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1 【短篇】火 鬼
這事兒發生在今年夏天。
那晚我已經睡得死沉死沉連夢都沒有一個，卻讓電話鈴給驚醒。來電話的是小徐，告訴我出事了。小徐是北戴河**石油療養院的業務經理，我的關係戶。她說療養院的一間客房突然無故起火，我的一位客人被燒傷。我一聽就急了，客人受傷可是旅行社最犯忌的事情，我差不多是吼著問送醫院了沒有？！小徐說不用，只是有些灼傷，那女孩受了很嚴重的驚嚇，情緒極不穩定。
我趕到療養院時，受驚的女孩安芳還在那兒哭，療養院的服務員和導遊在安撫她。人沒事我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受點驚，女孩子難免的嘛。我便去了起火的客房。這個房間號是413，我一聽就感覺到非常的不吉利，4，13，東西方的忌諱都占全了。我問小徐你們怎麼還有這麼個房間號，真彆扭。小徐說是的。
但她又說：但我們不想改。
我奇怪的看她一眼，小徐接著說：保留這個號就是為了提醒我們這是個什麼房間。
說話間我們已經進了客房，室內一片狼籍。地上到處是水和紙的灰燼。看得出有人在燒這些寫有文字的紙，還有幾塊照片的殘骸，但已經沒有一張能看出是什麼來的了。還有一張床，連同上面的草席和蚊帳都被燒毀，看得出火不大也不小，不過讓人驚嚇過度是足夠了。
這是誰的責任？我問。
不知道安芳在屋裡是燒什麼。小徐說。
我有些不快，在盤算這損失怎麼個算法。客人已經受了驚嚇，如果再讓她賠償，那她這趟旅行就是絕對的傷心之旅了。小徐象是看出了我的心事：蓮蓬，這事我們也有責任的，所以這些損失算療養院的，你放心。
我呵了一聲，說那就好。
這事是我們疏忽了，本來413房間是不會安排住人的。小徐又說，但這幾天是旅遊高峰，我們所有的房間都爆滿。只有這一間房是空的，可能因為她是女孩兒吧，我們就忘了和她說：千萬不要在裡面玩火。我突然想起什麼：小徐，這房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第三次失火了吧？
小徐一怔：你知道？
我就是這兒長大的，我笑。我帶著小徐走到窗口，這時天已經大亮，我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紅瓦頂的，別墅式的陳舊樓房：看到了嗎，我就是在那里長大的，
我跟小徐說：我記起來了。
**石油療養院初建於七十年代，那時小徐大約還沒有出世。鑽油的石油工人財大氣粗，所以蓋的療養院也是當時最氣派的，有五層樓！那時五層樓不要說在北戴河，在河北省也了不得了。快要完工的時候，一名電焊工違章操作，引發了樓下的草墊子，那天正在刮大風，所以火勢迅速失控。剛蓋好的大樓被燒掉了一大半。起火的時候，很多人都一哄而散，所以原來以為是沒有死人的。
但在最後，才發現一間屋裡有一具燒得象狗一樣大小的焦屍。
經工地排查，這是一名油漆女工，起火的時候她為什麼不跑而被活活燒死，沒有人說得清。後來家屬曾鬧著要把她追認革命烈士，理由是她一定是為了救火才不跑的。但因證據不足，此事未成。
後來又有一次失火，那時我在外地上學，是回來聽我同學講的。
說是有一個老工會主席，來北戴河療養。他和另一位石油幹部就住在413，那晚上他的同屋在海邊游泳徹夜未歸，他給單位寫一份材料。下半夜有些困，就點了枝煙，但精力不濟，他抽著煙就在桌上睡著了。結果他的稿紙就讓煙給引燃了，本來這火應該是很好撲滅的，但不知為什麼就轉成大火，把整個房間的物品全燒毀了。
這老頭人當時倒是沒什麼事。
哪知他回去就瘋了，二十多年黨齡了呢，也不知讓什麼給嚇的。
我和小徐正在窗口聊著這些往事，一個服務員進來說安芳的情緒平靜點了。她有點不滿：真是，沒事兒非得在這兒燒，要是在海灘上燒多浪漫呀。
她燒的什麼？我和小徐同時問。
情書。說是一個男的給她來的信，不是情書是什麼，她肯定是失戀了，她身上還有沒燒完的照片，我看了，那男的長著一雙桃花眼，一看就不可靠。
那關你什麼事，多嘴！小徐瞪她一眼：幹活去幹活去！
安芳的情緒說是平靜點了，但顯然無法跟團去遊玩，她需要有人照顧。我問她是不是要休息一下，我可以另安排個賓館。女孩搖著頭說不不！無奈之中，我只好陪她到海邊散步。這女孩剛到的北戴河，居然還沒有下過海呢。我替她買了泳衣，不由分說的拉她下去，到底是正值妙齡的姑娘，她在海里很快的就開心起來，和我打水玩。
