禮服。
「咪咪,直接穿來就好了,何必來這邊再換?」
光美笑笑,沒有答話。
她到底還是不習慣讓白天和黑夜的名字混淆吧!
她也不想讓門外的世界和門內的世界混為一談。
裡面的世界使她難以在外面生活,
但在這裡勉強有朋友,在外面的世界她孤獨得可憐。
「二一一室的客人找你!」經理說。
她如同往常一樣,笑盈盈地走進二一一室。
裡面有五六個男人,桌上已經有三個V.S.O.P.的空酒瓶,
酒味和煙味瀰漫,她的兩個同事莉莉和小玲已經在那裡了。
「啊,咪咪,你不來,我們很難應付呢!」

看來是很難纏的一窩客人。
有些人,專門找小姐們麻煩,才會覺得錢不白花。
光美暗暗吐吐舌頭,看樣子今天運氣不好。
其中有一個臉上帶刀疤的,似乎故意找碴。
他左手擁著莉莉,右手抱著小玲,
還不斷地去試探她們的私密地帶。
其他的人,有的人在起哄,也有人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
神情有點尷尬。那些是被邀請的客人吧!
可能是那個「老大」的朋友。
男人喜歡在這裡逞威風,告訴別的男人他有多神氣。
「這位是你們這裡的大牌嗎?長得不錯哦!」老大說。
「先生貴姓?」她遞出名片,職業性地媚笑著,「請指教。」
「我姓大啦!」男人說。
「姓大?先生真是幽默,台灣有人姓大嗎?」
她在微笑中放進了幾許天真的表情。
天真是使女人變得可口香甜的調味料。
「我高興姓什麼就姓什麼。
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好了,我姓大,叫老二,你叫啊!」
光美面不改色:「我看先生明明就是老大嘛,
怎麼自稱老二呢?」
「大班會說話喲!」男人說,
「來,來,我們敬酒,慶祝本公司和彰和公司談成了一筆大生意。
來,這是彰和的陳老闆,你先敬他,我們陳老闆是青年才俊哩!」
還好,原本這個滿臉橫肉的傢伙不是什麼逃犯,
只是個財大氣粗的生意人。
「陳老闆生意興隆!」光美舉杯對最斯文的那個人微笑。
忽地,她的微笑凍結了一秒鐘,似曾相識的一張臉。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的「國中」同學,
曾經和她在桌上畫下楚河漢界的陳方平。
  
那個時候,她是班長,老師規定,
功課最好的要跟功課最差的一起坐,
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和陳方平坐在一起。
記憶裡,他雖然眉目清秀,卻邋遢得很,
鼻子下一年四季都掛著兩串鼻涕,
不愛做功課,常常挨老師打。
他的父親在坐牢,母親跑了,
從「國小」四年級就要幫祖母看豬肉攤子,
所以沒有時間做功課。
  
她不喜歡他,可是老師說,有能力的人要照顧沒有能力的人,
沒辦法。最讓她覺得討厭的,就是他最愛偷看她的考卷。
她猶豫了很多次,要不要告發他呢?
她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幫助他及格、使他不被留級,
總也不是壞事吧。偏偏他常常連抄都抄錯,還是不及格。
  記得畢業前的最後一次大考,
他還是作弊,把答案密密麻麻地抄在小紙片裡。
考試時,發現異狀的老師走過來,
陳方平已經眼明手快地把答案塞進褲子裡。「拿出來!」
老師厲聲說。「什麼呀?」作弊大王故意裝糊塗。
師生起了爭執,老師找不到證據,
就問坐在旁邊的光美:
「班長,你坐在他旁邊,有沒有看到他作弊?」
  
光美低頭想了三秒鐘,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不知道,我很專心看著考卷,所以……沒注意。」
陳方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就這樣,陳方平中學畢業了。
雖然,他靠著她的包庇才畢業,卻沒有跟她說一句謝謝。
  
看樣子,他現在混得不錯鴃I
光美忽然有點感傷,為什麼自己落到這一步田地呢?
她父親的生意失敗只是一個起因,真正的原因是,
她自己已經習慣做一隻陪伴貓頭鷹的夜光鳥了,
再也沒有勇氣迎向第二天的朝陽。
  
她決定不認他,現在她叫咪咪,她不認識光美,
所以和陳方平無關。不知道陳方平認出這個班長了嗎?
她的心跳得好厲害,還好,
昏黃的光線使人看不出她是否臉紅了。
  
但是,那個老大似乎酒醉了,
還拚命把烈酒一口一口往自己的嘴巴裡灌。
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出事。
「我不會醉啦,我曾經一個晚上喝了六瓶XO!
來,斟酒,杯底不可飼金魚啦!」
鬧了一陣子後,他宣佈:
「我付錢,你們一人帶一個出場!」
「不要啦,我還要回家!」陳方平小聲說。
「不行,這樣是不給面子,一定要選一個!」
說完,把光美推到陳方平懷裡,
「這個就給你啦!」
  
莉莉幫光美解釋,她是不做出場的。
「我幫你找個更年輕貌美的……」
光美說。話沒說完,已引來老大一陣咆哮。
「婊子假清高,你看不起我們呀?」
一隻空酒瓶砰的一聲,摜在光美的左腳,
濺起琉璃般的碎片,像破碎的星星。
沒有人勸得住這只醉獅。
氣氛弄得很僵,連經驗老到的光美也不知所措。
「好,好,恭敬不如從命。」
陳方平過去拍拍這位老大的肩,
然後在光美耳邊說,「沒關係,先哄他一下。」
她只好和他一起走出「伯爵夫人」的霓虹燈大門。
外頭雨停了,星星在眨著眼睛,風吹得有點涼。
光美拉了拉衣襟,一句話也沒說,只怕他認出她來。
他和她走過一個轉角後,跟她說再見:
「我的車在那邊,我走了,這是我的名片,
如果你需要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
謝謝你,班長!」
光美猶自發愣著,剛剛替她作了弊的陳方平,
在離她十公尺遠的地方又轉過身來。
「喂,你認得我嗎?」他的臉上滿是謙卑的笑,
「我是,我是那個……作弊大王!」
偶爾回到宜蘭老家,
總是會發現一些改變——路上多了一些車;
人聲較從前稍稍嘈雜;隔壁的年輕女孩已出嫁;
巷尾那苦歎無子的李家媳婦兒又生個女娃兒;
街道兩旁,各式標榜新潮的商店如花開花落,
見證著小城的時代繁華。
  
一切在變的感覺,不能說不好,
它讓我不時能發現新鮮的東西,
不時有些小小的驚歎,然而一年復一年,
恍惚與記憶中,斯情斯景比照,
曾幾何時,已經迎然不同。
  
有人愛回首當年勇,有人愛感歎今不如昔,
而我是最不愛回頭看的人,倒不是不戀舊時情,
也不是不明白,淳樸單純也是一種溫馨。
只是,世間有兩種人,一種回首看過去,
都是好的,實在值得珍藏,值得再次翻看,
每向記憶索閱一次,就眉飛色舞一回。
另一種人,可能不那麼幸運,每每回憶過去,
總想到那些痛那些傷,
免不了要撫著那已好的傷口嗟歎。
  
這兩種不同的反應,似乎都是天生的,
與過去是否真窘促,如今是否真美好無關。
  
偏偏我是後面那一種。
自己明白自己的脾性,所以不愛回想舊時情,
但絕對不是悲觀,反而兩眼淨瞧未來看。
像吳念真寫《桂花巷》的歌詞:
「往事何必轉頭看,甲伊當做夢一般。」
  
夢一般,如煙散,讓愉快的部分留給舊韶光,
不愉快的也一起無痕跡
。去,去,別再到腦海裡來煩我!
因之我覺得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坦然。
對未來,總能比對過去樂觀。
  
因此,我成了凡事不喜回頭看的人。
庶幾不念舊惡。上回回老家,在街上閒蕩,
忽聞麵包香,於是走進麵包店裡。
待付賬時,聽見一個中年男子跟年輕老闆娘閒聊。
他指著她那一歲多的幼兒,問:「這就是你上次生的那個?」
「不是,」老闆娘憨憨笑道,
「哪有那麼快?那個還躺在搖籃裡,給我婆婆帶著。」
「你好命哦。」
「哪裡,孩子很皮呢!」
她把奶嘴塞進幼兒嘴裡,笑得很甜蜜,
「可是我先生想要個女的,我希望肚子裡這個,是女孩子。」
  
我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雀斑,有點福態,
但只有二十出頭的女子。
就我看來,她是勇氣十足,而對她來說,
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不愛回頭看,但這短短的談話,
不免使我掉入舊時光……
如果當初我沒有立志離開小鎮,安然在小鎮中成長,
可能就平平淡淡地結婚生子,如我眼前這個老闆娘。
小鎮上,只要擁有一方小小店面,
就算富足得穩如泰山。
記得「國小」時我們學校裡最有錢的同學,
家裡開的就是文具行……
  
如果我不是如今的我,
也許我也是個習慣於熱麵包每天出爐兩次的老闆娘,
守著鋪子,守著丈夫,守著孩子。
也許偶爾吵著丈夫,帶我到哪個風景區玩一趟;
也許有時候會有小小的婆媳爭吵;
也許會為收銀機裡少了一百塊錢而自責;
也許不會感覺到大城市裡人海浮沉,
不必寫字寫到腰酸脖子硬,恍惚間看窗外,
已然天欲曙……
  
佛洛斯特未經之路,
林中兩徑分殊,
而我踏上罕有人跡的那條,
一切不同之處由此開始。
  
人生常擺著兩條路,走上一條,另外一條已無緣相親
,回首無益。假設性的另一條路,想來不耗力氣,
當然也不費苦楚,不像已經走上的這一條,
一路行來,荊棘踩過,甜頭嘗過,痛癢兼具,
冷暖自知,苦樂都由己。
  
想想另一個可能產生的自己,這是我無聊時感觸良多的問題。
是什麼看不見的手推我,我偏走上這條路?
雖然常常非常累,多少浮沉,多少咬牙切齒,
但我還是喜歡現實路上的自己。
看到面前的少艾,平凡守著多子多孫的福願,
我有些感歎,但那人若換成我,處於斯地斯景未必不會瘋狂。
捨了寫文寫字,我的人生何嘗有出路?
恐怕我的敏感,拖垮自己,也連累別人的好心腸。
  
這就是鐘鼎出林,人各有志。離開我的遐想,
我發現,我並不愛假設性的自己。
我愛現在走得血肉紮實、風吹雨打過的我。
沒有走的那一條路,只容遐想,不容耽溺,
怨艾更何益?
  
往事何必看回頭。如果太陽底下有新鮮事,
何必管當時你是什麼樣的你,有如何銅牆鐵壁的初衷,
如何許過的願。
我不愛聽人膠柱鼓瑟說:
「我們從前是這樣那樣的,現在,唉……」
  
歎氣地追緬過去,是對不起未來。
  
原沒有真正的good old time(美好的舊日時光),
只有不肯向前的你,越走越懶,老想在記憶中歎息。
天下無不變的人。
  
前些時候接到一個高中好友的信。她是跑政治線的名記者。
從高中起,就沒看過她穿裙子,行事抱負百分之九十九像男子。
她何時結婚了,我竟不知。
她捎賀卡來,寫道:「高中同學,某某已在兩個月前產下一名男嬰,
某某與我的預產期相隔不到半月,她生男,我生女……」
娟秀的字跡,使我愕然,她曾是一個自詡不走平凡人生路的人。
老實說,我從沒將英姿煥發的她想作女人,而——預產期?
我一陣驚愕,再往下看:
「想想人生走到這步田地,有點可笑,又有點有趣……」
 
 她也感覺到了,知道我聽聞這訊息必詫異。
  
「有點可笑,又有點有趣。」——
不總是我們用昔日的眼光回頭看今日的自己時,所發出的感慨嗎?
  
十年前誰知道,十年後什麼才是自己?
今日又如何曉得,十年後的自己,又將如何「可笑又有趣」?
我們總想抓住什麼。
其實,連明天都不知道,自己將是何人,
將往何處去。連接過去與今日的那一條線,
是人算加上天算,半個謎。
  
如果你看回頭,發現愛的原來是實實在在存活的自己,
不枉走這一遭;若不是,何苦層層看回頭,
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似這般都付斷井殘垣?
不如往前看,不必咀嚼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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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4 02: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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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  人生——人生微積分

  人生——人生微積分




  
「孟醫生,恭喜又中獎了!」
急診室的護士們,以幸災樂禍的表情和孟廣打招呼。
孟廣一邊急急忙忙地穿上白衣服,一邊打呵欠說:
「唉呀,才剛睡了一分鐘,就出狀況,累死我了……」
  
他衝進了急診室,拿起病歷表,
看了看病人的名字和病歷記載:張望洲,初步診斷為肝膿瘍…
…張望洲,這個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看了看閉緊雙眼忍住痛苦的老先生。
啊,那不是大一的微積分老師張教授嗎?
  
孟廣的記憶迅速回到多年前,那間欖仁樹旁的教室。
那時他正熱衷存在主義的形而上書籍,前晚看書看得忘了睡覺,
一大早上微積分課,哪裡抵擋得了張教授的微積分催眠曲,
昏昏沉沉地便進入了夢鄉,腦海裡仍是那些存在主義的問題:
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當醫生,學無聊的微積分又有什麼意義?
是的,沒意義。
可是,話說回來,我當醫生又有什麼意義?
人反正會死,被救活了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我的存在可能根本沒意義……
那麼,我現在努力追阿美有什麼意義?
阿美雖然是本校校花,可是她的美貌終究會被時間的洪流,
沖成斑駁的歷史痕跡……
  
進大學之後,他為了增加自己的深度,參加了一個哲學社團,
從此就天天被有沒有意義的問題所困擾,只差沒問自己:
反正人難逃一死,每天浪費飯粒有沒有意義?
  
除了吃飯,他變得意興闌珊,好像失了根的蒲公英種子,
隨風飛散,急著要找地方落地生根,但是左尋不著右盼不到……
嘩嘩嘩,大洪水捲起千丈高的浪潮襲來,他拔腿拚命逃亡。
在驚愕中醒來,才發現夢中的潮聲不過是同學們的哈哈笑聲。
  
「教授剛剛講了什麼?」
張教授的課向來只聞呵欠聲,不聞笑語聲,同學們到底在笑什麼?
隔座的同學告訴他,
張教授在講他和老伴帶五個孫兒孫女到麥當勞用餐的笑話。
小姐問他要幾塊炸雞?「有幾塊?」「六塊,九塊,二十塊。」
才二十塊?便宜,張教授一口氣叫了七個二十塊炸雞,
張教授又自奉甚儉、絕不浪費,
所以將炸雞塊打包回家,一連吃了三天的麥當勞炸雞……
  
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但醒的同學都笑了,睡的也被笑聲吵醒了,
微積分課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發燒、畏寒、右上腹壓痛、輕微黃疸、白血球增多、膽道酵素升高……
對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先生而言,這些現象讓醫生無法樂觀。
「用廣效抗生素治療……」
孟廣吩咐護士的同時,一個老太太蹣跚著腳步走到病床邊。
「是師母吧!」他向老太太打招呼。
老太太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張老師的學生,大一的時候修過老師的課。」
孤單無依的老太太好像汪洋中的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浮木,
對著他叨叨傾訴:「他就是不服老,我看他老早就有問題了,
他就是還要撐著,說是小感冒,不要緊。」
「我本來就不要緊,」張老師忽然張開眼睛,
「上個禮拜我還去爬山,好好的嘛,
我雖然摔了一跤,還是堅持爬完全程。
指南山,不算好爬哩……」
「醫生,你幫我勸勸這個老頑固。
退休了,也不享享清福,還要回學校兼課!」
師母不講起還好,一說到學校,老先生又猛然記起了什麼,
抓著孟廣的手:「啊,我下個禮拜會不會好?」
「這,很難說,我想,大概沒那麼快……」孟廣據實以答。
「不行,不行,一定要請兩天假,我還剩兩堂課,
教書三十多年了,我從沒缺過課呢!
再教完這兩堂,我就大功告成了,真的要完全退休了……」
張教授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像個求情的小孩,
請他通融自己的願望。
 
「我們再看看吧,」老人跟小孩一樣都要人哄,
孟廣裝出幼稚園老師的口吻說,
「你好得快,就讓你請假。」
  
星期天,張老師的燒已經退了,一看到孟廣,
又苦苦央求他:「我下禮拜二、四一定要出去給學生上課,
最重要的部分還沒講到……」
「老師,」孟廣輕輕皺了皺眉頭,
「不是我不答應您,而是……
我昨天為您做超聲波,發現橫膈膜下有積液現象,
您的病情還不是很穩定,我們已經排定,
下個禮拜三做電腦斷層檢查,您不可能在星期二出去……」
張老師就是不依,嘴裡咕噥:
「不行,這兩堂課很重要……
就要期末考了,拜託,一定要讓我去上。」
「您可以請助教去……」
「不行,我不放心,我的教學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不一樣……」
雖然,被張教授判微積分不及格,
二年級只好找別的老師重修的孟廣,並不清楚「不一樣」在哪裡。
  
說了老半天,孟廣的心腸軟了:
「這樣吧,我去跟檢驗室說說看,讓您在星期一做檢驗,
如果沒問題,您就可以請假!」
  
他只好到檢驗室千求萬求,把斷層檢查排到星期一晚上。
但就在這一天子夜,孟廣又被喚到老教授旁邊聽診,
老教授的哮喘越來越急,血小板和血紅素都有減少的傾向。
孟廣與另一位主治醫師會診,判斷可能有腫瘤破裂出血的可能,
必須請外科醫生做緊急引流手術等必要處置。
「張師母,對不起。明天張教授非開刀不可……
您,還是請助教替張老師上課吧!」
  
星期二的課鐵定不能上了,老教授不能說話,卻以沮喪的眼神回答他。
孟廣別過臉去,快步走出病房,彷彿為自己辜負了老教授而不安。
那種感覺,好像他辜負了張教授許多年,
昔日不認真聽課的罪惡感全部湧上心頭。
  
張教授終於開完了刀,孟廣到加護病房去探看。
老教授身上插著氣管內置管、動靜脈置留針、引流管,
整個人被一堆管子圍繞著。
孟廣輕輕踱到病床旁,不自覺地說了「對不起」,
老教授忽然睜開眼睛,勉強以微弱的聲音說:
「最後一堂課不能去上了,對吧?」
  
孟廣很抱歉地點了點頭。
老教授又自言自語道:「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自己出考題。
教書教了三十年,總得有始有終。
你,以前微積分學得如何?
醫學院的高材生,微積分難不倒你吧!」
  
孟廣又心虛地點點頭。
老教授開完刀的第二天晚上,仍是孟廣值班,
本來他一向好睡,只要有一把椅子就可以睡著。
這一夜,趴在桌上,隱隱約約,半睡半醒,
彷彿回到那間在欖仁樹旁的教室,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課,
他努力想聽課,卻始終渾沌,抬不起眼皮……
忽然間,一股不祥感使他變得很清醒,馬上翻起身子巡視病房去。

老教授沒有睡。
他的臉上戴著氧氣面罩,很多管子深深地插進他的身體裡,
止痛藥的作用減輕了他的痛苦,因而他的表情一派安詳,
用筆在試題紙上輕輕寫著考題……
「教授……」那一剎那間,孟廣忽然懂得什麼是人生的意義,
那個他從前在微積分課中百思不解,後來在忙碌人生中被他遺忘的問題。
他終於明白赫塞為什麼說,人生有沒有意義不是我們的責任,
而讓它有意義卻是我們的責任。
老教授用顫抖的筆寫著微積分試題,也寫著他要的答案。
  
教授看看他,好像在說:
「我知道,你現在會叫我好好休息,可是……」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責任,不管這些責任有沒有意義,
身為醫生的他也有他的責任。
「教授,明天再做比較保險,好不好?
還有,如果您的試題完成了,考試當天,可不可以再給我一份,
我想試試看,我有沒有忘掉以前學的微積分。」
  
那科被重修的微積分,應該有象徵性補考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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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4 02: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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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規劃——生涯不規劃

  規劃——生涯不規劃




  
生涯規劃,常常人算不如天算。

讓我來說一個故事。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擄獲了他,得以進入洞房,
不知讓多少女人哭紅了眼睛……
至少,當初她是這麼想的。
他是個在業界頗有知名度的室內設計師,一向以好品位著稱。
包括他身邊的女人,各自都有專精的藝術素養。
不是鋼琴家,就是插畫家,不然就是廣告公司的創意文案,
每一個人的資歷似乎都比她顯赫——
賀文琦只是個高中美術老師而已。
這個職業當然不差,不過,也沒特別到哪裡去。
  
「說說你是怎麼得到他芳心的?」
鬧洞房時,何厚家的朋友這麼起哄著。
通常,這句話是用來問新郎的,
但是,每個人不約而同地把好奇的腦袋轉向新娘,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要想讓何厚家這個年方三十五,
又很容易獲得美麗女子青睞的單身貴族點頭,
同意走進禮堂,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賀文琦一直笑,笑得彎月眼漾著嫵媚的淚光。
有人替她答了腔,說:「是不是先上車後補票?」
「胡說!」賀文琦笑道。
「據我所知,是上過車啦,不過還不用補票……」
她那開朗大方的妹妹賀文妮替她辯說,
不過是越描越黑,引來一陣大笑加口哨。
「由新郎倌來說好了!」
「文琦啊,她……」何厚家偏著腦袋想了想,
「我們認識十年,太久啦,她真是有耐心,不管我怎樣,
永遠那麼溫柔,把我的話當話,我們吵也吵不起來。
不像很多女人,動不動就歇斯底里,很難招架。
十年啦,我再不娶她,她就跑了!」
「文琦,你為什麼不畏萬難,
就是不從這個花心大蘿蔔的身邊離開?」
何厚家的女同事又繼續對新娘子展開「包容心試驗」。
「因為……」賀文琦終於有機會被眾星拱月,
不由得吐出初衷,「因為,他是我生涯規劃的一部分呀!」
「生涯規劃?」
「對,我二十歲時第一次看到他,
就決定把他放在我的生涯規劃中,總有一天等到你!」
「哇,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大家紛紛為她的毅力鼓掌。
看賀文琦這麼給面子,何厚家忍不住眉開眼笑——
他雖然結了婚,還是想讓大家感覺自己有價值得很呀!
  
雖然認識了十年,關於這個婚姻,
賀文琦到底還是一個初入蠻荒大地的探險家。
她對何厚家的瞭解不會比他任何一個女友多,
對於要搬進何厚家的精緻雅房,成為他的新婦這件事,
她又興奮又緊張。
何厚家向來為維持自己的生活隱私不遺餘力,
除非他心清對,何厚家很少邀請女友到自己的房子去。
這之前,她只到過他家三次,前兩次還有其他的朋友,
最後一次,是一個月前,何厚家的鋼琴師女友決定跟他說莎喲娜啦,
他在難以承擔哀痛的夜晚,找她長夜訴衷曲,
終於發現她的愛是那麼完整地保留給他,不娶她,就太辜負佳人。
她就在那晚答應了他的求婚,實現了她多年的願望。
  
賀文琦雖然沉得住氣,但也有隱隱的害怕——
何厚家是不是為了報復那個優雅美麗的鋼琴師女友才娶她的呢?
他還有沒有跟那個綽約動人的女人來往?
她對他懂得並不多,也因而有了探險的刺激感。
還沒等到他有時間度蜜月,她就發現,她
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個晚上,她充滿幸福感地進入浴室,想洗個澡時,
冷不防何厚家叫住她:「等等……我拿你的香皂給你……」
她往浴室裡頭望了望:
「不必了……裡頭有六塊不同顏色的香皂呀!」
「那都是我的!」
「你一次要用六塊?」
「對呀,一個洗臉,一個洗脖子,一個洗手,
一個洗背,一個洗腳,一個洗……
還有,你要記得,用完什麼東西都要放在原位,
平常我可是放得一公分也不差。」
她戰戰兢兢地洗了個澡,好戲卻還在後頭。
半夜,睡得和死豬一樣的她被猛力搖醒了:
「喂,床單歪了,起來,我要調正。」
「什麼事?」看他神色如此慌張,她還以為失火了。
他努力在調整床單,不惜把她趕下床:「
奇怪,怎麼看都不是直的?」原來她一翻身,
條紋床單的線條就歪了。
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調整床單的男人,
就是白天那個做事永遠不慌不忙的設計師。
  
此事發生的頻率大概是每晚兩到三次。
她在一個星期後就有了熊貓眼袋。
她買的洗髮精,
因為外殼的顏色和高度與他原有的不搭調而被淘汰出局;
她的衣服被他全數捐給慈濟舊衣機構;
更嚴重的是,他要她買幾個貴得令人咋舌的廠牌貨,
卻不肯掏點腰包……
他們家的任何電器都以尺丈量過,或者說,
他那凌厲的眼睛就像一把尺,只要看他臉色,
她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又不小心將他的東西移動了位置。
他的反應很激烈,表情像個想上擂台的拳擊手。
  
賀文琦是個有度量的女人,她不會讓這些小事而影響終身大事,
也就極力配合,維持一切秩序。
既然是她的生涯規劃理念之一,她不要成為他人生的敗筆。
  
兩個月後,她因失眠和莫名其妙的焦慮去看心理醫生。
經過一番長談之後,心理醫生發現,該來看病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這樣的潔癖——是不是因為童年有什麼創傷?」
除了他以前有多少個女友之外,
賀文琦對先生的童年、青少年,一問三不知。
最後醫生只好問她:「你真是他的妻子嗎?你是怎麼嫁給他的?」
  
連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懷疑。
她真是他的妻子嗎?
她恐怕沒有他那六塊香皂來得重要。
她開始產生了反抗心理,以種種理由不回家,
而事實證明他並不怎麼需要她。
「我有事……我要到文妮那邊住……」
她期期艾艾地解釋著,只換來他冰冷的一聲「哦」,
不置可否,好像她的報備是多餘的。
似乎只要她不要打斷他的生活秩序,她做什麼都可以。
這大大粉碎了她的生涯設計:
她原本希望,一年至少可以出國度一次假,
一個星期至少有一天如膠似漆,
三年至少生一個孩子——
如今,好像一切都變得不可能。
她甚至不敢臆測,如果有一天,
他們的孩子弄亂了六塊香皂的位置,
他是不是會賞他一頓拳頭。
「看心理醫生?」何厚家嗤之以鼻,
「我看,我念過的心理書籍,不會比那個醫生少。
我看,你跟以前那些女人一樣歇斯底里。
真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剛開始什麼都不在乎,
後來什麼都在乎了。」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到三十五歲才結婚。
也許是,他找不到一個願意一直遵循他生活守則的女人。
結婚後半年,她決定承認失敗。
賀文妮看著蓬頭亂髮,精神不濟,
因為上課不知所云而被迫辭職的姐姐,
忍不住勸她:「別傻了,你打不過他的潔僻。」
  
她終於認輸了,她終於明白自己是個怕麻煩的人,
趁還沒空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登記前先離開,
免得手續上更麻煩。
她將離婚協議書給他時,心裡鬆了一口氣,
發誓自己一輩子不會買條紋床單,
也一定要在凌亂的家居中享受自由的快樂。
當著兩個證人的面,他沒說話,只是皺皺眉頭:
「嘿,這些字寫得很亂,
我待會兒叫小妹用電腦打字比較整齊些,
否則,這個字實在簽不下手。」
  
生涯規劃?
生涯規劃!
生涯規劃?
  
別小看標點符號的功能。
上面這三個標點,
代表我在生活中追尋事業規劃與人生目標的心情。
  
我們這一代後嬰兒潮,
可以算是這樣接受「生涯規劃」概念的先鋒。
我們開始明白設定目標與按部就班的重要性,
明白要瞭解自己,不可以糊里糊塗、莽莽撞撞過一輩子,
於是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
很科學地為自己訂各種計劃表,在邁向成功的階梯上,
一步步向上爬。
  
接受「生涯規劃」主張的人,
大概也可以說,是中國幾千年來最理性的人。
在我們把生涯規劃的問號改為驚歎號之後,
人生有了目標,生活更有朝氣。
  
可是每一件事都不是完美的。
接受它的正面,也必須接受它的負面。
同一個月亮,都有陰晴圓缺。
  
幾年前,我對「生涯規劃」的必要性又回到問號。
當然,這個問號已不同於第一個問號,我也不是原來的我。
我們這一代,曾經為自己的生涯規劃努力奮鬥過的人,
可能都必須重新問自己:
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很累?
是不是發現外在的掌聲,其實無法彌補內心的空虛?
是不是已經明白,期待越多,挫折越大?
當計劃執行完美,而天不從人願時,你是否怨天尤人,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瞭解,愛情在人生中很重要,但總是不按牌理出牌?
  
