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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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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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重 生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河，一個黑白灰組成的世界。
我站在河邊，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將有事在這裡發生。身後傳來繁雜的腳步聲，夾雜著男人的吼叫：“站住！別想逃！！”一個年輕的女子從我身邊跑過，穿著印花旗袍，頭髮散亂，慌不擇路的鑽進河邊的蘆葦叢。很快，一群拿著刀的粗魯男人追了進去。
我已預見這位女子的悲慘命運，不由的嘆了口氣，卻沒有去阻止。因為我知道，這是某個游離的思維波動在我腦中造成的影象。
果不其然，蘆葦叢中傳來女子的尖叫，男人們提著仍滴血的刀揚長而去。
首先看見河裡蔓延的血絲，隨後那位女子的屍體漂出蘆葦叢，未閉的雙眼含著恨與悲。
整個黑白的世界，只有血是紅的……
突然驚醒，發現自己渾身是汗。好熱，口渴的厲害。我懶懶散散的爬起來，走到淨水器前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下，覺得喉嚨滋潤了很多。已經很長時間沒做這種夢了，這意味著……
背後升起了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陰寒之氣，來了，我轉過身。呵呵，自己的猜測從沒錯過，是夢裡的女子。渾身濕漉，裙角還滴著混合著河水與血水的紅色液體。
“你來了。”
隨手拉了把椅子用白布蓋上，接著撒上香爐裡的灰示意她坐下。她有些驚訝，雖然眼睛裡仍有著很強的怨氣，聲音卻意外的輕柔悅耳。
“你能看見我？”
“可能是我的腦波頻率和你相似吧。”我點燃了一根檀香，這可以緩和她的怨念。
拿了件衣服披上，儘管她只是個魂魄，可穿著睡衣的我還是覺得很尷尬。正準備坐下，卻發現她還站著。
“坐吧，香灰是很乾淨的。”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用意外的眼光打量我。
“呵呵，我知道魂魄無法觸碰含污濁陽氣的東西，坐吧。”
她緩緩坐下，動作非常的優雅：“你不怕我，而且你好象司空見慣。”
“是我的體質關係吧，經常可以看到魂魄。”
倒了杯水給她，潔淨的水也可以起到淨化的作用。一切都準備就緒，我在她面前坐下仔細的看著她，雖然樣子狼狽恐怖卻難掩天生的美。一個冤死的，如天使般的靈魂……
“需要我幫忙嗎？”
“我是被一股力量拉過來的，是你嗎？”
“哈，小姐，我可沒這種本事。”我突然覺得自己也挺無奈：“可以說說你的一生嗎？”
她的怨氣突然加重，四周泛起急促的氣流。我早預計到了，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解脫。
“說出來吧，背負了百年的仇恨，你已經很累了。”
她猶豫了半晌，微微點了點頭，開始述說她的故事……
十八歲以前對趙婕來說是幸福的。父親是布廠老闆，家境比較富足，母親溫婉和藹，妹妹趙妤乖巧聽話，是很幸福了吧。
可老天好象並不喜歡他們。父親炒股票失敗導致布廠關閉，父親受不了就飲彈自殺，母親也隨父親去了。幸福，幸福到哪裡去了？太幸福也會被老天妒忌嗎？
趙婕無奈的輟學，擔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這對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來說非常辛苦，雖然成績不錯，可誰會用一個輟學的人呢？從懷抱希望，到失望，到絕望，最終是無奈。也許老天還是有慈悲心腸的，一家小型百貨店需要人手，趙婕決定再試試看。
