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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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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無頭畫像

我不是個懂得享受的人,這次的郊遊就是個證明。
  連最起碼的露營工具都沒備好,便在趙昕的強烈慫恿下匆匆上路了。
  才不知道自己少了哪根經,竟會跑到這樣的地方來,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鬼地方,一切,都是那麼怪怪的,陰陰的。
  記得早上抵達景點時,趙昕和我立馬翻了兩座山,淌過三條河,在找‘路蹤溫泉’時終於迷了路。糊裡糊塗的亂撞了十來裡荊棘路,便越走越不對勁了。過了一道山溝溝又是一道山溝溝,四周的景致仿佛一個模子套出來般,沒有什麼分別,可我們也確信的確是前行而並未在原地打轉的。我盯著塊枯老乾癟的樹皮,向趙昕發牢騷,埋她為何挑個蝦子都不會來的地方郊遊。
  趙昕用她那女性的博愛與寬容安慰著我的無知與憤懣。她鼓勵我再到處轉轉,許是冷靜一下,便肯定能覓得出路的。泄氣也好,振奮也罷,總之可不能再這毛不拉毛的地方窩著,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時間的流失也不容我們再行躑躅,我們便另闢溪徑,總算,總算上帝保佑,雖然我他媽的從來就不信奉上帝,可我總是奇怪上帝總願在我憂鬱、失落、絕望的時候幫我一把,這個懸疑我曾經請教過趙昕,她的答覆是上帝給我恩惠是為了讓我摔的更慘更遜更衰。哼!可惡的上帝,我才不上你的大當呢。
  不管怎樣,在我倆身上的大壺礦泉水喝的底朝天時,終於豁然開朗出一條鄉間小道,這小道儘管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了,可我們認為有路的地方就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車,有車就一定能把我倆送回去,當然我們要付車錢。
  山澗小道就甭指望著有轎車能開進來,我們只期待著能搭得一輛進鎮的驢或牛車便可將就著對付了,所以當我和趙昕看見了遠出楊柳叢附近正顛簸駛來一台小功率拖拉機時,我們別提有多興奮了。好久沒坐過拖拉機了——這是趙昕坐上這台搖晃的像要發生了地震的機子上時說的第一句話。這開拖拉機的鄉民倒也真夠吊兒郎當的,他居然是單手脫把而另一隻騰出來的骯髒之爪一會兒撓撓頸項,一會兒抓抓褲襠,簡直惡性至極,趙昕在身不由己的顫抖中不住的叮囑我多多鳥瞰大自然的淳樸風光和鄉村的清新美景,我只是唯唯諾諾的應承,因為我的心情實在是已很煩躁已很不安已很焦慮已很頹唐簡直就想找只蚊子過來猛揍他一萬三千六百一十七拳好好的發泄一番。我的痛苦是無以言表的,我不找蚊子,蚊子卻來找了我,還在我的小腿上留下了一記深深的、紅紅的、腫腫的、圓圓的、痛痛的、癢癢的,香‘吻’。我真想狠罵這隻母蚊子祖宗十八代,敢情今兒覓不找情郎找我相親來了?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請你不要再‘吻’我,!趙昕開始嗲笑,笑我的無知,笑我的懵懂,笑我的可憐。可是,她的笑靨並沒有維持多久,那是被拖拉機的突然停頓給震住了。我問那鄉民為什麼要停車,他回答我要趕去娘家接娃兒,不能送我們了,要我們自己下來走回去,好話逮話的都說了盡,那鄉民就像董存瑞炸碉堡般堅定的毫不動搖。