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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篇】鬼都見聞錄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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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鬼都見聞錄

引子  
       “不,不,誰也不要告訴,就我們兩個人,我一直期盼著……”我仰起頭,對片吉說道:“我一直期盼著能來一次私奔,這次去旅行,就當是練習好了,兩個人跑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多有趣。”

       “私奔?”片吉皺起眉頭,“你有婚禮恐懼症嗎?”

       “沒有。”我合上《靈異旅遊地圖》,站起身,拍去落在肩背上的樹葉,“要是你不想去,我再找別個比你高大比你帥的男人陪我去。”

       “我去。”片吉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對我的任性,他從來都是少有能力抵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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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人客棧

       嗖——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坐上飛機,不出幾個小時便來到 L市。

       素有鬼都之稱的L市,獨自立於海中島上,從高空看來,那島嶼宛若碩大的骷髏頭,呲牙裂嘴,兩汪明澈地湖泊造就了它的眼洞。自古以來,鬼都飽受戰亂之苦,一度屍橫遍野,亂墳淹城。而時光荏苒,斗轉星移,它不覺變成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高樓鄰立,繁華無比。

       鬼都最為重要的商業街道,蘭花街可謂寸土寸金,因而地主們為了多收取租金,往往不吝巨資,建造摩天大廈,三兩年下來,無不斂財暴富。

       這天傍晚,我和片吉終於踏上了蘭花街,兩邊的高樓大廈阻截了陽光,走在街上,感覺如行深山谷底,不知是否路邊商店的空調溫度設置過低,雖是炎炎夏日,我卻倍感冷郁,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生出了細細雞皮疙瘩。

       “那邊,是不是?”片吉比我眼尖,一眼便看見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是了。”我說,那大紅的牌匾上用毛筆端正地書寫著“麗人客棧”幾個大字,這是一幢三層高的小紅樓,蹲踞在高高的摩天樓中間,顯得很不協調。猶為令人不安的是它的外晼B門窗、簾布統統都是慘慘地大紅色。

       “貓貓,你真的要進去嗎?”片吉問。

       “當然。”我踏上樓前台階,那地毯也是深紅的,好似飽食了動物的血液。

       “我總感覺怪怪的。”片吉謹慎地說道。

       “別怕,有什麼事我保護你。”我掏出瑞士軍刀,那刀不過手指長,平時我用來割縫衣線的。

       “你算了吧。”片吉輕笑,帶頭走在前邊。客棧的大門是關著的,他伸手一拉,那門發出“吱——”地一聲怪叫。嚇了我一跳,暈j輩b攀輩恍⌒募械嚼鮮罅恕?/P>

       我們兩人好像小賊一般悄無聲息來到一樓大堂櫃檯前。櫃檯後沒有人,屋裡的光線很昏暗,這幢樓從內到外都透著一股古舊氣息,看室內擺設,起碼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我暗想,什麼動物活個幾百年也可以成精了。

       “有人嗎?”片吉問。

       “有——”一個嘶啞的聲音不知從哪兒飄來,像風又像低聲嘆息。

       “請問?”片吉有些發悚,他還不習慣和空氣說話,“我們兩個想住宿,能不能幫我們辦理一下。”

       “行——”那嘆息又飄了來。長長的走廊那頭,光線到不了的黑暗之處,爬過來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

       “那是什麼?”片吉目不轉睛地瞪視著它。

       “也許是個鬼。”我笑,往嘴巴裡丟了一顆口香糖。

       “我不是鬼,我是這裡的老闆,我叫阿昌婆。”那團東西移近來,原來是個穿著大花長裙的老太婆,她全身佝僂著,跪在地上擦地板,按著抹布,身後拖出長長的水漬,那地板也是血色的,擦洗之後越發殷紅了,似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你們想住多久?”阿昌婆問。

       “一晚。”片吉答。

       “住兩晚吧。”我補充道,看樣子,這家店有趣得很呢。

       “到底你們要住幾晚?”阿昌婆拿出紙筆。宣紙和毛筆。

       “兩晚。”我固執說道。

       阿昌婆直勾勾盯著我,“在我的店裡,不能吃口香糖。”她拿起煙灰缸,舉到我面前。

       “卟——”我把口香糖吐到缸裡。

       她把煙灰缸放到一旁,給我們登記,用毛筆龍飛鳳舞地寫著我看不懂的字。她的小手指甲留得很長,像鸚鵡螺一般地卷曲著,上邊涂著淺藍的指甲油,十分漂亮。我從未見過保養得這麼好的指甲,不由得看呆了去。

       “好了,這是你們的門牌鑰匙,你們自己上去吧,我很忙。”她說道,語氣裡略有些責怪我們打擾她的意思。

       “我們走吧。”片吉拿起旅行包。

       “嗯。”我應道,無意朝櫃檯煙灰缸裡瞥了一眼,咦,那顆口香糖哪兒去了?我可以肯定,這幾分鐘裡,我是離煙灰缸最近的人,根本沒看到有人動過那煙灰缸,裡面的口香糖怎會平白消失?

       “還不走,幹嘛呢?”片吉站在樓梯中間,回過頭來催我。

       “來了。”我朝他走去。

       這時,從樓梯轉角走下一個男青年,他拿著一隻手機,一路走一路撥號碼,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奇怪的是那手機屏幕發出的光也是深紅色的,映照著他的臉,通紅通紅的。

       我走到片吉身邊,正好那個男青年下了樓梯拐到走廊那邊去,“貓貓,你看他的臉是不是紅得很怪異啊?不像是手機的光線所致。”

       “哪有人?”我東張西望,“不就是我們兩個嗎?你看到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了?”