這是她和杜言第一次見面。杜言是老闆，人長的一般卻是個很有責任心和同情心的人，他為趙婕帶來了一線曙光。找到了工作，趙婕的負擔減輕了很多，妹妹也可以繼續讀書。
杜言一直很照顧趙婕，借給她便宜的房子，幫她妹妹找學校……一切的一切，都讓趙婕感動。終於杜言向她求婚，為了報答他，趙婕同意了。婚後的生活雖然平淡，卻也溫馨。幸福了嗎？趙婕說不清楚，只是心中的空缺無法填補，最後歸與平靜。
結婚第二年，她順利的產下一個女嬰，取名杜伶。有了孩子讓趙婕的生活增添了樂趣，杜言心疼她產子的痛苦也不再要孩子，三人的生活其樂融融。
誰也不知道災難什麼時候會降臨，在女兒三歲時，杜言染上重病去世了。只留下趙婕、伶兒還有自己的母親。趙婕除了悲哀還要繼續把店支撐下去，還好此時趙妤已可以照顧伶兒和婆婆。也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吧，她的臉上再也沒出現過笑容，直到遇見喬。
和喬的相遇是個偶然。喬是個英國記者，負責風土人情的專欄。和好朋友羅伯特不遠千里來到中國，拍攝一些優美的風景。
那天，喬慌張的跑進店裡，吵吵嚷嚷的要電池。因為他不會中文所以店員們都覺得莫名其妙，趙婕婚後自學過英文，總算了解了他的意思。
“小姐，我急需電池，請快點，時間過了就完了！”
趙婕雖然奇怪他的焦急，手卻沒停拿出了電池，喬一把接過就衝了出去，攔也來不及攔。
店員都說喬是個騙子兼強盜，趙婕卻認為他不是壞人，因為心有歹念的人不會有象他那樣清澈的眼神。事實讓她很欣慰沒看錯人，過了三天，喬和羅伯特來了。
喬顯的很不好意思：“對不起，小姐，我今天來還電池錢。”
“是啊，小姐，這傢伙那天看到一棵很美的樹想拍下來，電池卻沒電了。”
“小姐，你不要誤會，因為那個時候的光線很適合，我就……”喬憨憨的笑了兩聲。
趙婕沒說話，默默的收下錢很禮貌的問了一句：“先生還需要其他東西嗎？”
看著沒有什麼表情的趙婕，喬和羅伯特都愣了一下。
“呃~~我還是要電池。”
趙婕拿出電池交給喬，喬悶悶的接過，這次沒忘記付錢。
和羅伯特轉身走了幾步，喬突然轉過身，帶著一臉的誠懇。
“小姐，我不知道你心中有多少痛苦，但希望你能夠微笑的面對一切。”
趙婕的心被狠狠的震動了一下，看著喬離去的背影，她有些失神。
當晚，趙婕睡不著了。看著鏡中的自己，麻木的沒有什麼喜怒哀樂的臉，心中隱藏的傷痛突然一起涌出。不是忘記了痛，只是隱藏的太深太久，以至自己認為自己已經忘記。
默默流了一晚淚，趙婕決定象以前一樣，把所有的情緒再次隱藏起來，重歸平靜。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喬經常來光顧趙婕的店。從無話可說到象徵性的打招呼，再到偶爾說說一些小事，到最後的熟捻，都如呼吸般自然。趙婕無法確定喬在她心裡的位置，應該只是朋友吧。從沒談過戀愛的趙婕，不知道喬的身影已慢慢進駐了她的心。
“婕，我和羅伯特發現了一個很美的地方。”
“婕，我拍的照片獲得上司的肯定了，這是電報。”
“婕，明天和我們出去走走吧，不要老呆在家裡。”
“婕，有個地方我想帶你去看看。”
“婕，為什麼你總不笑？”
“婕，我，我……”
為什麼喬的態度越來越嚴肅？為什麼他的笑容減少了？為什麼他總是默默的看著我？趙婕找不到答案。
“婕，我和羅伯特要到鳳凰亭，你也來好嗎？我會等你的。”
“喬……”趙婕不忍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我會去的。”
他的臉象是被點燃一樣亮了起來，趙婕不自覺的被吸引：“真的？！我這就去告訴羅伯特！”
看著象孩子一樣興奮的喬，趙婕臉上浮起了久違的微笑。
出門的決定果然是對的，趙婕覺得心情從沒這麼輕鬆過。喬和羅伯特是一對活寶，兩人都竭力的想讓她笑。可是……趙婕覺得對他們有些抱歉，也許是很久沒有笑容的關係吧。
趙婕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看著他兩四處拍照。
