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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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古 舲
星期五晚上阿麗和向軍約好去朱迪號渡過一個浪漫的夜晚。
朱迪號是一艘巨型豪華游輪，據說是特地從國外購回，已有百年的風光歷史。她靜靜地停泊在郁江岸畔，每逢夜幕降臨，波光盪漾，水音裊裊，星月為憑，正是情侶們期翼的共渡美好良宵的場所。
為了這次約會，阿麗特地換上美艷的晚禮服，細細的肩帶勒過鎖骨，欲墮不墮；長長的裙裾一路滑下跌宕曲伏，裙擺輕輕掃過雙踝；柔美的秀髮不經意地輓起，露出潔白的勁項；深深的眼影掩不住幽幽的女兒心事，透過黝黝的瞳孔閃爍鑽石般的光芒：阿麗始終相信，眼睛是女人最動人的地方。當向軍來接他的時候，看著他似被太陽照過的一臉光彩，她便知道，她這一周以來費盡心思的籌備沒有白費。
即便是已在朱迪號餐桌旁坐下，阿麗依舊能感覺得到四周射來的燙人的目光。啊，這正是她想要的。她一貫是這麼的好強，哪怕內心忍受著無邊的痛苦，表面上永遠是光彩奪目。當然，此刻她的心情就好像她的雙眸一樣，熠熠發光。
侍應生殷勤地布上銀製的餐具，明晃晃的光芒炫耀著它們世襲的貴族身份。阿麗的手指碰到冰冷冷的刀具，一股來自遙遠歲月的寒意毫無電阻地經由她的手臂刺入心頭。耳畔絲竹繚繞，對對情侶喃喃低語之聲浮動於昏黃的燭光下。端坐於對面的可人兒臉上螢火撲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勾起一片暗潮澎湃，如地底的激流，不可抑制，卻無從迸發。阿麗的思緒被這迷濛牽著，遙想百年滄桑，有多少美女倩男風流人兒曾相聚於此，演繹過一段段離合聚散，歡顏涕零。她手中飲酒的杯，曾親吻過哪對香艷欲滴的櫻脣；她對面的燭台後，曾有過那張倜儻的臉朝她脈脈凝視。阿麗心馳神往之下，不自禁道：“向軍，你此刻手中握著的刀叉，細細數來不知經多少位美婦人口中銜過呢。”
向軍笑道“若真如此，我豈不是艷福不淺？怪不得今晚的菜肴如此之香，原來是美女口中的唾液所致。”
阿麗認真道：“真的，你仔細聞聞，當中還真有貴婦留下的馨香呢？”
向軍大笑：“太好了，今夜我就要將這數百年來美女的味道嘗個夠。”說罷舉起酒杯，道：“來，先為我眼前這位現代美女幹一杯！”
席間向軍向她頻頻示酒，阿麗也不甘示弱，一一回敬。這迷人的夜，這扣人心弦的曲，這芬芳的酒，但醉一回又何妨？幾杯落肚，酒意上頭。阿麗臉若桃紅，目含秋水，幾縷青絲拂落雙靨，更添三分春意。阿麗酒力不勝，此時也顧不得什麼儀態萬方，懶瀨往椅背上便是一靠。她微仰著頭，醉意朦朧地看著她的愛和一位優雅纖弱的女子依偎在一起。那女子綰了髻，膚色蒼白，五官典雅，經心描了一臉保守而精緻的妝，一雙幽幽的眼睛滿是憂傷的寧靜，仿佛那水一般的哀怨被壓抑了太久，已漸漸為時間的日頭所蒸乾，空余一灘褪去的痕跡。她身著米白色方口大開領連衣長裙，小小的泡泡袖，領口和袖口都綴著精緻的花邊，耳垂下兩粒珠子憑空吊著。阿麗看那女子的臉斜倚在向軍肩上，再看那向軍，手中持著晶瑩剔透紅艷艷的高腳酒杯，臉上郝紅一片，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付道，好一對珠聯璧合的人兒，向軍和她可真配呀。