       “怎麼你沒看見嗎?剛才這裡走過一個男人啊?”片吉吃驚地望著我。

       “沒有啊。你撞見鬼了。”我故意逗他,看他迷惘的樣子,很可愛。

       “怎麼沒有?明明就有。”他一著急,跑下樓梯,阿昌婆正蹲在樓梯角那兒擦地,“阿昌婆,剛才走過一個男人,你看見了嗎?”他求證似地問。

       “唉——”阿昌婆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們這裡生意不好,這幾個月都沒有客人光顧了,只有我和我孫女兩個人,加上你們倆,沒有別人了。”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難道我倆真的是見鬼了?阿昌婆一把年紀,沒有可能和我們開玩笑,再說那對她也沒有什麼好處。

       片吉把我拉進房間,關上門。

       “喂,這是單人房,你的房間在隔壁。”我說。

       “我看我們還是走吧?”片吉問。

       “幹嘛要走?我們是特意跑來的。”

       “你不覺得這裡很邪嗎?”

       “就是發生過靈異事件才有點邪啊。”

       “那是我錯了,原本以為那個地圖是騙人的。”

       “那現在呢?”

       “有點兒相信了。你知道市中心這條路的地租有多貴嗎?她們守著這家店,幾個月都沒有生意,那她們靠什麼吃飯,人家都起高樓來賺租金,為什麼這幢樓還維持著幾百年前的模樣?那個阿昌婆寫出來的字,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文字?還有剛才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他竹筒倒豆子,甩出一大堆問題。

       “說了那麼多的話,喝杯水吧。”我悠閒地倒了杯水給他。

       “也許這水裡放了什麼藥,我們吃了就暈倒。”他小心盯著那褐色茶水,一個不明物體在杯底晃蕩。

       “是咧,等你暈倒了,那晲仍N爬出個女鬼來吃了你。”我笑。

       “你還開玩笑。”他氣咻咻地叫道。

       “其實你不知道吧。”我笑意漸隱,倏地目露凶光,幽幽說道:“其實我是一個鬼,這裡是我家,我是帶你回家了。”




2006-11-12 07: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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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啪啪。”片吉伸手輕啪兩下我的臉頰,“貓貓,求你了,別玩了,你就不怕玩出火來?”

       “我這是在說真話呢?”我張牙舞爪比劃著要掐他脖子。

       “死女人,不理你。”片吉轉身向門外走去。“我回房了,有事大聲叫我。”

       “喔。”我收起爪子。打開背包,準備拿出《靈異旅遊地圖》來看看。這本地圖是我和片吉到公園喂鴿子的時候偶然發現的,它放在一張長椅上,好像是誰無意中遺忘的,地圖裡記錄著鬼都所有曾經發生過怪異事件的地址。它同時告誡讀者,隨著城市的建設,這些地方在逐漸地消失,想要參觀就得盡快行動,所以我才這麼著急地拉著片吉來獵奇。

       我想復習一下書中描寫的靈異事件,好對照著進行實地察看,我打開包,又一件怪事發生了,那本《靈異旅遊地圖》變成了一本時尚雜誌。沒理由的。出了機場,我還拿出來翻看過。難道被小偷偷了?可是我夾在書裡的鈔票還原原本本地放在那兒,就連放置的頁碼也一樣。我的頭腦剎時空盪蕩地,怎麼也想不起這個客棧究竟發生過什麼靈異事件。

       “片吉。”我衝進片吉的房間,他剛洗澡出來,只來得及穿內褲,健美的肌肉裸露在外,我吹了聲口哨,驚叫道:“好身材。”色眯眯地盯著他。

       “你發神經了。”片吉罵道,他對他的身材還是頗為自信的,因而從容地在我面前穿上衣褲。“你來找我,不會是為了看我穿衣服吧?行了,快把你的口水擦掉。”

       我一陣臉紅,擦了擦嘴角,被他騙了,根本沒有流口水。

       “你找我幹什麼?”他問。

       “這本。”我把雜誌遞到他面前,“那個《靈異旅遊地圖》變成這本書了。”

       “不會是你記錯了吧?”

       “不會,我夾的錢還在裡邊。”

       片吉看著我,思索著什麼。猛然,他芟蠣瘧擼pΧg媳叩乃縑I澳閌竊趺脣犑j模課壹塹酶詹盼掖永銼咚橨i恕!?/P>

       “那我怎麼知道?我一擰門就開了。”我惘然說道。

       “我們走,不要呆在這裡了。”片吉叫道。他把才打開的行李放回包裡去。

       “那我們的住宿費怎麼算?”我問。

       “跟阿昌婆說說,能退就退,不能退我們也要走。”他拉著我回房取行李。我們跑下樓去,櫃檯那兒一個人也沒有。“走,不管他。”片吉走在前面,伸手想去拉開大門,大門沒有動,好似給人鎖住了。“這是什麼鬼地方。”他一腳踢在門板上。“你等一下,我去找找有沒有鑰匙。”他走進櫃檯,翻來找去一把鑰匙也沒有。

       “我們還是去找阿昌婆吧。”我說。

       我們沿著剛才阿昌婆來的方向走去,長長地走廊,兩邊房門緊鎖,盡頭是飯廳,擺了幾張大桌,角落裡有個小門,寫著“廚房重地,閒人免進”幾個大字。片吉推了推門,打不開,“裡邊有人嗎?”他高聲問道,一連喊了十幾聲都沒有人應答。