羅伯特沒注意腳下的青苔，滑了一跤，臉上沾了青苔的模樣實在滑稽，婕終於憋不住笑了起來。清脆悅耳的笑聲，撥雲見日的笑容，一切都吸引了喬。好美，喬拿起了手中的照相機，他要把這天使般的笑永久保留下來。
聽到這裡，我腦中突然閃過幾個畫面。是照片，是趙婕的照片，照片上她笑的很美。
“……陽光下，你的笑容如同上帝身邊的天使……”我不自覺的念出這句話。
趙婕激動的站起來：“你怎麼知道？！這，這是喬曾對我說的話。”
“我知道是他說的話，剛剛我腦中閃過一些畫面，應該是喬的記憶。”
“那……你……”
我有些疲勞，揉了揉眼睛。看著激動的她，真的不忍心讓她失望，可我不能讓她誤會。
“抱歉，我不是他，前世的記憶在今生三歲的時候就會消失。”
“可是……”趙婕的雙眼閃現淚花。
“可能因為和你頻率同步的關係，我可以接收到喬殘留的思維波動。”
她的淚讓人心痛，我卻無法安慰她，有些沮喪。
“趙婕，他已經重生了，現在可能是個嬰兒……”
“……我知道，”趙婕擦了擦淚：“繼續說我的一生吧。”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被怨念纏繞的她無法同她心愛的人一起重生，很痛苦。
那次出門後，趙婕和喬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情絲慢慢滋生纏繞，這讓趙婕很不安。該接受，可以接受嗎？不能對不起言和婆婆，心中的矛盾讓趙婕很痛苦。婆婆雖然不出門，但已知道趙婕和喬的事，通過旁人的閒言碎語。
“媳婦，我聽很多人提起你和個洋人在一起。”
“媽！我，我和他只是朋友，沒什麼的！”
老人的眼裡閃著淚光：“媳婦，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不快樂，你要找別人，我，是不會怪你的。”
“不，媽，我是杜家的人，我不會離開杜家的。”
婆媳兩人多年積累的依賴和傷痛令兩人潸然淚下。
喬依舊經常來找她，可趙婕卻漸漸退縮想慢慢疏遠喬，可心越來越痛。
“婕，去公園走走吧，”
“婕，你怎麼老不說話？”
“婕，這段時間我都找不到你。”
“婕，你……”
喬終於忍受不了趙婕的疏遠，強行拉她到店鋪附近的花園。
“婕，你為什麼不見我？給我個理由。”
“……”
“說話啊，我不想不明不白的。”
“我，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為什麼？”喬激動的搖著趙婕的雙肩：“我們是有感情的，你心裡有我，我知道。”
淚模糊了趙婕的視線：“不，你只是我的朋友，我們沒有交集。”
“真的？你撒謊！”
“是真的，”趙婕擦乾眼淚笑的有些凄美：“我會一直陪著我的丈夫，儘管他已經死去。”
“為什麼，為什麼？……中國的女性……”喬頹然放下手。
“喬……”
“別說了，我，我這次來是要告訴你我要回國了……再見。”
他離開了，趙婕晃晃忽忽回到家，倒在床上，沒有淚。一切都看在婆婆和趙妤的眼裡，卻又無可奈何。
後來的幾天，可以用失魂落魄來形容趙婕。
身心疲憊的回到家，趙婕赫然發現杜家的大祖宗威嚴的坐在正廳，四周圍坐著近族的親戚。
婆婆和趙妤抱著伶兒被人押在一邊，擔心的看著她。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每個人的眼光如此駭人？趙婕站在正廳門口，很害怕。
突然大祖宗敲了一下拐杖：“把這個淫婦綁起來！”
幾個強壯的婦人，七手八腳把趙婕捆的嚴嚴實實。
“不，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綁我？”
“哼！五天前有人看見你和一個洋人拉拉扯扯，我們到這後才發現你和那個人不清不楚！”
“沒有！我沒有！”
“還狡賴！兩人都經常出去了，還沒有？！”
“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很清白的，我沒有對不起丈夫！”
婆婆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的人拉住，嚇的婆婆不敢出聲，只能擔心焦急的看著趙婕。趙妤緊緊抱著伶兒，不讓她看見母親狼狽的模樣。