這是我對自己的質疑。
我甚至還懷疑,大部分人做的生涯規劃,並不是為自己,
在做計劃時,聽到的是嘈雜而混亂的外界意見,
而不是自己心靈深處真正的聲音。
因而,在別人的眼光下,成功了,
可是,有更大的缺憾藏在心靈裡,像黑洞,吸光所有的能量。
有時我們的生涯規劃,對自己太過高估,使自己十分沮喪;
有時太過低估,忽略了你所以為你的真正潛能與任務。
  
我不反對生涯規劃,但光憑生涯規劃,
並不能向你提供美好生活,無論你將計劃執行得如何精確而完美,
如果內心欠缺和諧的韻律,你將感到非常挫折。
在一連串費心盡力的規劃後,記得照料內心的秘密花園。
有些人終其一生,在外尋找奇花異卉,卻從來不知道
,最珍奇的植物,已在荒蕪的廢園中枯萎。
即使在生涯規劃已經安穩之後,你仍必須不時送給它一個問號:
這樣的日子可是你真正想要的?
有沒有什麼東西,一直被你的規劃忽略?
你聽見你心裡的聲音了嗎?
「心裡有聲音嗎?」也許,你會這樣問我。
我很肯定,雖然內心的聲音是無聲之聲,也很害羞而怕生,
但是,它一定在。
即使在深深的沙漠之下,也有淙淙流水,
它在,只是你還沒有挖掘到它。
如果你不斷向前走,沒有遵循內心的律法,
那麼,你會花許多時間氣力,
只是在走一條被設定好的老路,繞了半天,
不知不覺又回到原處。
  
真正的美好生活,依靠一顆韻律和諧的心。
真正的浪漫,存在於輕鬆自在的靈魂中。
真正的成功,是生命與人情的洞徹。
真正的愛情,是兩人靈魂品質的契合。
  
心理學家AbrahamMaslow說過:
「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個聲音,
試圖指出我們生命所應依循的方向,
如果我們因為軟弱、眼前的利益,或為了其他原因不去傾聽,
我們就會悲慘而空虛。」
而印度的聖者也早已編織如是的智慧話語:
「只有心靈和諧的人,才能體驗大自然的和諧,
內心混沌的人,只會發現四周混亂。」
  
在我惶然不安,或被空虛襲擊時,
我總企圖讓自己安靜,傾聽。
  
我不是說社會、物質條件、金錢、
權力、地位、生涯規劃這些外在的東西不重要。
它們很重要,可以使我們的外在活得好,
但如果只有它們,我們只會活在表象裡,
欺人或者自欺,而無法好好去傾聽生命的真正旋律。
  
蘇格拉底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石雕師傅。
  
表面上,他沒有承傳父親的志業,
在那個職業世襲的時代,一反常態地成為一名哲學家。
希臘的文明在他的影響下,開出另外一朵燦爛的花。
而事實上,他仍然只是石雕師傅。
他雕刻心靈。依他父親所教導的方式。
有一回,他的父親正在雕一隻石獅子。
小小的蘇格拉底觀察了好一陣子,
終於問出他的疑問:怎麼樣成為一個好的雕刻師?
「看,」他父親說,「以這隻獅子來說吧!
我並不是在雕這隻獅子,我只是在喚醒它!」
喚醒?
「獅子本來就沉睡在石塊中,
我只是將它從石頭監牢裡解救出來而已。」
哲學家也並不是創造者,
他們只是希望將人類的靈魂解救出來而已。
每個人的靈魂有自己的樣子,不能被別人創造。
我們的靈魂,都是石塊裡的獅子,
並不是一塊隨你捏造的軟泥。
如果他是一隻鷹,你硬要將他捏成一隻羊,
那麼,你將截斷他可以翱翔四海的翅膀;
如果只是一隻羊,而你硬要他飛翔天際,
那麼,你盡了再多的努力,也不過白費力氣。
  
如果真的需要「生涯規劃」這個名詞的話,
它是喚醒,而不是塑造,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在還沒有瞭解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屬性之前,
貿然趕時髦,為自己列出一張長長的短期目標及遠程目標,
再用別人的眼光當鞭子鞭打自己,
你可能會成功——在別人的掌聲裡體認出自己的光榮,
而真正的生命源泉卻日復一日地堵塞與蒙塵,
不再流出甘美的泉水。
  
為誰辛苦為誰忙?
  
在這個講求效率的社會,我們卻常沒有效率地白忙著。
一個小莫扎特或米開朗基羅,若生在此時,
可能會在社會期許下兢兢業業地經商,成為白領階級的一員,
每天在抱怨公司的福利制度不健全。
也許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沒有那麼高的天賦,
不一定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的方向,
許多人都必須經過摸索、跌倒、再嘗試的過程,
才能慢慢找出自己的最愛——
我們或許不那麼出色。那麼特別,
可是我們的內心必有自己的聲音。
  
如果有靈魂,就有它獨特的唱腔。
  
只有以自己的方式唱出真正的聲音,
在這彷彷徨徨的人海中,生命才沒有遺憾。

你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
你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了嗎?
還是,仍然像個小學生,
按照考試的順序來準備功課,
填寫一連串的必讀功課表及座右銘,
樂此不疲?
領導生活,不要讓生活牽著鼻子走。
這是生涯規劃的前提。
尊重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要斤斤計較外在的掌聲。
如果你非規劃不可,做生涯規劃前,
認識自己,這是充分必要條件。
做生涯規劃後,還要有一層心理準備:
「人生就是在你計劃外發生的那些事。」
有句西方俗諺這麼說。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4 03: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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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  人緣——不必討好每個人

  人緣——不必討好每個人




  
想當年,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
她看著照片,忍不住出了神。
照片裡的他,略顯清瘦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目光,
臉上似乎寫著「我要奮鬥」四個大字。
果然,現在他是個大企業家了!
他完全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揚眉吐氣,
讓當初反對他們結婚的父親,
佩服女兒當日的先見之明。
  
他身邊小鳥依人的她是多麼嫵媚動人呀!
看,那楊柳腰,大概只有二十英吋吧!
雖然當初每天只能吃半飽,而且每天用老祖母的古老秘方——
以粗繃帶勒緊腰身辛苦極了,
可是當所有的男人把眼光投注在她的纖細楚腰時,
她的一切辛苦的代價就值得了。
  
現在她年過四十了,腰身還在二十四英吋左右流連,
在同輩女人之中算是非常令人艷羨的。
如果昨天那個可怕的小女孩沒有說出那一句無心之言,
她可能還陶醉在「黃芸芸怎麼二十年都沒變」那樣的讚美詞之中,
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天哪,芸芸,你還是十八腰呀,
穿著迷你裙,好像跟我女兒一樣年紀!」
「芸芸,唉呀,人家說有錢的女人不會老,果然如此!
看你,老公那麼有成就,所以你就老不了!
不像我們,體重比高中畢業時多兩倍!」
「你怎麼保養的,是不是每三個月就到瑞士注射胎盤素?」
同學會一向是她最喜歡的場合,因為在這個時候,
她總是鶴立雞群,光彩煥發,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
然而當一連串的讚美詞讓她聽得頭昏眼花之際,
一個天真的聲音卻剝開了國王的新衣。
「媽!」同學會中,昔日好友林美秀的小女兒忽然跑到她面前來,
以她所有的舊日同窗都能清楚接收的音量朗朗地說,
「媽,這個阿姨的背面比正面好看多了,
她的臉畫得好像巫婆呀!」
  
這比十道雷打中她還讓她難過。
她愣在當地,不知所措。
林美秀也聽到了,趕緊堵住女兒的嘴,語無倫次地說:
「小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亂說話……快說黃阿姨是最漂亮的阿姨……」
  
「我沒亂說話,我說的是實話呀!」
哪個孩子大概才上幼稚園大班吧,
是林美秀後來「不小心」生出來的么女,因為得大人寵,
所以說話一派理直氣壯,
非說到大人都覺得自己不對不可。
真是越描越黑,已經有人在竊竊私笑了。
「老師都教我們要說實話!」
這一晚,她回家後,悶悶不樂地把舊照片都翻出來看,
一邊看,一邊端詳化妝鏡前自己卸了妝的臉。
可不是麼,越看越是驚心動魄……
短短一句童言無忌,把她的世界全部翻轉了過來。
「名夫!名夫!你看我是不是變了很多?」
她像對著魔鏡的白雪公主她媽一樣,不厭其煩地問。
「喂,你每天一定要問十遍才甘心呀?
要不要我用錄音機錄下來,你沒變,
永遠是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
一向有幽默感的丈夫開始不耐煩了,
「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能告訴丈夫,有個小女孩說她像巫婆呢?
那太破壞形象了。
她想到,名夫知道了,一定會忍不住大笑——
他就是那種什麼事都開心的人!
這也是他能和她這種敏感性格和平相處多年的原因。
「我……我決定去整容!」
「不用了吧!」名夫對她的結論嗤之以鼻,
「雖然你的臉上有了皺紋,可是你永遠都是我的愛人,
永遠美麗又溫存……」
他唱起了《白髮吟》的歌來,卻讓她覺得備受諷刺。
  
「皺紋!」原來名夫早就看出她臉上有皺紋了。
現在,更是非如此不可!好在名夫有的是錢,
要付多大一筆整容費都沒問題。
不過,除了要他付錢外,
她還非得要他在百忙之中陪她去動手術不可!
「因為,我是為了你才去整容的!」
「可不是我叫你去的!兩個孩子都進大學了,
你還管自己臉上的皺紋?」
名夫忍不住歎了氣,「你愛美,跟我有什麼相干?」
「我是為了你的面子,不要讓人家說,張名夫的老婆是黃臉婆!」
張名夫拗不過她,只好陪她進了整形醫院。
她不但要拉皮,還要豐頰,
也要調整年輕時就覺得不夠高的鼻子,
同時還得把雙眼皮割得再深一點才行。
所有的費用要四十萬!她毫不猶豫地簽字了。
  
就在她在裡頭受刑的同時,
百般無聊的張名夫只好跟護士——
其實是一個到了一枝花年紀的中年女人聊天。
  
當她經過必要的「宰割」之後,
無聊的張先生已經在手術房外跟中年女護士聊了三個小時的天。
張名夫打趣地問她:「你怎麼都沒有想過要動美容手術?」
「動給誰看?」護士笑道,
「我先生沒福氣看,上天堂啦。
不過,就是我有錢,我也不會做——
人嘛,自然的比較好。
張先生,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覺得每個動過臉部手術的女人,
都長得差不多,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假假的,
如果我是男人,晚上會做噩夢!」
  
當然,整形醫師的說法是不一樣的。
「張太太,你放心,」賺了大筆錢的醫師送出了黃芸芸,
不忘增加她的信心,
「你放心,過了三個禮拜後,
你的皮膚會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嬌嫩,讓你的先生愛不釋手……」
  
整形手術比她想像的還成功,
她終於有了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光滑的臉頰,
那些可恨的皺紋完全告別了她的臉,
鼻子也比以前突出了一公分。
雖然她對自己的新面孔不是很習慣,但還是相當滿意。
為了維護這一副新臉龐,她更花了不少代價。
比如,到紐約一位知名的女醫生那裡,先抽掉肚子裡的脂肪,
再將脂肪打入容易產生皺紋的部位。
這個手術花了張名夫三千美元。
然後她又嫌胸部不夠豐滿,又花了五千美元做胸部整形……
然後,她聽說瑞士的胎盤素很有用,
於是不惜每六個禮拜飛一次瑞士,將胎盤素植進她的真皮組織。
在將近一年的時間內,她試過所有的整形手術,
只等著下次同學會,讓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刮目相看,
看她還敢不敢說她是巫婆。
  
終於到了她展示自己成績的日子,
她穿著最時髦的Versace迷你套裝,
穿梭在一大群體形與面孔均已步入歐巴桑級的昔日同窗間,
以孔雀開屏的姿態微笑寒暄。
「你……好像越來越年輕了……你是……?」
「我是黃芸芸呀,不認得了?」
「哦,黃芸芸,你是不是去……」每個人都欲言又止,
「你真是好命呀,難怪保養得像二十五歲一樣……」
她們的眼光集中在她身上,使她感到無比的光榮,
過去的種種奔波與痛苦都得到了肯定。不
久,她看見林美秀帶著她的小女兒進來了。

林美秀也跟其他人一樣,瞠目結舌,不太敢跟她相認。
經她向前介紹,才確認她是黃芸芸。
「大乖,叫阿姨,阿姨漂不漂亮啊,你怎麼……
怎麼這麼沒禮貌?怎麼可以躲在後面?」
忽然間,小女孩石破天驚地哭了出來。
「……好可怕,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她好像《101忠狗》那個穿狗皮大衣的壞女人!」

雖然她告訴自己,小女孩完全沒有審美眼光,
但接二連三的打擊卻使她難以承受。
在她要丈夫老實答覆「我是不是比以前年輕漂亮」的問話時,
張先生說了真話:「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我半夜醒來,
常常被你……你的臉嚇醒……我實在很難接受你現在的樣子,
還是自然的比較好。」
  
自然的比較好。
張先生跟整形醫院護士已經來往一年了,
在她遠赴他鄉接受手術時,他有足夠的時間接受她溫柔的呵護與洗腦。
護士說得沒錯,他因為老婆的新臉孔做了噩夢。
他花了錢,就為了買這些噩夢來整自己嗎?
雖然黃芸芸保證,雖然她的外在都是假的,
但她的心還是真的,但是,已經過整形的婚姻,
似乎已經沒有辦法回復原狀……
  
沒有人不希望受歡迎。
但「討好別人」的原則常和「做自己」是衝突的。
而事實上,一個還沒有學會做自己的人,
往往也不能長期討好到別人。
  
有一位負責某大公司人事招考的朋友就曾告訴我:
「求職的人所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失去自己,
不能以自己的話來回答問題,
只拚命地想給你他認為你喜歡聽的答案。」
  
也許以前當「順民」可以減少不少麻煩,
但在這個個性化的時代,一個毫無個性的人,
不可能脫穎而出。
如果真的想當一隻捕捉人們聽覺的雲雀,
你不能和所有的麻雀發出同樣的叫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只是,
很多人一輩子沒發現屬於自己的天籟。
  
人際關係大師卡內基曾經說過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女孩,她出身平凡(是公車調派員的女兒),
天生擁有非常動聽的聲音,確實有當歌星的潛能,
可惜嘴巴長得很不好看:
她的嘴很大,又有暴牙,這看來確實是當歌星的致命傷。
  
當她第一次在美國新澤西的一家夜總會獻唱時,
為了想讓自己看來比較優雅,一直企圖用上唇遮住暴牙。
當然,這麼做使她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自己的歌藝,
也使別人很快地看出,她正做作地遮掩自己的缺陷。
  
還好當晚有個說話很直的人,馬上給她一個忠告:
「我知道你覺得暴牙很難看,所以故意要掩飾你的牙齒。
其實,你越掩飾,大家越會注意到它,
如果你不在意,大大張開嘴來唱,
聽眾並不會在意你的牙齒不好看,
只會聽到你美妙的聲音!」
  
這個女孩雖然覺得難堪,
但接受了那人的直言無忌,勇敢地張開嘴,
開懷唱出自己最完美的聲音。
後來,這個叫CassDaley的女孩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頂尖歌手,
她的暴牙也成為她醒目的個人商標,
別人想模仿那種韻味都不成!
  
沒有一個人應該糟到放棄自己,去模仿別人。
  
討好別人,使你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真正指標。
著名的心理學家榮格曾經如此分析:「
我的病人之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在醫學上找不到任何病因,
他們只是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義,拚命自憐而已。」
  
我們該自愛,但自憐卻不是好東西;
該對別人好,但一味討好,
恐怕沒有人認為該真正尊敬你。
  
我少年時就認識一個非常在乎別人看法的人。
那時候我很喜歡在星期天上教堂,
因為教堂的音樂總使我心情舒爽。
但這傢伙未免有點討厭,他雖然眉清目秀,
待人也非常客氣,
卻總是每隔幾個禮拜,就要發給同年齡的人一份問卷。
他總是問:
你會給我打幾分?
你認為我的優點是什麼?
有哪些缺點需要改進?
  
這人勇於自我檢討的精神也許值得嘉獎,
但他看見問卷回籠後,卻屢屢變得更不快樂。
試想,別人在白紙黑字上誠實地寫下你的缺點,
除非聖賢,誰會真的開心?
  
看過他那麼不開心之後,過幾個禮拜,
他再發問卷給我,我乾脆昧著良心給他一百分,
缺點欄下填:無!
  
沒想到他並不因此而高興,他把我拉到一旁,
指責我不是個誠實的朋友:
「我從你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你並不認為我十全十美,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口是心非地給我一百分?」
  
「因為你實在很煩!」年輕氣盛的我,衝口而出。
這時,牧師走了過來,傾聽了我們的爭執之後,
微笑地對他說出一句妙語:
「下一次,不要再麻煩你的朋友為你打分數,
請上帝為你打分數吧!」

是的,就讓我們心中的上帝為我們的表現打分數,
何必斤斤計較別人給你幾分呢?
放心,你永遠不會讓全世界都滿意。
也沒有必要。
  
人人都有立場。
有時立場是對立的,企圖討好兩種不同的立場的人,
常常會像《伊索寓言》裡的蝙蝠,
它一會兒想當鳥,一會兒想當獸,結果被兩方驅逐出境。
換句俗話說,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不管別人喜不喜歡你,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人。
不要討好每個人。但是,如果你週遭的人都不喜歡你,
你可能必須檢討自己。
可能是你的個性有問題,待人處世有問題。
坦承缺點而研討對策,會比完全孤芳自賞對你有利。
如果你覺得周圍的人個個都很討厭,那也是你有問題。
進入社會後,我曾經遇到一些這樣的人,
他們埋怨自己所有的朋友,和第三人一談起某某朋友,
即使平時相處甚為親密,也一定沒好話,
淨挑別人的缺點來說;
一聽到別人的家醜,快樂得如雲中小鳥。
  
我想,這些人基本上心胸狹窄,看不得人好。
朋友能和他相處一時,必不能永久,
他終究會感受被世界遺棄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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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  競爭——再見,模範生![/

  競爭——再見,模範生!




  
那一年,她們再度相遇。
  
玫瑰和薰衣是很好的朋友,真的。
某種頑強的友誼,總是能夠在命運之手的推動下比肩齊步,
好像兩人命中有一種堅韌的磁場,
她得看見她,她的人生才有意義;
而她非得在她面前,才能體會做女人的快感。
  
玫瑰在忠孝東路一家新開的百貨公司看見薰衣的第一秒鐘,
她便已認出這個小時候最好的對手,也是最壞的敵人來。
她正和玫瑰一樣,和堆得滿山滿谷的過季打折衣物纏鬥。
人潮洶湧,每個女人都怕有人先搶了便宜,
如果不是因為薰衣和她一起扯住同一件衣服,
玫瑰不會注意到旁邊這個女人。
  
她抓了那件襯衫的左邊袖子時,薰衣同時扯過右邊袖子。
玫瑰原本打算給那不懂禮貌的搶貨者一個衛生眼球吃,
眼睛翻了上去又迅速翻了下來:
唉,那不是狄薰衣嗎?
蘇玫瑰正猶豫著要不要相認——
她今天並沒有好好打扮,
穿得跟上菜市場買菜差不多,
以這德性遇見故人,運氣實在太差了。
但是,大嗓門的薰衣已大聲叫出她的名字來:
「蘇玫瑰!」
  
玫瑰恨不得把自己藏到衣服堆裡去。
所有參加搶購的太太們聽到這一聲大吼,
都抬起頭來。
還好,她們打量了玫瑰半秒鐘,
發現她並不是什麼名人,
就繼續她們的搶購工程。
玫瑰和薰衣一同放手的襯衫,
很快地到了一個胖太太手中。

「啊,你怎麼也在這裡?」玫瑰壓低聲音說。
「我……本來是要來參加這邊專門為金卡會員辦的巴黎高級時裝發表會啦!
可是因為堵車,還有不好停車——
你知道,大車很不好停的,我們家老公偏偏要給我買什麼VOLVO,
怕我開車不夠安全……
害我趕來這裡,人家已經進行一半了,所以……我就到處逛逛,
看到這裡有好多人,蠻好玩的,就過來看看,
你知道我愛熱鬧的嘛……嘻嘻……」薰衣一口氣講了許多話,
眼裡充滿「真不巧,怎麼會在這麼低級的地方遇到你」的神情。
  
「哦,我……」玫瑰也想好理由了,
「我老公說,我生日要送我一件名牌衣服,
叫我先來看看喜歡什麼款式。我也是愛熱鬧,
看到人多,進來看看她們在搶什麼,沒想到就看到你了。
說實在的,便宜沒好貨,你看這些衣服,車工縫線都不好,
難怪上一季賣不出去。」
  
「那當然,一分錢一分貨嘛!」薰衣看看玫瑰身上的休閒服,
心想,這些還比你身上這些好得多哩。
一方面又暗自慶幸,自己今天還好穿了最貴的一套衣服來。
  
「兩位太太,」負責拍賣的那位年輕職員,
此時不識趣地大喊,「你們後面等著要擠進來的人很多,
要聊天的話我們各樓層都有咖啡廳,
請你們久別重逢到咖啡廳敘;舊好嗎?」

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玫瑰就這樣和薰衣進了二樓咖啡廳聊了起來,
發現兩人雖然多年不見,共同的關聯並不少。
  
她們從小就是鄰居,直到玫瑰北上讀高中前,
不但念同一所學校而且勢均力敵。
不是玫瑰第一名,就是薰衣第一名,
兩個人誰也不讓誰。
晚上玫瑰如果看見隔壁薰衣書桌上的燈沒熄,她鐵定不肯人睡。
  
既生瑜,何生亮?
偏偏上天好像故意將她們新在一起比較似的。
玫瑰和薰衣的母親也沒忘記添油加醋:
「玫瑰,你看薰衣,她媽媽做娃娃加工,她都會幫忙,
做得比大人還好呀。」
「薰衣,你看玫瑰又在幫她媽媽洗衣服了,
人家一大早就起來做家事了。」
「玫瑰長得真秀氣,不像我們薰衣又高又壯
(這句話的意思是,玫瑰比薰衣矮小多了)。」狄媽媽說。
「薰衣呀,你星期六可以在家幫媽媽忙真好,
我們玫瑰要到學校練指揮,太辛苦了。」蘇媽媽說。
薰衣和玫瑰爭奪學校樂隊指揮,
位子卻被笑容較為可愛的玫瑰奪走,
薰衣恨了整整一年,聽在薰衣耳朵裡,簡直是吹牛兼諷刺。
  
兩個人平常基於「互相看得起」的理由,還可以和睦相處,
但是遇到兩個人爭一個位子時,那可就是諸葛亮氣死周瑜了。
尤其是選模範生的那一次。
兩個人的表現實在不分上下,令眷區小學的老師們很難選擇,
只好從「客觀事實」來判斷。
狄薰衣的爸爸是中校,而玫瑰的爸爸才少校,
狄薰衣當選了畢業生中的模範生,
並且取得代表全體畢業生演講的權利。
那一天,蘇玫瑰假裝肚子痛,
硬是不肯參加畢業典禮,
蘇媽媽只好自己到學校替女兒領回畢業證書。
  
當然,玫瑰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
「國中」三年級,她以比狄薰衣多零點一分的成績,
取得畢業典禮的代表發言權。
她看見,狄薰衣坐在台下,她講得越開心,
薰衣的嘴角越往下垂。
啊,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比吃糖葫蘆還要夠味。
  
初中畢業後,蘇家搬出了眷區,從此兩人只有靠書信聯絡,
書信中報喜不報憂是兩個人共有的默契。
後來不知不覺斷了音信,只是偶爾在夢境中,
看到兒時玩伴那張不曾老去的臉。
二十年不見了,或者更久。
蘇玫瑰看著眼前這個略顯壯碩的婦人,
不禁想,啊,她老得蠻快的,
即使那一身洋裝有瘦身作用,
也包裹不住她那忍不住向外發展的身材。
  
「近來怎麼樣了?」狄薰衣先開了口。
眼前的玫瑰,在她看來,有點面黃肌瘦、營養不良,
皮膚乾澀得可怕,就算她結婚了也可能是性生活不協調,
或老公有外遇,經濟狀況可能不好,
否則不會穿那種一件一百九十元的香港腳牌成衣……
  
「很好呀,」玫瑰趕快擠出笑容,
「老公在銀行當襄理,兩個孩子在念小學,
都蠻自動自發的,家裡有菲律賓傭人打掃,
我……每天都閒得沒什麼事做啦!」
她就是沒說出實話,她在家做家事做了十年,
已經無聊得快發瘋了,最近因為精神上不太正常,
心理醫生說是長期沒有成就感產生了歇斯底里,
老公只好暫時請隔壁家的歐巴桑來替她做家事,
讓她出來透透氣。她也想找個工作,
但一出專科校門就結婚的她,老早失去了謀生的能力。
「哦,你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是呀,一兒一女。」玫瑰驕傲地說。
「先有兒子還是先有女兒?」
「先有兒子。那時候……」
玫瑰正想炫耀她一舉得男和婆家的欣喜若狂時,
薰衣插進話來:「你是九十分啦。」
「什麼九十分!」
「人家說,先生兒子再生女兒是九十分,
先生女兒再生兒子是一百分,因為女兒比較會替媽媽照顧弟弟嘛。」
薰衣吞了一口水,氣定神閒地說,
「我就是一百分啦,三年前我不小心懷孕,
又生了一個小兒子,那就是兩百分!」
玫瑰雖有怨氣,但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
訥訥地問:「那你大女兒念什麼小學?」
「『復興國小』啦!」「我大兒子也是……」
天下有這麼巧的事?玫瑰和薰衣互相望了一眼,
那可是很貴族的小學哩,你們家也有這個能力?
細問之下,竟然還是同一班!
唉呀,命運之神太奇妙了,她們簡直注定要相遇。
「這一次月考,我兒子考得實在差。」
玫瑰誇張地皺起眉頭說,
「他只有三科一百分,數學竟然錯兩題,
『國文』還寫錯一個字,太離譜了。」
  
「哦,不錯啦,你兒子很聰明學,」
薰衣也同樣哀歎孩子成績不夠好,
「這次題目可能出得難些,不然我女兒每次都是科科滿分的,
這一次,她只有四科一百而已!」
「你老公對你真的很好嗎?」
聽了半天,玫瑰總感覺薰衣皮笑肉不笑,
那種幸福一定是裝出來的。
玫瑰企圖找出這個胖女人的難言之隱來,
在她的想法裡,胖女人一定會有婚姻問題的吧,
不然,為什麼減肥中心的生意那麼好呢?
她為自己的乾癟感到幾分得意。
「人家都說,我老公,沒話說鴃K…就是每天工作太久,
沒時間陪我,只給我一張金卡,說是見卡如見人啦。
我要買什麼就買什麼,自由得很……」
  
不過喝了一杯咖啡,玫瑰就裝了一肚子氣,
好像這二十年來的委屈,都比不上這個小時來得重。
不過她發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所以她慇勤地向薰衣要了電話。
一個小小的要求,竟使薰衣差點面臨情緒上的崩盤。
她拿出紙和筆,顫抖的手卻連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有什麼困難嗎?」從小善於察言觀色的玫瑰,
已然察覺她的不對勁。
奇特的氣氛混合在咖啡香裡,
使薰衣猛烈地抽了一下鼻子:
「哦,沒什麼,我只是有點過敏……」
她迅速把紙筆轉給玫瑰:
「還是我主動跟你聯繫吧,我……我家不久就要搬了。」
她借口上洗手間,順便整理自己失控的情緒。
百貨公司的洗手間窄窄的,三個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
竟然可以擠在裡頭打扮兼聊天。
薰衣在廁所裡聽得清清楚楚。
「我兒子對我很好,」一個老太太說,
「我叫他不要太浪費,他偏偏每次回國都要幫我帶東西,
大包小包的,其實現在在台灣,什麼買不到?……」
另一個說:「我女兒也很孝順,
每年暑假她都會寄一張往加拿大的頭等艙機票,
叫我去看孫女兒,還問我要不要環遊世界……」
第三個老太婆沉默了很久,終於迸發出非常興奮的聲音:
「做兒女的能時時刻刻不忘父母,才是真正的孝順啦!
我兒子雖然沒有對我那麼客套,但是我女兒打電話回來對我說,
她在美國常常去看什麼最時髦的心理醫生什麼的,
把大半薪水都花在那裡,
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媽媽的事和她的童年記憶……
真是不忘本呀……」
  
薰衣在廁所裡頭破涕為笑。她擦乾了眼淚,
決定出來跟玫瑰說實話,她和她先生已經協議離婚了——
她先生在外頭養的小兒子,都三歲大了,
那個最後的一百分,其實是另一個女人送給她的。
她剛剛離開律師事務所,簽完字,所以才打扮得那麼整齊。
她想,玫瑰也不用裝蒜啦,她一定也有什麼秘密要告訴她。
  
小學的時候,我曾經當選過模範生。
那種全校每年級選出一個的模範生。
我們的學校人數不少,看來,想當選一定要費一番功夫,
要很優秀,不然就必須是最佳人緣獎得主。
很抱歉,我兩者都不是。我的成績不算差,
但排名遠遠落在很多人後頭,上課不肯聽課,
東張西望,在課本上畫娃娃;因為對體能活動缺乏興趣,
下課不肯跟大家玩,所以人緣也不佳。
總而言之,我絕不是模範生的最佳人選,
但是,我卻輕易地當選了模範生。
  
原因無他,因為我的母親就在這所小學任教。
長大以後,有很多人告訴我,
他們以前最討厭的就是班上有同校老師的孩子。
哈,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情!
不過,我也必須強調親身經驗,
小學老師的孩子未必是既得利益者:
他們會因自己的任課老師不經意的一個小報告而挨打,
不必想隱藏不及格的考卷,不能忘了寫課題,
成績不能不名列前茅……
生活的壓力其實是很大的。
  
所有的老師在我「國小」快畢業那一年,
送我一頂模範生的帽子戴,
大概是為了向我母親多年奉獻該校教育致敬吧!