       “上樓去吧。”我建議,一座樓梯緊挨著飯廳,我們走上去,又是長得出奇的走廊,兩邊的房間號多達40間,而且走廊不是直線形的,它帶著彎弧,這樣幽長彎曲的三層小樓結構實在是很令人匪夷所思。

       所有的房間都是緊閉著的,我和片吉一路走一路叫喊著:“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阿昌婆。”聲音在空空地走道上迴盪著,好比叫魂一樣。

       我們提著沉重的行李,走到了盡頭的另一個樓梯口,“上去吧。”片吉說道。

       “我走不動了,你自己去吧。”我扶著樓梯扶手說。

       “不行,丟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片吉騰出一隻手來幫我拿行李。我們又吃力地爬上三樓,巡視了一圈,仍不見人蹤。

       “算了,我們還是先回房吧。”我們的房間就在三樓,不管他,我提著包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們把我們鎖在這兒,究竟想幹什麼?”片吉猜不透。

       “你還記得這裡發生過什麼靈異事件嗎?”我問,片吉也曾經看過那本《靈異旅遊地圖》。

       經我提醒,他費力地回憶著那地圖上的注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和我一樣失去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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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打電話報警吧。”片吉拿出手機,不知怎麼回事,這兒竟連一格信號也接收不到。

       我拉開窗簾布,毗鄰的商業大廈離我們最近的是一座咖啡館,曖昧的燈光下,幾對情侶在喃喃細語。“喂,有人嗎?看看這邊。”我揮動毛巾大聲呼喚。

       然而無用,我和片吉輪流叫到聲嘶力竭也沒人理會我們。

       “不行,他們那兒的玻璃隔音效果太好了。”片吉氣餒地說。

       “你幫我看著門,我去洗澡。”我收拾了換洗的衣服對他說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洗澡。”片吉哼道,臭美。

       “不洗不行,臭死了。”我走進浴室,關上門,擰開花灑,雖說這屋子的設計擺設都是古典類型的,偶爾看到些現代化的裝置,顯得很突兀,不過這幢房子充滿了奇異事件,相對來說,有些不搭調的設施也算不得什麼了。

       我一邊洗澡一邊哼歌,洗到大半,突然聽到些模糊的聲音,好像收音機沒調好發出的嘈雜聲,順著聲音找去,在下水道道口找到它的來源。

       “不,不啊,不要啊。”一個凄厲的女聲叫道。

       我關了水籠頭,一邊穿衣服,一邊側著耳朵去聽那聲音。我蹲在下水道口上細聽,那女人的呻吟聲越發痛苦了,“不要啊,我不要伸……不伸了……孩子……我們回去……我們不伸了……啊!”最後那一聲叫喚嘶心裂肺地衝進我的耳朵,接著又是一聲高昂的慘叫,這一次,聲音叫到一半就斷掉了,好像那女人倏地被人殺死,來不及喘出最後一口氣。我抓著水管柱子,害怕得縮作一團,腦子裡映出個女人身體,血水四濺,被人活生生截成兩段。

       “片吉。”我打開門,急欲衝進片吉的懷裡,讓他給我些安慰。

       沒想到片吉的臉色比我還難看,他坐在床沿上,聽見我的開門聲,竟嚇了一跳。

       “你聽見了?”我問道。

       “聽見什麼?”

       “有個女人在哭啊。”我問。

       “沒有。”

       “那你緊張什麼?”我疑惑地問,走近他。床鋪正對著一個櫃子,櫃門大開,裡邊放著一台純平大彩電。“你看到什麼了?”我問。只見電視畫面固定不動:現出一條長走廊,中間擺放著一張椅子。

       “你看。”片吉指著房間門口說道。那門外放著一把椅子,與電視裡的一模一樣。“這張椅子是我剛才才拿出去的。”

       “怎麼,走廊上安裝了監視攝像頭?”我問,旅館裡安置監視設備很平常。

       “我也不知道。”片吉遲疑地說道:“我到那片晱h找過了,沒有發現攝像頭。”

       “是針孔攝像頭吧?”我問,向門外走去,我的房間是樓梯口第一間,樓梯過去就一面晼A我估計著那攝像頭就藏在椑_裡,抬頭找了去。

       “你的手再往上一點,左邊,再過去點。”片吉看著電視畫面給我提示著。“對了,就在這一片,你看到了嗎?”

       我的手在平滑地椈壑W移動著,別說攝像機,這暀W連條細縫也沒有。難道攝像頭埋在椓怳F?我敲敲椈嚏A水泥晼A都是實心的聲音。“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道,聲音在發著顫,若這客棧有隔棳妗曭熙]備,豈不是不論我們做什麼事都躲不過外人的眼睛?若連我們藏匿在什麼地方也了如指掌,想要暗算我們豈不是比殺死只老鼠還容易?我嚇得趕快逃回屋子裡,牢牢關上門。

       片吉也不比我驚慌少些,只是強撐著安慰我。“你也不要太害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什麼危險的事呢。”他的目光在四面椈壑W巡視,猜疑著屋裡是否也安裝著這樣的裝置。

       “我在浴室裡聽到有個女人在哭,可能是從下邊傳來的。”我把在浴室裡聽到的聲音說給片吉聽。“你說,她們會不會殺人啊?”