“各位親眷，這個淫婦和外人勾結，敗壞杜家的名聲，證據確鑿，明天執行家法！”
婆婆暈了過去，什麼家法？趙婕心裡隱隱覺得這個家法很可怕，卻無力的被人關到柴房。
已經晚上了吧，沒有飯也沒有水，趙婕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喬已經走了吧，再也見不到他了，明天會發生什麼？好可怕，喬……
柴房的門被打開，是婆婆。
“媳婦，快走，我把看守的人灌醉了。”顫抖的雙手解開了繩索。
“婆婆，你……”
“都是我不好，應該早點讓你離開，快走，不然你會死。”
“死！”趙婕覺得自己渾身冰涼。
逃出房子，趙妤拿著包袱背著伶兒在等她，婆婆催促她們快跑。
“那婆婆你……”
“我已經老了，又沒犯家法，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你們快跑！”
趙婕含著淚，抱起女兒和妹妹向鎮外逃去。很快，被人發現了，一群粗魯的男人拿著刀追了過來。兩個女子帶著小孩，快被追上了。
“妤，”躲在雜草中趙婕把孩子交給趙妤：“帶孩子離開，他們只是要找我。”
“姐……”趙妤有些不知所措。
“妤，孩子就拜託你了，如果我逃不過，請幫我照顧她。”親了熟睡的孩子一下，趙婕向河邊跑去……
我的大腦突然混亂起來，不斷的有畫面出現在我的腦中。趙婕坐在對面掩面痛哭，強烈的怨氣形成旋渦，她會被怨氣吞沒的。
“你認為死後仍執著於怨，比活著怨恨更痛苦嗎？！”
突來的怒氣讓我沒經大腦思考就爆出這句話，嚇到她了，還好稍微壓抑了一下她的怨氣。
嘆了口氣，我覺得有些抱歉。
“對不起，我，我也非常怨恨……”
趙婕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我，重新到了杯乾淨的水給她，我又坐下。
“我很怨恨一個人，是他，讓我親手殺死原本的自己。”
“……”
“我真的很恨他，恨到想殺了他，可就算能殺他又怎麼樣呢？失去的還是失去了。”
覺得有些悲哀，我用手撐住頭掩飾自己滑下的淚，隨手一抹。
“趙婕，你可以擺脫怨念，那些害你的人已經不在了，重生可以洗去一個人所有的罪孽、記憶。再執著於恨已沒有意義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氣流明顯緩和了很多。
“我剛才看到你死後的情況。你妹妹在你離開之後就去找喬，喬一直在拖延回國的日期，他想等你回心轉意。”
趙婕控制不住淚，她是真的愛喬啊。
“喬知道你出事，就沒命的向河邊跑，可是，晚了一步。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嗎？”
她的淚流的更凶了，怨念漸漸減弱，我不由的有些欣慰。
“後來，他帶著你妹妹和你的女兒回到英國，把孩子當自己女兒，沒有結婚。他是在對你的思念中死去的，還有那些珍貴的、你的照片。”
屋裡渾濁的空氣豁然開朗，趙婕終於擺脫了纏繞她一個世紀的怨念，恢復原本秀美的、如天使的模樣。
“謝謝你，我可以擺脫怨恨了。”
“不需要謝我，你只是不知道怎樣擺脫，你原本就是個善良的人。”
她的淚晶瑩如水晶。
“去重生吧，去尋找你愛的和愛你的人。”
趙婕的身體慢慢透明，在完全消失前，她的笑臉如腦中看到的照片。
陽光下，你的笑容如同上帝身邊的天使……
趙婕走後，我的生活還是沒有變化，除了第二天睡過頭遲到，被老闆訓了一頓。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平淡的兩年。
下班的路上，我經過路邊的花園，突然想好好吸口新鮮的空氣。
坐在椅子上，看見對面有個小男孩拿著撥浪鼓逗童車裡的女娃，好可愛。
腦中響起趙婕的聲音，依舊輕柔悅耳。
“謝謝你……”
我不禁笑了笑，覺得心情輕鬆愉快。
大步向家走去，明天是星期六，一定要狠狠的睡個懶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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