很奇怪的是,我在小時候就很洞悉這個「禮尚往來」的
  
人際因果。
他們讓我當模範生,我雖然有些虛榮,
但也有些心虛。
這跟任何一匹驢子都知道自己不是千里馬一樣。
  
照例,當選模範生的人要請全校老師吃飯
(這很不公平,因為請不起老師吃飯的,
就失去當「模範生」的資格,不管你有多優秀)。
請客這一天,我故意試試看,到底我有多重要。
「恭喜,恭喜!」人潮洶湧而至,我的父母站在門口致意,
人們也向他們愉快地打著招呼。
外炊的師傅老早就在後院忙得不可開交
,香噴噴的味道引來不少野狗在門外徘徊。
而我卻把自己藏起來,躲在樓梯間的小空間,
在黑暗中眨動著一雙偵探的眼睛。
  
所有的老師都來了。
這真是一次盛宴。
在小城裡,除了婚喪之事,可沒有人會一次請這麼多客人。
「恭喜,恭喜!」大家一進門來就開始道賀,
氣氛看來非常和諧,
但是,他們似乎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我是主角呀!
他們竟沒有發現主角不見了。
不久,香噴噴的菜端上來了,大家開始動筷子,
並且互相敬酒,談笑風生地聊著天,
詢問我父親的近況,恭賀他們的孩子個個優秀……
但是,就是沒有人問:「模範生在哪裡?」
  
我自己跟自己賭氣,如果沒有人叫我,我就不出來。
苦苦地等他們吃完所有的菜,很遺憾,
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模範生」不在。
我餓著肚子,癡癡地等,又累又失望,
很快地就在小樓梯間中睡著了……
  
等我醒來,已經曲終人散。
我被蚊子咬了幾個包,只好鑽出陰暗的樓梯間,
我的母親才發現我,忽然想到:
「死國仔,跑到哪裡去了?」
  
那一剎那間,我領略了一件事,
人千萬不要去爭取不符實際的名譽。
就是爭到了,也沒有用,你還是沒有那麼重要。
  
這個孩提時期的人生經驗,
使我多年來一直做著一個噩夢:
我夢見自己擠在一個交響樂團裡,
手裡拿著某種樂器,樂聲響起,
我必須偽裝自己能夠奏出和別人一樣的音樂,
而事實上,我對於任何樂器都一竅不通……
燃後,一身冷汗地醒了。
  
這就是我自己的模範生感言。
我們都是在比較中長大的。
我們的教育認為,比較才有競爭,
因而我們從進學校之後,
就不知不覺變成斤斤計較的人。
  
一直贏的人,因為怕輸而承受很大的壓力。
一直輸的人,於脆放棄自己。
  比較,看樣子使我們有點進步,
卻在群體中遺失了自我:
我們沒辦法在緊張的人際關係與日常生活中發現自己,
並舒適地展現自己,開發自己的潛能。
  
當習慣贏的人忽然輸了,他會對這個世界質疑。
真正的成功並不是比較性的。

有個記者訪問世界最大的連鎖旅館總裁,問他:
「你十四歲就輟學出來工作,在酒店裡當侍應生,
洗碟子、收餐具,但你卻一步一步爬到這個地位,
而過去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可能還在小飯店裡洗碟子、
收餐具——當時你知道你會和他們差距這麼遠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總裁微笑道,
「老實說,在我往上爬的路上,我真的沒看到其他的人。」
他從沒把跟他一起洗碟子。收餐具的同僚當做比較目標,
他只看見自己該走的路。
  
如果他只想成為那堆侍應生中最好的,
他現在可能還在當領班。
不要因想贏而忽略了自己的特性與道路。
這是每一個真正成功的人都明白的事。
不要因為在一個小山坡上滑跤,
就忘了自己原本想征服艾佛勒斯峰。
  
我的朋友提供了她的生活小故事。
「我的數學一直很差,總是比其他科目少很多分,
並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確實沒天分。
我只好多加強背誦的科目,以填補數學一科不足的成績。
在這種『截長補短』的情況下,我的書念得還不差。
「每個同學都知道我的數學不好,
所以,當我在某次月考數學拿一百分時,
每個人都以驚訝的眼光看我,好像我作了弊一樣。
其實是我下了相當的苦心,來研究那個我還算有點興趣的數學領域。
我們班上數學最好的那位同學,卻在得知我拿到一百分,
而她『只有』九十七分時,當眾嚎啕大哭,
指責我拿一百分一定是因為老師洩題……
因為我曾經在那次的出題老師那裡補習過。
她大聲嚎哭,使我不知所措……
  
「這是『國中』時候的事了,但我記憶猶新。
後來我到台北讀書,在大學聯考考上了第一志願,
卻聽說這位女同學大學落榜。
當我返鄉時,在火車站遇到她,我猶豫了一下,
決定假裝不認識她,不要跟她打招呼,
免得她問我考上哪裡,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又哭了起來!
好像我哪兒對不起她似的……」
「親愛的,你覺得我和你前任女友比較起來如何?」
「我不是告訴你一百遍了嗎?你比她強一百倍,除了喜歡比較以外!」
「不要,你一定要告訴我具體的比較成果,不要籠籠統統地應付我!」
「好!那你要我比較什麼?」男人有點不耐煩了。
「就拿身材外表方面比較好了,你得誠實地說,我們打勾勾……」
「身材嘛,好吧,我告訴你,比起她來,你太胖了。」
女人很不高興,嘟起嘴問:「那還有沒有其他的?」
「還有,你還比較醜!」

「比較差」也許只意味著,你還有「比較好」的路。
現在「比較差」,不代表你以後不會「比較好」。
人生中真正的成就感,並不是比較得來的。
爭長短不一定有意義。
正如綠鈴子擁有比較多的水,但不會比常春籐長得好,
過多的水分只會使它的根莖腐朽。
而青苔若爭取了太多的陽光眷顧,也並不會像向日葵一樣容光煥發。
比較也許免不了,但可別變成惡性競爭,
那麼我們會發現,失去的會「比較」多。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4 03: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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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  挫折——負責,但不自責!

  挫折——負責,但不自責!




「到哪裡?」
「到仁愛路,靠光復南路……」
「怎麼走?」
「都可以。」
張仁琦簡潔利落地應了一聲,隨即拿出筆記簿來,
默默溫習自己的演講大綱:成功致富的法則。
她在大學授課,教的是經濟學,演講是她的副業,雖說是副業,
每個月的演講費比本薪還高。
人人向錢看,想賺錢的人絕不會捨不得付錢聽演講,
因而她的那一套致富學無往不利,北中南處處爆滿。
  
不過,張仁琦可是「心中有股票,手中無股票」的那種人,
她只把致富當成「學術研究」,絕不實地演練,
這使她幾年來所積聚的財富,從不因任何經濟因素而暴跌。
「塞車,我就知道一定會塞車!」司機開始發出抱怨。
張仁琦沒有理會,但司機見她不聲不響,更是猛按喇叭。
「早知道不要載,真倒霉!」
  
這句話讓張仁琦聽了有點不舒服,
這個司機不但怪起台北市交通,還怪起她這個乘客來。
她忍不住說了一聲:
「先生,你不是剛剛開車吧?台北市天天都堵,
又不是只有今天才堵。你對塞車生氣,是白生氣。」
  
司機從後照鏡斜眼偷瞄了她一下,瞬間,
一種狐疑的表情掠過司機多肉的臉,張仁琦也愣了一晌。
是的,這個司機看來很面熟,而對方似乎也認為張仁琦可能似曾相識。
不過張仁琦臉上戴著墨黑的太陽眼鏡,所以他沒立刻認出她來。
  
也許這麼多年,她變化太多了。
張仁琦向來有好記憶。
她記得他是誰。她稍稍歪了頭,看計程車營業登記證上的名字:胡靖賢。
是他,沒錯。
歲月磨洗之下,他發福了,臉龐早已失去少年時的靈氣。
  
那是「國中」時候的事了。
少年時,彷彿天生的憂鬱氣質,為他五官分明的臉染上特殊的吸引力。
張仁椅是個早熟的女孩子,一升「國一」,
就被這位每次拿演講比賽第一名的學長所吸引。
在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為了要接近這個心目中的偶像,
張仁琦每天一大早起床,對著家門口的那棵蘋蹄甲樹,
看著書大聲朗誦,將每一課課文都讀得滾瓜爛熟,
希望自己也能講一口跟胡靖賢一樣好的國語。
  
胡靖賢字正腔圓的國語,學來全不費力。
因為他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外省人」,
在茄冬這個本省人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中學裡,
他一進校門,就被專門訓練「演講選手」的老師看上了,
視為珍寶。
沒有人比他的國語更標準,在校內比賽,他理所當然取得第一名;
而他比一般孩子高壯的身材及俊秀的面容,
也使得不少剛剛步人青春期的少女把他視為偶像。
當別的女孩子在暗暗愛戀著他時,
張仁琦已經打好了怎麼接近他的步驟,
她非把自己練得跟電台新聞播報員一樣口齒清晰不可。
  
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媽媽還以為自己的女兒一上「國中」就認真起來了,
這麼苦學不倦!
皇天不負苦心人,張仁琦以她那一口苦練過的國語,
得到她這個學年的演講比賽第二名——
第一名還是同年級一個眷區子弟,人家從小就說標準國語,
她怎麼也贏不了呀!但是,張仁琦已經心滿意足了,
因為,她也可以加入「演講選手」的集訓,
有機會在每星期三的課外活動課,和胡靖賢一起受訓。。
  
只要看著他,她就有一種淡淡的滿足,
她總是以渴慕的眼光追隨他,聽他張開嘴,吐出抑揚頓挫的聲音……
他平時不愛說話,甚至有點木訥,更別提主動和女孩子開口。
但她不在乎,因為她讀過鄭愁予的詩,
她認為有浪漫情懷的好女人就必須善於等待。
  
好景不常,在她的暗戀還來不及表白的時候,他們就結下了樑子。
這一年,演講比賽的形式改變了,
從背稿方式變成臨場反應的即興演講,
演講者必須在比賽前二十五分鐘抽題目,然後根據題目發揮。

這對平素伶牙俐齒入反應迅速的張仁琦來說是個好消息,
在這種比賽方式下,演講者的國語是不是百分之百標準就不那麼重要了。
她很輕易地就擊敗原來的第一名,得到一年級的冠軍。
當然,她最關心的還是胡靖賢的情況。
  
那個星期六下午,正是二年級的演講比賽,
為了表示關心,她特地到現場觀摩。
胡靖賢抽到題目後,眉頭皺得好深好深,
然後悄悄躲到校園裡無人的角落,對天發呆,頻頻歎氣。
  
她認為她出現的最好機會到了。
她知道,他需要她幫忙。
他有字正腔圓的國語,但卻沒有反應迅速的頭腦。
他是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管教下長大的孩子,
並不具備即興發表意見的能力。
「胡——胡靖賢,要我幫忙嗎?」
胡靖賢猶豫地看著這個掛著得意笑容的學妹。
張仁琦看了看他手上的紙條:我最難忘的一件事。
「這個題目不難呀……」
「可是,我實在沒有什麼難忘的事可以講……」
「你再回想看看……」
在他再次回答「真的沒有」時,寶貴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
張仁琦急中生智,只有把自己最難忘的事讓給他,
還為真實故事加油添醋一番。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她撿到了一隻剛斷奶的小貓,
媽媽不准她帶回家養,她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貓死掉。
於是,她用勞作課釘的小木屋當小貓的家,
讓小貓住在隔壁家後院的七里香樹叢下,每天偷偷從廚房拿東西餵它。
不久,她跟著阿姨到台北玩,在火車上,
她才發現自己忘了留給小貓足夠的食物,著急得想跳下火車回家……
忐忐忑忑玩了幾天,回到家,急忙去看小貓,小貓卻好端端地睡覺呢!
小木屋裡有個空碟子,和自己家用的碟子一個花色,
她以為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媽媽替她餵了貓。
誰知第二天,媽媽為了碟子不見了,很不高興,
問她:小傳,是不是你打破的?
沉默的爸爸才吭聲:碟子那麼多,給貓用一個有什麼關係,
又不是我賺的錢不夠……
  
到底不是自己的故事。
胡靖賢雖然把故事講完了,卻明顯地缺乏自信,
到了後頭,貓變成了狗……
大家哄堂大笑。
這一次,一向得冠軍的他沒有得到任何名次。
  
張仁琦以為自己幫上了忙,沒想到再度見面,
胡靖賢竟然把她當仇人看,一見她就咕噥:
「都是你害的,你那個爛故事,害我變成大家的笑話……」
然後,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都是捷運害的!這一條路,每天都這樣塞……」
在張仁琦陷入回憶中時,這個司機的嘴不自覺地發表起演講來,
「×他媽,開車這樣開,這些私家的開車開得這麼爛還要開,
台北的交通都是他們害的!」
「你看!這裡一家色情場所,那裡一家色情理髮廳,
台灣人都是色情垃圾!這都是國民黨害的……」
「這樣也可以轉彎?×××,台灣人真沒公德心,都是教育害的……」
  
沒想到,事隔多年,近四十歲的他,在馬路上行駛時,
只要遇到一點點小狀況,就可以口若懸河地做起即興演講來!
  
「嘶——」他緊急煞車
。前面的車忽然停下來,害只顧演講的他差點撞上去。
張仁琦的身子跟著猛然一震!
  
「王八蛋!」司機胡靖賢氣急敗壞地大罵了一番「三字經」後,
問她:「你有什麼想法?」她還來不及反應,
他又虎虎地瞪視著她:「哼,還是連這個都沒感想?
我的車差點碰壞,運氣真衰,早知道剛剛就休息了,不要載……」
  
「先生,」張仁琦忍不住了,
「你在台北開車很久了吧?我看,以你的開車技術,
大概每三分鐘就會遇到同樣的事,車沒碰壞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
你每三分鐘對別人生一次氣,只會讓自己腦溢血!
還有,我要告訴你,你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自己害的!」
她丟下鈔票,迅速打開車門,另外招了一輛車離去。
剎那間瞥了他一眼,他一臉愕然,不知道他記得她是誰了沒?
  
失敗乃兵家常事,而通常,我們有兩種極端化的應對方式:
一是歸罪別人,二是自己責備自己。
  
前面那個男主角——胡靖賢,
就是一個凡事只會想到「都是你的錯」的人。
我們都知道得很清楚,一遇到失敗,
就想把脾氣往別人身上摜的人,實在是前途有限。
  
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人。
他們一方面很積極地爭權益,另一方面,自己成為破壞者而不自知。
我認識一個人,他非常環保,
動不動就寫文章抗議一些環保措施,為野生動物請命,
為社會正本清源,左手寫詩,右手編報紙。
就這方面而言,我很同意他的不平則鳴;
可是,他卻是個隨手破壞環境的人。
  
有一次他從新加坡回來,我問他:「好不好玩?」
新加坡是全球最有名的公園都市,它的環保做得之好,
應該是沒話說的。
他卻皺皺眉頭說:「太乾淨了,這個也不准,那個也不准,人生太無趣。
我那幾天惟一覺得娛樂的事,就是趁沒人看到的時候丟煙蒂,
嘿,還是很容易鑽漏洞的嘛!我丟了七個煙蒂,卻沒有人發現……」
  
這樣的「自我矛盾」很常見,
雖然他們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嚴重的概念衝突。
你會發現,有些人天天上街爭人權,回家動不動就打老婆;
有些人每天罵某某要人尸位素餐,自己卻從沒敬業過,
嚴重缺乏服務熱忱,老是覺得全世界對不起他,
從不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世界。
  
以上是「很沒出息」的歸罪行為。
你不斷地把罪過推給別人,數十年如一日。
其實這很可恥。
  
另外一種是自責。
自責的行為沒有比歸罪高明多少,
看起來自責的人不會遷怒他人,含蓄多了,
但他們卻也花了太多時間,無謂地挫傷自己,
只會使自己越來越退縮,仍然於事無補。
而一個習慣自責的人,通常也是一個很不快樂的人,
也會讓他的朋友親人非常不快樂。
  
既不該自責,又不該歸罪他人,該怎麼辦?
答案很簡單,只要面對問題。
  
和你的失敗與挫折面對面,觀照它,不要逃。
自責和歸罪只是兩種不同方式的逃走。
憤怒會存在,憂傷會產生,冷靜接受它們,明白看清它們,
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想把它們遣走,
也不要讓它們在心中賴著不走。
  
很多事說的比唱的好聽。包括我,在面對挫折時亦如此。
  
儘管我確實經歷過的挫折恐怕比廚房裡的蟑螂還多,
並且我還會企圖冷靜地告訴自己:
挫折是人生考驗,但在某一段時間面對過多的挫折時,
我還是會有如下現象:
  ◆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女人——嚕裡嚕囌,歇斯底里。
  ◆企圖從其他方式發洩——買一些根本不必要買的東西
(有一次我還「莫名其妙」臨時起意,訂了一間房子,這下麻煩可大了);
明明知道正在節食,又賭氣似的吃掉一大堆甜食。
  ◆對一些平常不會生氣的事生悶氣,比如對朝我亂按喇叭,
或對從我身邊非常不禮貌地擦身而過的車子生很久的氣
(這件事明明每天都會發生)。
  ◆忍不住憤世嫉俗(平時我最怕聽人憤世嫉俗、一肚子牢騷)。
  
總而言之,我會變成「敏感的小傻瓜」,雖然我這個學法律的人,
一直指望自己成為「冷靜的愛智者」,
但是卻常常因過度沉重的挫折,回復了「原始本性」。
  
我的做法大概不屬於歸罪或自責,而是很迂迴曲折地「洩恨」著。
  
我很像一隻養在密閉魚缸裡的斗魚,給我的水加一點點鹽,
我不會有什麼不悅,但如果水中的鹽分陡然提高了,
我就會不安地亂逃亂竄,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去。
  
當我又逐漸恢復冷靜時,我總會覺得充滿挫折感時的自己很好笑。
  
雖然,我還沒有完全學會把挫折完全當家常便飯,
就如我期許的理想狀況:
平心靜氣,以不變應萬變,把合理的當訓練,不合理的都當成磨練……
  
不過我還在盡力轉化自己。
  
往好處想,哈,反觀以前的我,在校園中的我更慘。
  
那時的我,會讓自己在挫折中沉浸很久,久到我覺得自己神經麻痺;
會很狡猾地把氣遷怒給無辜的男朋友;
會隔三差五把自己往黑暗面推,想想不要話算了……
  
事隔多年,進步雖然緩慢,但我還是有進步的,不是嗎?
  
想要忽然改變自己對挫折的忍耐力,從零分到一百分,
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我的慧根,根本不想立地成佛!
  
「凡是沒有建設性的痛苦,都不值得忍受……」
「太多罪惡感不能改善你的人格……」

看,我還得引用名言和我的潛意識溝通呢!
強迫自己面對挫折,當然蠻苦的。
不過,它屬於「建設性的苦」,也是一個人的成長所必需品嚐的滋味。
除了在忍耐中克服,並把清掃工作交給時間處理之外,似乎別無他法。
  
快速地解脫,絕對是壞方法。
心理醫生史考特·派克曾經提出四個積極面對痛苦的原則:
不逞一時之快。
承擔責任。
忠於真相。
保持平衡。
逃避與發洩,是逞一時之快。
而事實上,逞一時之快,常常帶來比現在的痛苦更多的痛苦。
比如,我們因無法排除痛苦而以酒精麻痺自己,
第二天起來時的頭痛難忍,往往令人更加焦慮;
一旦酗酒成習,可能要費更大的力氣找回自己。
  
承擔責任,聽起來是老生常談。
我們比較喜歡發現「那不是我的問題」,
比較願意說「都是你的錯」,
但如果我們已經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了影響,
除了挺身迎接,對它說「來吧!我在這裡」之外無他。
  
因為不敢面對,只會拖延問題,不會解決問題。
凡事不肯負責的人,被派克稱為「人格失調患者」。
「你為什麼要飆車?」
「我也知道飆車沒什麼意義。因為睡不著,太無聊了。」
「你喜歡聽音樂嗎?」
「對呀,我喜歡聽音樂,我喜歡熱門音樂。」
「那你為什麼不用聽音樂來填補你的無聊呢?」
「我怕吵到爸媽。」這聽來言之成理。
「那你為什麼不戴上耳機?」
「戴上耳機,震耳欲聾,非常不舒服。」
「會比飆車被人家砍不舒服?」這個少年,
被一群暴走族莫名其妙地砍成重傷,還要躺一陣子呢。
「那不一樣,飆車有快感呀!」
  
有時候,我們根本不肯為自己負責,只想以借口拖延問題。
我認識的一個長輩,也有同樣的問題。
她時常抱怨自己的富貴手幾十年治不好,
都是她的丈夫孩子害的,都是為了他們,
她才要每天與引起她痛苦的肥皂泡為伍。
「你可以用手套呀。」我起先很熱心地提議。
「戴手套洗不乾淨。」她簡單利落地回應。
「你可以買洗碗機……」
「洗碗機太費水費電了,一餐飯又沒幾個碗。」
「請他們幫忙呀!」
「那他們會覺得我不負責任……」她說。
  
我發現,她以循環論證「故意」讓自己的問題永無解決的一天。
或者,她已經愛上痛苦。
  
「人格失調患者凡事不肯負責,而神經官能症患者卻加給自己過多的責任。」
派克醫生說。我們似乎都不願加人以上兩大陣營,
所以,還是和自己的責任感協調一下吧。
  
如果你也有以上現象,不必緊張。
事實上,我也常常有暫時性人格失調的現象。
  
忠於真相的人,必須以誠實的眼睛來看人生。
不要過度渲染你的偏見。你可能在人際關係上遇到一點小挫折,
就會說:「全世界都在嘲笑我!」
和朋友有一點小誤會,並不探索真相,就像個廣播電台一樣,
對別人說:「×××出賣我!」對人生稍有懷疑,受到一些欺騙,
就大聲下判斷:「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
或者告訴自己:「你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這是故意誇張,不是忠於真相。
在挫折與痛苦中,我們常常任意扭曲所謂的真理。
  
保持平衡,是必須讓你的判斷力約束一下情緒。
有時必須給自己潑一點冷水,讓憤怒降溫,使憂傷緩和,
給沮喪轉機。你也可以問自己:
「在一個月之後,這點麻煩還算得了什麼?」
給自己一點台階下吧,別跟你所受的打擊廝混不休。
  
面對困難與挫折,不妨拿出幽默感。
  
與嚴肅和憤怒相較,輕鬆的心情和幽默的態度省下的力氣不知凡幾。
  
有個朋友是個印刷承包商人。
他這人服務熱忱,產品品質也甚有口碑,
爭取case不遺餘力,但是他也常會失算。
努力了老半天,快到手的case又給某某人的親戚搶去。
他當然會承認這是個挫折,但也同時會給自己好消息。
「壞消息是,你失去了這個機會。」他會這麼對自己解釋,
「但還有個好消息——你可以不要那麼忙碌,
多接了這個,你可能會失去下午喝咖啡的悠閒。」
  
愛自己的人,給自己一個蒙娜麗莎的微笑,
可別把自己當落水狗打!
  
我蠻欣賞《飄》裡頭任性的郝思嘉,
因為她有一句可愛的口頭禪: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有明天的風吹!
挫折難耐時,學學這位亂世佳人吧!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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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4 03: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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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曾經為愛發過征

曾經為愛發過征



想起為過去的愛情所做的瘋狂事,你有什麼感覺?
大部分的人,大概想像松鼠一樣,把這些果實挖個洞藏起來。
只是松鼠典藏橡實是要過冬的,而我們想把它徹底埋掉,埋在最陰暗的地底下,
最好不要出來見天日。
  
我就是這種類型的人。姑且名之為「壓抑舊愛型」。
這種人,客觀地說,是比較受不了過去有失敗歷史又好勝心強的類型。
  
不過我的朋友中也有「暴露舊愛型」的「患者」,你看她提起過去「實在很丟臉」
(她心裡也知道)的瘋狂事,眼睛發亮,
好像一個傑出的獵人在炫耀他過去獵獸的經驗,指著牆上的廉鹿頭說:
「啊……想當初啊!」
「想當初,我們在家鄉就是青梅竹馬的同學,我從小學就以為他一定會娶我的,
談戀愛一直談到二十歲,一起到台北。有一年,他的腦袋長了腫瘤,
在醫院躺了幾個月,我天天去當特別看護,看到全醫院的人都認識我,
過年也沒回家……我對他的愛,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我那時還想,萬一他完蛋了,我一輩子就抱著他的神主牌睡覺……」
  
沒想到,不到一年,男友有了別的意中人,
跟她說:「我們認識這麼久,大家先分開來冷靜一下。」
雖然沒有直接告訴她真正的理由,但基於同鄉關係,
他另結新歡的消息很快地傳到她耳朵來。
  
她從小立志做一個賢慧的女人,總覺得老一輩說
「男人哪,只要你肯等,遲早會發現你的好」是真理。
她仍維持一貫的等待姿勢,想打動他,每個星期天,
她還是會到男友家為他打掃房子。
  
某一個星期天,還在念大四的她早上五點就起來了,等五點半的公車,
忽然想到他家去。
她有鑰匙,咋啦打開門後她就愣住了。哎喲喂呀,裡頭有一個女人,
和他一起窩在冬天暖烘烘的被窩裡。
  
男友醒來,劈頭問她:「你來做什麼?出去說。」
從被窩裡衝出來,一邊穿上睡衣,一邊把她拉出門去。
她隱約看見,被窩裡的女人也坐起來,把自己的臉藏在套頭毛衣裡。
她有比我漂亮嗎?她想。
  
兩人在門外吵了幾句,後來她委屈地哭了,男友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忽而拔腿狂奔。他跑了,她只有追,哭著追過清晨的台北市西門町鬧區。
一家燒餅豆漿店生意正好,排隊買早點和等公車的人,
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場鬧劇。穿睡衣的男生被哭泣的清純女生追著跑的鬧劇。
  
眾目睽睽,她為自己的愛情奔跑,她覺得很偉大。
  
雖然看到自己培養了多年感情的男友帶了別的女人回家睡覺,
她還是不死心,決定對自己的愛情貫徹始終。她不斷找男友要談清楚。
喏,當然談不清楚,因為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談判的,
尤其是對方不愛你的時候,越談只有越糟。越想越難過的時候,
她就打電話給男友,記得有一次講了很久——
其實是因兩人對峙著不說話,所以公共電話在她手裡拿了很久。
有人排在她背後,等很久等得不耐煩了,
對她說:「小姐,你可不可以快一點,我要打電話回家吩咐我兒子!」
她理直氣壯地回頭瞪了那位媽媽一眼:「你沒看見我在哭?」
  
理直氣壯,因為年輕時覺得只有自己的愛情最偉大,別人都不懂。
朋友百般相勸,都當做耳邊風,再茶不思飯不想地投訴對方的無情無義下去,
連再好的朋友都已經不想理她了。
她還是忽喜忽悲地為他瘋狂——
也許不是為他瘋狂,是為了不甘愛情消失而瘋狂。
「很好笑,對不對?」我很佩服她的勇氣,我調侃她說,
「以你談戀愛的決心來工作,必可轟轟烈烈!」
不過,我倒是十分佩服她勇於說傻事的勇氣。
像我這種比較奸詐的「壓抑舊愛型」,
只能在小說裡,或所謂「我的朋友」的說法裡,把它偷偷寫出來以示懺悔!
  
覺得自己做過瘋狂可笑事情的人,大概已經回歸正常人的行列了。
  
繼續瘋下去,瘋的時間長到讓正常人無法想像的人也有。
這種過了頭,應該算是「耽溺舊愛型」的人,我也看過,
有人花好幾十年的時間沉溺,感覺過去的瘋狂是理所當然要再持續下去。
  
在羅密歐朱麗葉的年紀為愛瘋狂,比較容易體會,因為我們都是過來人嘛!
但過了某種年紀還瘋得不像話,
比如,如果你在四十歲還想騎單車載著情人從台北東區到淡水去看夕陽,
沒有人認為你對勁;
但如果你是在很年輕時做這件事,就會像《情定日落橋》的故事一樣感人。
就好像賈寶玉如果在三十歲後還跟一群姐妹瘋來瘋去,不會有讀者認為他很可愛。
  
以前在台大還發生過這樣的事。
女生不想和男生在一起了,要求分手,男生不願意,每天都到女生宿舍門口去等,
要求續前緣。女生有天煩不過,預藏了美工刀,在男生拉扯不休時,
狠狠刺了他一刀。當場血流如注,送進醫院。此事貨真價實夠瘋狂了吧!
  
你說當事人哪個不聰明?聰明和為愛瘋狂是兩回事。
  
以前我住的那個寢室,就有一個和男友吵架就跳樓洩恨的學姐,
這一瘋,足足把書多念了兩年!
  
很多愛過的人痛過,很多痛過的人瘋過。
幸運的人,像出水痘一樣,瘋病永不復發;
比較不幸的(應該說是被他愛上的人比較不幸的),
他們的「愛情瘋」像感冒,動不動就發了起來,七老八十,仍有一股瘋氣在。
  
我想到我做過的瘋事,實在也不少。比如,在半夜打無聲電話騷擾他的睡眠,
看他回家了沒,旁邊有沒有別人哪,想來真是無聊啊!
如果有人這樣對付我,我一定會罵他「三字經」!
  
是的,能為愛瘋狂是一種幸福,你會為自己的愛情情操深深感動,
但是,請先想想被你愛的人幸福不幸福。
戀愛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己之所欲,也未必可以施於人。
因為你喜歡的方式和結局,別人未必可以接受;
你覺得很偽大,你的情人可能很尷尬!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6 10:1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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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  鴉片的滋味

鴉片的滋味


  

外遇。
如果一夫一妻制一直是惟一合法的制度的話,
絕對是個永恆且永遠新鮮的話題。
  
一種向當前法律與道德挑戰的愛情,後者的阻力比前者強大。
所謂道德,不只包括非外遇當事人對外遇的看法,
還包括外遇者本身內心的掙扎,
而內心的掙扎所激盪的波瀾往往又勝過輿論壓力所製造的驚濤駭浪。
  
從道德觀點來看外遇(看任何事都一樣啊)是很無趣的,
但又不能不從道德觀點來看外遇。
因為非道德,因為屬於禁忌,
所以外遇有著偷偷摸摸的刺激和難以言喻的放肆美感。
就像由渡邊淳一小說改編的電影《失樂園》一樣,
有婦之夫大木在五十歲時愛上了有夫之婦凜子,生命和生活都轉了一個大彎。
原本以為,只是偶然的相逢,只是逢場作戲,一下子會雲散煙消,
但愛情,哪由得人自收自放呢?
想暫時進入快樂天堂的兩個戀人,不知不覺地掉進失樂園,一個地獄。
並非由情慾建的地獄,而是由各種內在掙扎編織而成的地獄。
  
兩個人穿著黑色衣服,在雪白的床單上相擁,維護著彼此間真愛的純潔,
身上卻是黑色難洗。
截然的對比,徹底的剛烈,強勁的反抗。
  
外遇事件中最常出現的矛盾情結是,你談戀愛的阻力,
同時也是讓你愛苗如煙火怒放的助力。彷彿暗礁,
使水流困阻,但也激出浪花。
兩人如果都是自由身,會變得如此如癡如狂嗎?
  
窗外看得見一抹邪門的上弦月,裹在薄薄的光影裡,
彷彿第一次,她褪下外衣後,他所看見的皎潔光滑的身體,
散發著唯美的光輝。
賓館的斗室忽然被仙女的魔棒一點,變成一座風來暗香滿的水殿。
地毯裡的霉味與煙味消失了,他皺皺鼻子,
好像可以嗅到想像中的體香,鴉片的甜味。
  
雖然他從不知道鴉片的真實滋味,
但能令人九死不悔一口一口上癮、上癮後又一次比一次渴望的東西,
一定是世上最好,也是世上最壞的東西。
  
嘩啦嘩啦的水聲把男人拉進現實。
記憶像一塊甜膩的乳酪蛋糕,隆隆車聲從隔音不佳的窗外滲了進來,
像一群螞蟻,默默地啃掉記憶的殘渣。
  
她在浴室裡洗著澡。
  
大概是三個月前,他已經不想跟她共浴了。
每個週三晚上的固定約會,也許因為太固定了,
心情從狂喜到疲憊,感覺由期待到束縛。
其實,今晚下班前,他寧可答應一群無聊的中年男子的邀約,
到陽明山的pub(酒吧)裡去舉杯邀明月。
  
愛情的感覺,或者說是荷爾蒙的作用吧,
是從不再想與她共浴後開始倦怠的。
  
當初水深火熱時,做愛後,他會抱著她進浴室,打開蓮蓬頭,
用柔軟的舌頭吸吮她頸上的水珠。
他曾小小地驕傲過,以他的年紀,
三十七歲(韋瓦第在這個年紀已經進棺材了,哈哈),
竟然還可以再一次進入她的身體。
水聲、歡喜聲。
歎息聲協奏屬於偷情者的四季交響曲。
  
他曾真心地說,你是我最愛的女人。
儘管他也曾對他的妻說過很多次,在沉醉美麗愛戀的時刻。
但最發自肺腑的永遠是現在說的這一次。
  
我的身體為你燃燒,越來越熱。他的咽喉顫抖著。
  
水冷了。她從浴室走出來,一臉木然地說。
  
這家用的是太老的電熱器,水只能熱十分鐘,就冷了。
她打了一個噴嚏。
  
他好想回家看小女兒。
剛念小學的小女兒坐在他膝蓋上叫爸爸,曾是他婚後最大的幸福。
他忽然想念這樣的感覺。
「我得回去了。」她說,
「我兒子明天要交美勞作業。」
  
很有默契,在情緒冷卻的速度上,他們竟仍維持「相見恨晚」的心有靈犀。
他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要我送你回去嗎?」他問。
「不了。」她低頭說,「我先走。」
  
她走後,他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月亮。房間中的霉味席捲而來,
他懷疑自己怎能在這樣的房子裡做愛?!
  