       “我下去看看。”片吉說道。

       “不要。”我扯著他的手,不想他陷入危險中。

       “也許那個女人還有得救呢?”片吉問,他試圖把我的手指掰開。

       “也許是我的幻覺呢。”我不讓他走,堵在門口。

       “貓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我只是看看,沒有事的。”片吉勉強擠出個笑容,想寬慰我。

       “我就不讓你去。”我抱著他的腰往裡推。“也許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我們神經過敏。”

       “所以我們更要出去了,只要找到阿昌婆。”片吉的聲音突然斷了,他的視線停在電視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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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裡,昏暗的走廊那頭,慢慢爬過來一團東西,不多久,我們就認出那是阿昌婆的身影。她背對著鏡頭,坐在地上,用雙手艱難地撐著地板,一點點地移近來。

       “片吉。”我抓緊他的手,片吉的肌肉很僵硬的,他也和我存著同樣的惶惑,那阿昌婆用這種姿勢行走著,她的下肢是癱瘓了還是被人截掉了?我打了個哆嗦,聽到她哼哼嘰嘰的呻吟聲,“痛啊……嘶啊……求求你……救我……”又爬近了些,還是看不清她的下肢,只見她經過之處,拖出長長一條血跡。

       “看她那樣,是不是要過來向我們求救?”片吉問道。

       “不要啊。”我驚慌說道。也許她早已死掉了,只是她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活著,跑來向我們求救。沒有人流了那麼多的血還可以有力爬動的。

       “怪了。”片吉嘀咕一聲,“你看,這走廊是一樓的。”他指著屏幕中櫃檯一角說道。

       “那有什麼關係,你當她不會爬上來嗎?”我神經質地跑去門邊查看門上的鎖,拿了張椅子頂上。

       “痛啊……苦命的人……”阿昌婆的聲音漸變大聲,夾雜著令人驚悚地喘息聲。她終於爬過櫃檯,一把枯瘦而沾滿血水的手掌伸了上來,她背對著鏡頭緩緩爬起,根據鏡頭裡的景物方位估計,她是靠在客棧的大門上。“放我出去,我想出去啊。”她痛苦哀求著,拿腦袋一下下地撞在門上,血水染濕了棜情A再撞再撞,白白的腦漿也出來了,她仍沒有感覺地撞擊著鏡頭,“我想出去啊,出去。”

       我緊緊抓著片吉的手,躲在他身後,實在沒有膽量看這麼噁心的場面,腦漿都噴濺出來了,人竟還未死?

       鬼啊!

       我的腦袋一下縮在片吉身後,一下伸出來飛快地瞄兩眼,驀然,阿昌婆的叫聲停住了,我好奇看去,屏幕上沒有人影了,鏡頭上也血跡全無。

       “鏡頭又切回チ恕!逼zU暈宜怠?/P>

       “嗬,剛才嚇死我了。”我坐直身體,吁了一口氣。

       “膽小鬼,還說什麼鬼片都嚇不倒你。”片吉笑我。

       “這可不是鬼片。”我辯道。

       “誰知道呢?也許這只是錄像。”片吉說道:“眼見為識,我下樓去看看,阿昌婆是不是在下面。”

       “不要。”我攔著他。

       “我們總要把問題搞清楚,難道你不想出去嗎?”片吉問。

       “我不想你有危險。”我說。

       “怕什麼?不是有你保護我嗎?”他還是笑,不想讓我太擔心。

       “好,你等我找出刀來。”我忙低頭找那把瑞士軍刀,好歹那也是一把刀。“嘭嘭嘭”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動作。

       “誰?”片吉問道。從電視屏幕裡,他看到一個端著托盤的小侍女站在門前,托盤裡放著兩隻碗,不知盛著什麼。

       “我。”一個女人答道。

       “你是誰?”我問。

       “小香。”她答。

       “有什麼事嗎?”片吉問。

       “你們的住宿費裡包含有三餐供應,我給你們送晚餐來了。”

       我和片吉對視一眼,要不要去開門呢?也許她真像屏幕中那般是個纖纖弱女子,又也許她是個猙獰女鬼,來者不善。

       片吉把手放在門把上,看了我一眼,就賭這一把了。他打開門。




2006-11-12 07: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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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電視畫面裡的女孩子,大約十一、二歲左右,端著一隻托盤。她徑直走進來,目光呆滯,好像在夢遊一般,放下碗,說了聲:“請先生、小姐慢用。”轉身欲走出去。

       “慢著。”我攔住她:“我們想退房可不可以?”

       “這個你要問阿昌婆,除了做飯,其它的事一概不歸我管。”阿香轉身走來,快要撞到我的時候,身體一扭,溜了過去。

       “那阿昌婆在哪裡?”我追問道。

       “可能在櫃檯吧,你們自己去找。”

       “我們找過了,她不在,而且大門也關上了。”片吉攔住門口。

       “那我就不知道了,這不關我的事。”阿香一低頭,飄出門外。

       我和片吉目瞪口呆,她移動的速度很快很輕盈,確實只能用飄字來形容,說不出來的詭異。片吉追出門去,阿香在他的視線裡消失的時間不過是兩三秒,但他卻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她是不是進了隔壁的房間?”我問。

       片吉逐一把相鄰的房間門推了推,都是緊鎖的。

       我們一無所獲,又退回屋裡,“這東西能不能吃啊?”我問。阿香送來的是兩碗肉粥。

       “我來看看。”片吉用湯匙撥動肉粥,粥到沒有什麼特別,只是那肉很奇怪,黑呼呼地不說,上邊還粘著細細地血管樣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麼肉?”他問。

       “恐怕是人肉。”我答。

       “不要開玩笑了。”

       “沒有開玩笑,你沒看出來嗎?這是胎盤。”