哪怕是我們許諾了他幹半年也混不到的鈔票,他居然還是無動於衷。就差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上梁山了。好了,我和趙昕最終放棄跟他再做饒舌,只不過死氣白賴的堅持要他說出不肯送我們進鎮的真實原因,對我和趙昕這樣的金童玉女來說,謊言就像是字典裡的詞彙一樣能在我們的腦海中按圖索驥,任何人的欺騙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絕不能同時瞞過我們兩個人,絕不能。
  他終於道出了實話:原來是天快下雨了,他們這有個祖傳的古訓——雨天多變,不宜外出。
  說他迷信也好,說他封建也罷,秀才遇見兵,本來就是有理說不清的。得得得,您逃生去吧。讓我們在風雨中接受蒼茫大地的洗禮與剝蝕吧。但願,我只願,今天別撞見鬼,我是越來越怕鬼的了,雖然以前也遇到過不少個鬼靈精怪的了,但這兩年我是真的變了,變膽小了,變害怕了,變畏懼了,變的不像是男人了,趙昕曾經懷疑我在偷練葵花寶典,我很為這話生氣,我畢竟、終究、必然是男人嘛,怎麼能拿自己的命根去睹明天呢,為這事趙昕後來向我磕頭又賠罪,仿佛她比我還要關心我的東東似的。閒話莫提,被人甩在這即將陰森、恐怖伴雷覆雨催化的山道裡,我們不知道將面臨著些什麼令人發指作嘔的棘手之事。反正路是由人走過來的,就算此行我沒帶廣靈符趙昕也忘了攜魔石可我倒不相信何方妖魔鬼怪敢在我尹漠然頭上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尹子我降服的妖魔精怪比夏天廁所裡的蒼蠅都多,怕了吧,怕了就別來找我們。千萬別來呀,算我求你們還不行嗎?別來呀,千萬別來。行行好,別來呀!
  趙昕對我的小聲喃喃很是好奇,硬要我告訴她我的心理活動。我就跟她講,什麼都甭怕,有我在,誰趕動我們?
  我這話說出去還沒在空間消失,就被老天爺攻破了。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不知道該寫多少個雨字才能形容那雨來的突然。
  這雨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下將下來,太不象話了,太不把我尹漠然放在眼裡了,我決定,等我有空的時候,一定要找玉皇大帝好好談談,連我尹子的面子都不給,他還做什麼皇帝?不如下凡來刷馬桶算了。
  不計較,不計較,我又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你說這雨討厭吧,也是,它能把你淋的愣是連眼簾都提不開,鞋子裡汲著爛泥褲管裡飄著敗絮的滋味自然不大好受;你說這雨可愛吧,也對,它能給你的心底帶來倏倏的晶晶亮透心涼的快感,還能讓你領略回歸母體重溫自然之其樂融融泄泄的暢覺。可是在竹筍般的雨陣裡久待下卻亦不是什麼好事,我的臆測,一點就應!啊嚏——啊嘁,趙昕連打了兩個噴嚏,連鼻涕都從她那可人的俏鼻裡流將出來,她用左眼的余光掃望著我,卻是不敢有何申辯,畢竟這次代號為‘波波’的探險計劃是她提出的,她只要趕頂我一句,我也許就能將心胸中壓抑了長達一年的鬱悶泄憤話語以市井流氓的‘三天不閉口’的神功罵將出來,我看就是如來佛祖站在我面前,不消三分鐘,我也能把如來佛祖給罵蹲下來叫我大哥大。可我內心的善良不允許我對伊人的過分苛刻,這金枝玉葉的昕兒要是動了怒可不得了,了不得,她能把南半球的仙人掌給罵的逃跑到北冰洋當仙人球去。我一向以為,和女人鬥嘴的男人是最不聰明的,就算你明知是她錯,你對,但你何必計較的那麼認真,有時你的含糊與遷就反而能讓她激發對你的由衷的發自內心的愛慕,只要學會包容,包你什麼樣的女子都能容。