下一個星期三因為失去期待,所以很快到來。
  
月亮比較圓了,下班時就在未暗的天空中對他隱隱約約地微笑。
他的心一沉。
  
她來電話:「今天,和婆婆打牌……」
「我也有公事要談,真巧。」他接口說。
沒有再下一個星期三了。
真是有默契。
就像當初誰也沒提,自然而然在吃完晚飯後,走進賓館,不發一言一樣。
  
這變成他記憶最深刻的戀情,無聲無息如五彩泡沫般消失的戀情。
  
有一次他和朋友打高爾夫時,在餐廳遇見了她。
她的丈夫和她的兩個兒子,窗邊,暖暖藍天剪出一個幸福家庭的側影。
  
多想走過去,說,我最愛的一個女人啊,你好嗎?
  
可惜,心中的初戀少年只復活了三秒鐘。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
  
她的丈夫看見他了,微笑著向他招呼。
原來先認識她丈夫的,生意上的朋友。
「氣色好啊,你這小子,結了婚還那麼有女人緣……」
她丈夫走了過來,自己挪了個位子坐下。
  
她只是稍稍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
繼續為小孩把牛排切成小塊小塊。
  
懦夫愛因斯坦說:「
我們希望能將很多事情簡化……但不能因此變成一個容易受騙的人。」
這句話的邏輯,可以廣泛地運用在生活上。比如:
  
——我們希望能活得很有安全感……但不能因此變成一個懦弱的人。
——我們希望被愛……但不能因此變成一個因愛受苦的人。
——我們希望自己充滿勇氣地面對生命中的挫折,
      但不能因此成為一個勇敢的笨蛋。
  
在面對感情時,我們常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的某種品行發揮過了頭,
以致嘗到許多苦頭;
自以為做了很多事,卻贏回不少惡果,因為別人的感受和我們不同。
不得不承認的是,某些感情是無解的。
比如,一個「拯救者」和一個「被拯救者」陷入愛戀,
兩個人決定「相依為命」,就開始一段感情的「癌症之旅」……
  
紫菁從沒想到和自己步人禮堂的竟是重興這種人。
老實說,他和她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的形象相差甚遠。
  
結婚進行曲響起時,紫菁忽然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心裡有個聲音冒出來:
攜著她的手的男人,並不是她實際需要的那種男人。
  
她望了望自己戴著白手套的左手,那隻手挽著一個男人細瘦的臂。
再往上看……天啊,她要嫁的「人」,
竟有一顆比加熱過後的粗糧還要柔軟的頭,
隨著結婚進行曲,慢慢地融化掉。
  
眼看紅毯走不到盡頭,她的新郎就要化成一攤白色的黏稠物……
「張重興你怎麼了?」
她提高聲調,著急地問。
新郎沒答腔,只是繼續融化……
  
所有的賓客都沒有上前來幫忙,每個人的臉都以嘲謔的表情回應她。
這個世界真是冷漠無情啊!
  
紫菁渾身顫抖,眼看他的手臂也要融化掉了,
稠汁粘上她的蕾絲白手套,她只好把他甩開……
「為什麼還會做這樣的夢呢?」
  
一醒來,全身肌肉還因恐懼而僵硬著。
明明和張重興分手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無緣無故又夢起他來,
難道他在她的潛意識裡還陰魂不散?
  
也許算是個預兆吧!
午休時間打開報紙一看,她竟然看到他的名字。
他的照片,還有他現任妻子的名字和照片……
  
一場車禍為自認為沒有女人味、像個漂亮小男生的梁紫菁帶來了桃花運。
那是她騎打工換來的摩托車上路的第八天,一不小心,在出校門轉角時,
撞到了被朋友推過來的張重興,他當場昏死了過去。
  
梁紫菁和幾個見義勇為的夜二專同學,叫了救護車把他送醫院,
她「害」他(事實上是他被推出來撞上她的,只怪她耍帥騎得太快了點。)
跌斷了右手,還有輕微腦震盪,臉上也少了幾塊皮。
  
從此她就變成他的「守護天使」,負起為他寫作業、借筆記。
送他上下學。出入醫院的責任。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因為「日久生情」而愛上他,
但兩個人就這樣理所當然地因車禍而成了一對。
  
剛開始感覺還蠻好的,當張重興坐在後座,
第一次大膽地用他細瘦而白皙的手臂緊緊環住梁紫菁的腰時,
迎著夏夜微風,梁紫菁覺得自己好像戀愛了。
她沒談過戀愛,想像中戀愛就是這種醺醺然的感覺。
雖然她嫌張重興不夠高、太弱不禁風,也曾嘲笑他白得像個泡水的饅頭……
梁紫菁的心裡還是麻癢麻癢的,想著想著覺得有點噁心,
於是回頭問後座的這位「乘客」:「你幹嗎吃我豆腐啊?」
「不是……是……你開得太快啦……」
梁紫菁臉一紅,可不是嗎,竟然飆到了一百,哎呀呀,實在不該胡思亂想。
問題是,當她放慢速度後,他的手也沒有放鬆些,
她感覺他正用臉摩挲著她的背,像只小貓一樣索求著她的溫暖。
就這樣,他們「循序漸進」,情侶間的親吻與愛撫是有的,
只是還沒上過床,她有恐懼,而他也沒有長驅直入的勇氣。
梁紫菁曾經陪無助的失戀同學去密醫那裡墮過胎,
想起張重興的體貼與矜持,她覺得自己蠻幸運,也蠻欣慰的。「
他真是個『有為有守』的男人啊!」
  
畢業後,梁紫菁找到一份正職的工作,
也認識了第二個和她有戀愛感覺的男人。
本來是要為了這個「第三者」和已經不是很有感覺的張重興分手的,
沒想到分手談判完,張重興吃了幾十顆安眠藥,以自殺來抗議。
  
「他是真的愛你才這樣,」當初不知是誰給梁紫菁這樣的建議,
「他連生命都給你,你還是收了心,回到他身邊吧!」
  
梁紫菁想了想,不忍加上感動,使她和第三者說了再見。
三個月後,張重興的父親和繼母來她家提親。
「這孩子從小沒娘,內向了點,和你們家紫菁互補,剛剛好。」
紫菁的寡母也覺得張重興文弱、老實,女兒應該打得贏。
吃得住,將來應該是個「聽某嘴,大富貴」的好女婿,也就答應了。
  
梁紫菁嫁給張重興那年二十四歲,
婚禮是由他的繼母和她的母親兩個能幹的女人張的,張重興一概沒意見。
「她們出錢,她們做主就好,你管她們!」
每次梁紫菁和這兩個女人有點小齦齲時,張重興總是這樣勸她。
  
婚後一個禮拜,她就發現他是個懦夫。
有天看電視的時候,張重興看到一隻蟑螂,
他的反應是把兩腿縮進沙發,對著梁紫菁大叫:「打死它!」
梁紫菁英勇地把它打死了,心也死了一半,
她所嫁的男人是個連蟑螂也不敢打的人嗎?

「我是宅心仁厚啊!」張重興為自己辯解。
「那你為什麼叫我打死它?分明是要把自己的罪孽加在我的賬上!」
梁紫菁的問題就在於大而化之,再生氣的事,沒幾天也想開了,
她對自己說,連蟑螂也不敢打的男人,應該不會做什麼壞事吧!
  
她錯了。婚後她為他付的第一筆債務就是他的賭債,
人家要債要到家裡來了,她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賭的。
張重興一看到來人,馬上跑到樓頂上躲了起來,不敢出去。
來人說他欠了十萬元。
  
十萬元,對當初的紫菁來說是五個月的薪水啊!
她費盡千辛萬苦才打發了一臉凶相的討債公司,把畏畏縮縮的他叫下來責問。
他像個忘了帶作業的小學生似的,臉不敢抬起來,兩頰都是淚,
懺悔地說:「下次我不敢了,請……請原諒我。」
  
「你什麼時候去賭的?」
「有一天下班,同事們找我去,我不敢不去,是吃角子老虎嘛,
我第一天就贏了一萬,我想多贏點給你買鑽戒當你的生日禮物……」
  
但有一回她還是寒心到了極點,因為張重興的妹妹回娘家待產,
在懷孕八個月時的某個半夜裡,忽然流了許多血,大叫的聲音驚醒了一家人。
家裡只有張重興一個人有駕照,梁紫菁連忙叫醒丈夫,
要他開車送同父異母的妹妹到醫院去。
張重興看到一地的血,走了幾步,竟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結果,在叫不到救護車的情況下,
紫菁只好用「開」機車的方式把車子開到醫院,將兄妹兩人一起送去急救。
還好,孩子雖然早產了些,還是保住了。
  
懦弱的好好先生也有膽大妄為的時候,結束他們兩年婚姻的原因是,
他有了外遇。一個女人——
他在不好意思推拒同事而同去的應酬中認識的風塵女郎來勢洶洶地找上門來,
說她懷孕了,要張家負責。
梁紫菁這才覺悟到,一個懦夫也可能因為不好意思推掉外遇而破壞婚姻。
  
「你想怎麼辦呢?」她問他。
他囁囁嚅嚅地說:「我……不知道,你說呢……」
第三者一邊摜家裡的東西一邊哭,他的繼母再孔武有力都擋不住。
紫菁被鬧得心好煩,她還問:「你喜歡她還是喜歡我?」
  
他把頭藏在臂彎裡答非所問:「我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這句話似乎也把紫菁的婚姻包括在內,徹底傷了她的心。
她以為他有勇氣為她自殺,就是願意拿生命換取她的愛,
沒想到是她自作多情,他為她自殺,還是因為懦弱的緣故,
他從來沒有勇氣挺起胸膛解決任何難題,寧願逃避,自殺也只是另一種逃避……
  
就這樣,梁紫菁讓出了她的婚姻。
  
「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這個懦夫!」這是她有史以來對他說過的最重的話。
  
沒想到三十歲這年,梁紫菁在報紙上又看到張重興的消息。
  
報紙上登出他的大頭照,還有他的太太——
也就是當初那個風塵女郎低著頭哭喪著臉的鏡頭。
報紙上說他侵佔五千萬元,人跑了,他的太太堅稱不知情,還哭得涕淚縱橫。
梁紫菁有一種報仇的快感,慶幸那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女人不是自己。
報上還引述同事們的說法,說他太太不知情是不可能的,
張重興一向對他太太唯唯諾諾。
紫菁暗自忖度了一下,莫非他又找到一個不得已的理由或強而有力的靠山?
不然,他是沒這個膽子的;他總是能找到不得不的借口!
三十歲,離開婚姻一身輕的梁紫菁把她的才幹充分發揮在工作上,
已經是一家進口服裝公司的副總經理,甚得日本老闆的賞識。
這個下午,她為自己拋棄曾經傷心的婚姻而暗自竊喜。
  
「晚上去慶祝一下吧!」她打電話給男友。
「為什麼?」
「沒為什麼。」
「不行,你給我乖乖回家,我晚上要加班,我十點去找你,不許亂跑哦!」
  
這個身居要職的日本男友,是個十足的大男人主義者,
對她說話,亂耍權威的。
一般女人受不了他的酷,紫菁一點也不在意,
至少,他不是個懦夫啊,她對自己解釋著……
  
難纏「我並不是不想談戀愛,」一位過了而立之年,
看來是新好男人,只是有點「太正經」
(什麼時候這個形容詞淪落到負面意義裡頭來呢?)的男人,
吞吞吐吐對我說,「可是,我談了一次半的戀愛,已經嚇得我半死!」
所以他「淪」為「三十處男」。
  
那半次戀愛,是他根本還未承認自己陷入愛河,就已經身陷囹圄了,
女方可能操之過急了。
他不過和她吃過幾次自助餐,大學時代打工時認識,同事之誼嘛,
他覺得很理所當然啊!她有電腦問題要問他,他當然得熱心解答,
因為那是他的專業嘛;
她要他回新竹時捎兩包新竹米粉給她媽,那也很便宜嘛,所以他就照著做了。
後來就變得有點怪怪的了,他一個人在公司餐廳吃自助餐,
同事們會有意無意地問:「她為什麼沒跟你在一起呢?」
「為什麼我要跟她在一起吃呢?」
沒有人喜歡在自己不同意穿上制服前被迫套上制服,他可不喜歡被亂點鴛鴦。
  
這句話傳入A小姐的耳朵裡,A小姐來找他,
怒氣沖沖地問:「你怎麼不給我面子?」
他想,怎麼搞的,動輒得咎,還是不要跟A一起吃飯好了,
離她遠一點,以策安全。
可是女生不是這麼想的。為了要她的面子,
她動不動就來找他,不管他第二天是否要期中考期末考;
為了讓大家知道他對她有愛意,她就是要到宿舍門口等他,
叫他陪她逛街。他面有慍色,她就說死了算了,世上沒有人懂得愛她;
萬一他捨命陪君子,氣氛當然很不好,因為他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她還每天打電話來找他聊天,沒事聊他也得聊,
萬一語氣有何嚴峻之處,她就拿著電話老半天不說話;
他掛電話,她就再打,為了不要騷擾到室友,害羞的他只好搬出寢室。
  
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太久,暑假回到家中,
有一天當完家教回來,竟然發現她坐在自己家中大廳,
逗著大哥的孩子玩。
  
「你女朋友來啦!怎不先通知一聲,人家已經來三個小時了,
下次你該說一聲嘛,我們才好先招待人家。」
他的母親好意地說。
他百口莫辯,只得說「我陪你到公園走一走吧」,以避開家人耳目,
免得他們誤會了。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他,臉上的表情當然不是感動,
而是「賭爛」。
她不是不敏感,嘴嘟了一路,不歡而散。
  
開學前後她到處投訴他負心無情,使他有點難看,
於是這件沒談就已經把他嚇著了的戀愛,使他對談感情心有餘悸。
  
好不容易在進入社會之後,他又看上了一位同事的妹妹B。
本來也好好的,看該女生也是國立大學畢業,個性成熟,
樣子也挺開朗的,這個戀愛應該可以順利一點吧。
他是比較小心謹慎的人,下班時間時,
他會打電話問問她,要不要去載你啊?
  
還在「談」戀愛的時候,感情就觸礁了。
萬一有一天他沒準時下班,或者有事沒去載她,
她就會不高興地興師問罪。
  
他以為去載她是他的權利,但她卻認為是他的義務。
有一陣子公司在趕業績,他忙得焦頭爛額,
還得接她的電話,她認為,即使他再忙,
也該抽空陪她聊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他口氣稍有無奈,她就偏要一直跟他講下去。
有時半夜三更做了一個噩夢醒來,她也會打電話到他家,
不管他第二天是否一大早得上班,她一定可以講到他的睡意全消為止,
講到天翻魚肚白,講到他變成熊貓眼。
  
「是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這麼難纏呢?」
這是他對於女人的疑問。我想,有這種疑問的,
自認吃過「難纏」女人的虧的男人不在少數。
  
女人是否很難纏?
我想,是出自談戀愛時,雙方對於彼此的戀愛語言並沒有瞭解清楚,
男人本身悶著不溝通,常使相處的狀況每況愈下。
我們以為長輩們說的「婚姻愛情裡百善忍為先」是至理名言,
大家就忍一忍吧。
結果,兩人之間可能打通的那條溝渠,就積滿了陳年淤泥,
舊恨加上新怨,怎一個「纏」字了得!難不難纏,
當然看個人個性,非關男女。
  
把自己看得比情人重要的人會變得難纏;
小心眼的人一定難纏;常為芝麻小事想三天三夜的人也難纏;
看太多言情小說,以為男人都會像《一簾幽夢》的男主角一樣,
在你熟睡時彈一夜吉他的女人,會難纏到不知道自己難纏;
自以為應該為人決定人生道路的人有一種頑固的難纏;
愛翻舊賬的人絕對難纏。
  
我覺得難纏的「病」,說重不重,說輕不輕,
難纏的人在任何人際關係中都是不快樂的,但看他們願不願意稍微修正一下。
修正的步驟,首先要明白,啊,自己確實有些難纏。
至少,難纏也要「有原則」。
  
承認錯誤,是進步的開始!
  
若細細分析起利害得失,難纏確實不會為自己帶來任何好處,
「偏」到了一時,往往失去得更多。
  
把精益求精的態度放在工作上
(說得精確一點,是放在創造工作的正面意義上),
還是別把不順我意我就讓你難看的態度放在感情中,讓大家好過一點吧!
  
善哉善哉,戀愛的意義,在增進情人彼此之生活;
婚姻的意義,在創造此後和諧之生命!
  
單身快樂,結婚快樂
Unable to stay,unwilling to leave(不願走,不能留)
  ——《鐵達尼號》電影原聲帶中某一首歌名
  
單身快樂,還是已婚快樂?
  
不會有答案的一個問題。
  
我們週遭的朋友總是這樣的,結了婚的抱怨婚姻,但又希望你趕快跳進去。
總是喜事一樁嘛。他們對婚姻基本上的肯定是不假思索的。
  
為什麼你會想要結婚呢?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很少被提出,一般人只會問:「為什麼你不想結婚呢?」因為我們在潛意識裡是肯定婚姻的,就好像我們不會問人家:「為什麼你想要工作呢?」「為什麼你會想要上大學呢?」
  
如果已婚人士願意誠懇面對問題,那麼,會有幾個可能的答案:
第一類是盲從型:   不知道。
大家都結婚啊。年紀到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和呼吸一樣容易的答案。

第二類是害怕孤獨型:   
怕老的時候死在床上沒人發現,怕老的時候沒有人來陪我照顧我。
怕我不娶她或嫁他,她(他)會跑掉。
  
第三類   
是奉父母之命,不得不結婚。
  
第四類,   我們當然希望有這樣的答案:
我愛他(她),希望能看他(她)一輩子。
我相信有的。
不過,能否持續一輩子的時間,常要看「感覺」而定。
感覺是很難捉摸的,你在今天可以規劃明天如何如何,
卻沒辦法感覺明天如何如何。
  
婚姻未必是戀愛的墳墓,但一定是某種熄燈號,
象徵人生某種心理狀態的結束。
也有人天真地以為,只要兩個人溝通得好,美麗時光可以永不結束。
那是我們美好而理性的渴望,事實上必須失去什麼,一定會失去什麼。
就像農場裡被豢養的牛只,總要被蓋上一個印記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結婚呢?
  
曾經有過「不結婚」念頭的人,
也許是對所謂的社會規範比較有反思能力或反抗態度,
不管他們後來到底選擇了什麼。
  
第一種類型   是害怕失去自由,
包括怕惹上別人家族帶來的麻煩,怕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第二種類型   是一朝被蛇咬。
前車之鑒可能來自父母,或曾經失敗的同居或婚姻生活,
期待但怕受傷害,裝出不要的樣子。
  
第三種   是沒人要。
不過,我不認為真的有這樣的人婚姻是一個「市場」,只
有賣不出去的價錢,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
如果連跳樓大拍賣都賣不出,你也可以想辦法送出去。
  
第四類   是找不到,或錯過理想對象,真的是寧缺勿濫。
你要的人不要你,你不要的人不想要,但在年事已高之後常放棄理想對象
投降於婚姻。
  
這樣的分析很可怕。
我也不想這樣分析。我也希望,結婚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有一次看某一本柴門文的漫畫,男的忽然拿出一個小鑽石指環,
對女友說:「這我已經放在身上好久了,一直想給你,
都找不到適當時機,今天總算……」看得我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為什麼通俗的劇情仍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Unable to stay,unwilling to leave.
我們對待婚姻與單身同樣有著矛盾複雜的態度。
  
星期六下午的咖啡廳,有很多閒人;
閒人之中,有很多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會會老朋友的人。
  
靠角落的座位上坐著兩個女人。
兩個人穿衣服的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剪裁高妙的素淡服飾,
顯示她們都有很好的教養,也有不錯的收入,
眉宇之間洋溢著從容的自信神情。
  
原先兩個人都點了乳酪蛋糕和卡帕奇諾咖啡,
其中一個在服務生轉身的剎那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改成黑森林蛋糕好了。」接著對朋友說,
「這樣我們可以有多一種選擇。」
  
小小的分享,讓女人感覺,
即使好久不見,閨中密友的情誼還是扎根扎得很深。
「最近快樂嗎?」穿著淺蘋果綠的女人以這一句話掀開話題。
「老樣子。」穿著灰色上班族褲裝的女人聳聳肩說。
「什麼時候喝喜酒?」
「老朋友了,別給我壓力好不好,我媽已經念得我快發瘋了。
有建設性一點的話,你就幫我介紹一個。」
「也好,我老公的朋友裡,也有一些很優秀的。
不過……可能沒有你優秀就是了。」
「別嘲笑我了。」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說,
「我的標準已經降得很低了,只要男的,有份普通薪水就可以。」
「算了,你也別說謊,」已婚的女人說,
「我看你從前交的男友都那麼優秀,你都在嫌東嫌西,挑這個挑那個。」
「今非昔比了。」未婚女子歎口氣說,
「現在,不要青年才俊,老實的就可以。最近真的想結婚了。
幾天前我接到我以前大學同學的喜帖,氣死人了。」
「人家結婚你生什麼氣?」
「她是以前我們班長得最抱歉的一個!結果,她要嫁給一個醫生!
我們班惟一還沒人要的剩下我一個。
想當初,以外表來看,沒有第一名,也有班上前五名啊!
婚宴上又要遇到從前同學,她們一定會在背後……」
  
女人想結婚的理由真奇妙。
坐在她們旁邊那張桌子,低頭看著一本電影雜誌的男子忍不住在心裡說。
他不認識她們,否則真想告訴她們,
這種「我想結婚」的推理是大有問題的。
  
他只是用眼尾餘光瞄瞄兩個女人,還算有點姿色,
聽她們說話的口氣,不疾不徐,也還算氣質不錯,
所以他打算靜靜地偷聽下去,反正他在等人,無聊嘛。
  
「你管別人說什麼,」
已婚女子為自己揭起好友如此憤世嫉俗的情緒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我好羨慕你的單身生活……看你,有自己的事業,
上一次還在哪一本女性雜誌上看到有關你的介紹,
你穿那件衣服很好看,哪個牌子的?」
  
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說:
「哦,你說的是JILSANDER嗎?跟我現在身上這一件是同一個牌子的。」
「哦,我看過,貴得嚇死人。」已婚女子說,
「有一次我偷偷買了一件,我老公說好看,問我多少錢,
他聽說一件針織衫兩萬元,臉都氣白了,講話酸溜溜的。」

「笑話!」未婚的替好友打抱不平,
「你也有賺錢,又不是全給他養!」
「這就是結婚的不好了。衣服總要買多報少,
連出來喝個下午茶,都得跟他、跟保姆報備。
真懷念我們兩個以前自己跑到太平山、跑到巴里島自助旅行,
無牽無掛的樣子。我每天跟在他背後收東收西,
叫他不要亂丟都不聽,分明把我當做老媽子。
唉,我晚上還要去婆婆家,還得強顏歡笑陪她打四圈麻將!
結婚,是一種團體生活。」
「從這一點說來,單身是不錯啦!喂,下個月我放假想去歐洲,你跟不跟?」
「哪有可能。我老公會說,要去就不要回來了。
那個人你是知道的,我豈能讓他在台灣工作,一個人出去玩?
他會恨我的!」
口氣有點哀怨,但哀怨裡又有著幸福,好像一隻鳥,
在欣賞著關住它的那個雕金砌玉的籠子。

『你老公真是心胸狹隘,管太多了!」單身的說。
「還好啦,你結了婚就習慣了,總比他不管你好。
嗯,你看,結婚三週年時,我強迫他買給我的蒂芬妮鑽戒。」
一顆鑽石在好友面前更顯得灼灼生輝,
鑽戒在她眼睛裡反射的光芒更是璀璨迷人。
  
單身的歎了口氣,
她越來越沒辦法理解昔日好友在講述她的婚姻時那種矛盾的情緒,
為什麼總是一邊抱怨,一邊炫耀著呢?
單身女子沉默了起來,連啜了好幾口咖啡。
她的移動電話響了,正是好機會,甜甜蜜蜜地講了好幾分鐘。
「原來你有……新男友?」已婚的女人迫不及待地問。
「八字還沒一撇啦。」
「好好珍惜,女人青春有限啊,都快三十了。」
「如果是壞男人,珍惜也沒用啊!」單身的說。
「別那麼悲觀。」已婚的說,
「還是有好處的,晚上做噩夢醒來,好歹有人拍拍你的肩,叫你別怕。」
「那我倒不怕,只怕他變成我的噩夢。」單身的輕笑兩聲。
「對不起,我三點就跟他有約了,他會來接我,等一下你老公會來接你嗎?
還是我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她說,「可以……叫他來接。」
  
三點,單身的喜滋滋約會去了,先說了再見。
已婚的說,她還要多坐一會兒。
坐在一旁看電影雜誌的男人,看見她在她朋友離去後的三分鐘內,
拿起手機打了幾通電話,似乎沒有打通,沮喪地在咖啡廳門口招了計程車離去。
  
一個報紙的外電報導忽然卡進她的腦海裡,據說和單身女郎。
家庭主婦比起來,最沮喪的就是已有家庭的職業婦女。
「死到哪裡去了!」她暗罵一聲。
看電影雜誌的男人還在等人……
她回頭瞄了他一眼,心想,一定是單身男子,這麼悠閒……
  
看電影雜誌的男人終於等到他的朋友,大學時「出生入死」的同學。
他是個汽車公司的業務經理,時間永遠抓不準。
  
業務經理已經訂了婚,看電影雜誌的男人未婚。
男人不像女人,沒事出來聊天,他們先是聊完看電影雜誌的男人要買車的問題。
  「
什麼時候結婚?」單身的附帶這一句。
兩人已經很久沒見了。雖然大學時候都是橄欖球校隊的好兄弟。
「別提了,拆了。」男人黯然地說。
「沒關係,天涯何處無芳草,真羨慕你……能享受單身的快樂。」
業務經理尷尬地於笑了一聲。
「對啊,也蠻好的。女人,有時候你覺得她煩死了……」
  
這個時候業務經理的移動電話響了。「又是她,」
講完電話後他說,
「每一次都要我去吃她煮的實驗菜,把我當成白老鼠,真是的。」
  
剛失戀的單身男子心裡已經酸得流口水了。「
走吧,再見。」他先起身說,
「車子的事就麻煩你了。」
  
他走出咖啡店,想到一個數據,聽說有配偶的男人會活得比較長,
對生活的滿意程度也比較高,男人也許應該結婚才是正途,可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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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  坦白從寬

坦白從寬


  

To be or not to be?
           ——哈姆雷特
  

她自認為是個溝通高手。
如果有人問她,她覺得自己最迷人的地方在哪裡?
她一定會大聲回答,是開朗坦誠的性格。
  
追溯一般朋友對她的看法,無疑的,她具有一種罕見的魅力。
每一個人在認識她之後沒多久,都想把秘密告訴她。
她舒展的眉心、天真的眼神。
總是上揚的嘴角和從不八卦的個性,使人鬆掉所有的戒心,
任何驚世駭俗都會被她善解人意的耳朵吸收掉,不會引起任何一絲漣漪。
多麼令人安心。認識她的人是幸福的,而她也有十足的能力掌握她的幸福。
  
二十七歲那年,
有一份好工作的她找到一個各項評分都在八十分以上的好男人——
一個牙醫,訂了婚。
  
「如果你有外遇,請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千萬不要讓任何人先來告訴我。」她含笑對著未婚夫說。
「放心,有你之後我不會想別的女人,」他說,
「你讓別的女人都變得很難相處。」
「不行。」
答應他求婚那天,正是中秋前夕,月亮圓得像個甜甜的月餅,
月光好像黏黏膩膩的蛋蜜汁一樣灑在她和他光裸的肩上。
「我們打勾勾——我們之間一定要坦白,將來你不要我時也一定要告訴我,
我會輕輕地離開。坦白從寬哦!」
「幹嗎要把話說得這麼悲、這麼白,好殺風景!這是我向你求婚的夜晚啊!」
「這才是真誠的溝通呀!」她溫柔地解釋道。
「那你呢?有外遇時會不會告訴我?」
「我的個性才不會偷雞摸狗呢!」她義正詞嚴地說,
「我一向最坦白,最光明磊落……」
那件事是在訂婚後的一個禮拜發生的,她一直掙扎著,她該不該坦白?
  