方此時也，阿麗心中一下驚慄：咦，向軍？向軍不是她的嗎？怎的會有別的女子？她倏地坐直起身來，只見向軍仍是一手持著杯，臉上一片郝色，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但身邊卻是空空如也。向軍看她神色不對，關問道：“阿麗，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阿麗搖搖頭，手下意識地在空中劃了一下，道：“沒什麼，可能是喝多了罷？”
向軍問道：“沒事吧？要不要出去吹吹風？”
阿麗仍是搖著頭：“我沒事的，出去走走也好，我先去一下洗手間，你到甲板上等我。”說罷起身。
阿麗入得洗手間，只覺得胸口憋得難受，腦袋發脹，眼前一片恍恍惚惚……
再說向軍百無聊賴地倚在欄桿上。江風襲來，心暢神怡。此時夜幕已臨，遠望去對岸一路燈火輝煌，身畔情侶對對相依相傍，旁若無人。向軍舉目四望，觸景生情，只盼著阿麗早早出來共渡良霄。正環顧間，只見船尾處有一女子背影，白衣決決，一頭青絲在風中飛舞，在這一片你儂我儂中顯得分外突兀。向軍看她身形單薄，形影相吊，孑孓而立，不由得心中暗暗傷懷。他輕輕走了過去，默默站在她的身後。不知駐立了多久，那女子悄然無聲轉過身來，微仰著頭，肆無忌憚地看著他。她臉色蒼白，兩灣盈盈的秋水被風吹得動盪不安。向軍只覺心中一陣刺痛，伸手便將女子攪入懷中。女子的身軀如冰一樣冷，向軍一想到她被這冰冷的風吹了這麼久，心痛不已。他只覺得胸膛變得濕漉漉一片，並且在迅速地湮染開來，不由得抽緊了臂彎。他只願她能將這無盡的哀怨全部傾泄在他身上。
江風低徊，不知吹過了幾萬幾千年。女子抽身而出，低聲道：“我已經等了你一百年。”
女子又道：“我叫阿紫。”
阿紫緊低著頭，說話的時候臉也不抬起來一下。向軍看風將她的發吹得一臉都是，忍不住伸手理理她的發，手跟著滑下來，輕輕將阿紫的臉仰起來。
阿紫看著他。
向軍看著她。
向軍彎下來吻她。
吻之前他聽到她嚶嚀了一句“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只是一昧地吻她。
阿麗只覺得頭痛得厲害。她恍恍惚惚地睜開雙眼，茫茫然環顧四周。她在哪裡？定格了三分鐘，她終於意識到她坐在洗手間的地上。阿麗掙扎著站起身，一步三晃踉踉蹌蹌離開洗手間。啊，她忖道，好久沒有喝那麼多酒了，但願向軍沒有等得不耐煩才好。
咦？向軍人呢？阿麗在甲板上環顧四周。迷離的燈光下人影幢幢，獨獨不見她的向軍。啊，她的頭痛得厲害，向軍到底哪裡去了？她踉踉蹌蹌本能地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
向軍看著懷裡沉睡的她，長長的發一絲絲繞過她潔白的頸項，輕輕垂在胸前。喜愛這芬芳的發，他的手沿著發線一路往下滑。懷裡的人兒狡黠地張開眼，迎面回報一笑，雙臂纏過他的脖子，人也跟著靠了上來。他的脖子能感覺到她的脣軟軟地一點一點又一點。麻麻酥酥裡他突地覺得脖子一陣刺痛。
門“砰”地一聲撞開了。
他顧不得痛，不由自主地朝門口看了過去。
她的脣離開他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忿恨地朝門口看了過去。
阿麗的頭一下子不痛了。
她的向軍和一個女人相擁在柔軟的床上。
