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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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完 美
葉小雨回來了。
她在我的體內甦醒，像一個被激活的病毒。她伸懶腰，慢慢扭動，睜開眼。
我開始出現幻聽，空氣中總有風鈴的響聲，一陣陣刺耳的丁鼕聲昭示我，葉小雨正在我體內復活。之後是幻覺，一柄菜刀迎面砍來，一刀又一刀，鮮血四濺，握刀的人有著纖細的手指。
我長久地凝視鏡子，空氣中的風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快了，我知道葉小雨就快復活了。
我告訴李建平，在我體內還住著另一個靈魂，她的名字叫葉小雨。他大聲笑了好久，然後一本正經地告訴我該去看心理醫生。我想他說的對，這個和我爭奪身體的靈魂只是幻覺。
每月的銷售額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沒有時間生病，老闆會毫不留情地開掉患妄想症的員工。
我強打著精神上班下班，夜裡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為恐懼著葉小雨的回來而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葉小雨是我童年時代最要好的朋友。
小時侯的我學習一直很努力，積極參加各種集體活動，一心想做個完美無缺的人，但是結果總是與初衷背道而馳。
而葉小雨即使不是十全十美，至少也是最接近完美的人。我是多麼喜歡她啊。
但是後來她卻死了，死於意外。
那個冬天的下午，我看見葉小雨在我面前死去。
我們全班的孩子去郊遊，我和葉小雨迷路了。在那個小山坡上，葉小雨失足滑了下去，我本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而我卻沒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拉她，也許是因為山坡不高，我想看看她摔倒後的狼狽模樣，也許什麼也不為。我只是微笑著看著她滑下去，手腕上我送她的那串小鈴鐺清脆地響個不停。
她的腦袋撞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頭部象一個光滑的雞蛋殼被磕碎了。笑容僵在我的臉上，然後，我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
從此，我追求的完美生活有了條大裂縫。
我變得孤僻起來。在成長的歲月裡我再沒有找到象她那樣知心的朋友。我獨自上學，獨自逛街，獨自做一切其他人成群結隊去做的事。我沒有考上大學，懷揣著高中文憑在各種小公司裡做著朝不保夕的工作。完美的人生離我越來越遠。
長期失眠讓我迅速地憔悴了。我象一株失水植物一樣萎靡不振，頭髮一把一把地落掉，臉上出現密密的黃褐斑。
李建平建議我每晚服用少量安眠藥。我照做了，但是每次一片的藥量沒起什麼作用，於是我在一個下雨的夜裡吞下了四倍醫囑的藥片。
我是在門診的病床上醒過來的，值班醫生說我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他們為我做了洗胃。
沒有哪個職員無端曠工三天還能保留工作，我甦醒後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失業了。李建平在對我說話，我看著他開闔的嘴脣卻不明白他說著什麼。我頭痛得厲害。叮叮鐺擋的風鈴聲在腦海中迴盪。我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回到租住的小屋。
李建平要我休養一段時間，等身體復原後再去找工作。我卻不能等，第二天就去了勞務市場。但是，我連一次面試都沒有通過，人們看著我的臉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我的失眠癥狀毫無改善，只是不敢再吃安眠藥，每晚閉著眼睛傾聽心內的動靜。葉小雨，你要來就快點來吧，我已經厭倦這樣的等待了。
我又聽見了風鈴聲。
葉小雨，你回來幹嗎？我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問。
我來幫助你尋找完美的生活。一個聲音這樣回答。
鏡子中的面容逐漸幻化成另一張面孔，蒼白的臉，稀疏的長髮，眼睛盯著我一動不動，象是深不可測的黑洞。我渾身發抖，鏡子在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葉小雨知道我最渴望什麼。
我一直希望自己完美，就象她那樣。
她會帶給我怎樣的生活？我感到恐懼。
星期天天氣放晴了，李建平說想帶我上街走走。我順從地輓著他的手，來到大街上。街上人很多，連著下了快一個月的雨，遇上晴天全城的人都出來曬太陽了。李建平興致很高，我們看了電影，吃了一堆各色零食，他還給我買了一條羊毛圍巾。
在回來的路上，有個邋遢的鄉下孩子撞了我一下，我當街破口大罵，象個最沒有教養的街痞。李建平拉走了我。
回到小屋，李建平冷冷地看著我不說話。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地失常。我呆坐著發愣，難以相信那些我最為鄙視的髒話是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後來，我又聽到空氣中的風鈴聲。
我雙手抱著頭，歇斯底裡地尖叫。
李建平從廚房裡衝出來，俯身抱住我，喃喃地說：“沒事，沒事。”
我像受驚的動物緊緊縮成一團，不能控制地尖叫，直到風鈴聲消失。
我變得暴躁而懶散。
一點不如意的小事都可以讓我大發脾氣，而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我和菜市的小商販吵架，低聲咒罵路邊的乞丐，踢開上前邀寵的小狗，回到屋裡便抱頭痛哭，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惡劣情緒而傷心欲絕。
李建平神色越來越冷漠了。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無法忍受，何況是其他人呢？
我一直想要一份完美的生活，可現實卻是這樣的支離破碎。
我摔碎了屋裡所有的鏡子，可是玻璃上，水盆裡，到處都清清楚楚現出葉小雨的臉，我想我快要崩潰了。
屋裡只剩我一個人。李建平走了幾天了，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回來。
門，突然開了。葉小雨走了進來。
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終於來了。
是的，因為你殺了我，我的魂魄無處可去。
我沒有，那只是一個意外。
你故意把我引到那裡，然後推我下去。因為你一直在心裡嫉妒我，你希望我死掉。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嫉妒你。我喜歡你，你是一個天使，這個殘缺的世界不是你停留的地方，我只是想送你回到天堂。
我們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嗎？那就一起下地獄吧。她揮著一把菜刀對我砍了下來。
我的眼前一片紅色。
疼痛讓我清醒，我和她爭奪起來。我搶過菜刀，閉著眼睛使勁剁了下去……
我被診斷為狂躁型精神錯亂症。醫生告訴我，我把一個上門推銷廚房用具的推銷員砍成了重傷。
然後，我被切除了腦葉。
手術後，我康復得很快。從此，沒有歡喜，沒有悲傷，也沒有恐懼和希望。
李建平來看過我，帶來一些衣食用品。他憂傷地看著我，我的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容。
這個世界，終於變得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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