也許是快要結婚了,又芷覺得自己應該多珍惜單身的時光,
趁未婚夫到高雄開會的那個晚上,又芷一個人在街上晃著晃著,
忽然想要到幾年前常去的pub,點一杯酒,坐在吧台靜靜地聽陌生人唱歌。
  
「好久沒來啦!」很久以前那個記憶力絕佳的酒保竟然還在,還記得她。
「還喝瑪格麗特嗎?」
她點點頭,口渴的她急急地啜了一杯瑪格麗特的霧白色汁液後,
一陣奇怪的歌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又芷往台上一看,是個剪小平頭的男人,正在唱流行的《廣島之戀》,
一個人忽唱男聲,忽唱女聲,惹得一群客人笑得不亦樂乎。
在間奏的時候,他大聲宣佈:「如果沒有一個美女來陪我唱歌,
我可就一直荼毒你們的耳朵暉!」
酒吧裡燈光昏黃,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他的笑容可掬是幾分醉意渲染出來的。
向來熱心活動不落人後的又芷,舉了手對台上說:「不是美女可以嗎?」
  
那人回答:「我酒量不好,一喝了酒,看誰都是天仙大美女,你
就上來陪我唱吧!」
酒保也跟著起哄,慫恿又芷:「哪人是熟客,人很風趣,彬彬有禮,
去和他對唱沒關係!」
又芷就上台了,兩人假意含情脈脈對唱了下半首情歌,又炒熱了氣氛。
  
下了台,又芷才發現,原來隔壁的空位就是這個傢伙的,
他也是一個人來坐吧台。
因為酒保說他是個好人,所以她便沒有顧忌地跟他聊了起來。
一聊,她連喝了兩杯瑪格麗特,他也連喝了兩杯威士忌,她知道他是個試車手。
什麼是試車手呢?
在廣告公司負責過汽車廣告的又芷稍有所聞,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就與他聊了下去。
他喝第三杯威士忌時略有愁容,瞳孔也有些失焦了,
忽而沒頭沒腦地輕聲問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人為什麼要結婚呢?」
「老的時候才有人陪啊!」又芷馬上答出四平八穩的答案。
「如果活不到那麼老,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他斯文地在空中比著醉漢的手勢說,
「還有,如果你找到的人,到老的時候惹你討厭了,
你在道義上又沒辦法拋棄他,那怎麼辦?」
她沒辦法回答,她也醉眼蒙了。
  
大概是遺傳的關係,又芷的酒量相當好,醺醺然的時候,
總覺得全身毛孔都在一伸一張地跳著踢踏舞,想對全世界微笑。
她只覺得眼前這個傢伙很有趣,他看來跟她差不多大,
清眉秀目使他看來孩子氣一些。
他還有一副和他可愛的臉孔不太相稱的。
一般城市男人所沒有的「陽光身材」——健壯的胸肌以及發達的上手臂。
又芷只記得自己和他在比賽誰說的黃色笑話比較好笑,酒保是評審,
輸的就喝一口酒;
輸的人通常是笑得前俯後仰的又芷,她一直喝,不知道喝了幾口瑪格麗特……
她不在乎,因為她的酒量向來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等她真正恢復清醒時,黎明的曙光已經滲透進了淺蘋果色的窗簾。
糟糕!
赤裸裸躺在她身邊輕輕打著呼嚕的竟是那個男人!
他的皮夾放在桌上,又芷撐著腫脹成兩倍重的頭,
輕輕抽出放在其中的身份證來看:他叫余若衡,配偶欄空白,比她小兩歲。
她暗自詛咒自己該下地獄,天哪,她做了什麼事了?
她趕緊穿了衣服往外逃,走在馬路上才曉得自己身在東區的小巷弄裡。
天色已經亮了,她覺得路上的人彷彿都看到她臉上寫著「淫蕩」兩個字,
心跳得比鑽孔機嗒嗒嗒挖馬路的頻率還快。
  
坐在自己房間裡發呆到七點多,她打了電話給遠在高雄住飯店的未婚夫仁遠。
「喂……你啊,怎麼這麼早打來?」
「我我……我……」口齒不清是因為一時沒想到要怎麼說起,她能坦白地說,
對不起,我昨晚趁你不在和一個陌生男人上床了嗎?
她的喉嚨像被濃痰塞住了似的。
「有話快說哦!我要下樓吃早餐了。」仁遠打了個呵欠說。
「我……我昨晚一個人……去酒……吧……」她是想對他坦白的,
可是,舌頭忽然不聽使喚。
「你又喝酒了?叫你不要亂喝,別以為自己海量,
去那種地方遇到壞人怎麼辦呀?你知道我不喜歡女孩子喝酒的!」
「你……說得對,我不該……去喝酒……而且……而且……」
「沒關係,不必說了,我原諒你!
我快沒時間吃早餐了,我得下去!
明天我就回台北了,我知道你打電話給我是因為想念我,
我也想念你……親一個,噴!再見……」仁遠掛掉了電話。
  
又芷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都快蹦出來了,天哪,她還沒講完呢,
仁遠竟然已經原諒她了,就這樣作罷嗎?
  
她的身上彷彿還留著他濃重的體味,那樣的味道,
從她身體內部燃燒起熊熊烈火,一個還沒有說出的事實,
就是所謂的「秘密」吧!又芷感覺到又快樂又慚愧。
  
基本上她是誠實的。
這個晚上站在酒吧門口時,又芷一直躊躇著要不要進去,
她發現她很想看見昨晚那個叫做余若衡的男人。
「也許我有必要告訴他,我已經訂了婚……」又芷喃喃自語著。
  
酒保看見了她,隔著玻璃窗對她招手。她決定忠於自己的想法。
  
喝了兩杯瑪格麗特,正在結賬的時候,
她看見余若衡笑盈盈地走到她身邊坐下來。
像個老朋友一樣,他輕聲說:
「喂,你要走時怎麼不說一聲?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正怔忡著該怎麼自然地跟他介紹自己,他已經搶走她的皮夾,
掏出裡頭的駕照:「嘩,鄭又芷,未婚……」
「駕照上哪有寫未婚?」
「難道你已婚?」
「當然……還沒有。」
「我昨天的表現你還滿意嗎?」他貼近她的耳朵問。
「我……我……」回想起來,若說她是喝了太多酒而失去知覺,
對他可能不太公平,她搜尋記憶中的片段,發現自己和他站在酒吧門口時,
自己確實說了「我現在不想回家,帶我去瘋一瘋」這樣的話,
還把沉重的身軀倚在他紮實的胸膛上。
她並不是被他強行帶走的。她也還記得他把她帶到住處時,
她把他當沙發,往他的胸膛一靠,那種像海豚躍進海洋般溫暖舒適的感覺。
他開始探索她熱燙的身體,她也沒有反對——
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說yes,為什麼她要不誠實地說no呢?
  
她該對自己誠實,還是對她的婚約誠實呢?
她還來不及想得太多時,他已經手法流利地解下她的胸罩,
用他細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攫住她的乳房,
並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手放在他身體此時最堅硬的部位上。
她的喉嚨感受到他身體深處所發出的某種飢渴,
使她像一隻被老虎咬住的小獸一樣,自覺得有義務讓大王飽餐一頓……
意亂情迷的快感竟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想起昨夜他的許多種姿勢,還有他認真的表情,以及淌著汗的額頭,
她的身體曾因之不可置信地變成一個完美的弓形……
老天,她記得這麼清楚,如果說他是霸王硬上弓,未免是個謊言……
「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回答……」
「我想告訴你……我不是你想的那種,隨便跟人家一夜風流的女人……」
說出這話來時,又芷覺得自己很好笑——這樣的話,他聽多了吧?
「我可沒這麼想你……我也不是你所想像的在酒吧裡找一夜風流的男人——
不然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到我家呢?那可能會是很大的副作用哦!
如果你要我負責,我也沒問題……」
「不是……不是……我沒這個意思……你怎麼能隨便幫人家負責呢?」
「我老實告訴你……昨天,我被認識三年的女友拋棄了,她說她要嫁給別人,
說我靠不住……天曉得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真是對她忠心不貳,
昨晚不算,那是情不自禁,我們孤男寡女在一個房間,因為你太迷人,
所以我就……你的感覺還好吧?」
「還好……我……」她想告訴他,我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我不該和你上床的,又想到這個叫余若衡的傢伙,
才剛被要跟別人結婚的女友拋棄,如果再告訴他自己也快結婚的事實,
對他一定是再度打擊吧!
不幸的是今夜她傾聽他的情史,又和這個傷心人聊得很開心,
如果昨夜和他上床時她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清醒的話,
這個晚上她帶著百分之八十的清醒意識到了他家。
  
他的體溫像燭火吸引飛蛾一樣使她撲進他結實的胸膛。
他把她抱進沙發,讓她坐在他身上,他調皮地說:
「人生苦短,盡情享用我……」他也讚美她的皮膚結實又滑嫩,
是他見識過的女人中最好的。
「不過你要相信我,我認識的不是很多……」
她的臀部在他懷裡不由自主地扭動,她感到難為情極了,
暗自咒罵自己是個娼婦,和她的未婚夫仁遠做愛時,
她從沒有這麼不嫻雅的動作啊!
然後她聽見一聲野獸般的絕望的干吼,很驚訝的是,
那個聲音竟出自她的喉嚨深處。
「你真棒,我想跟你過一輩子,好嗎?」
他大汗淋漓後,喘著氣對她說。
  
她不置可否。
洗完澡後又芷推說家中有門禁,她得回去。
其實是仁遠說好會在十二點打電話給她,她得回家接電話。
又芷很少說謊,說起來有點臉紅心跳。
  
這個男人使她不認識自己了。「
又芷,又芷……是你嗎?」
回家後她裸身,凝視著鏡子,喚著自己的名字。
鏡中的自己有著運動後嬌艷可人的粉紅色皮膚,
渾身煥發著一種前所未見的光輝;
眼睛好像不再那麼澄澈清亮,反而有一種迷離的神秘光澤。
她感覺自己像個被外星生物附體的人。
  
她到底還是把這件事跟自己好好溝通了一下,警告自己,
事不過三,不再去找余若衡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傷害余若衡,
說她也要結婚了,不如當個蒸發掉的人,對他的傷害比較小吧!
  
「該告訴仁遠嗎?」
她想到自己和仁遠間是有約定的,而且提出約定的人是她自己呀!
理性說yes,而她的意願說no。
為了不違背她和仁遠間「坦白從寬」的原則,
她還是在幾天後心清平息時,某一晚在仁遠住處他解開她領口的扣子時,
她莊嚴肅穆地抬起頭來看著仁遠:
「我有話要告訴你,不說,我心裡難過……」
仁遠的熱氣哈在她臉上,並沒有停下動作的意思。
她要再開口,他就一嘴堵住她的嘴。「仁遠,我……」「
沒有什麼事比眼前更重要的,」仁遠說,
「噓……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的身體重重落在她身上。
她不自覺地想到余若衡,他靈巧的手指以及有彈性的肌膚,
相較之下,仁遠顯得笨拙而粗魯。
此時該告訴仁遠這件事嗎?
顯然不能。找機會再說吧!
沒想到仁遠翻下身後不久就睡著了。
她獨自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心中七上八下地猶豫著。
  
一直猶豫到了婚禮那天,結婚進行曲響起之前。
一群人在喜宴場合為她和仁遠步入人生新旅程忙碌著,
而又在為著自己的不夠坦白有欺騙之嫌而眉頭深鎖,
她像莎士比亞劇中的哈姆雷特,一會兒擔任正方,一會兒擔任反方,
和自己辯論著。該告訴他嗎?
結果會是如何?
他會忽然決定停止婚禮嗎?
會當眾打她耳光嗎?
還是會因她的坦白原諒她呢?
  
To be or not to be?
念外文系時演過莎劇的又芷,腦袋裡盤旋著舊日熟悉的台詞……
她該向他承認,自己因經不起誘惑和酒吧裡的年輕男子上了床,
而且不止一次嗎?
  
終於,趁著人聲混雜,她鼓起勇氣拉住仁遠的衣袖:
「仁遠,我們要結婚了,彼此之間,應該要坦白對不對?
過去,如果有對不起彼此的事情,現在應該要說出來……」
  
「唉,又芷,你就是這點不可愛,你還是在懷疑我過去有事情沒告訴你,
對不起你對不對?
我認識你之後,真的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呀!
我媽常說人要結婚了,就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凡事不要查得那麼清楚,要信任啊……」
仁遠此時並沒有什麼時間和耐心和她溝通,
「信任,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這就是婚姻,以前的事別講了,好不好?
誰沒有過去嘛!
夫妻間彼此也該有點秘密,這是彼此的隱私權,應該尊重的。
你不要讓我感覺,我娶了個徵信社回家……
如果你改掉那種什麼都要溝通清楚的論調,你就是我眼中最完美的女人了!」
  
仁遠好像誤會她的意思了。
「我是說……我……我……」又芷忽然決定,不說了。
  
「別說了,沒時間了,快去補妝,我先上場,等你……」
婚樂已經響起,仁遠吻了她一下,又芷看著仁遠離開,
只好把秘密鎖進心中那個隱形的保險箱裡——
這可是她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秘密啊!
反正是仁遠要她改掉她凡事溝通的缺點的,可不是她不坦白。
  
就這樣,又芷帶著美麗而神秘的微笑,在父親的攙扶下,走向她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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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0: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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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  愛上殺人犯

愛上殺人犯


  

你會愛上殺人犯嗎?
  
每一個期待幸福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人都會搖頭說,不會。
這是個可笑的假設性問題,不是嗎?
事實上,愛上殺人犯的人不比想像中少。
打開報紙,幾乎每天都有情殺的消息,還要情節精彩的才上得了報。
  
當然,為「愛」(真的是為了愛嗎?
是由愛生恨嗎?
這真是個約定俗成的習慣說法。
真正的愛應該灌溉不出這麼醜。
陋的果實,只有一味想佔有的狹窄心胸才會滋生「不愛我就讓你死」的想法。)
尋仇殺了變心愛人的,只是茫茫人海中寥寥幾隻螞蟻,
不值得你因「怕死」而否定愛情的光明遠景;
但對於不明不白喪生於昔日情人刀下的人來說,
他們,在最初的目成心許時,必然沒想到他們愛上的是「殺人犯」,
更糟的是那個『人』還是自己。
  
有些殺人犯因「愛」而殺的人,不是情人,而是自己本身。
因為無法承受夢想的幻滅而自摧自殘的,大有人在。
  
自殺已居台灣人死因的第十一位,如果再加上車禍裡的自殺人口,
裡頭有多少人是因感情受創而自行了斷的呢?
比例一定不算低。
走的人走得乾脆,留給昔日情人一個終身難卸的心頭重擔。
這種做法,一樣殘忍。
  
為愛殺人,不管殺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差別只在於選擇當愛情殺人犯者的心理狀態:
「外控」式的人,把任何錯都記在對方賬上,覺得對方罪該萬死;
「內控」式的人,把一切都往心頭控訴,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本質上,他們處理感情的態度是一樣極端的。
  
多少罪,假「愛」之名而行!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當然,假「愛」之名的人,
也有可憐的地方——
他們就是太看重自己可憐的地方,卻不想想情人可憐的地方!
  
於是我們看到一個有婦之夫,在女友要求分手時刺了她一刀;
也看到了一個清秀的殘障女子,連續教唆眾男子殺害了丈夫和男友;
過去甚至有日本男子將女友煮了一口一口把她吃下去的國際新聞;
很多殺人犯在遭逮捕或自首時,哀哀切切地在警局作筆錄,
說:我愛他(她)啊!我愛他(她)呀!
  
愛他(她)為什麼要讓他(她)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們誤會了愛。褊狹的心把愛看成佔有,
即使你不是我的惟一,我也要是你的惟一!
  
不要質疑愛,應該質疑的是我們每個人對愛的態度。
  
該質疑的是,為什麼我們會有這樣的愛情態度?
雖然,走極端的人難免有精神上的問題,
但持這種「如果你不愛我,不如死了算了」感情態度的人,並非少數。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顆愛情種子,它會發芽長大,
但它在成長過程之中所受到的對待,會影響到它日後的姿態。
  
從小到大我們所受的愛情教育,
惟一的教科書幾乎都是「哭哭啼啼」或「轟轟烈烈」的連續劇。
  
如果我們在該學兩性相處、修戀愛學分的青少年時期,
把愛情視為「洪水猛獸」,愛就會變成洪水猛獸。
  
如果我們以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愛情觀唯美又浪漫,
那麼我們就無法容忍「平安即幸福」的無聊。
  
正當少男少女時,戀愛如果受到了一點阻礙,
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如白紙般潔白的心常以羅密歐、朱麗葉自詡。
這似乎是一段必經的過程,心態無可非議,但可怕的是,
你過了而立之年、不惑之年還持著同樣的邏輯在談戀愛,
仍然盲目,仍然偏激,仍然搞得雞飛狗跳,仍然想跟對方同歸於盡,
仍然期待在一番「噼裡砰隆」的發洩後相擁而泣!
  
我們談戀愛的心態確實是普遍不正常。
我曾遇到對我投訴「如果她不要我,我覺得活下去就沒有意義」的男人,
也遇過問男友「如果你媽和我一起掉下河,你只能救一個,你要救哪一個」,
男友答「先救我媽,然後跟你一起跳河滅頂」而感動萬分的女人——
如果你仍抱持「無論如何,不能與他同生,
就要與他同死」的頑強心態在談戀愛,
那麼,愛情殺人犯的香火仍會一脈相傳!
  
別跟戀愛觀太「死忠」、個性又太偏激的人談戀愛。
  
偏偏,說起來是容易的,在最初臉紅心跳的時候,
我們豈會考慮,自己愛上的是未來的殺人犯!
  
另一個名詞,「婚姻暴力」或者不那麼怵目驚心,
但也令人膽跳心驚;
在婚姻中遭受暴力對侍者已超過百分之十的今天,
我們有更大的機率要提防,愛上的是不是將來的刑事犯!
  
兩位知名的女心理學家Sokol與Carter,多年前即曾提出她們的諄諄忠告:
別愛上把你當救世主的人。
除了你一個朋友也沒有的人、小挫折就反應激烈的人、
自卑與自大糾結的人、想每分每秒霸佔你的人、
企圖讓你除了他之外親友全無的人……
這些人,都可能成為將來的暴力狂,
使你的美夢變成一地碎玻璃……
  
別將吵鬧不休視為轟轟烈烈。
相信星相八字,不如相信你耐心的觀察。
相信兩人之所以並肩攜手,是為了使生活更快樂,而不是從此永無寧日。
相信該走時,好聚好散,願你我都活得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相信愛,相信愛的光明。不在不愛時認同恨。
畢竟我們不會從恨中學到什麼,得到什麼。
  
寫到這裡,我的心沉重了起來。
是的,愛有它的危險性,因為你可能遇到不懂愛的人;
但,相信愛。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6 10:5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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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愛的潔癖

愛的潔癖


  

愛情絕對不是百分之百的純果汁,
除了愛,總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責任,比如某些負面情緒。
  
愛,不是恨的不在,是對那人正負感覺的總和。
  
很多人明白,在愛情中當一個完美主義者注定讓對方痛苦,
也必然會失敗,所以,在歲月的洗禮下,漸漸失去了對愛情的潔癖。
於是,他們承擔愛情的正面及負面,加加減減,
如果所得仍是正數,那麼,還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加加減減的所得是負數的,也還是有很多人在白頭偕老(可不是白頭「諧」老)。
  
這是成熟,還是委白求全,還是,凡人和人歷經年歲還能在一起,
必得學會成熟的委曲求全?
有時雙方都在委曲求全,卻沒有人獲益,只能把責任推給命運,
或是上輩子欠的債了。推給查不出原因的理由,
不失是一種與世渾沌的好借口。
  
秀瑋接到女兒憶如的電話時大吃一驚。  
嫁到台北沒半年的女兒,一聽到母親的聲音,竟哽咽了起來。
「媽……我真的不知道國祥是那種人,他……他……嗚嗚……」
『有話好好講,別哭啊……乖……」
雖然憶如還沒說出什麼,秀瑋的第六感馬上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是命運的詛咒?
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女兒,竟步入她的後塵?
「國祥他有了女人!」憶如抽抽噎噎地說,
「結婚不到半年,他就背叛我!」
「有證據嗎?還是你猜的……」
「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我還不知道!這個女的是國祥婚前就認識的!
聽說國祥在追我之前就有數不清的女朋友,他一定是看上我們家的……
我們家的背景才娶我的……嗚……他昨晚沒有回來,就是去野女人那裡……」
「你怎麼知道的?要有證據才行啊……」
聽女兒的聲音已然失去理性,秀瑋自覺要比女兒冷靜才行,
否則女兒的婚姻可能會雪上加霜。
「媽,我是你的女兒,你怎麼還替那個人說話!」
憶如的語調氣急敗壞,好像一個失主遇到了收藏犯一樣。
「他常常說要晚歸、要應酬。我本來也覺得,他跟爸爸是同一行的,
爸爸應酬那麼多,他有應酬也沒話說。
但是上個禮拜,我忽然在他車子裡發現他和一個女人的親密照片……
我才想到,結婚不久有一次,我故意開玩笑用個假名打電話到他公司找他,
他的秘書竟然對我說:『小姐,找我們老闆的女人很多,
你如果不說你有什麼事,我可沒空轉!』我發現照片後找了徵信社,
他們竟然在一個禮拜內就拍到他跟三個女人的親密照片,
有兩個跟他去了賓館,一個是半夜到人家的單身公寓去!」
  
怎麼女婿跟岳父一個樣呢?
當初憶如嫁給國祥,是由她的丈夫彥仁的好友牽的線。
憶如才二十一歲,本來秀瑋和丈夫都反對憶如剛剛五專畢業就結婚,
可是自小任性的憶如,卻有一顆留不住的待嫁女兒心。
  
夫婦倆看在國祥年輕有為又對長輩恭敬有禮的分上,
同意把惟一的女兒嫁給他,而且還附上一棟三千多萬的別墅……
難道,自以為經商多年,看遍世人心眼的彥仁也會看錯人?
還是命運呢?秀瑋怔怔地想,偏過頭去,冷不防被鏡中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的自己嚇了一大跳!她忘了自己臉上敷著美膚漂白的海藻泥呢……
  
秀瑋這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並不好過,如果她能有先見之明,
人生還可以回頭的話,她可能不願意結婚,
即使結婚,也不願意嫁給孫彥仁。
  
那年她只有二十二歲,已經成功地領導著父親的成衣廠,
漂亮又時髦,口袋裡又多金,一年到頭都有人來提親,
沒想到就像她祖母常說的一樣,「揀來揀去揀到一個賣龍眼的」,
她揀到了朋友的朋友孫彥仁。
  
兩個人是自由戀愛的,他一派斯文,談吐比她認識的生意人高雅,
做的是建築生意,天天開車來接她看電影。
那時秀瑋真的以為自己抽中了特等獎。
  
父親早逝,使秀瑋高中一畢業就不得不當起擔當重任的女強人。
她日理萬機,談起生意來果決明斷,
在生意場上也看多了各種人與人之間的角力,
如果不是第一次談戀愛,她大概不會糊里糊塗地「栽」在孫彥仁手裡。
  
他是個白手起家的青年創業楷模。
那年他趁著房地產生意大好,帶著幾年累積下來的資本,
和幾個原公司的精英幹部離職,開設自己的公司。
當時他正好三十歲,未婚,以他的儀表和才能來看,真是不嫁可惜的對象。
他認識了年輕漂亮的秀瑋,便猛烈地展開追求,
讓她感覺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倆是最最匹配的人。
  
秀瑋認識他一個月,他就向秀瑋求婚。
那個年代女人最怕男人和她只是玩玩而已,秀瑋覺得他很有誠意,
便答應了婚事。訂婚後,孫彥仁帶她參加他公司的聚會,
她才發現自己認識他不夠多。
  
那天他喝了點酒,醺醺然地捲起褲管,一腳踏在板凳上和朋友劃酒拳,
看來比村夫還粗裡粗氣!
秀瑋看在眼裡,一時完全沒法接受自己要把終身托付給這樣的人,
衝出餐廳去,蹲在門口哇哇大哭了起來。
她妹妹秀珍也在一旁,看到姐姐和未來的姐夫一樣失態,
慌得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就該決定不要嫁他的!」
和自己妹妹秀珍回憶起這段往事時,秀瑋總是這麼說。
但喜帖印好了,為了一點面子問題,
還有前一夜她已經把貞操貢獻給他的原由,
秀瑋還是接受了「孫太太」的頭銜。
  
結婚那天,一表人才、一派斯文的新郎捲起褲管在每一桌輪流劃酒拳,
過了二十年那一幕還在當天賓客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新娘子,你嫁錯郎了!」孫彥仁的一個事業戰友趁著幾分酒意對秀瑋說,
「你不知道我們都叫他衣冠禽獸!他哦,是我們兄弟之間最猛的啦!」
  
秀瑋當初還沒完全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新婚之夜,她拿這句話問他,他醉得不知自己是在跟誰說話:
「他們這些菜鳥崽,每一次和我去北投,都要佩服我啦,
我一次都叫兩個小姐,而且不到三個小時絕不出來,
他們只好在外面憨憨地等!」
  
一聽這話,秀瑋又哇哇大哭,簡直是新婚之夜被天打雷劈!
第二天她就和他談離婚。可是當時離婚這兩個字並不流行,
而且在新婚一個月內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只好把日子過下去。
  
「媽,我覺得我好命苦!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像你和爸爸一樣,
組織一個模範家庭!
李國祥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毀了我的一生,我真想要殺了他!」
  
我們是模範家庭嗎?
聽到這話,她憂喜參半。沒錯,在女兒和兒子眼中,爸爸一直是個模範父親啊!
因為他是個有錢的爸爸,每個學期總是可以捐款給學校,
出手闊綽的他不知贏得多少面「模範父親」的獎牌。
  
他忙,難得有時間跟孩子共處,
每次看到孩子就像個聖誕老公公,騎驢當馬地來彌補他的歉疚,
難怪孩子都喜歡爸爸;
反而是她這個常伴孩子身邊的媽媽,因為得扮黑臉,
家庭壓力、事業壓力和婚姻挫折感都大,惹得脾氣陰晴不定,
孩子可能還會給她負分。

「每一個人的婚姻都有很不愉快的一面。有一些事情,
真悲哀,我一直沒跟你講,」
秀瑋安慰了女兒一個小時,要她再忍一忍,別想不開。
「你還年輕,要離可以離,千萬別講那些氣話,
不要傷人傷己,那是沒好處的。」
「媽,我不跟你講了!」憶如氣呼呼的,
「你就是不會站在我這邊!我要找爸爸,爸爸一定會為我出口氣!
我剛剛打爸爸的移動電話,找不到他,他公司的秘書說他去看工地了,
你可不可以叫爸爸回來打電話給我,再見!」

看工地?
還不是借口!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不問他去哪裡了;
但這個秘密,秀瑋從來沒讓孩子知道。
  
彥仁婚後每週總有四五次以看工地為理由午夜之前未返家,
留她一個大腹便便的新嫁娘在家中癡癡等他吃自己新學的菜色。
她後來忍不住了,雇了人帶她去跟他的行蹤。
頭一回發現他和女人進他公司附近的賓館,
她氣得到附近五金行買了一把水果刀,就在門口的樹下等他和野女人出來。
等了兩個多小時,他竟和那個風塵女郎勾肩搭背地出來了,
還跟那個抹著銀藍色眼影的女人開玩笑說:「老客戶,下次要打八折哦!」
  
那女人啐他:「死人喲,跟你一次比跟三個人還累!」
  
大概是她想殺人的眼光讓孫彥仁背脊發麻,
秀瑋顫抖著手正在考慮要不要上前撲殺那對「狗男女」時,
孫彥仁突然回過頭來,看見她,他馬上採取緊急措施,
要那名風塵女子先行離去,轉身搶下她的刀子。
  
秀瑋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恍惚了,出乎意外的,
此時不知怎麼處理這難堪場面的她竟聽到他溫柔的低語:
「你不要激動,這樣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我愛的人是你……
我們回家,不要在街上鬧笑話……」
  
她竟無助地伏在這個「現行犯」的肩上痛哭,好像他是她的盟友似的。
「再也不會。」他說,她無助地相信著他。
但第二次犯規來得很快。
隔不到三個月,她在生產前夕,又目睹他和公司女會計一起進了賓館。
這次她再也沒辦法在外頭枯等兩個小時,
在半個鐘頭後她就瘋狂地拍打著房間的門。叫陣了五分鐘之後,
孫彥仁開了門,一樣叫女人先走了,然後一把抱住她,要她在床緣坐下來,
對她一樣好聲好氣地說:
「秀瑋,你也知道,你的先生,我,就是這麼喜歡逢場作戲,
我改不了的啦,可是我也還是對你很好,我也不會跟你離婚,
你不要激動……對孩子不好……」
秀瑋還來不及反應,兩腿間一股溫熱的水流了下來,
只記得自己大叫:「快送我到醫院……」於是,他們的女兒憶如呱呱墜地。
  
他對女兒很好,很像慈父,拾回了她的心;
她從此變成一個不太完整的人,對於他在外面的種種行為,不再觸碰,
甚至故意迴避,以免自己傷心。
他在她生日時總會送她玫瑰花和珠寶,大家都讚歎他的好,
只有她老是在猜疑,這是不是為了彌補虧欠?
  
有了女兒後又有了兩個兒子,她連說離婚的力氣都沒有了,
反而安慰自己,至少他懂得做表面的功夫啊。
悲慘的人喜歡聽更悲慘的故事,來告訴自己,我不是最淒慘的。
她也是,她看到的棄婦都比她慘得多,丈夫不但有外遇,還打人,
還愛賭,還跟老婆要錢,而她的丈夫……
她安慰自己,只有第一個問題而已!
  
憶如一結婚,剛懷了孕就碰上與她一樣的問題,是不是命運對她的詛咒?
這凡人所不能忍的事情,竟然落在自己女兒身上!
還是命運對她丈夫的報復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女兒之身?
秀瑋思緒一片零亂……
  
孫彥仁這天回家回得出奇地早,秀瑋冷靜地說:
「你女兒找你,你自己打電話給女兒吧!」
她一邊切著水果,一邊偷看他的反應,他將如何為同樣花心的男人辯解?
她很想知道。
  
「什麼,那個王八蛋竟敢在外面有女人!他媽的什麼狗膽!
我叫人去把他做掉了,讓他不能做人!」
如今兩鬢已花白的丈夫,情緒比她想像中還激動,
就像連珠炮似的謾罵,使得忍著笑的秀瑋掉出了辛酸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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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他不愛我

他不愛我


  


誰是愛情的劊子手?除了「不愛」之外,你找不到其他更沒良心的字眼。
  
如果愛情會生病,那麼,爭吵可能是發燒,多疑可以算是精神病,
外遇是偶發車禍……而「不愛」是惡性腫瘤。
我想。
  
沒有比「不愛」更難救的痼疾。一到真的不愛,什麼都不用說了。
  
什麼是愛呢?
  