       “不會吧?”片吉猛抬頭看我,再看看那肉,有些不相信地問:“也許是什麼動物的胎盤。”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動物的胎盤呢?”我問。

       “我也說不上來,你也不能認定是人的胎盤吧。”

       “你餓了嗎?要是餓了你就吃吧。”我說,想看看他有些什麼反應。

       “吃就吃。”片吉故意撇開那些肉團,舀起一勺粥,放在嘴巴前吹吹氣,想張口吞下,看見我不懷好意的凵裼殖僖閃恕!拔宜擔仃拭l庋|醋盼液貌緩茫俊彼纖埸n?/P>

       “我只想看看吃人肉是什麼感覺。你吃啊,吃了告訴我。”我捉住他的手腕,支使他挖了一塊胎盤,強迫他吃。

       “我不吃。”片吉放開手,那湯匙落入碗中,“你很陰險啊。”

       “哼哼,”我笑,說:“你忘了我在浴室裡聽到的聲音?那個女人好像叫的就是‘我不要生了’,她可能剛剛才生下小孩,那個胎盤就被拿來煮了給你吃。”我說著做了個痛苦的表情,“你怎麼忍心吃得下去啊?”

       “你這麼說,我真的吃不下了。”片吉把那隻碗推開。

       這天晚上,我們兩都餓著肚子,只吃了少量的東西,行李裡邊有幾隻麵包、餅乾、火腿腸,這些食物要是隻吃一餐當然沒問題,但是我們不知道會被困在這裡多久,沒有放開了來吃。

       我的保守估計是被困兩天,也就是我們登記入住的時間,要是過期還不能出去,下邊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敢多想。

       那兩碗粥被放置得太久了,到半夜裡竟膨脹成很大的球體,表面粘粘乎乎的十分噁心,片吉很慶幸聽了我的話,沒有把它吃到肚裡。

       我們坐在房間裡,透過電視屏幕了解屋外的情況,當天色全黑的時候,走廊裡的燈光也全都暗啞了下來,我們甚至看不清鏡頭前,門口外放置的那把椅子。反鎖著房門,走廊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叫我們惶恐不安,不知道那究竟是人還是鬼發出來的聲音。

       走廊上好似有許多微小動物跑來跑去,發出噓噓嗍嗍的聲音,聽不清具體是什麼動物發出的聲音,有那麼兩三次,我和片吉壯起膽子打開門來看,卻什麼也看不到。偶爾下水管道裡發也會出一兩聲巨吼,仿佛被關押在地獄裡的惡鬼得以赦免釋放,仰天大笑。時而,我們的天花板上傳來風鈴的聲音,清脆悅耳,我幻想著那是某個資歷很高的法師留下的鎮魔物,在發揮它的威力。

       我們坐在床上,面對著幾乎漆黑一團的電視屏幕,努力想從中找出一個鬼影來。圖像總是晦暗不清的,我們害怕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更恐懼什麼也看不到,鬼能被拍攝到嗎?

       不知過了多少,我和片吉漸漸支持不住,開始點頭如小雞磕米,東倒西歪睡了去。

       一覺睡到天光亮。我醒來時,片吉已經起床了,正在浴室裡洗臉,嘴裡哼著周傳雄的《永夜》:“……陽光那麼荒涼猛烈,整個人間沒有人煙,打碎最後一隻酒杯,吞下最後一滴淚,沒有酒也醉沒有星星也得過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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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線透過窗欞潑灑在地板上,清晰明媚。多了這片暖融融的陽光,昨夜的恐怖氣息蕩然無存。

       我和片吉湊合著用過早膳,幾塊餅乾半盒牛奶,便張羅著準備對小紅樓進行探索,不管怎樣,大白天的總不至於會鬧鬼吧。我們在樓內各處巡了圈,還是跟昨天一樣,不見人蹤,到處房門緊閉。

       回到住處,那兩碗肉粥還擺在原地,我們又把希望寄託在小香身上,大開房門,靜待她送早餐來。電視機一夜未關,我們重又瞪視著它,希望能有些新的發現。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白白地呆坐了一個早上,也未見小香的身影。

       “都十一點多了,還沒送早餐來,這樣差的服務。”我氣咻咻怨道,肚子不爭氣地咕咕亂叫。

       “你還真想吃人肉啊。”片吉笑我。

       “是咧,我想吃得發荒,她再不來,我先吃了你再說。”

       “好啊,你吃吧。”片吉開玩笑地把手臂伸過來。

       “你的就免了吧,我吃人排總是要吃五份熟的。”我故做嫌惡地說:“拿回去,再回鍋。”

       “嘿,你還當真了。”片吉一拍我,“把牛排改成人排,好恐怖的說。”

       剎時,我和他都感到一陣戰慄,不久前我們還看過一個恐怖片,片中的主人公被圍困在地洞裡,沒有食物吃,就開始相互拚殺,靠吃別人的肉存活下去,最後一個人終於活著走出去,但重迴文明社會,他的良知日日譴責他,那些被他吃下的朋友常常出現在他的惡夢裡,向他追討皮肉,他終於忍受不了巨大的精神折磨瘋掉了。

       “片吉,如果出不去……”我嚅嚅地說不下去。

       “說什麼呢?我們怎麼會出不去?你以為我們在荒郊野外嗎?這是在鬧市裡。”片吉粗莽地打斷我的話,那個恐怖片也給他帶來不小的心理壓力。

       “可是我們從昨天到現在,試過很多次了,門也打不開,呼救也沒有人聽到。”我的話有些梗塞,好像真到了絕境一般。

       “總可以出去的。”片吉煩躁地說,推開窗,伸出手,朝著對面的商業大廈呼呼大喊。

       看著他的背影,我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沒有用的,這叫鬼打晼A外邊的人是沒辦法看到你們的,你們只得留在這裡,出不去,出不去。”我想起了阿昌婆奮力撞擊大門的情景,就連她也出不去,何況是我們呢?