那女子長長的發一絲絲繞過她潔白的頸項，輕輕垂在胸前。她膚色蒼白，五官典雅，一雙幽幽的眼睛滿是憂傷的寧靜，仿佛那水一般的哀怨被壓抑了太久，已漸漸為時間的日頭所蒸乾，空余一灘褪去的痕跡。她還有兩粒俏俏的尖牙，不甘寂寞地翹了出來，一縷鮮紅的血緩緩自嘴角流了下來。
阿麗的雙眸茫然地從向軍掃到女人，再從女人滑過向軍。鮮血正汩汩地從向軍的脖子滑了下來。
向軍終於覺察到了痛，手觸到了頸上的血，眼看到了懷中女人嘴上的血。啊，他驚恐地從床上蹦了下來。
女人也反映了過來，不顧一切地從床上一躍身撲向向軍。皎潔的軀體憑空優美地劃出一道弧線。
阿麗又驚又嚇，情急之下一把拉過向軍，向軍本已在往外衝，一下子壓在阿麗身上，阿麗不由得就勢重重地朝後仰面倒了下去。女人措手不及，硬生生地砸在地上。女人也不呻吟，靈敏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又直接朝兩人撲將過來。
阿麗大大吃了一驚，這女人似乎在搏命要抓住他們似的。不假思索她一翻身便將向軍壓在身下，手毫無意識地在半空中四處狂抓，觸到一件硬物，她一把抓緊，便擋了過去。女人又是硬生生打在椅子上。阿麗力不足擋，女人連人帶著椅子“叭”地一下壓在她身上。
這次女人全無了先前的活力，癱了似地伏在阿麗和椅子上。
阿麗只覺得全身痛得斷成一節一節的。但此刻精神上的恐懼遠勝於肉體上的疼痛，她用盡力氣，只顧一昧地將背上的東西撥了下來。
女人也不反抗也不鬥爭，任人擺弄，滾了下來，依舊只是伏在地上，長長的發垂在臉前。
女人在低低地哭泣。
是一個老婦人嘶啞的聲音。
她身體上的皮膚一層層搭拉下來，不復先前的光滑。
向軍一想到他剛才便是和這滿是皺紋的身體做愛，只覺得一陣噁心。
阿麗終於緩過神來，醒悟過來，道：“你只有喝了血，才能維持年輕，是嗎？”
女人也不應答，仍在低泣著。
向軍突然想起了什麼，申辨似地說道：“阿麗，這不是我的錯，都是這妖怪用法術盅惑我！”
不等阿麗說話，女人不服道：“胡說！我從不用法術迷惑男人！除了我用魔力讓她暈倒外，我沒有用任何法力！我麗質天生，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上我！每個男人吻我之前，我都會告訴他，他已有了愛人，但沒有一個男人能抗拒得了我！”
當下阿麗又羞又氣，喝道：“船上那麼多男人，你為何獨獨找他！”
女人道：“這都怪你！不論別的女人長得多麼好看，她都不是我的對手。”
頓了頓，女人又懊惱地說道：“都怪我太好強了。我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每次都要徹底征服這個男人才肯罷休。早知如此，我若早早下手，也不會讓你壞了我的好事！”說罷，女人一陣抽搐，掙扎著冷笑道：“命已如此，也罷也罷！”語音剛落，女人便煙消雲散。
向軍急急抱住阿麗，道：“阿麗，你不要聽這妖怪盅惑！阿麗，我心裡只有你！阿麗，你剛才為了救我，幾乎連命都沒了，我知道你還是很愛我的！阿麗，我愛你！”
阿麗不言語，默默看著他。
向軍緊緊緊緊地抱著她。靜謐的空間裡只有向軍急促的呼吸聲。
阿麗疲憊閉上雙眸，說道：“向軍，我愛你。”
向軍只覺得心頭的石頭重重地落了下來。
阿麗輕輕撥開向軍，從地上爬起身，轉身朝門外走去。
“向軍，我愛你。但我們的關係從現在開始結束。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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