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時的感悟了,你看那雨仿佛與我有血海深仇似的,我們往西走,它往西打,我們朝東移,它也朝東飄,總之是不給我們好過,後來我和趙昕已迷惘的分不清東南西北是是非非了。雷聲,閃電,這些自然現象本身並不可怖,只是它們有時會惡作劇的嚇你一跳。而且照那句鄉民的話,這裡倒的確是很怪的。你有沒有見過先打雷後閃電的現象,不是我說謊,我此刻就遭遇了。突然的轟隆一聲,讓你無法預測它打算把你嚇到何種程度;然後才會跟著劈啪一下,好似照相機的閃光燈,由天公留下你這刻的驚恐狼狽復齷齪相。趙昕好像在哭,那也許是我的錯覺,她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那種堅強的不能再堅強的女孩,她不會哭,她從來不哭,我倒是經常會哭,所以趙昕時常戲謔我是女兒身,我就跟她狡辯:男兒有淚照輕彈,只是傷心時太多。這時趙昕便總會用‘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我來憐’的段子來撫慰我脆弱易碎幼小單純的心靈。所以當此刻我關切趙昕是否在哭時,她竟驀然笑了笑,大約在向我宣戰:只有你才會哭,你是愛哭的男生,我是不愛哭的女生。好在我和她都愛笑,所以我就附和著一起笑,那笑聲在整個山谷中迴盪婉轉,倒是回音一撥一撥的傳來,竟越笑越恐怖,越笑越不向我們自己的聲音,越笑越有點預示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趙昕有點害怕了,因為天塹越發的混暗彌濁了,烏雲,已不能再稱烏雲,而是黑雲了,所有的一切都快變的黑壓壓陰沉沉的,毛骨已盡悚然,到底,到底跋到何處,才能尋得一所安全舒適的避風港。趙昕已有點發燒的跡象,她的額頭開始發燙,身子卻漸趨寒冷,哆嗦是她的新近反應,無奈之下,我背起昕兒,只能再次乞求上帝的保佑,以庇我們這兩位金童玉女安全脫困了。上帝有時還真好,他就算不照顧我的疲憊,也多少體恤了趙昕的疾病。行不到半里路,我只能說這會兒是僅憑直覺在探路的,哪知道什麼對什麼什麼地方,只要能看見人家,便算是獲救了。我感激上帝,是因為我看到了人家——三間茅屋,炊煙裊裊,雨中聳峙在一塊凸起的盆地上。
  當我把柔柔的拳頭重重的砸向茅屋的正間門頭時,我並沒有料到主人正好湊巧於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開門,所以我的拳頭就綿綿的降落在了主人的胸部,主人的一盆洗腳水也纏纏的滲透進我的肌膚。我把趙昕放在床上時,已向主人道了大概一百零八次的歉意了,主人是一位年界八旬的老嫗,老的可怕,老的僵硬,老的不能再老,老的我與她對話時都不敢正視她的老眼,那雙老眼,不但使我昏花,還讓我有一鼓鼓壓抑的窒息感油然而生。乘老嫗為我們熬熱粥去的間隙,我開始留意裡屋的裝飾陳設。
  那第一個印入我眼簾的是掛在壁頭笸籮裡的兩條死魚,魚是死的,因為內臟早已剝開,魚鱗早就脫落,可魚眼竟是活的,它們能動,我的眼珠流盼到哪,它們也就跟進至那,真險乎,這老嫗莫不是巫婆不成?我看到的第二樣東西更讓我作嘔,那是一口碩大的魚缸,缸裡養的不是魚,是青蛙,青蛙本不奇怪,可你有沒有見過透明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青蛙?它的食物,呵呵,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蛙們的食物竟是肥皂,長方塊子的大肥皂,一隻青蛙兩口頭居然就吞了下去,吞完之後還向外冒著泡泡,其狀我是不忍再睹了,所以我再一次轉移自己的目光,便看到了那副——那副——我至今都難以忘懷的——無、頭、畫、像!