愛是一個人看到天邊夕陽美景時願意與他共享;
愛是吃到好吃的東西時願它也同時能滑進他的食道;
愛是願能當他的守護天使,希望他毫髮無損,活得好……
  
就跟很多癌症一樣,不愛也是因為某些細胞惡化慢慢累積的,
你不去治它,癌細胞會移轉,終至無能為力。
  
細胞惡化的原因,像疏忽,像一廂情願地揣度對方,
不願傾聽,一味控制,不能溝通……
剛開始健康情況變差時,我們通常不在意、
不知道,覺得能忍則思……
變成「因誤解而分開」,愛,被磨成不愛了。
  
如果及早治療,每一個婚姻都是有救的嗎?
有些人抱持這麼正面的想法。
  
我並不這麼樂觀。
有的婚姻是一開始就因緣際會地把兩個不愛的人放在一起,
或者是其中有一個人本來就除了自己不能愛人,患了愛無能症,
最後變成「因瞭解而分開」或「因孩子而忍耐」。
沒有一點愛,訂什麼契約都是虛文。
  
有愛,遇到愛的難題,常只是一時停電;
不愛,碰到愛的阻難,即陷入萬古無明的洪荒。
  
「他不愛我,牽手的時候太冷清,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
啊,他不愛我,說話的時候不認真,沉默的時候,又太用心……」
  
莒光是在星期五下班開車時聽到這首歌的。
周休日前的星期五晚上,好像大家都有這樣的默契,
知道馬路上一定會大塞車的。
莒光沒有像平時一樣心浮氣躁,他的眉頭輕輕皺著,不是為了塞車,
而是被像髒空氣中的浮塵一樣充塞著他的腦袋的念頭所困擾著——
他並不想回家。
他甚至希望車陣簇擁著他,把他帶到不知名的地方,
讓他有理由找不到回家的路。
  
明天答應要帶文若和小薇到中部一個農場度假的。
周休日剛開始的時候,他興奮了一陣子,
覺得自己可以有時間好好地犒賞自己了。
沒想到現在連好好睡一覺的借口都沒了,
理所當然地要為老婆和小孩安排休閒活動,使他更不得閒,
除了操心之外,更耗費體力。老實說,他寧願公司強迫他加班。
  
「我知道,他不愛我,他的眼神,說出他的心……」
問題在哪裡呢?
沒錯,這首歌適時地提供他一個答案。
文若已經不愛他了,他回家才會感覺到那麼的尷尬。
相對兩無言,擁抱沒力氣,甚至沒覺得有擁抱和親暱的必要,
面對面眼神會自然避開……
凡此種種徵兆,警示他愛情已經離去,仿惶業已來臨。
  
連上床,都陷入一種僵局,絕不是從「情不自禁」開始的,
只是感到「從前好像每隔一段時間都這麼做,
現在不做是不是會讓對方覺得我哪裡有問題」。
從前靠的是衝動,現在憑借的是幻想。
而且,他開始幻想他辦公室裡的那個長腿妹妹皮皮——
念高職夜間部的工讀生,她貌不驚人,笑起來傻兮兮的,
就是常常穿著迷你裙,那一雙長腿,
可以用「光可鑒人」來形容。
他最近老是在準備就緒時不由自主地想到叫做「皮皮」的工讀生,
他當然沒有把這麼「可恥」的事告訴文若。
他可不承認他喜歡皮皮,皮皮的年齡只有他的一半,
太可恥了……
他怕自己變成日本AV片中欺負妙齡少女、令人作嘔的歐吉桑。
  
也許我得告訴文若,你不愛我!
他氣憤起來,猛猛地按了一下喇叭,
警告後面那部車不要緊貼著他的車屁股……
一定是她不愛我,我老早感覺到不對勁了,
我得和她溝通,她的舉止和她創造的氣氛,都說明了她不愛我……
  
最近更糟!
每一次他企圖溫柔地扳過她的肩,她總是背對著他,
說:「我累了,改天吧。」天曉得他有多麼不好受。
他只有開始亂想,想像和皮皮……
雖然不是真的,他還是很自責。
  
想當初他們是非常相愛的。
  
在學校時,他們就是一對兒。
兩人要好到每一分鐘都黏在一起,連下課十分鐘時,
文若去上女生廁所,莒光都會乖乖地在女廁門口等她,
讓整個專校的學生都在背後叫他「警衛」。
有一天晚上留在學校參加電影欣賞會時,看到一半,
文若要去上廁所,他很慇勤地陪著怕黑的她去,
在門口聽到文若的一聲尖叫,莒光衝了進去,
還真的抓到一個跑進女廁想要吃女生豆腐的校外狂徒。
他一把將那傢伙扭住,文若打電話叫了警察,把那個不法之徒送進警察局。
訓導處為了他這個義舉記了他兩次大功,
「警衛」之名他更當之無愧了。
  
不但上課在一起、下課在一起。
吃飯在一起,連彼此回宿舍後,每天幾乎還要通電話一個小時。
他的室友問他:「你們真的有那麼多話好講嗎?」
也吵過架,但從來沒有過了夜還沒化解的糾紛。
兩人從來不曾大小聲,吵架時就以筆代口,
在紙上發表意見,寫滿了一張紙,也就沒事了。
  
當初講些什麼,早就忘了。
只知道,聽到她的聲音,感受到她的氣息,他才會心安;
她不在旁邊時,他就不自覺地心神不寧。
這麼多年來,她比他的所有家人都還重要。
他當兵時,她開始工作,幸運的是幾乎每個星期還能碰到面,
即使他不能出來,文若總會搭車來,帶著她的愛心,
以及鹵雞腿啊毛豆啊雞腦啊還有五香雞腳,
讓他的弟兄們羨慕得要死。
  
他一直以為結了婚會變成神仙眷屬的,沒想到……
  
莒光回到家,臉上肌肉不自覺地往下拉。
回憶是美好的,只是美好回憶中的女人,和現在與他一起生活的女人,
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回來了。」他有氣無力地說。
「今天吃水餃,醬油沒了,幫我買瓶醬油好嗎?」
文若的頭連抬都沒抬一下,說。
我累死了,你只會指使我,不關心我。莒光想。
但他嘴裡還是應道:「好啊。」
  
「順便帶小孩出去走走。」文若說。
「嗯。」他連「好」都懶得說就答應了。
三歲的小薇很愛跟爸爸一起散步,可是總不肯自己走,要他抱。
十多公斤的小孩抱在懷裡,讓他像個搬運工。
文若上班地點比他近得多,通常會先到家,在路上買些小菜,
到附近保姆家接小孩,用電鍋煮個飯或下面給他吃。
文若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了。
他偷瞄了她一眼,心想:我哪裡得罪了她呢?
  
她已經不愛我。
整個人浸在一股冷漠的光暈裡,
那種冷,好像藏著某種尖銳得像利刃的東西,
那把利刃一不小心刺穿出來,就像會無情地割破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家似的。
  
莒光把小薇扛在肩上,深呼吸,
冷不防附近人家種的夜來香的氣息和隔壁家煮麻油雞的味道竄進他的肺裡,他
決定不想這些。
散了步回家,把醬油放在桌上,他扭開電視看新聞。
看到有一對男女殉情的新聞,他啐了一聲說:「神經病!」
「你在說什麼?」文若從轟轟隆隆的廚房中探出頭來。
「沒有。」他說。
他不想隔空喊話,今天開了五個小時的激勵大會,
身為經理的他早把喉嚨喊啞了。
  
殉情?
笑話,這些懦夫。想
當初他要娶祖父爸爸哥哥都是醫生、自己念藥理,
長得水靈靈、白嫩嫩的文若,不知費了多少苦心。
他在跨國的藥品公司力爭上游,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還要被她的家人譏笑為「業務員」沒前途。
明知兩人交往了八九年,她的家人還到處找醫生來幫文若相親,
好像不是醫生就不是人。
兩人到最後豁出去了,他和文若先斬後奏有計劃地先上車後補票,
懷了小該,才使愛面子的文若家人咬緊牙根答應他娶她。
殉情?
再怎麼樣的阻礙,也不能做這種蠢事啊!
莒光很是不齒
。又低聲罵:「神經病!」
「吃飯了。誰惹你?臉色這麼難看!」文若剛好走出來。「沒有。」
  
文若臉色冷冷的,好像被風霜刮過一樣。
莒光只好找話題:「剛剛有兩個人,家人不答應他們結婚,就想去死……」
文若正忙著喂小該吃飯,沒有仔細聽他的話。
莒光講話的聲音越來越虛,他覺得自己太不受重視了。
  
小薇啪啦一聲把醬油碟子打翻到地上。
文若忙蹲下身子去收拾。
「真沒用……」他忽然不想再講下去了。
除了小薇發出牙牙學語的聲音之外,一家人默默無言吃完晚飯,
兩人眼光都在孩子身上。最近搞得很僵,不知為什麼?
是因為她已經不愛我了嗎?
  
文若的身子再度坐正在桌前時,臉色鐵青:
「對,我就是沒用!你變了,我還不知道該對你怎樣!」
嘩的一聲,文若哭了,淚水像瀑布一樣宣洩。
  
像平地忽然刮起龍捲風一樣,莒光有點不知所措。
「我……我哪裡惹你了……」
「我才想問你同樣的話呢!」一向文靜的文若忽然激動起來,
臉上陰霾的沉積雲變成一陣大雷雨,嘩啦啦降下來,打得他一臉愕然。
「我哪裡惹你了?你動不動就喃喃自語。
要理不理,看到我臉色就沉下來,你不再願意聽我說話,
你越來越把我當成一個工具!像一塊家中的破抹布一樣……」
「是你不愛我!我本來要先說的……」
本來要先說的,只是覺得大男人說這句話有點肉麻。
說出來之後,它光指控的信念開始動搖:她真的不愛他嗎?
每天早上,她還是比他先起來半個小時,
做早餐給他和小孩吃,她用她細瘦的骨架苦苦支撐了十個月,
生下他們的愛情結晶;
她在生產陷入半昏迷的時候,口口聲聲叫的是他的名字;
她為了和他結婚,不惜和家人反目,大聲斥責自己的家人愛慕虛榮;
再早一點,她在上學時,總是為他拷貝自己的筆記讓他讀,
使實在不太愛背書的他在每一次考試安全過關……
  
她不愛他嗎?
莒光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這樣想?
看文若紅紅的眼眶,像沒關緊的水龍頭一樣,水珠一滴一滴醞釀著,
慢慢滾下來……
  
我不愛她嗎?
我每個月的薪水都是原封不動交給她的;
家裡的碗是我洗的,地板是我擦的;
每一次產檢都是我陪她去的。
就算這些瑣碎小事微不足道好了,我為了她,力爭上游,
就是要讓她活得越來越有面子……
怎麼放在兩邊的破碼比起來,我的這一邊好像輕了一點,
不如她「愛」我深啊……莒光的嘴唇開始心虛地顫抖著。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哇哇,停電了!」文若發出驚叫。
「沒關係,我去拿蠟燭!」莒光說。
沒有蠟燭。手電筒也許放在車裡。
莒光遍尋不著時,女兒小薇大叫了一聲:「媽媽,月亮好圓哦。」
  
猛然抬頭,他看見月光溫柔地裁出一對母女的影子。她們正在窗口看月亮呢。文若的眼眶仍晶晶亮亮的,但嘴角已經往上揚了。
她在笑,笑的樣子仍如當日和他慪氣、待他賠罪後又輕靈美妙的少女。
「對不起啊。」莒光沒有急著找手電筒,
他悄悄走了過去,抱住文若的腰。
好久沒有這麼貼心的時刻,好像全世界只剩他們一家三口醒著。
任何光都不重要了。有一股電源透過她的肌膚流進他的胸口。
看了好一會兒的月亮。
「你為什麼罵我是神經病?」文若忽然嘟著嘴說。
「我哪有?」他一頭霧水,慢慢把記憶倒帶去看看過去的內容,
撲哧一笑,他是在看電視啊。而她正忙,沒聽清楚,以為他在說她。
「原來是誤會……」她破涕為笑,「對不起……」
「你不會怪我不愛你了?我最近只是,有點累,沒有調適過來,疏忽了你……」
莒光說。
夜的黑,使他能夠大膽表白自己的心請。
「我也是太累了。要上班、照顧孩子,做些有的沒的……
哦以為你最近故意疏忽我,也不知不覺擺出沒有表情的臉來……」文若說。
「這不就是惡性循環?」他在她臉頰親了一下。
滿月的月光在黑壓壓的雲層中捏出一大片寧靜的浪漫。
這樣的景色,他是很願意與她共享的,雖然孩子不解風情地大聲唱著:
「糟——飛機,糟——飛機,糟——到天空裡!」
  
他是愛她的,她也是愛他的。
在他們的愛情生活中,一次美妙的停電,
使他們在孩子睡了之後,得以享受類似當時「偷嘗禁果」的激情。
儘管,他還是在烈火焚身時,免不了想到辦公室工讀生飽滿有彈勝的小腿,
他沒告訴文若;
而文苦也沒告訴他,在最美妙的一瞬間之前,
浮現在她腦海的是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這怎能說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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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婚姻菜市場

婚姻菜市場


  


讓我們躡手躡腳走進婚姻的菜市場,聆聽各種討價還價的聲音。
  
這一段對話,是在台北縣某「三溫暖」中發生的。
兩個身材略略發福的婦人,正在討論某一個年輕女人的婚姻——
「她嫁得怎樣?」
「還不錯啦,只是婆家人口很多,晚餐輪她做菜,很辛苦。」
「多少人?」
「少說也有八九個哦……」
「要洗碗嗎?」
「好像不用。是小姑做的。」
「那還好啦!」頓了口氣又問,「要洗衣服嗎?」
「好像不要。」
「那也還不錯啦!」口氣轉為羨慕了,
「這樣很公平啦,不像我在我家,要煮菜、洗碗、洗衣服、拖地,
我頭家像縣太爺,只會蹺腳做阿爸……只會洗他的寶貝車……」
『會洗車不錯啦!我們家那個,連洗車都要我幫忙……」
「你們家那個會不會接小孩?」
「會是會啦,總要會一樣。」
「男人有這樣要偷笑啦!」
「也只能這樣想,不然哪嫌得完。」
女人喘了口大氣,在蒸氣瀰漫的中藥美容室裡,
起身抬抬腿、扭扭腰,說,「這裡好舒服。」
「可以像我們這樣出來散散心、洗『三溫暖』的,很幸福啦……」
另一個女人為這一階段的談話做了結論。兩人相視而笑。
「免嫌啦……」
  
隔著朦朧霧氣,我偷聽知足常樂的婦人閒話家常。
女人判斷婚姻的標準,在婚後通常變得務實起來,
婚前引用的標準毋寧是抽像的,你愛不愛我啦,心裡是不是只有我啦。
婚後她們常馬上改由具體事由來診斷,小計小較一下,
很像提著菜籃到傳統市場的歐巴桑,買一包雪裡紅,要附兩根辣椒;
買高麗菜一球,送一個蒜頭,她們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一個男人會洗碗、洗車、接孩子……
其中的一項,就算是婚姻的「紅利」。
  
我常常偷聽尋常中年婦人談到她們的婚姻,
她們的切入總是很具體的,具體得很有趣。
她們會說不浪漫沒關係啦,這個不做會那個就好啦。
再懶的男人也會為他找一樣特長。
我感到自己好像被她們的談話引入了一個婚姻的菜市場,
裡面討價還價的聲音有人世的詼諧逗趣。
  
這是四十歲以上、一輩子應該會留在婚姻中的女人習慣上的婚姻菜市場。
如果我們讓自己的耳朵年輕一點,
到一對有點熟又還沒完全明確關係的二十歲男女朋友旁邊,
會有不一樣的討價還價聲音。
  
「喂,阿雄,」看著珠寶店櫥窗的都市時髦女孩似乎不經意地提起,
「小敏的男朋友好像不錯哦!她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和這個差不多的鑽戒。」
「鑽戒,又沒有用,多浪費錢哪!」男孩不太解風情地說。
「哎喲,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浪漫!那是心意啊……
小敏那個鑽……好像沒有這個大……小小的而已,不會花很多錢的……
我生日,你會不會送我一個?」
「我……看看啦……有錢就會……一個多少錢?」
「那就看你的心意……」
「那……如果我送你鑽戒,你會不會對我比較好?」

在戀愛中男人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投資報酬率的問題。
「會啊,會啊。」踩著十厘米矮子樂涼鞋的女孩用嬌嗲黏膩的口氣說。
  
如果你想聽到另一種討價還價的聲音,我們可以來到一個咖啡廳,
兩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面對面而坐,她們微笑地互相凝視著,
眼神中卻也有一種端正冷肅的表情。
  
「說真的,我們家阿婉嫁到你們家,是我們的福氣。
親家母,其實我們也是很隨便的,對婚禮沒什麼特殊要求,
跟一般人一樣就好……」

「親家母,你儘管開口,我們會辦到的……如果能辦得到的話……
我們也不要阿婉有什麼嫁妝,娶個媳婦像多個女兒,
婚禮適當地風光一下應該的,但也不要太……」
「是這樣的,訂婚的餅至少要一百盒,親戚多嘛,
沒辦法,前一個女兒跟這一個,都要一樣,不能厚此薄彼;
還有,捌I雖然不想收聘,但是怕親戚看笑話,也要意思意思……」
「你說,你說……」另一個女人臉色凝重地等著答案。
「小聘十萬,大聘二十萬,不過這些錢,我們會用在新郎身上,
訂婚酒席是我們付的,我也會幫你們家阿正買一套名牌的西裝……」
「是,是,是……」親家母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好像在說,
我們又沒要你們家嫁妝,你的要求還真不算少……
她忽然轉了話題,
「這些以我們家的家庭環境來說,沒問題啦……
不過親家母,有時你也說說他們,你對我兒子說話,比我說的中聽。
他到朋友那裡拍婚紗攝影,一拍就花八萬多塊,很浪費的……」
  
如果你想聽一個女人內心對婚姻的討價還價,
那我們就裝個針孔攝影機到我某個朋友的婚姻協談中心吧!
已經把眼睛哭得紅腫的女人,一邊說起丈夫拉著她的頭髮撞壁的經過,
臉頰上還源源不絕地披掛著淚珠。
「徐太太,你有沒有想過要……」
「有啊……怎麼沒有……我已經開了三張甲種驗傷單……鎖在保險箱裡……」
「那為什麼不……」
「我的孩子還小啊,他們恐怕不能接受沒有爸爸的事實……」
「家庭暴力對孩子心靈的影響更大,徐太太……」
「可是……他不會打孩子,只是有時對他們嚴厲了點……」
「可以請你先生一起來談談嗎?」
「不會,他不會來,他知道我來這裡,一定又會把我打個半死的……」
「你還想要忍多久呢?你認為我們可以為你提供什麼樣的協助呢?」
  
女人用面紙拭於淚痕,抽抽噎噎地說: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他雖然會打我,
但是他一定會道歉,會後悔的。我找徵信社查過,
他在外面……並沒有女人,他是不是不算……太糟?」
仰著天真的臉龐,她看著皺著眉頭的婚姻專家。
  
菜市場裡面有各種討價還價的聲音。有的市場比較浪漫一點,
叫嚷的是像「期貨」一樣——
在今天看不到、跟明天賭得失的東西,像幸福,像天長地久,
像白頭偕老,像永浴愛河。
  
我們用某些心中既定的條件在barhain(討價還價),
有些時候在「愛」的名義下可以犧牲局部條件,
甚至全部的原則,會妥協,會讓步,會以退為進。
我們在市場中討價還價,還以為崇高。
我們動不動批評別人現實和物質化,
並不是因為我們自己不現實、不物質化,只怕付不起對方要的價錢,
或覺得對方不值那個錢。
  
有人說現代人現實。並不。
古代人的婚姻市場未必不現實,只是由煤人先行探看而已,
看是否門當戶對、男人是否有家業、女人是否能生養。
有時用的標準聽來崇高,動不動舉出四維八德三從四德,
說穿了還是為利益計,符合某些條件才能宜室宜家宜子孫,
不然要他來幹嗎?
如果失大於得,沒人看好這姻緣。
  
婚姻像市場,古來就如此了。
別怪現代人現實,只是衡量的標準沒那麼風雅。
  
像林黛玉,就是因為不符合婚姻市場的選美標準而被淘汰的。
雖然,薛寶釵也沒因雀屏中選而快樂。
合乎標準,討價成功,不等於買了保單。
  
婚姻無可避免地帶有「市場性格」,
問題是我們這些自認為不那麼庸俗的人們,
還希望有不必討價還價的東西,希望有「愛」。
在浪漫的愛與市場條件間,多少人徘徊著?
  
沒人愛便罷,多少能妥協多一些。若有人愛,
有超過一個以上的情人或可能對象可供選擇,
我們就很容易像待價而沽的貨物一樣,這個比比那個秤秤,
忽略了最適合的買主,只是想賣個別人眼裡響丁當的價錢。
「嫁入豪門」就是這樣的心態。
  
什麼時候人們才能理直氣壯地說:
「沒有原因,管人家說他如何,管他有什麼,就是愛他,所以選他!」
太年輕和未經世事的不算,傻人總是有傻膽的。
  
如果你夠聰明,已飽嘗世間風霜,擺盪多時,曾被人出價來出價去,
過盡千帆皆不是,忽然遇到一個人,你對自己說,就是他,
管其他人怎麼說,我就要他!
——那必定是真愛了。
  
真愛千載難逢、十世難修。就去吧,誰管真愛到幾時。
對已覺年華如流水的人來說,錯過比錯愛叫人痛惜。
  
不在很多女人抱怨男人的缺席。
  
當他認為你已經是他自己的東西之後,有些男人不再那麼積極,
或者,有些男人本來就不是那麼積極。
  
有些男人把生活上的共同參與感當做是「雞婆」,
理所當然惟事業是問,他們當然覺得沒有什麼重要場合不能缺席。
相對之下,女人對參與男人的事業或應酬「雞婆」許多,
如果男人要她們出現的話,她們一定會像鸚鵡一樣努力炫耀自己的羽毛。
  
有些男人是被女人寵壞,女人假意說,
沒關係,他們真的以為沒關係,於是形成一種惰性。
事實上女人把每一筆賬都記住了。
  
奇妙的是這樣的男人偏偏常是在職場上相當負責任的男人。
很多人再聰明,卻也不懂,隨時會有一場盛宴,
在你所愛的人的生命中等待,有時你的參與是錦上添花,有時是雪中送暖衣;
有時她邀你吃的那頓飯難吃得要命,讓你吃得心不甘情不願,
但你不可以不在,因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挽回,只有時光撿不回來。
有些好女人善於等待,善於忍耐,但是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時刻,
你不可以不在。錯過,代價太大,大到你精神宣佈破產,
你都支付不起那樣的負擔。
  
你錯過一場孩子邀請你參加的學校運動會,很可能會為他留下童年的陰影;
你忘了探視她父親的病,很可能使她懷疑你根本不是個宜室宜家的好對象,
不敢托付終身。你並不知道,為了省十五分鐘,要付多少代價。
  
最精於理財和寫企劃案、算損益表的男人,常常這樣虧大了,竟不自知。
  
算算我們究竟欠了多少債。哪些是不能不在的不在?
  
我欠的也不少。其中有一些已無法挽回。
在我弟弟去世後,我為我沒有參加他的大學畢業典禮一直做著噩夢,
那變成我永遠無法贖償的罪惡。沒有什麼理由,
我不能原諒自己,也許他並不在意,也許他根本就忘記……
  
為什麼我要省那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來換得終身遺憾?
  
遲到十分鐘,你可能跟今生最愛的人緣慳一面;
一個要命的缺席,會讓你最親愛的人暗暗恨你到海枯石爛。
我從此有些戰戰兢兢。惴惴慄栗,生怕自己一次不小心的缺席,
使我的背上多了沉重如慢性病的十字架。
  
她想她是個遲鈍的人,結婚六年之後才發現,
身邊的男人很可有可無也很可惡。
  
他在別人眼裡仍然那麼地傑出。
在各媒體上已經有相當顯赫的聲名——
雖然他的薪水在和其他中產階級專業人士比較起來是那麼地微不足道。
他年過三十五,但仍有稚嫩的微笑,
很多女人說他不說話、微微蹩著眉頭時看起來很有吸引力——
只有她知道他心裡有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孩,
而他常以沉默來掩飾他的難以和正常人和平相處。
  
他們說他說話有內容,思路清晰,井井有條,說他是目前社會的少數精英;
只有她明白,他連馬桶怎麼修都不知道,也不曾自己買過一個電燈泡。
  
發生重要政治社會議題的時候,他都在;
但在他生命的重要時刻,他總是放鴿子。
  
一連串的事情讓她想忘掉卻忘不了,
使她在自認為進入「老夫老妻」的階段後,
忽然覺得自己忍了這麼久,
其實是為了對他展開一次張力十足的報復。
  
他們認識很久了,大三那年,他以勝利者的姿勢追得了她這個笑起來甜死人的校花。
他在她面前曾自誇攝影技術天下無雙,並且在畢業典禮前夕,
口口聲聲地答應來為她拍照。
那天,陽光良好,而穿著粉紅色小禮服的她打扮得十分嬌美動人,
不斷有一些不相關的人士、同學的男友等來替她拍照,就是他沒有出席。
她汗流浹背地站在椰子樹下等了又等,等到哀莫大於心死,
還想到他是不是在趕往她的畢業典禮途中給車子撞死,心急如焚。
典禮結束,她回到家,打電話給他,他以沒睡醒的口氣接了電話:
『喂,是誰啊?」

他忘了。
還有借口:「啊,對不起,昨天在報社加班,三點才睡……」
他哪一天不是三點才睡的呢。

她原諒了他。出於一種母性的包容,好女人應該不計較的,不是嗎?

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放鴿子行為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中不斷地發生,
總是他道歉,她原諒。甚至在新婚洞房夜,他也放了她鴿子。
她以為他剛剛被灌酒灌醉了,體貼地對他說:「洗完澡後好好休息吧!」
意思是,不急著做消耗體力的工作,反正將來已牢牢握在手上,
地久天長。本來睡眼惺忪的他在她洗澡時卻不見了,
新婚之夜,就讓她獨守空閨,等到天亮他才摸回來。
「你去哪裡了?」
她欲哭無淚,真的要翻臉了,不好的開始,對婚姻是一種詛咒。
「哦,忘了告訴你,是小張阿德他們,硬要我陪他們喝一杯,
累死了,可是如果我不去,他們會笑我的,做朋友要有一點義氣啊!」
  
不久,除了她父親的六十大壽之外,
他又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另一個日子缺席,
她永遠記得她在半夜被初次的陣痛驚醒時,心裡的那份慌張與無助。
床的另一邊是空的,發生了重大空難事件,他還在公司開會。
(還是和朋友在小酒吧裡閒扯淡呢?)她不知道。
總而言之,她找不到他,她一個人開著車上醫院,
在陷入昏迷之前,要護士記住他的電話號碼,拜託她們一定要找到她的親人。
掙扎過後,聽到孩子哇哇的哭聲,他總算出現了。
他是她的親友中最晚一個抵達的,她父母住在新竹,竟都比他早來。
  
看在他是孩子父親、抱著孩子又親又摟的分上,
她在表面上又原諒了他為公而忘私。此後她懶得和他計較他的不在了:
泡牛奶的時候不在,換尿布的時候不在,找托兒所的時候不在,
她失業那天不在……在她轉而投身傳銷界的時候,
他冷冷地說了聲:「老鼠會啊,不太好聽吧。」
在她業績第一的升級頒獎典禮上,他理所當然地不在;
她變成白金級的經理時,他答應要在,但是遲到了三十分鐘,
完全錯過了她的精彩告白。
  
一個女人如果連男人一連串的放鴿子行為都能忍耐了,
對於客戶,怎可能沒有百折不撓的好脾氣?
  