       你們有沒有在精品店見過這樣一個東西,玻璃罩子裡邊有一座風車小屋,屋外是白花花的泡沫塑料做成的雪片,你用手晃蕩玻璃座,那許多雪花便會飛揚起來,在風車小屋的上空飄飛。也許,那風車小屋裡就囚困著一個凄慘的靈魂,在嘶聲力竭向你呼救,求你放他出去。可悲的是咫尺之間,你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會說:“咦,裡面的雪花好漂亮。”

       世上最遠的距離是我在你身邊而你卻不知道。

===============================================================



       到了下午,陽光跑到紅樓的另一邊去,我們的房間頓時陰暗了不少。

       我和片吉折騰了幾個鐘頭也沒有找到出路,為了節省體力,我們排排坐在床上,瞪著電視看,屏幕中的那把椅子都被我們看進心底裡頭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椅子的幻影還在眼前飄動。

       包裡只剩兩條火腿腸了,我們都不捨得吃,實在餓得不行,我剝了顆口香糖丟進嘴裡過一下乾癮。

       等到快傍晚的時候,電視屏幕上終於出現了一個活動的物體。我和片吉像彈簧一般從床上跳了起來。

       “阿昌婆。”我叫道。怎麼可能,前晚她不是敲破腦袋了嗎?

       “快,我們下去。”片吉伸手拉我,生怕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你猜她是鬼嗎?”我跟著片吉跑下樓。

       “去問她不就知道了嗎?”他答道,像在說一個很冷門的笑話。

       “也許她是的。”我的背後一寒。很快,跑過樓梯轉角,我們來到一樓走廊上,停住了腳。

       陰暗處,阿昌婆仍在地上緩慢挪動著,一如昨日,低頭擦著地板,身後拖出長長一條水漬。我們站著不動,思索著怎樣與她對峙,我呆得連口香糖也忘了嚼。

       “阿昌婆。”片吉叫道,嗓子有些發乾。

       “哎——”阿昌婆頭也不抬地應道,發出一聲枯寂地嘆息。

       “我們有急事,想退房行不行?”片吉很宛轉地問,生怕惹惱她,現出不知怎樣的恐怖真面目。

       “哎——按道理,要住夠時間才能出去,要是你們真要早點走,就來幫我幹活吧,幹完活就可以走了。”阿昌婆頭也不抬地說。

       還真怪了,這旅館,有這樣待客的嗎?我心下暗想。

       “你不願意就算了。”阿昌婆仿似聽到我的心聲,猛然抬起頭來,目光凌厲地射向我。

       我心一顫,躲到片吉身後。

       “好,您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會盡力去做的。”吉片忙好聲說道。

       “跟我來。”阿昌婆站起身,向走廊深處走去。她把我們帶到一間房前,打開門。“進去,換上衣服。”

       屋裡放置著一個古香古色地大木櫃,我打開來,難得裡邊沒有散髮出霉臭,層層疊疊地堆放著很多大紅色地衣服。我和片吉挑好了衣服,到浴室裡換了出來,兩個人相對而笑,我穿得像個新娘子,好歹說得過去,片吉就不同了,大男人穿著一襲大紅古裝,看著很滑稽。

       阿昌婆拿了兩塊抹布,“你們把二、三樓的樓道給抹了。”

       “喔。”片吉應道,拉著我跑上去。

       “嘿,我們真的要幹活嗎?”我問,跑上二樓才敢開口,怕那阿昌婆又來凶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當然,你想偷懶嗎?快點,天就要黑了。”片吉首先蹲下,抹地。我們兩個並肩趴著,按住抹布,管它乾不幹淨,只是急著把地抹濕而已,用最快的速度把抹布推向走廊另一頭。

       “啊呀,這是什麼原始的地方,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拖把嗎?”我累得腰酸背疼,坐在樓梯台階上。

       “來,把抹布給我,拿去洗洗。”片吉說道,疲憊地走下樓梯。

       “幹嘛不上三樓?”我問。

       “三樓太遠了。”片吉說道,三樓只有我們的房間有水龍頭可用,不過它在幽長走道的那一邊,走過去再折回來很費事,而下面一樓緊挨著樓梯口就是廚房,阿昌婆剛才是從那兒洗了抹布給我們的。

       片吉叫我在二樓等著,他一個人下去就行了,不過我怕在這古怪的樓裡把他也弄丟了,決不肯讓他離開我的視線。

       廚房不算大,大約二十多個平方米,被灶台、水缸、案台等物,分割為幾個工作區域,整個房間就像歷史博物展覽廳,屋裡的擺設都是幾百年前的模樣,加上我們穿的衣服,叫人錯以為坐時光機跑回古代了。我從水缸裡舀出一瓢水,倒在抹布上,片吉搓了搓,污水流到地上。

       “你看看你,也不小心些,我的鞋都濕了。”他怨道,剛才換上的布鞋,邊沿濺了不少水花。

       “我怎麼知道啊?這廚房,連個水龍頭也沒有。”我強辯道。

       “什麼什麼啊,錯了就要認錯。”

       “喔,報告長官,俺錯了。”

       “這樣就對了,貓貓乖。”片吉用哄孩子的口吻說道。

       “什麼嘛?給你一根蔥,你就敢插在鼻子上裝象了?”