  誰這麼缺德?竟作沒有頭的畫像?看那畫裡的迷人的鄉間景色,勾勒出畫中女士的醉人身段,想必頭像畫出來必是傾國傾城俏佳人。我的目光開始不受控制的在這副畫中趑趄徘徊。
  大約在幻象來臨之前,我用‘魔落凸’的咒語封住了自己左腦的幻想細胞,以讓心靈完全真空警覺起來。趙昕已然入睡,我聽到了她在睡夢中的呻吟,仿佛她在夢中正經歷著某些不可思議難以臆測的遭遇奇跡。以我的道行是無法潛入趙昕的腦細胞搜索她腦流夢境活動的,我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不斷的念咒以庇昕兒的平安,可我的作法始終遭受著那副畫、那副無頭畫像的干擾,我早已把目光轉移開來,我甚至業已封住了自己的腦流幻象細胞,怎麼在我的腦海四八三叉走位上仍然停留著那副畫像?這是怎麼回事?好恐怖,好可怕的幻象,我的腦部仿佛正進行著激烈的戰爭,反射到身體上的反應便是我感到了天渾地暗般的頭暈目眩,那副畫,無頭的畫,像七上八下的水桶一般在我的腦海里晃來晃去,像厲鬼般牽引著我的思緒,如果再不集中精神,我就要被邪惡占領了,我的身子開始搖搖欲墜,儘管我還在復念著‘魔落凸’的鎮妖口訣,可是無濟於事,我感覺的到,趙昕的身畔在劇烈的抖動,我強動著平時隱藏的‘二十心霜’的意念,以炁手去撫摩趙昕的額畔,啊——可怕!
  我不自覺的驚叫,趙昕的頭,不在,了,我摸不到,她的頭。我的腦部發動著強烈的震盪,根本已不允許我將頭再扭過來探察一下趙昕的具體情形,我只能以炁手對趙昕進行下一步觀察,可我的失望之後伴隨著絕望而至,很明顯的,趙昕的頭不見了,可她的身子還在!我這邊的腦部,還在與幻象作著鬥爭,那副畫,啊——居然——居然——出現了——一顆——一顆——頭顱——血淋淋濕漉漉的——頭顱——好瘮人啊。
  天哪——那頭顱——那——是——昕兒——的——頭顱呀!
  上帝啊,我們怎麼會來這兒呀!昕兒——堅持住——我來救你。
  我尹漠然的爆發潛能就在於只有當身邊的親人命在旦夕時,才能完全給激發出來。趙昕是我的紅顏知己,我把她的生命看的比自己的還重要,所以,我要奪回——昕兒的——頭顱。
  我用炁劍訣衝開心坎、百會、涌泉的穴道,把全身的力量精髓在瞬息間全部灌輸至腦部,那兒的戰鬥異常的激烈,我不知道自己的神經末梢和細胞原子在和誰打戰,反正我是拼了命的施展出渾身解數,倒要看看是魔高一尺還是道高一丈。我的血紅細胞正在減少,我的神經末梢也在消褪,我就不斷的分化電解自身的血液已補充新的戰鬥源,我的敵人雖然僅僅是些虛無縹緲的幻象迷境,卻是可怕的我不得不認認真真的去對付,何況,我要奪回,奪回趙昕的頭顱。
  這次‘鬥志’的考驗以我的失敗而告終,我在拼的筋疲力盡之後終於崩潰倒將下來。
  這副無頭的畫像讓我吃盡了苦頭。
  好在,好在,老嫗端來稀飯拍我的肩膀的時候,我,重又恢復了知覺,仿佛經歷了一場噩夢。
  趙昕似巧不巧的也醒來了,她的頭仍然安好的粘貼在她的脖子上,並沒有流失,那麼,剛才的那場戰鬥,是誰導演的呢?老嫗用一種極其詭譎的笑容默默的揣度著我和趙昕。她的最後一個動作是——豎起大拇指,對我指了指,然後,紫電,青煙、火光,綠芒——老嫗遁匿於無形之中。
  “她是妖怪,”趙昕用近乎幼稚的聲音說了這句話,“我剛才做了個可怕的夢,夢見我的頭顱被人割走,放在了那副畫中,好可怕呀,漠然,這裡不安全,我們,我們還是早早離開吧。”
  那副畫,哼哼,那副無頭的畫像,我算是永遠記住的了,好厲害的無頭畫像呀。.....完




2006-9-11 06: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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