她不是無怨的。
對他的恨意是來自他在抱怨最近頭髮掉了好多,
問她有沒有特效藥可以治療的時候,
她忽然發現自己一邊塗著口紅一邊對著鏡子猙獰地笑了起來,
她一點也不同情他,反而很高興,他終於遭到了報應。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恨他的?」她追溯這一條河流的起源,
清清楚楚地發現,是從畢業典禮被放鴿子時就開始的。
她以為自己是個寬宏大量的女人,
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有忘記當時那種心酸得像泡進醋桶裡的感覺。
所有傷痛的淚流湧進心裡,竟已在她心中匯聚成一湖死海。
  
她發現,她處於這個婚姻這麼久,是為了報復。
在他人生的重要時刻,她恪盡職責,從未缺席過。
比如他的老毛病氣喘發作,跟她說「藥藥藥……」的時候,
還有他三更半夜回來說「有沒有東西吃……」的時候,
她總是用很快的動作使他得到最迅速的滿意和舒適。
還有在他母親生病、弟妹結婚。
他在公司領個小獎,她都讓他風風光光地度過了,
讓他跟同事自誇道,老婆耐看又耐用。她如此努力,
只是把恨意釀成酒,想要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讓他明白什麼是最惡意的缺席。
  
終於有一天,她等到了一個好時機……
  
他自小有氣喘的毛病,所以他一直很小心,
身邊可以連一塊錢都沒有,但不能沒有救命的藥。
這一次,他竟然忘了,藥已經用完了,
他為公司近日的競爭搞得筋疲力盡,
竟然忘了到家庭醫師那裡拿藥。
  
他以急促的呼吸說「藥,藥在哪裡」的時候,
她心裡有根弦被觸動了。
  
他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好一會兒。「要怎麼辦?」她問。
在睡夢中被吵醒的她,看見自己心中那個沒有被理智遮住的。
獰笑的影子。
「去幫我拿啊!」他呼吸困難。喘著大氣,兩隻手在空中亂舞。
「哦,可是現在是三更半夜……」她的冷靜超乎自己的想像。
  
先打了電話,是電話留言。
她記起家庭醫生曾告訴她全家要到帛琉度假的事情,
看來只得在這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冷夜裡,送他到附近醫院掛急診。
  
她費力地讓他上了車,發動車子,雖然路上的車子已經不多了,
她卻只願緩緩地催著油門。
「快一點啊,你在做什麼?」
她轉過頭,還給他一個輕輕淡淡的微笑。
與他四目交接的時候,她感覺他已讀出她的眼眸之中藏著的那個魔鬼的影子。
有幾秒鐘的時間,他被怔住了,連喘氣也不敢,睜大著眼睛看著她。
  
「如果我在這時候叫你下車,放你鴿子呢?」她溫柔地說。
夜凍結在死神的懷抱裡。他沒出聲,她笑了,
然後催了催油門,向醫院駛去。
這樣,她已經滿足了。
她畢竟是個好心的女人。愛已盡,剩下的,叫做責任吧。
  
他不是個笨男人,這一次他學得了教訓。
一個月後,他看到家裡的佈告欄上釘著孩子幼稚園抽籤的通知單,
問她說:「這一次,我去好嗎?」
頭低垂著,彷彿在向她懺悔他所犯下的錯。
  
她拍拍他的肩:「我們一起去吧!」
這一剎那,她又原諒了他。
他會信守承諾,還是會給她更大的失落呢?
老實說,她不知道。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6 11:4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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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  刁難

刁難


  

我們不都是希望一切順順利利嗎?
在事業上,是的;
生活上,是的。
刁難是愛情中最狡獪的字眼。
愛情上呢?
好像太順利,就不是一齣好戲。
  
我們怕情人們覺得太容易得到,就不曉得珍惜,所以在「被得到』之後,
可能會成為弱勢者的人
——在我們的婚姻文化中,通常是女人
——在男人追求她們的時候,以刁難測驗男人的真心,
明明是心花怒放,約我三次,偏偏只同意他一次,
「讓他感覺我可不是那麼好到手的」;
明明心裡很愛他,卻說我們分手吧!
逼出他的眼淚,以證明他真的想天長地久……
  
很久很久以來,彷彿是天生似的,女性
——尤其是美麗不怕沒人追的女人,都有這樣的伎倆,
在本來可以平坦的愛情路上放幾塊絆腳石,讓他扎幾次腳,
看他遇到困難了,還要不要往前走;
像童話裡頭的公主,要白馬王子到森林裡打敗巨大的惡魔,
等他凱旋歸來,再親吻他英勇的腳指頭……
  
你發現了嗎?追求的階段結束之後,刁難還可能在愛情的歷史中繼續發展著……
  
她往前仔細推敲,他對她的刁難是從五月五日那一天的馬桶蓋事件開始的。
在這之前,他是有點陰晴不定,但她並沒有過問他為什麼心清不好。
決定同居前,他們曾經就一些相處上的原則進行溝通
(所謂溝通,就是他講她聽)。
  
他舉了暢銷一時的《男女大不同》做例子,
說男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像狗熊(她忘了他舉的例子是熊還是狗熊)一樣,
只想躲進山洞裡。他也是,躲五分鐘就好了,別理他,
也別問他到底怎樣了,他會慢慢修復心清的。
她同意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情緒的方式嘛!身為現代人,
得尊重另一半的原則。
  
「女人就不一樣了,女人在心清不好的時候是需要關愛的,
所以我應該好好關心你……如果你覺得心情不好,請告訴我……」
杜偉頌說。
舒慧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媽說她天生少了根筋。
「我家女兒的最大好處是,情緒穩定,從來不會東想西想,
她覺得天底下的人都是好人……被人賣了還會為人家數鈔票!」
  
舒慧從沒覺得這樣平平靜靜。
不會起波瀾的個性有什麼不好,雖然有時候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太聰明,
可是她到底還是沒怎麼拚命就從國立大學畢業了,
又在新聞行政人員高考中及格過關。
  
呀,可見不會想太多,不是智商的問題,是個性天生大而化之。
就像不同的兩極常會莫名其妙地互相吸引一樣,
她愛上了喜歡東想西想、
只要眉頭一皺就彷彿掉進另一個世界裡的同班同學杜偉頌;
他當完兵之後,要求和她住在一起。
  
「好啊!」她想也沒想。就跟他第一次問她
「今晚願不願意和我去看電影」時一樣,
那時舒慧也是想也沒想,頭一偏,笑了笑,就答應了。
「為什麼你答應得這麼爽快?」提出要求的杜偉頌反而皺著眉頭問了,
「為什麼?」
「哦……」要舒慧這樣一個人去想任何「為什麼」的問題,真是傷她腦筋,
「你要這樣,一定有你的理由!」
「你這麼信任我?」杜偉頌問。
「你強迫我看的《男女大不同》這本書裡,不是寫著,
男人最需要的是女人的信任嗎?所以我信任你,有什麼錯呢?」
  
杜偉頌這才佩服起她聰明而坦率的回答。
「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你真是……超乎尋常地善體人意啊!」他說。
  
於是他搬進她租的小套房,過起小夫妻的生活,
他說等他存到一筆可以買二房一廳預售屋的頭期款,
兩個人就訂婚,房子的錢付一半之後就結婚。
目前兩人的租金和生活費由她出,房子的錢由他存。
舒慧沒有異議,她覺得挺公平的。
「那你的負擔會不會太重啊?」她憐惜地問。
「為了你啊!」杜偉頌摸摸她的頭說。
她喜歡他摸她的頭,好像她是一隻可愛的小狗,
舒慧喜歡狗,這種聯想讓她很愉快。
  
五月五日,她記得那麼清楚,就是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
忘了祝她生日快樂也就算了,他在她之後上廁所,打開廁所的門,
對著正在穿衣服準備上班的她板著臉說:
「我說了多少遍,你上完廁所,馬桶的坐墊應該掀起來的!」
「對不起啦,我以後會……會掀起來就是了。」
舒慧實在不覺得這是什麼嚴重的事。
『你根本沒有誠意要改過,你的生活習慣真的太差了!」
舒慧道了歉之後,杜偉頌還是咕噥了幾句。
老實說,舒慧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以前她自己住的時候,根本不用掀起馬桶坐墊呀。
為什麼男人在小便之後不把馬桶坐墊放下來,
片面地要求女人把馬桶坐墊掀上去?
但她可不想跟他計較太多,算了,生活要互相體諒嘛。
  
她正在化妝時,又聽見杜偉頌在浴室裡大叫一聲:
「我的隱形眼鏡掉了,快來幫我找!」
  
舒慧的眉毛才畫了一半,趕忙過去幫他找,彎著身子在地上摸了半天,
還一邊聽杜偉頌在那裡暴跳如雷地嚷著:「倒霉倒霉,衰透了!」
搞了半天,杜偉頌自己在洗臉台上找到了。
「好了,你別找了,我自己找到了!」一聲謝也沒有,
好像她是他請來的菲傭。
大約是在那個時候,舒慧發現杜偉頌對她的脾氣變壞了。
  
他什麼都有意見,對她的新髮型有意見,
諷刺她和一堆「三站六婆」的朋友一起聊天是自甘墮落。
有一次還明嘲暗諷地說,她煮的菜很像給豬吃的潲水。
  
舒慧買了幾本食譜,依樣畫葫蘆,還向已經當了多年媽媽的同事要一些家常菜秘方,
還打電話給杜偉頌的媽媽,問她兒子從小喜歡吃什麼。
杜媽媽的答案頗為出人意表:「偉頌啊,從小就很好養了,他什麼都吃啊,
我常笑他是小豬,給他什麼都吃得精光!」
  
如果舒慧在人情世故上精明一點的話,她老早該知道有問題了,
但是她還是很謙遜地把焦點放在「自己可能做得不夠好」這件事上。
杜偉頌在某個周休二日的星期六晚上回來,
發現她一個人懶洋洋邊吃洋芋片邊看電視時,嫌惡地瞪了她一眼,說:
「你這是什麼姿勢……零嘴吃那麼多,活像一頭豬!」
她聽了雖然覺得他有點過分,但還是跑到鏡子前面轉了個身——
舒慧發現自己是比以前胖了;拿出從前最合身的衣服來試穿,
哎呀,果然套不下去。
  
她趕忙去參加斷食療法的課程,餓得兩眼昏花,
直到自己回復秋纖合度的體態為止。決定恢復正常飲食那天,
她問社偉頌:「你看,我的身材又瘦回來了喲。」
  
杜偉頌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晚間新聞,沒聽到她講話。
非要舒慧把身子擋住了螢光屏,杜偉頌才正眼瞧她:
「走開啦,我要看朱美美播報新聞!」
  
那個朱美美,不就是她和杜偉頌的大學同班同學嗎?
同班四年,看得還不夠多?
以前杜偉頌還在背後裡說愛打扮的朱美美是「醜人多作怪……」
「奇怪……人出名了,好像也變美了,她比起以前來,氣質好很多……」
杜偉頌噴噴讚美,「從前怎麼沒發現她的潛力,早知道就追她……」
「你以為你是誰,追誰都追得上啊!」這下子,舒慧再好的脾氣也壓不住怒火。
「你這麼激動幹嗎?自慚形穢呀?」杜偉頌對她說話怎麼這般刻薄?
舒慧愣了好半晌。
她冷靜地想了一下,杜偉頌最近是不是工作壓力很大呢?
不然,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改變?
「你最近怎麼搞的,老是挑剔我,拿我出氣!」舒慧發作了,
「我怎麼做,你都不滿意!你是不是工作有問題,壓力大沒處發洩!」
「跟你在一起,壓力才大!」
杜偉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猛然丟出這一句話。
剎那間,舒慧天旋地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平平靜靜、一帆風順的人生,已
經掀起驚濤駭浪了。任她怎麼努力,也無法平息風浪……
「為什麼?」她用顫抖的聲音問。
 杜偉頌良久不答話。最後,才歎了口氣說:
「認識這麼多年,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個性不合!」
  
個性不合——
世界上誰和誰的個性是完全相合的?
好模稜的借口,就用這四個字來打碎她七年的感情、她人生的第一次戀愛嗎?
就用這四個字來要她離開她的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男人嗎?
舒慧流了滿臉淚,咿咿嗚嗚地哭著。
杜偉頌不理她,轉身繼續盯著他的「偶像」朱美美,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似的……
直到新聞結束的廣告時間,他才又拋過另一把刀子來:
「你哭的樣子醜死了,我看不下去,我要出去!」
杜偉頌此後就不在她在家的時候回來。
她本來打算以一生相許的愛情,歷經男人整整三個月的刁難,宣告結束。
舒慧退了租約,另找一間適合單身女子的小套房。
杜偉頌在退房的最後一天才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清走,她問他搬到哪兒?
他攤開手說:「天地之大,怎會沒有我容身的地方?」
仍然一派瀟灑。
  
一個人的生活,剛開始有些寂寞,但舒慧也不敢一直地哭哭啼啼,
想到他罵她「醜死了」的無情嘴臉,她連哭都受到壓抑。
一個人住也有好處,不必戰戰兢兢地擔心馬桶蓋有沒有掀起來,
他是不是又找不到隱形眼鏡了;
她也覺得自己燒的菜蠻可口的,不必再聽到他無理的刁難。
  
舒慧從感情中抽身之後,才發現「動輒得咎」的日子很不好過;
杜偉頌如果繼續拿大大小小的事挑剔她,少根筋的她恐怕會變成受虐狂。
  
一個人的日子很難打發,有一回她呆呆看著電視,
不知怎的就轉到朱美美新聞的那一台。
盯著朱美美,舒慧越看越不甘心:
「想當初在念大學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比她清秀漂亮多了,
我成績也不比她差,口齒也不比她不清楚,我好歹也可以跟她比一比!」
  
她辭掉那個因高考及格而得來的鐵飯碗,閉門在家苦讀大眾傳播研究所的書,
又上舞蹈班、表演班、潛能開發班、化妝班加正音班。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咬緊牙根驅策自己,她想跟自己幻想中的情敵拚一拚!
  
上潛能開發班時竟然遇到杜偉頌的女同事,那人神秘兮兮地說:
「杜偉頌跟我們公司總機小姐結婚五個月就生下兒子了,你知道嗎?」
舒慧大驚失色,只能勉強維持鎮定,點頭說:「嗯,有聽說。」
算算他的新娘懷孕日期,竟是在他開始找碴兒的五月五日之前……
說難聽點,原來他是用這個方法逼她離開來減低自己的罪惡感的……
難怪他處處看她不順眼,因為心早不在她這邊!
  
舒慧難過得抱著枕頭放心地哭了一晚,哭的是自己的笨。
人家刁難她,她還自以為EQ很高地忍了下來,還以為自己改了就沒問題。
啊!她全弄錯了。
她照著一個故意指示錯誤的路標往前走,當然怎麼走都達不到目的地!
他不是因為想要她更好而刁難她,朱美美並不是她真正的情敵。
  
可是,照著一個故意指示錯誤的路標往前走,
也可能讓一個人擁有了前進的動力。
杜偉頌的兒子滿兩歲,
總機小姐到處跟公司同事哭訴自己丈夫
「小氣、只想佔我便宜、處處挑剔我」的那年,
舒慧已經快拿到碩士學位,又堂堂正正地坐上主播台,和朱美美一較高下了。
各種收視率調查顯示,她比朱美美受歡迎得多;
更重要的是,她的追求者個個都比杜偉頌的條件強。
舒慧已經不是從前的舒慧了,她沒有過去那大而化之的好脾氣,
不再少根筋,在環境的琢磨下,她逐漸有了一些小心眼。
趁著廣告時間,她故意打電話到杜偉頌家去:
「這是收視率調查,請問杜先生您今晚看的是哪一台新聞?」
  
熟悉的聲音說出她要的答案:他在看她。
說不定,他還用戀戀不捨的表情看她。
  
他會不會對太太說,早知道就娶那個舒慧呢?
她想。如果杜偉頌夠細心的話,就會發現廣告之後,
女主播笑得更加明艷動人,即使在播死傷慘重的火災新聞,
她仍不自覺地用潔白的牙齒遞出燦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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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2: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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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  我的壓力真的大

我的壓力真的大


  


她以為她只是隨口問問。即使隨口問問會給他帶來壓力,
那也只是小小壓力而已,加起來也只是一連串的「小小壓力」,
應該不會構成他口中的沉重壓力吧!
  
就像……一個專門偷腳踏車的小偷,即使連續偷了一百輛車,
都被失主發現,法官也不能判他死刑啊,對不對?
  
可是愛情裡面「加重刑罰」的處置是隨當事人自由心證的。
他要在自己的愛情生涯中判她死刑,她向誰伸冤?
  
她和他認識一年多。由於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這麼適合當理想丈夫。
溫良恭儉讓加上勤毅樸實的男人,所以歷經感情驚濤駭浪的她發願,
要好好提醒他一下,好讓他時時把她的重量掂在心裡量一量。
她會問他:「你有沒有越來越愛我?」「愛?有多愛?」
「如果我將來跟你媽處不來,你會護你媽還是護我?」
(她很嘉許他的孝行,但心裡未免也擔心孝順的「副作用」。)
如果他工作太忙,很抱歉地說:「對不起,親愛的,我要加班……」
她也會很小女人地撒嬌,嘟起嘴來咕噥道:
「喏,你比較重視工作,不重視我……」(或「你只看重朋友,不看重我……」)
她只是嘴巴說說,也從沒真正因為他太忙而發過脾氣,不是嗎?
  
這一天,她大吃一驚。
星期天一早,她到隔沒幾條街的他家時,
這位宜室宜家的男人正在自家庭院修剪花木,瞧他那兢兢業業的樣子,
分明把花草都看成巧笑倩兮的情人。
她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假裝吃了醋:「怎麼,花比我漂亮?」
  
他不像往常那般溫雅,好像「下床氣」未消似的,皺了皺眉頭,
說:「連這你也有話說?」她有點掃興,
感覺自己一張熱臉被他噴了一壺冷水,正待發作,
偏偏他的母親又在裡頭喚兒子:
「哎呀,不好了,我們家旺旺吐了一地呢!趕快帶它看醫生!」
  
原先說好兩人要搭火車到十分瀑布踏青的,
這下子,給旺旺這隻狗拖延了良辰。他當然得先把忠犬往獸醫院送,
她也不是真的在乎,只是口頭上多念了兩句:
「你喲,真是的,把你們家狗擺第一位,花花草草擺第二位,
我呢,只有苦哈哈地守第三位……」
「你真的確定你在第三位?」一向不愛鬥嘴的他,忽然轉過頭,
板著臉看她,似笑非笑。他是開玩笑的,她想。
「你知道嗎?認識你以後我的精神壓力很大,
你總是希望我每一刻每一秒鐘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有沒有想過,
你這種行為的出發點不是愛我,根本就是自戀?」
念管理科學的他忽然由沉默的羔羊變成慷慨陳詞的心理分析師,
「我一直不想告訴你,怕傷害你,可是我也不能一直不說真話,
我的壓力好大!」
「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他做出這個結論,也沒徵求她的同意,硬生生判她暫時出局。
不,不只暫時出局,她心高氣傲地以為他會打電話來道歉,
沒想到一個月無消無息,最後她只有主動打電話到他家,
他媽媽的聲音給她「面有難色」的感覺:
「他啊,跟朋友出去,沒說幾點會回來……」
  
好啊,她生氣,他卻這麼快樂,使她更加憤怒。
第二天她終於打通他的行動電話,氣鼓鼓地問:
「哼,沒有我你活得很高興,對吧?」
「對啊!」他幾乎完全沒有思考,脫口而出。
「壓力很大」是現代人因為某人或某事感到精神上不適時,
最常說的一句話。他們未必不知道真正理由,
或者也明白真正的理由不至於導致他們的「背叛」、
「逃避」或「不負責任」,
可是他們還是為這些讓他們壓力很大的人或事(有時是很小的事)大大地抓狂!
  
有趣的是,讓別人『壓力很大」的人,
往往從沒發現或不願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壓力來源——
那個卡住可憐驢子的石磨;他們無法瞭解,
為什麼對方憑這四個字就可以判他出局?
  
分明罪不至死……分明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分明這麼關心他,他怎麼可以討厭我?
誰願意承認自己讓人壓力很大,喘不過氣來?
這比叫站在體重計上的自己坦承體重已經過重而不懷疑磅秤有問題還困難!
  
是的,我仔細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也只願承認,
我「可能」讓某些人(未必是情人,
可能是工作上的朋友、家人、同學……)感覺到壓力很大。
但我很難認為,我犯了什麼大錯,
心中只會有點「卑鄙」地覺得:壓力大是人家承受不起,怎可怪我?
  
每個正常人都有同樣的心態吧?
  
身為一個看起來好像很忙的人,不時有人問我,
遇到壓力如何解除的問題。我總是很形而上地回答:
「不作繭自縛、不逃避,就不會有壓力。」
如今我努力思索,發現要做到我說的話,確實要有超凡入聖的功夫。
如果給我壓力的是實際工作,
我確能「今日事今日畢,不管跟你攪和到幾點」,
或者盡量在許多工作中間讓自己有休息的餘裕,
因之我能自豪地說,多年來不負於工作效率;
可是,如果給我壓力的是人的話,我若被迫還要見他,
別人看不見時我的抓狂模樣就會難看得超出我的想像!
如果是情人——那就更慘了,我會想逃走,希望不再見到他!
至少在感受到壓力時,會暗自祈禱他自動消失!
  
別說人了,就是一個違反我生理時鐘——
早上十一點前要到場的約會,
也會讓我在前一天晚上無法自拔地覺得壓力很大!
  
有些人讓我壓力很大。分析起來,他們有個共同屬性,
就是「控制欲很強」。自戀,這不打緊;
自私,也可以忍。但要我附和他們所認定的原則、秩序或想法,
就會讓我覺得壓力很大!控制欲很強,
則多半因為自信心不足,有時會以依賴感太重的方式來呈現,
有時會霸道得虎虎生風……
  
我常必須勉強自己在潛意識「逃走」的警訊亮起時先行「溝通」,
因為我自詡要做個成熟的人。
不過我真的得承認,和想左右你的人溝通很辛苦,他們會說「我瞭解」,
但那是他的「我」在瞭解,瞭解的並不是我。
只能自嘲溝通技巧有待加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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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  邋遏

邋遏




  Love can touch us one time and last for a life time,
  And never let go till we've gone.
  至死方息。
  愛是只要我愛你,剎那真實擁有,
  在我一生中永遠繼續。
                  ——《鐵達尼號》主題曲《心無止息》
  

深情款款的歌總是很美,
但是……如果「鐵達尼號」沒有在三天內沉沒的話……
  
感情永遠有一個「矛盾」的規律,不理性則不長久,一定兩敗俱傷;
太理性了,一定不好玩。很多看來是兩廂情願的情感,
在刻意維持和假尊重之名下,變得虛偽了、形式化了。
看來工整,其實,卻很邋遢。
  
在理性與不理性間,誰找得到兩全其美的那個點?
  
找不到,就忍吧。忍久了,又是病。
  
好多情人「混」了好多年,不肯結婚,因為太理性地知道,同他結婚,
明天不會更好,只會更無聊。
好多混了很多年的情人,在分手後,
很快地跟一個可能認識不到三個月的人結婚了,因為害怕再混下去,
又得到更無聊的結局,心下清楚,如果不趕快進禮堂,一輩子也不會有結局。
大家「蒙」著唱《結婚進行曲》。
  
已經經歷過歲月磨練,追求人生安靜一點,害怕再大起大落的人,
都同意愛情要有理性。伴侶不是愛人,常是對工作上有幫助的人,
或者會讓你過得好的人。
有個朋友在談了兩次各糾纏四五年、愛恨交織的戀愛後,
忽然跟條件實在不如前兩位女友的女孩閃電結婚了。
問他為何,他說:「她很好講話,家事做得挺好的,適合當老婆!」
  
沒提到愛字。有愛嗎?
我不敢問。
這是公元二千年後的愛情趨勢,大家只求彼此相要無事,好過日子。
  
可不可以多加一點激情的料?
看完蕩氣迴腸的世紀末最花錢的愛情巨片後,我這麼想。
雖然,激情會被嫉妒、佔有所利用,可能會讓你脫離安穩的軌道,
可能會傷得很重,但人生沒有瘋狂過一次,是不是會很遺憾?
  
不要太算計、太精密、為明天想太多……
瘋狂要瘋狂得美,不要瘋狂得丑……
道理人人知曉,可是我們現在的愛情精緻而邋遏呀。
難怪有那麼多女人,只能獨自在電影院中期待著感人肺腑的片刻發生。
  
可笑的是,我們期待安全感,卻只會記得人生中失序的瘋狂片段。
  
她一個人看完早場的電影,《鐵達尼號》,本來不打算看的,
人擠人,她一向不愛趕這種熱鬧。
  
尤其當朋友們還有網絡上的八卦們一直對她說,
看了《鐵達尼號》不流淚的,愛心一定給狗吃掉。
她最不喜歡這種帶著威脅恐嚇的話語,好像從前讀書時,老師會說,
讀諸葛亮《出師表》而不臨表涕泣,是不忠;
怎樣怎樣,又是不孝不仁。
老套了,連屬於個人的感動也要管轄,
有些人,自己的情緒處理不夠,連別人的情緒也要管,真是討厭。
  
好不容易等到週六不上班。因為隔壁在施工,機械聲一大早擾她清夢,
她洗把臉便晃到附近的電影院,一看,快下片了,
沒什麼人,就進去補個覺吧。想睡的她選錯了電影,
三個小時結束,臉上除了原有的黑眼圈外,
還加上紅腫的眼皮,她希望不會在路上遇到仇人或情人。
  
明明是拍來想賺眼淚和你的錢的商業片嘛,哭什麼哭。
她在冬日難得氾濫的冬陽下嘲笑自己的無聊。
  
可是很久沒哭過的她淚匣子一打開,竟悲從中來,無法抑止。
坐她前排那個同樣是一個人來看電影的單身女子,
可能感情狀況非常悲慘,在她還沒打算應該哭的時候,那人就泣不成聲。
她心想,女人的眼淚真沒出息。在她嘴角往上一揚,
微微的嘲笑意味快要被蒸發出來的時候,
看到兩個互為情敵的男人在騙共同愛著的女人上救生艇,
她的淚水又再度被引誘。
  
女人已經坐上了救生艇,想了想不太對勁,
又一鼓作氣地跳上即將沉沒的鐵達尼號,她的淚水又被召喚了一次。
  
她需要一個大型的除濕機,放在心裡。她想。
  
走出戲院後,她開始反省這些年來平穩但是loose(鬆散)的感情關係。
在受了商業片的聲色震撼之後,她覺得這樣的愛能以「邋遏」兩個字來形容。
  
好像曾經愛過。忘了有什麼不能遺忘的情節。
印象最深的是兩人在相約的第一次旅途中,不知怎的看對方不順眼,
在原宿拂袖而去,各自在街頭遊蕩了幾個小時。
她回到旅館,發現他已經先回來了,二話不說,兩個人相擁而泣,
滾到床邊,很激烈地做愛。方死方生的做愛感覺。
  
還記得什麼呢?所有的感覺被時光抽空,兩個人大概覺得再談一次戀愛,
再陷入火與冰,會換來付不起的疲累,所以一直在一起,
身影上若即若離,工作上互吐苦水;吐完苦水還是一肚子苦水,
習慣了他做愛的姿勢、穿內衣的款式,以及用她不太滿意的方式來表達愛的儀式。
  
除了沒有婚姻關係,兩個人像老夫老妻,
如同被拉得彈性疲乏的橡皮筋,連改變對方或改變自己的念頭都放棄。
  
她實在是希望有一個可以帶她私奔的男子,
給她一點狂野的感受,否則生命如同荒原,不知道什麼是狂喜,什麼是刺痛。
  
不要沒有味道的一盤菜,沒有愛情滋味的愛情。
  
她開始推翻自己從前對愛下的定義:愛就是安安穩穩細水長流。
如果所謂幸福一定要淡而寡味的話,不如上鐵達尼號,
跟一個可能沒有明天的愛人同歸於盡。
她很驚訝,自己到了二十八歲還有這麼偏激的念頭,
她一向在閨中密友中最理性,也最像女強人,
是在別人面前從來要強調自己EQ很高的女人。
  
而當天晚上,她就迫不及待地找到男友,
要把自己的新念頭「我們別再這樣拖死狗下去了」說給他聽。
  
是週六,他早上還要上班,但不在公司。
下午,打他移動電話、尋呼機,全都找不到人。
她想分手的衝動忽然被疑慮瓦解掉:如果繼續找不到人,
是不是第二天自己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了?是不是會像以前一樣,
繼續忍受實在不太好吃的愛情餐,再忍個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到了晚上十點,打電話留言給他,他還沒回,而她還沒改變主意,
忍不住決定到他住處找他。她有鑰匙,兩人彼此持有對方的鑰匙,
但也有不成文的約定:到對方住處,一定得先通知對方才行。
從前她覺得這樣的方式很適合現代人的愛情,現在她冷笑著:
這是對彼此空間的尊重,還是給自己留點機會自私?
太害怕失去秩序的感情,是愛嗎?
  
他竟然在,從樓下就可以看到他的燈開著,那麼,他為什麼不回她電話?
她也有尋呼機,也有移動電話,也有家裡電話……為什麼?
她沒按門鈴,輕輕轉動鑰匙……
  
幾秒鐘內,她開始胡思亂想,會有別的女人在他房裡嗎?
他們在做什麼呢?
她該如何反應?
要有風度地微笑著說別著涼了嗎?
還是,你們繼續,我只是來拿東西,不打擾你們?
還是應該去給男人或女人一巴掌?不不,這不是她的風格,她很和平的。
自己怎麼會沒發現,他們之間的秩序給了對方出軌的空間呢?
不,也許沒那麼糟,也許他剛剛回來,或者是有朋友在他家,
他還不方便回她電話。
  
「誰?」他在裡頭大聲問,聲音有點驚慌。
  
她還被胡思亂想所翻攪,不想回話,像一尾魚,沉默地游在黑暗的大海之中。
終於,推開了門——
你希望什麼樣的結局呢?

對不起,這不是一篇有秩序的愛情小說。
這是一個我製作的、很冗長的愛情心理測驗。

  你可以選擇:
  A.有個陌生的女人正和他在做愛
  B.他懶洋洋地在看電視,忘了回你電話
  C.他剛剛回來,可能有事在忙,還沒回你電話

回答A,你對現在的愛人沒信心到極點,早想離開,愛情正是你不安全感的來源。
回答B,你的愛情已經邋遏到了極點,是在死撐活撐。
回答C,你還算對他有信心,希望不是找借口安慰自己。
  
如果,你真發現了一個服裝不太整齊的女人在裡頭,你會:
  A.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B.大聲咆哮,請她出去,或要他馬上選擇,給你一個交代
  C.轉頭就跑,不要看見這對狗男女,再也不理他了
  D.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她或他兩巴掌,以示懲罰
  
答A,你相信愛情,根本不認為這件事會發生在你身上。
答B,你是性情中人,但在感情上總是因為大衝動而成為輸家。
答C,你的自尊心大過你的愛情,至少,別人不愛你,你還會愛自己。
答D……我相信會把這篇文章看到這裡的人,不會答D的,
你分明對人情世故有耐心的瞭解。

若你真的選擇D這個答案,那你的愛情一定絕不邋遏,只是可能很粗糙,
這是對愛情的理解還有分別;
打女人巴掌的,是有勇無謀的「俗」女,打男人巴掌的,是有勇無謀的「烈」女。
  
如果是我——始作俑者的我應該有誠意一點,一起回答這個問題,
我選E,以上皆非。
我可能會說,抱歉打擾了,沒想到你有朋友在,我們交換一下名片吧!
  