       “你敢罵我是豬?”

       “罵你又怎麼樣?”

       “嘿,不怎麼樣。”片吉看我一瓢水做勢要潑他,不得不軟下來,“豬就豬,反正你和我是同類。”

       “誰和你是同類呢?”我笑。正要和他打鬧,冷不防阿昌婆突然冒了出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她吼道。

       “我們只是想洗洗抹布。”片吉低聲說道,越看越覺得她皺紋叢生的臉扭曲得可怕。

       “死到臨頭你們還有心思笑,真不是一般的大膽呢。”她突然變臉,換了個陰森地表情。

       “你想幹什麼?”片吉戒備地問。

       “我看你們有趣得很,在這裡陪著我也蠻好的。”

       “你倒底是人還是鬼?”片吉終於問出了他胸中的疑惑。

       “呵呵,我當然是人囉,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這麼問?”她嘩笑。

       “每個人?那些人是誰?”

       “都是和你們一樣的……”阿昌婆的話沒有說完,猛地又變了個臉色,大吼一聲,好像什麼人凌空踢了她一腳,痛苦難忍,捂著肚子直冒冷汗。“不,不要啊,不要。”她呻吟道,連站直身體的力氣也沒有了,支著門框,慢騰騰地跌坐下地,“不,嗬,我的命好苦啊。”她靠著門板,大汗淋淋。

       我和片吉看著她的身體急劇變化,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的肚子好似充了氣的球體,很快地膨脹開來,不出幾分鐘,便好像足月的孕婦一般。

       “不,我不要生,不要啊,孩子,我們不生了,不生,我要回去。”阿昌婆慘叫道。裙子下流出很多血水來。她一下下地喘著大氣,用力掙扎,不一會,一個光溜溜地女嬰從她的裙子下爬了出來,拖著血淋淋地臍帶,眼睛都未睜開,卻拚盡全力往外爬,胎盤也連帶著扯了出來。

       “啊喲喲,痛啊,嘶啊。”阿昌婆好似神智不清了,也沒有力氣站起,只坐在地上,用雙手扒拉著奮力向走廊那端移去。

       我和片吉的臉都綠了,這場景何其眼熟,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們不是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阿昌婆以這樣的姿勢,“行走”到大門邊,撞了個腦殼呯裂嗎?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們的目光全落到了那女嬰身上。

       才不過轉開視線片刻,那女嬰好似長大了不少,踉蹌著爬起身,用力去扯那條臍帶,以致連著臍帶的嬌嫩肚皮也被緊張拉起,那嬰兒如此妖邪,動作殘虐,我不忍再看下去,縮到片吉的身後。我的手按在他背上,感覺到他在瑟瑟地顫慄發抖,可想而知,他看到了多麼震憾人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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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躲在片吉的身後,雖說看不到那些奇異的景象,但一些細微的聲音還是會傳到我的耳裡,我能聽到那女嬰在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她呼吸緊促,在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安靜氛圍中,那呼吸聲仿似被放大了好幾倍,可怖地衝擊著我的耳膜,我的心在懷中嘭嘭急跳著快要竄出來了。

       突然,片吉向後倒退了一步,撞在我臉上。怎麼,有什麼危險的事情,逼迫著他後退嗎?我趕緊從他背後探出頭來,剎時,我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那是我前所未見的事情。

       女嬰扯掉了臍帶,她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手中抓著血肉模糊的胎盤,一步步向我們走近來,時間像在她身上急速流過,每走一步,她便變得更高大一些,才剛站起來時,她只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女嬰,等走到我們身邊時,已是八、九歲的模樣了。

       我和片吉都驚詫得反應遲緩了,等她走得很近時,才想到縮到屋子另一邊去,那廚房內的擺設是“回”字形的,中間是做菜的案板。女嬰走到水缸邊,拿過一張矮凳,站在上邊,把胎盤放到水裡漂洗,她目光呆滯,如同夢遊者一般看不到我們,只顧做著她自己的事,洗了胎盤,放到案板上切剁。

       我仿佛也給她催眠了,愣愣地盯著她看。片吉拉我的手,示意我們走出去。我們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血漬,走出門去。片吉拉著我,沿著阿昌婆的血跡走了去。走道很長,弧形彎曲著,看不到頭,我和片吉都沒有說話,只是聽著我們的腳步踏踏地響,一步步走近真相,我們不知道將會看到什麼?是阿昌婆腦漿飛濺的慘狀,還是她化為鬼魄在遊蕩?

       我們沒有其它的選擇了,難道還要縮在客房裡,對著空白電視呆坐嗎?真相絕對是險惡的,不知我們是否能承受,但我們無法退避,因m頤敲揮械詼臥眯苳c吡恕?/P>

       小紅樓的大門就在前面,我們從暗處走來,眼睛一下還沒有適應那光線,只是朦朧看到大門上有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片吉抓緊了我的手。

       我們沒有放慢腳步,迅速地走近了去,模糊的影子變得輪廓分明,那是一團血水飽含著白色的腦漿,一些不明的血色渣滓,是的,除了渣滓我不知怎麼來說明那些零零碎碎的肉片。

       “你說阿昌婆是不是……”我說不出話來,胃裡衝上一股苦水。我的眼淚也冒了上來,那滋味太令人難以忍受,血腥氣彌漫在我的鼻腔裡,甚至撲進我的嘴巴,鹹得發狂。

       “別想太多。”片吉把我拖上旁邊的樓梯,遞給我一片口香糖,那是下午我分給他的。“含著,也許會好些。”