玩累了，我們上岸，躲在太陽傘下休息。本來我和她只聊些輕鬆的話題，連她失戀的事也不說。但不知怎麼的，就拐到房間著火的那件事上去了，我說著火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是沒怎麼樣嗎？人活一輩子，有幾個沒讓火給嚇過？我小學有個同學，冬天的時候鑽到草垛裡睡覺，結果……
安芳直搖頭，她的眼睛因恐懼瞪得好大：不，不，不是這樣的，蓮大哥，不是這樣的啊！
那是怎樣的啊？我有點奇怪。
不是這樣的啊！她差不多要哭了。
我一怔：呵，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安芳搖頭：我現在知道活著是多麼好了，我不想那樣，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當然，你會好好活下去的。我說。
安芳哀哀的哭了：大哥，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去吧，我不要再旅遊了，嗚嗚，你送我回去吧……
她一邊哭，一邊就抱住了我。這令我非常的不自在，要知道我們可全是穿著泳衣呀。我想推開她又不敢，只好讓她抱著我哭。
好吧，我說：我讓人送你回去，你不要哭了好嗎？
我把安芳送上火車，又打電話讓北京的朋友接站，安排中轉。一切搞定，本來我可以回家歇著的，卻又改變了主意。我找到我的一個同學，他們家原來是漁民。我搭了他們家的船出海，和這個同學在船上喝酒捕魚。等再回來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我又來到**石油療養院，這時候小徐在家已經睡著了，卻又起來趕到我的身邊，我納悶道：徐經理，你安排一下不就行了嗎？還用親自來？
小徐不理我這個話題：蓮蓬，你為什麼不回家啊，你就知道院裡一定有房啊？
我說和老同學玩得高興，所以晚了。413房不是沒燒得怎麼樣嗎？給我找張床，在那裡湊合一晚就可以。
那裡氣味還不小呀，你受得了？這樣吧，你到我們家去住，我現在打個招呼。
我攔住她：那怎麼可以，什麼氣味呀，不就是烤糊了的味嗎，無所謂的。
小徐說那好吧。她讓值班的服務員去整理一下413房間。然後她就一言不發，她那雙眼睛大大的，亮亮的，若有所思的盯著我。
我有點不自在：小徐，你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大帥哥，你回去休息吧，昨天晚上一宿沒睡了吧？
小徐說好吧。她認真的盯著我：你記著啊。
不要玩火。真奇怪，我說出了她要說的話。
這七十年代建起來的療養院，條件不是很好。衛生間不在客房裡而是在走廊中。我想衝個澡，才發現早就沒有熱水了。我只好嘿呀哈的用冷水草草衝了衝。然後回到413房間。
屋裡開著窗戶，已經清理乾淨了，床，涼席，還有蚊帳全是新換的。火災過後那種難嗅的氣味並不是很明顯。這時我還沒有一點睡意，於是點燃了一枝煙，憑窗眺望我住過的老房子。
那老房子有木製的百頁窗，木製的地板，而且有段墻後面是空的，原來是壁爐。可住了大半個世紀，並沒有發生過一次火災。
站在窗口可以聽到不遠處的松濤聲，以及遠處海浪拍岸的聲音。
我身後的413房間很安靜，安靜到蚊子也沒有一個，很奇怪那蚊帳是作什麼用的。
不許玩火？我微笑起來，並感覺到心跳加快。
我打著了打火機，那火苗飄飄忽忽。
什麼事兒也沒有。這時我有點困了，這世界上的事情有好多古怪，但這一回好象不是。
我打開床頭櫃，想找鞋油擦擦我的高級皮涼鞋。我看到墊櫃底的一張舊報紙，這時我的心裡一動，我又找了找，屋裡四處居然還真的讓我找到一些廢紙。
我把這些廢紙在房屋中間點燃了，我蹲在它的旁邊，可以感覺到火苗的燒灼感。我東張西望，除了煙，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我支起耳朵，除了窗外的風聲，也沒有什麼詭異的聲響。
啊，不對！
我跳了起來，然後向後面差不多是連退幾大步！！