如果你是床上的那個女人,對我的態度,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一定找不到適合的反應方式。男人也會像見了鬼一樣。
  
還好到目前為止,這只是我假想中的狀況。
「和你這樣冷靜的女人談戀愛,很恐怖啊!還是打我兩巴掌好些!」
對我的問題先睹為快的一個男人說。
  
愛的溫度好難控制。鬆緊之間,好難。
看電影打發愛情的慾望,當然比較簡單。
我們都想上鐵達尼談戀愛,但都不想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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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2: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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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不甘

不甘


  

毀滅性的自私,與優美的愛情同在——
不甘,很難以解釋的感覺,在我們的人生中,不時會被這樣的感覺嚙咬。
有時,它會變成寄生蟲,寄生在心裡,在腦裡,使我們不知不覺地扭曲了性情。
  
不甘,唆使社會新聞版中一個因慣性外遇而離婚的前夫,
發現前妻有了男友時,帶著水果刀想把「姦夫淫婦」殺乾淨。
不甘是很不講理的,不論因果關係,不計得失成敗,就是要出那口氣。
 
為什麼不甘?
就是不甘!
通常你只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不甘,是人發情緒中最損人不利己的一種。
  
有人為了不甘而出氣,有人為了不甘而忍耐。
我碰過一個女人,四十多歲了,還有一頭烏溜溜的直髮。
(前夫在二十年前讚美過她的長髮,或許他一直有收集長髮美女的癖好。)
她是前夫慣性外遇的受害者,離婚十年,講起來還不甘,
講起自己的種種犧牲,還咬牙切齒,講起自己跟每一個「第三者」
後來都成為好友。
(她要說的是,自己多有美德啊,對他如此成全,他還不知悔改,
為她帶來更多的「好姐妹」。)
離婚前已經生不如死了幾年,離婚後她還斤斤計較地打聽他的緋聞。
孩子長大,勸她放手了,想開點好不好,可是她那股氣還在,就是不甘。
  
有個穿著前衛的大學女生,因為有了條件好的男友,主動跟舊男友說再見,
生怕沉默寡言的舊男友在分手當天騎摩托車騎得太快出了車禍。
結果,沒兩個月她發現舊男友竟然找到一個學校比她好、身材比她優的女孩,
難過得吃不下飯,感覺被拋棄的人是自己。
  
還有人是屬於競賽型的「不甘」選手,不甘地拿下半生來較量。
她隨時留意他的行蹤,不許以前主動跟她說再見的情人比自己的丈夫有出息;
結了婚後生了小孩,她還跑到醫院保溫箱去看,
發現那個孩子比自己的孩子難看,高興得撫掌大笑。
  
看,不甘,讓我們扭曲自己的個性;像個馬戲團裡的猴子。
惟一不同的是,猴子被逼得花招百出,表演後還可以得到一點食物做犒賞,
而我們是自願的,而且無償。
  
人,因為不甘,有所謂世仇,忘了化在哪個時代發生,
還是要記得那個限;
忘了自己也曾對不起別人,就是不甘。
  
我們容易原諒自己對不起別人,卻無法原諒自己對不起的人對不起我們。
不甘以千變萬化的面貌存在於情緒中,只要你曾稍微付出過,
不甘,就像得到養分的寄生蟲,繼續生存,
除非你給自己吞服一劑猛猛的驅蟲藥,把它打掉。藥得你自己調。
  
就是有一口氣嚥不下去,如鯁在喉。
  
王明嫣越想越氣。
  
才一個月的時間,他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心情不好啊?」和翠屏在PUb聊天,聽翠屏聊起邢正平的近況,
不知怎的,無名火從腹腔燒上來,
整個人忽然像個被煤渣堵住的煙囪,就要爆炸了。
  
「邢正平好嗎?」是王明嫣先問的。
「很好啊!」翠屏吐了口薄荷煙,語氣平淡地說。
「很好?他沒有心情不好,一樣按時上班?」王明嫣有些訝異。

翠屏和王明嫣的前男友邢正平在同一家公司。
同一個部門上班;王明嫣原本也是,只是在三個月前,
找到另一個薪水較高的工作,換了公司後不久,也換了男友。
  
她以為被換掉的邢正平仍然在癡癡地等她回頭,他會答應她,要愛她一輩子的。
「如果我不愛你了,你還會對我癡情嗎?」
在熱烈的床第纏綿之後,她雙手像籐蔓一樣圍住他的頸,嗲裡嗲氣地問他。
「我還是會……你不要問這種不公平的假設性的問題嘛。」邢正平說。
「不管,你要回答我yes或no!
「好好……」

邢正平脾氣好,對她的各種刁難,總能順著她的意找到一個妥帖的答案。
她記得他回答的是:「好,我會等你一萬年,等你回頭……」

沒想到,才一個月,他就……
「怎麼?你希望她失去同居女友後還失業?最毒婦人心!」
翠屏說話一向直,一口煙也直直地噴到王明嫣臉上。
她嗆了口氣,淚水差點爬出眼眶。
「哦,他活得好,就好了。我也比較沒有心理負擔。」
話雖這麼說,想起情人被自己拋棄了,竟像個沒事人,
活得好吃得好心情好,她心頭一陣酸,好像被人用稀釋了的鹽酸沖洗過似的。
「他有女朋友了?」

又是隨口一問。不可能吧!?
邢正平二十三歲時認識自己,口口聲聲向她保證,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才遇上她這麼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孩。
難道他在一個月後就找到第二個百分之百的女孩?
以他的溫吞個性,不可能,不可能……
「好像是哦。聽說,他上網找到一個E-mat卜清人……」翠屏說,
「才在念大學的樣子,看照片,聰明又漂亮,我們部裡頭的同事都笑他老牛吃嫩草……」
  
太不給面子了。
王明嫣此時的內心交戰竟然比決定跟邢正平說再見的那一刻還激盪。
誰都可以看見她的臉上扭曲的憤怒。

「心情不好啊?」翠屏繼續吞雲吐霧,嘲謔地說,
「當初你和他分手前找我商量,怕他受不了會自殺,我曾經告訴你,
男人啊,你主動跟他說再見,他很快會找到人填補空缺,
如果是他主動分手,沒有第三者,他身邊的空位才會留久些。
再說邢正平除了不是那麼一表人才,平均分也還在六十分以上,
有房有車有工作,不會找不到年輕女孩……」
  
啪一聲,王明嫣把移動電話收進皮包裡。
  
「別再說了!」她再也顧不得風度,丟出一張千元鈔票給服務生,
「我買單!先走了!」
「你要去哪裡?」她激烈的反應叫翠屏大吃一驚。
王明嫣沒有回答,冷得像冰塊一樣,
穿著細肩帶超短洋裝的身影被黑夜迅速吞噬。翠屏還來不及做任何的反應。
  
半夜兩點了。
雖然是夏天,子夜的風仍然吹得明嫣直發抖,惡劣的心清尤其使她感覺到,
週遭的空氣已經降低到冰點。
  
邢正平竟然還沒有回來!
  
他一向是個準時歸巢的男人,
服務的公司也是個中規中矩、禁止員工應酬的公司。
十點以後回來的機會頂少,從前她和他住在一塊兒的時候,她還嫌他無聊。
「怎麼下班後只知道回家,難道人生一點其他的趣味也沒有?」
當她第一次聽到「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理論時,
還覺得此論深中她的心意,邢正平就是連那麼一點壞都沒有,
認識五年,同居四年,始終讓她沒有勇氣答應他的求婚。
他,根本缺乏踢臨門一腳的能力,也就是說,
她怎麼想都不知道當邢太太會有什麼比現在好的。
  
王明嫣像一支悲傷的蘆笛,任風吹灌,不自主地發出哀怨的聲音。
他一定是像翠屏所說的,和一個年輕的「妹妹」談戀愛去了,才會徹夜不歸。
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上樓去。還好管理員睡了,
否則,看到她回來一定很驚訝:「王小姐,你不是搬走了嗎?」
她搭了電梯,回到熟悉的房子門前,在門口的鞋櫃尋找鑰匙——
邢正平一向不愛帶鑰匙,必然放在那個老地方。
可是,她想錯了,鑰匙不在那裡,而門鎖顯然是新換的,
這使她的怒氣更加深了一層,啊,邢正平是不是老早就想到要防著她回來?
  
她搬走的那一天,他還像一攤爛泥一樣求著她:
「門隨時為你開著……」
一個月就變了?一不做二不休,她到附近猛敲鎖匠的鐵門,
把睡眼惺忪的鎖匠硬找來開門。還好我的「地緣」關係還在。王明嫣想。
  
「小偷!」邢正平大呼。
「我啦。」她暫時鬆了口氣,但看到他還是有氣。
「你來於嗎?」
她見識到了,這個男人從來沒這麼粗聲粗氣對她的,在分手以前。
「來看你有沒有帶妹妹回來。」
『有沒有關你什麼事?」邢正平的口氣更加冰冷了。
「原來你老早就有第三者!」她含恨說。
你不要血口噴人!」邢正平說,「是你有第三者才搬走的,
是你先無情無義的,你三更半夜來到我家怪我!」
「你跟你的電腦情人老早有來往了對不對?我還沒走前,
已經暗通款曲了對不對?」
「我是本來就在網絡上認識的……」
「我就知道,原來我搬出去,正合你意!」
「你聽我說完行不行,本來只是同友,我失戀了她來安慰我,
所以……偎,你都已經另結新歡了,認識一個只會煮飯的男人,你也當寶!
憑什麼來偷開我的家、我的電腦,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這麼多?你給我出去!」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你給我出去!夠清楚了吧!」
  
王明嫣回到家,天色快亮了。
她睜著眼,始終睡不著。除了不甘,還是不甘。
她曾經為了邢正平學過做菜,模仿他媽媽煮的味道;
邢正平曾經說,永不分離,沒想到一下子就變了心;
她跟邢正平在同一個辦公室時,總是幫笨手笨腳的他很多忙,
他簡直是她帶出來的,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他叫她滾的樣子,好慘絕人寰啊!
  
最悲哀的是,她的現任同居男友阿蘇,竟然沒有睡在床上,他到哪裡去了呢?
昨天他才說,會為她死的,昨夜看她沒回來,他就風流去了?
王明嫣看著空空的床上凌亂的被單,腦海裡浮現了一幅可怕的畫面:
阿蘇一定帶了女人回來,
現在,他把昨夜同床打鬧了一整晚的女人送回去了。
  
好啊,連阿蘇也對不起她。
  
她到了廚房,像只獵狗一樣,嗅了嗅廚具的味道。
在美國出生的ABC阿蘇在一家大飯店當主廚,家裡的烹飪道具都很齊全。
雖然阿蘇很重視廚房的清潔,但她還可以聞出昨夜他煮了菜的味道,
顯然他烤了一道「香擯蘋果派」。
當初阿蘇追她時,就是每天邀她來吃他特製的蘋果派——
蘋果可要泡在香擯裡二十四小時。
她打開冰箱,沒有發現蘋果派的痕跡。
黎明還睡不著的人,想法總是特別繁複,她想到了,
阿蘇一定拿蘋果派送給新的女友。她不過告訴阿蘇,
她跟翠屏有約,要過午夜才回來,他就做這種事,她活著好沒意思!
  
王明嫣想到自殺。阿蘇的瓦斯大烤箱可以派上用場。
那個舊式的烤箱稱得上是古董級了,要先開瓦斯,再拿火柴點火。
舊式烤箱放在公寓裡有點危險,但阿蘇說他用慣了,
回台灣時特別從美國把老祖母的烤箱運過來。
王明嫣不甘兩個男人都在她的想像中如此肆虐,她一定要讓他們後悔!
那個烤箱,正好拿來結束她如花似玉的一條命!
  
她把瓦斯打開,沒有點火,就把頭探進去,猛吸一口難聞的臭氣……
但就在她還沒昏過去的那一剎那,她看見一隻大號的蟑螂,爬上她的鼻頭。
她驚叫一聲,趕快退出瓦斯烤箱,下意識地馬上把瓦斯關了,
把窗戶打開,一個人撫著胸口喘氣後,只想要找個東西打蟑螂。
  
看到蟑螂再度出現在面前時,她的手軟了,是它救了她,她豈可恩將仇報?
她不想死了,只想睡一大覺。
  
阿蘇吻醒她時,正是周休二日的星期六中午。
「你去了哪裡?」她虛弱地質問。
  
「咦,你忘了嗎?我的朋友明天結婚,昨天開單身漢派對……」
  
她一定給邢正平氣忘了,她想,又合眼進入夢鄉,
枕在他粗壯的手臂上,睡得好香甜。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6 12: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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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  難捨難分

  難捨難分


  

愛情最不美好的時候,總是出現在分手的時候。
  
有個女人結婚不過兩個月,男人就有了外遇,
剛剛聽完《結婚進行曲》就必須面對曲終人散,任誰都不甘心。
她不願離婚——她因為懷孕才結婚,
心想總不能讓孩子還沒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於是忍著撐著,睜隻眼閉只眼,一廂情願地想把日子拖下去。
  
男人的心急倒是出乎她的想像,鐵了心要趕快和她離婚,
所以她的包容在他看來反而像是一塊嚼過的口香糖粘在他的鞋板上,
欲除之而後快。他每天準時打電話到她辦公室和她談離婚的事情,
她不接,他就一直打,打得她無法工作,
打到她全辦公室同事都因她的事而雞犬不寧。
  
結婚時,他用她公司的汽車優惠貸款買車子,談離婚時他「一時心急」,
用那部車子追她撞她。女兒出生後她簽字離了婚,
只帶了女兒,離開那間她也付了一半款項的傷心公寓。
  
一個人撫養小女兒,男人大概以為,她沒主張權益,那就算了。
  
我認識這個男人比這個女人早些。真實故事是我後來才聽到的。
任何故事換了敘述者,旁人收聽到的訊息就不一樣。
男人曾拿著女兒的照片感性地說,他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前妻,
用一種「情非得已」的表情感歎世事無奈。他說是愛情的錯,
誰叫他要愛上下一個女人,他也無能為力啊!
雖然在下一個女人變成枕畔合法的女人之後,他發現,
合法的女人不如當初那麼有吸引力。
  
坦承自己犯錯的男人楚楚可憐,我曾安慰他,逝者已矣。
但我不知道,「逝者」的真實狀況是這樣的。
我自此明白,每個人談起糟透的戀愛,傷人的關係,
都成了《羅生門》的主角,用的只是一面之詞。
  
提起此事女人至今仍恨。恨的不儘是婚姻的失敗,
更恨男人取走房子、取走車子、不養孩子、不付半毛錢,
好像純是為了佔她便宜而同她結婚的。還好天下女人大多有此度量:
恨這男人,卻還愛著流著男人血液的孩子。
  
在我看來,在婚姻中愛上第三者這件事,
也遠不如那種吃光抹盡、不給自己曾愛的人設想來得可恥。
愛情也許是會作弄人的,愛上一個人,往往非人所能控制,
但為已死的愛情善終,如果有能力,似乎應該做些補償。
  
雖然,物質上的補償永遠填不了別人一顆破裂的心,
但總比空言罪惡感來得實在。
至少,情不在,義在。
  
我身邊所見所聞離離散散的故事何其多。我欣賞的是,
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後,至少願意讓對方好過些的人。
  
畢竟,兩人就是沒真正相愛過,也確實相處過。好歹為對方想一想。
別叫他又孤又寒又恨你寒酸又沒品。雖然分手總是兩敗俱傷,不管誰非誰是。
  
雖然分手時,不管怎麼補償,對方一時很難百分之百滿意。
  
比如,我認識一個男人,除了感情,他對前妻盡仁盡義。
他捐出一切,轟轟烈烈換取人生自由,自以為無愧了。
可是前妻還不斷追蹤他的行蹤,像當年調查局在追查匪諜及其黨羽一樣,
過了數年才罷手。
  
或許這個例子還算是好的。社會版上不是常出現丈夫發現前妻有新歡,
手刃眼中釘的大小案子嗎?明明是簽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白紙黑字,
分了卻難捨。
  
我最害怕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性格的人,他們常連瓦也都是要碎的,
品格未必如自己想像的清高。
自己雞鳴狗盜卻篤信「烈女不事二夫」的大有人在。有些人,
自信心和自尊心都不足,獨立性也奇差,自戀的程度卻高得離了譜。
切莫跟抱著「逆我者亡」這種佔有慾的人談戀愛。
  
因被人佔有、管得牢而感覺幸福的卻也大有人在。
在咖啡廳偷聽一群已婚女子聊天,偶爾還可聽到女人沾沾自喜說:
「哎呀他管我管得才多,不許我穿迷你裙,連男同事打電話來也不行……」
  
方纔舉的例子,碰巧離棄的都是男人,只是巧合,可不是說,
世上惟有癡情女和負心漢,負心女和癡情漢可也不少。
  
無論如何難捨難分,在熱戀時感覺如癡如狂,在愛情與婚姻無以為繼時,
就變成醜陋的糾纏。
  
「留不得,捨得。」從前做讀書筆記時我曾記下這句話,真是大智慧。
  
對愛情來說,變是惟一真理。但奧妙的是在人生中我們願意承認世事無常,
對感情卻多了幾分傻勁,堅持著不離不棄,至少,對方得對我不離不棄。
  
儘管,大多數的紅男綠女都會在嘴邊掛著好聚好散,
然而我們耳邊聽到的小道故事,都還是好聚不好散。
  
聚,靠的是發自本能的吸引力。散,光靠本能是不夠的,多少還要不少智慧,
或者還需許多讓步,還要身心健全,願意東山再起。
  
總得明白,感情走到難堪處,是越想挽回越難挽回。
若不愛了,渾身解數耍得再精彩,看在冷血的人眼裡,
只像一隻街頭雜耍的猴子。
  
聚的時候難捨難分,是悲喜交集;散的時候難捨難分,是愛恨交加。
一樣難捨難分,偏偏聚時看不出一個人的「愛情品格」,散時才見真章。
有品的人,無情時也把義字留著,即使討厭一個人,不必趕盡殺絕。
  
對戀愛來說,回憶仿如照妖鏡。散時如能散得漂亮,那一段感情,
至少值得追憶,當激憤的心清遠去後,還可以打上六十分。
  
我曾聽過一個很感人的故事。
  
有一位畫家的妻子,忽然在結婚二十年後告訴畫家說,
她找到一個她心目中的好男人,要和畫家離婚。畫家很詫異,也有點生氣,
但他更好奇,他的妻子到底可以找到什麼好男人?
見了面之後,他竟也覺得,真是個很好的男人,錯過可惜的男人,
於是他同意讓妻子另覓第二春。他對問起此事的旁人說前妻的眼光不差,
而那人眼光和我一樣好,選擇了她。
  
過了幾年,前妻和那個男人又離了婚,回到他身旁。
好事者來問,他的說法則是:她還是有好眼光,相較之下又選擇了我,
難道我不該高興麼?
  
這樣的大度量,聽起來有點假。
不過人們會覺得感動的,總是故事中描述人性的寬容的一面,
而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那一面。
  
這個故事給我的啟示是:萬一愛有萬一,懂得自我安慰,就可以自圓其說;
自圓其說,就不難面對他人來解說。
  
失去了感情,還來懷疑自己的存在意義,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又花太多時間來暗罵、復仇或口誅筆伐,到後來便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所謂的心靈創傷,常是他人只削了一刀,而我們心中自有吳剛,
不斷地砍伐那棵想要復原的桂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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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01: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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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  愛的凌遲

愛的凌遲


  


有些人總感覺自己受命運捉弄,被愛凌遲,在愛中被愚弄。
  
因為我們沒有在最正確的時間付出承諾,sayyes!
也許我們因為一時的自尊、面子、道德、環境、理想或感覺不對,
我們不能說,是的,就是現在,我愛你,我要你。
  
也不純然是我們錯過時間,有時是時間錯過我們。
  
或者是不夠成熟。在當時,就是沒辦法說,我們兩個人那麼相配,
就做個決定吧。我就是要狠狠跟著你一輩子,將來會不會後悔,管他的。
  
現在的感覺是後悔,或懺悔,或來不及後悔想起當時不是惘然,就是悵然。
  
是人心犯賤,沒得到的才比較好,還是本來那個沒得到的就比較好?
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總之我們沒有勇氣選擇,
或錯過原本應該好好愛的那一個人。
  
沒有捉住很好的timing(時機),像看櫻花沒有捉住時間,
只看到落花委春泥,或者連個花徑都沒踏到,只有惋惜。
  
眾裡尋他千百度,懂得正是那個在燈火闌珊處的人才是最愛時,已經不可能,
或已經沒力氣愛,已經辜負了大好時光。如果早一點多好……
偏偏就是在這個時間,才領悟到令是而昨非。
  
有個自認為條件很好的男人說,他總是遭到同樣的命運捉弄。
在二十六歲時,一個很好的女孩,他打算「有朝一日」拿來當老婆的女孩,
對他說,我要結婚了。他還打算在花叢中多玩一會兒,再來對她說,就是你的……
沒想到,她的最後通牒只是告知,不是個問答題,他連回答的權利都沒有。
  
三十六歲那年,他又被命運玩了一次遊戲:
自以為感情穩固的他,忽然又被女友告知,我要結婚了……
  
「為什麼不嫁我?」他天真地問。「你從來沒有提。」
女人說。「我現在提了。」「來不及了。」
本以為要以事業為先,「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啊……
他說,總是被緣分捉弄。
應該說,是被時間捉弄。他又說。
我說,是被自己捉弄。
我們總以為,那個「權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我們太有自信了,所以情人狠狠地決定消滅我們的自信。
  
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是不能等待的。好花易謝,假假的塑膠花常開。
你要哪一種?
  
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終於等到了他的邀請。
  
和他一起出遊,是她從十六歲起就深藏在心中的願望;
但在那個充滿禁忌的年代,連夢想著他的擁抱都讓她有深深的罪惡感,
何況是不畏人耳目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親親密密地陪他走一段呢!
  
事隔多年,兩個人竟然在一家股票上市公司發放股東大會紀念品時相見了。
於是,一起到附近咖啡廳裡吃了商業午餐。
  
他遲疑了很久,問她有幾個孩子。
「你還沒結婚,原來你還沒結婚……」他驚愕地說,
她看見他眼睛裡閃過一絲罪惡感。
是他的錯啊,沒錯。難道你……你在等什麼?他想這麼問。她想。
「這些年來,你就這樣一個人過?」
「從我媽去世以後,我就一個人過日子,反正也很習慣了,沒什麼不好。
一個人很自由啊!」
  
她看著窗外綿綿交織的春雨,感覺心情像一條濕漉漉的毛巾,擰也擰不於。
「身邊的朋友,結婚了,也有很多人離婚,還咬得兩敗俱傷,
不然,就是大家忍氣吞聲過日子,他們反而都在羨慕我。」
  
「說得也是,結婚沒什麼好的。責任很重,壓力很大,上
班面對的是工作壓力,下班面對的是家庭壓力,男人真命苦。」
  
他變了,就連心情都像一面被青苔暗自侵蝕的斑駁牆壁;
過去,在年輕的歲月裡,不曾聽見他發出一絲象徵軟弱的歎氣。
  
他早就結婚了,她知道。是從以前念女師的朋友那邊聽來的,
但是她沒有探究他
到底娶了誰。
  
從他的改變可以知道這些年來他確實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原來男人也是不堪老的;他的兩鬢已有隱隱的霜白,
唇的線條不再像大霸尖山的稜線一樣剛強凌厲。

「家庭幸福就好了。」
她替他補充說明。
「我太太……去年去世了。」他輕聲說。
「這些股票……』他看著兩大袋的紀念品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說,
「都是她買的。」
「怎麼了?」
「不治之症。」他低頭扒著飯,不想多做說明。
那麼,她也不問了。
當然要去。即使因為請假被辭掉工作也要去……
她一邊壓抑心頭壯烈的念頭,怕他看出她澎湃的心緒,
怕的是自己反應太過敏捷,有失她為人師表的風範。
「你還在教書,有春假吧。」他說,「為什麼還要教?不累嗎?」
是可以不再為人師表了,給那些乳臭未乾的孩子吵了這麼些年,
老早沒了耐心,也用盡了她的愛心,現在覺得看股票指數還來得有趣些。
但她害怕有一天,這個世界完全不需要她的付出時,
她會像一個隔夜的氣球那樣生趣全無。
  
你的孩子怎麼辦呢?
她的心思細密,想問,卻沒問。
關她什麼事?
她怕一問之下,她還得帶著他的孩子看櫻花。
「你帶的東西真多啊,才四天三夜,你……」
他看她拎著一個大皮箱出現時,眼睛瞪得好大。
她有點後悔,相較之下,他那只隨身小旅行包顯得他像個旅行的行家。
怪自己想太多了,每天為自己準備一套衣服、一件外套,
還有配成一色的手套和帽子,還有各式各樣的可能派上用場的藥品,
將一個大皮箱塞得滿滿的。
  
「對不起……」
「還好可以托運。」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在飛機上,她看他閉目養神,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做什麼,
也稍稍合了眼回想從前,那一次出遊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遙遠而不可記憶的年代,好像還有恐龍會出沒的年代似的。
她一生做過的最大膽的事,是在念師範畢業的那一年,受他之邀到陽明山,
兩個人還是搭著公車去的,為等公車等了好久好久。
  
大家都說她太乖了,乖得不知道怎麼形容,她也以自己永遠循規蹈矩為傲。
她是受日本教育的父親和母親所教養出來的好女兒,一生未曾逾越,
除了那一次……
  
明知道是在那麼嚴格的學校,還對舍監說謊,表示星期六要回家,
卻和一個男生跑到陽明山去……如果她的爸媽知道了,
會把她絞死在櫻花樹下以示眾人,並為自己教女無方拿武士刀自殺謝罪。
  
他大她兩歲,正在念大學,他的表妹是她的同學。
他在表妹家一看到清秀害羞的她,就開始寫信給她;
學校舍監閒來會偷看信件,他的信就都由表妹轉達。
通信一年多後,參加一次他們學校的音樂會,
她看到他在台上拉小提琴那種如癡如醉、渾然忘我的樣子,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就是他了,她對自己說。
她期待的是一種「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
當然,這麼沉重的誓言,也得放在一個值得的男人身上,
他就是那個值得她放一生淒美摯愛的男人。
從那個時候起,她發誓用一輩子的貞潔去愛他。
  
她至今未曾違背誓言,沒有下一個戀人了。
這些日子以來,儘管有人介紹對像給她,
在她心頭咿咿呀呀的仍是那一首他在台上拉的《流浪者之歌》。
  
陽明山的櫻花稀稀落落地開著,他牽著她的濕冷的小手走在柔軟的山泥上。
她害羞地甩開了他一次,後來還是接納了他厚實的手掌。
第一次的牽手,還有,她的初吻。他忽然指著一株盛放的吉野櫻說:
「看,多美!」他調皮地搖起櫻花樹來。櫻花被迫落得她滿頭滿臉,
在她不知所措時,他抱著她的腰,狂熱地吻起她來。
  
「不,不,不……」她推拒著。他似乎沒聽見,
企圖心旺盛地用舌頭撬她的牙齒,想要吸取掉她所有的生命汁液似的。
「不!」他沒聽見,不理會她微弱的反抗。她怎麼辦呢?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丟掉她的初吻,可是初吻已意味著觸犯了她的貞潔和良好的家教。
她想起父母親嚴峻的表情——
在那個時候,她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是父母親做愛之下的產物。
  
怎麼可能?
父母在她面前不曾互相碰觸過彼此的肌膚一下,
也未曾在兒女面前對彼此含一絲笑意,兩個人看來都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
她真的相信自己像耶穌從聖母腋下出生一樣來到這個世界;
母親總是說,女人笑到露齒是淫蕩,如果給男人怎麼樣了,不如投河自盡,
林投姐的傳說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趁著他喘氣的空當,她情不自禁地給他一巴掌,
打碎了春天山中的幽然寂靜。她狂奔下山,一路沒命跑著,把他拋在身後,
發誓不再見他了,他竟然這棵「侮辱」她的尊嚴。
  
回宿舍後,她努力地刷牙洗澡,企圖把他的氣味洗盡。
室友都回去了,她一個人躺在地板上看著天上的上弦月發呆。
夜的光在她的手臂上塗得雪白如脂,她看著自己玲瓏的腰身,
撫著自己燙熱的臉龐,心仍跳著,狂亂地想著他的擁抱和喘息。
怎麼回事啊,怎麼……
  
之後,有一陣子她覺得後悔了,打他一巴掌做什麼?真是有失風度。
也許他吻她,只是愛她。
  
她低聲下氣地對她的同學、他的表妹提出要見他的想法。
他來了。她說,對不起。
「沒關係。」他冷冷地說。
  
他還是很有風度地請她看電影。在一個露濕青草地的夜裡,
看完電影,走在他的校園裡,他攬著她的腰,坐在山茶花樹下。
他深情款款的眼神讓她感覺,是不是有什麼事再發生。
她閉起眼睛,感覺到他的臉貼近了,熱氣哈在她臉上;
這一次,她就讓他吻她吧,她偷偷查過書,接吻是不會懷孕的,沒關係。
可是,他不只要吻她……
他的手伸到她的下腹部,悄悄前進著,摸進了她的裙子裡,
探索著她從未給任何人接觸過,甚或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觸摸的一個角落。
她整個身子打了個寒顫!
不!不!
  
他竟然沒有感覺她的溫度冷卻了,一味享受她的吻,探索她的身體。
「不要!」暗暗燈影下,他的眼神像一團霧,失了神似的。
作嘔的感覺來到她心中,他把我當成妓女嗎?
她無法遏止的這種想法像黴菌一樣地蔓延。
「走開!」她狠狠推開他。
「要再給我一巴掌?」他似笑非笑地說。
「我要走了……」她又拔腿狂奔而去。
留他一個人,在冰冷的風中想著,他犯了什麼錯?
  
男人的記性沒有女人好,在愛情中的思索也沒有女人複雜,
他只認為他不受歡迎,那麼,她一定不愛他。
她不愛他,他那麼年輕優秀,何必委曲求全,他還有別的女人愛,肯定是的。
  
「這裡有一千株櫻花,從江戶時代就留下來的櫻花,壯觀吧!」
走近上野公園,他就拿出照相機拍照,沒有時間牽她的手。
還是他根本不想牽她的手?盛裝的她有點委屈。
  
盛裝的她默默跟著他。一千株櫻花,一陣微風吹過,
就是一陣沾衣不濕的櫻花雨,每一個人都陶醉在花的雪景裡。
但人未免太多了些,至少有一萬人在看這一千株櫻花,「卡瓦伊……」
日本女人做作的尖叫聲,還有日本男人唱卡拉OK的聲音破壞了賞花的情調。
她皺皺眉頭,端莊地跟隨他,一不小心,兩個人就會迷失在人陣裡。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不再和人群擠來擠去的地方,當然是沒有櫻花吹雪的地方,
不美,但清閒。
他忽然說:「要不要幫你照一張。」
她才笑了,心滿意足地看著他的鏡頭。
晚上,吃懷石料理,喝了清酒。
在箱根的溫泉旅館裡,她一直想著,等一會兒會發生什麼事,竟變得食不知味起來。
「不好吃嗎?」
「不是,不是……」多少年來,生疏並未隨時光老去。
要不要告訴他,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後一個呢?
要不要告訴他,她的愛,一直像是櫻花一樣壯烈?
要不要告訴他,好想再聽一次他的《流浪者之歌》?
不是不想談戀愛,也不是一直想保持單身,只是錯過了。
好多年光陰,不知不覺地過了,爸爸生病,媽媽生病……
兩老過世,她有了個人的生活,沒有發現自由,只有發現孤獨,
早知如此,當初什麼都給他,跟他到天涯海角,寧可被父母罵放蕩,
也要九死不悔……
  
她望著外頭的月色發著果,躺在榻榻米上的他竟然發出鼾聲。
難道他邀她出來玩,對她竟不存一絲「邪念」?
  
她該怎麼辦?
  
她想了很久很久,鼓足勇氣,往他身上靠過去。
從他的呼吸中還可以聞到發酵的清酒的甜味。
她低頭親了他的額,他忽然伸出手,緊緊抱住她的腰。
  
兩人在月光的浸潤下相看兩無言,凝視了一會兒,她把身子壓在他的身上,
似乎用盡全身力氣也要和他黏在一起一樣……
  
他沒有反應。
  
「對不起,我……我幾年前,有了糖尿病……
我恐怕,不能給你幸福,我真抱歉……你不介意吧。
我想應該誠實地說出來……」他低聲說。兩人又凝視了一會兒,
他閉起眼,不久她又聽到他的鼾聲,平穩而低沉如蛙鳴的聲音,
讓她感到那麼孤獨。原來記憶中的熱情像櫻花,過了季節就沒有了。
  
暗夜中她歎了一口大氣。
這一年,她五十八歲,他剛邁人六十大關。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7-1-26 02: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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