這火苗的顏色不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火焰，因為……它是粉紅色的！一般的火焰中隱藏的是青色，可是，它粉紅當中若隱若現的，是黑色！報紙就是報紙，它還能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呢？為什麼會燒出這樣的火來？？！
而且，我突然嗅到了一股異常的氣味，不象是燒焦的氣味，怎麼說呢？分明象是一種烤肉的氣味！烤肉？
火焰中有什麼在動，這東西黑乎乎的，並且越來越大。這時那些廢紙早就要燒光了，這是什麼玩藝兒？
這東西身上燒著火苗，用光禿禿的四肢著地象狗一樣立起來。其實，他也是個和狗一樣大的怪物。
我立在床邊，全身都在篩康，想叫又叫不出來，如果不是洗澡時已經撒了尿，我這時一定是小便失禁。怎麼會是這樣啊，不要啊……
那黑炭似的東西竟然還能立起來，象個人。他身上隱隱冒著火苗，還有煙，搖搖晃晃的向我走來。
他的頭上突然開了兩個洞，亮亮的，那分明是人類的眼睛！
這眼睛我好象在哪兒見過呀，怎麼這樣熟悉呢？？
他已經挨上我了，他身上的火已經燙著了我的腿。我慘叫起來。
救命啊！！我發出絕望的嘶嚎。我知道那工會老幹部為什麼瘋了，我知道安芳為什麼要回去了！
我赤腳奔到了門邊，我的鞋早不知丟哪兒了，我拉門，天啊，門竟是打不開，從外面給反鎖了！來人啊，快開門！！我大叫，手腳並用象是擂鼓般的打門，我聽到外面混亂的聲音，但是一時半刻他們也進不來。
而那個火炭似的怪物，還是大睜著雙眼，搖搖晃晃的向我挨過來。這時房間裡面已經到處起火，濃煙嗆得我滿臉的淚水。我知道再這樣等下去就不行了，這門為什麼會反鎖？？為什麼？？！
我想起從電視上看到的，911世貿中心被撞，被大火逼迫的人們絕望的從窗口跳下。
我大叫一聲，從怪物的頭上躍過去，然後爬上了窗台。
我想也不想的從四樓跳了下去。
我感覺火舌已經燎著了我的睡衣……
我再看到小徐的時候，我還需要柱著拐杖，這時已經是冬天了。
我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我的一隻小腿摔斷了，也不能說不是太大的問題。還好我的心臟夠堅強，我沒有驚悸過度。
這時我才發現小徐的眼睛其實挺漂亮的。當然也很熟悉，這和我在413房間看過的那個怪物的眼睛，其實是非常相象的。
小徐不敢直視我，她的目光躲躲閃閃。不過聊天還算是挺輕鬆的，小徐故意在我們中間造出一種親昵的氣氛來。
蓮蓬，你怎麼就敢跳下去呢，四樓呀。小徐說。
我笑；那下面是你們療養院的大垃圾箱，是吧？
是。
口是在院墻外面呢，我小的時候，總從垃圾口進來，到你們的院裡玩。現在那個口給封了，不過垃圾箱還沒有改位置。
所以那天在窗口，我看到下面的垃圾箱就想笑，那天我還看到了，下面有很多的泡沫塑料，那幾天你們買什麼了？
給每個房間新配了彩電，就是那些白色的東西救了你一命，不然你就完了。對吧。小徐說。那天的火真大，可以說是第一次失火後最大的一次。
我不知道能不能通靈，我說：也許，她是能感覺你的願望的。
你什麼意思？小徐的臉白了。
你們要我死，那天將門反鎖上的，是你！
你憑什麼這樣說？
我調查過了，你從小沒有母親，其實，你的母親就是死在413房間的那個油漆工，她死的時候，你還不滿半歲。
我找高人問過，你母親這樣死的，根本不能超生。如果她要轉世投胎，她要抓到一個同樣是燒死的替死鬼。可惜的是，兩次都失敗了。
你知道我住413是想幹什麼，你知道我這人有什麼事都要想明白。你知道我一定會放火——所以，你不如就給我做了絕路。已經失過兩次火的地方，房間裡還會有紙，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是，天不絕我，我只能說真的很遺憾。
小徐撇了撇嘴，你在說什麼呀，蓮蓬，我聽不懂。
她尖叫起來：你說的這些誰會信呀，神經！
我抓住她的手，小徐想掙脫，我不放。
看著我，小徐，我說：你還是我的朋友。
小徐怔在那裡，嘴角本來還有一絲笑意的，可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伏在辦公桌上，慟哭不已。
（後記：小徐現在是我的副手，中國秦皇島天涯旅行社副總經理。**石油療養院的413房間，至今再沒有住人。只是，每隔幾天，總有人送一瓶鮮花到那裡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