       我吸了吸鼻子,剝開糖衣,嚼著口香糖,努力平伏情緒。“我們怎麼辦?”我問。

       “去找小香。”

       “她是個妖怪。”我說,當下明白了,廚房裡的那個女嬰,煮好胎盤粥後,會端到我們的房間裡,她就是小香。

       片吉把我拉到二樓,走過走廊,來到靠近廚房的那個樓梯口,我們藏在暗處,沒有站多久,便看到小香端著粥走上三樓。等她上去後,我們悄悄地跟著她,走過三樓深長地走道,她進了我們的房間,我們遠遠地躲在其它客房的門洞前等待她出來,想把她離奇消失的謎團解開。

==============================================================


       我們在門外等著,用不了多久,便看到小香走了出來,手裡仍端著個托盤,那是昨天我們沒吃的胎盤粥,膨脹成兩個噁心的球體。小香出了門,沿著來路往回走,我們沒料到她沒有消失,而是輕飄飄地向廚房那頭走去,經過我倆身邊的時候,她仿佛感應到我們的存在,側過頭迷惘地看著我們,停了一秒,這才往前邊走了去。

       我們一下不知怎麼辦才好,想抓住她問些問題嗎?看她那樣子,好像比我們更迷糊。回客房裡去呆坐嗎?那又不知得坐到幾時。最後我們決定跟著她,看她去哪兒。

       她在前面走,我們不敢跟得太近,等她走下二樓拐角了,我們才慢慢的跟下去。再往前走,感覺氣氛有些不一樣了,昏暗的樓道變了顏色,一長串宮燈都明晃晃亮了起來,遠處遙遙傳來彈奏樂器的聲音,細細軟軟地有姑娘在唱著小曲,各個房間不時有人走進走出。我和片吉越往前走越迷惑,兩旁的房間傳來談笑的聲音,說著盡是我們聽不懂的話語。

       “貓貓,你看到了嗎?”片吉問我,他不能相信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

       “看到了,我們,好像在妓院裡。”我輕聲地說。

       “那怎麼辦,我們回三樓去。”片吉建議道,周圍穿梭來往的人,不知是幻象還是鬼魂,不敢驚動他們。

       “好。”我說,背上寒嗖地,一瞬間,記憶的大門打開了,我記起這小紅樓倒底發生了什麼靈異事件。

       這間曾經名噪四方的青樓裡,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慘案,一夜之間,樓內的所有人都命殞當場,死狀凄慘,身體殘肢四處散落,被擰下的頭顱面部都現出極度恐慌的表情, 顯然是受盡了驚嚇之後才被人殺死的,那許多的熱血浸入地板中,怎麼也沖洗不盡,血液仿似活了一般,四處漫延,染紅了整幢小樓。

       這件慘案發生後,官府調集了最精幹的捕快去偵緝凶手,不料這些捕快全都離奇死去,後來有人接收了這塊地皮,嫌青樓血案晦氣,做不了生意,打算把小紅樓拆掉重新蓋房,誰知這新老闆突然間身患不知名重病而死,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接近這幢鬼樓。

       而坊間更流傳蜚言,認定這件事是小紅樓裡的剛買來的的藝妓小香的鬼魂所為,她被奸致孕,老鴇阿昌婆給她喂下過量的打胎藥,導致小香死亡,而喪心病狂的阿昌婆更迷信胎盤能使人延遲衰老,吃下她的胎盤和新生兒。小香不甘枉死,惡靈附在阿昌婆身上,誓要她日日受生死懷孕自食胎盤之苦。

       我們拿到的《靈異地圖》上邊只標明了小紅樓的地址,並沒有說這裡被改成了一座客棧,我想在我和片吉走近這幢樓時,就已經被它的幻象所迷惑了。客棧是幻象,眼前的青樓也是幻象,那麼這幢幾百年都沒人住的房子,除去幻象會是什麼樣呢?

       我不敢往下想,會不會我們正踏在霉爛的屍骨上,穿行於惡鬼亡靈當中。走廊上人來人往,美艷的藝妓,酒醉的嫖客,跑腿的龜公,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死去,仍在賣力地重複著那一晚發生過的事。

       我們小心避開他們,快步走上樓去,而樓上,也是紅色的燈籠高掛,我的心一涼,照這麼說,我們的房間也變成了幾百年前的模樣。那麼,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消除幻象,回到現代?

       片吉在前邊為我開路,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小香站樓道中間,幽幽地冷笑。“你們想去哪裡?”這一刻,她的身體已經發育成十七、八歲的模樣,若沒有那份凌厲的妖氣,她必定是個傾城女子。

       “放我們回去。”片吉說。他的話語裡有幾分怯意,幾分鐘前,我們一直在考慮著怎樣出去,可是現在,事情變得更複雜了,我們連自己身處在哪個朝代也不清楚了,就算出得了小樓,也不知外邊的世界是怎樣?

       “你們回不去了,生生死死,你們只能這樣無限循環下去。”小香出伸手,那小手指甲已長得彎成一條弧線。

       我啞然看著她,照她這生長速度,到明天傍晚就會變為蒼老的阿昌婆,然後再生出小香,小香又飛快長大,經歷一日的生死循環。我全身發麻,不會是真的吧,這樣荒誕無稽的事,難道我和片吉也要像她這樣周而復始的過日子?

       “我們和他們不同,我們不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我們沒有害你。”片吉辯道。

       “進了這幢樓的人,就是我的仇人。”小香冷冷說道。

       “你搞清楚來,你死了幾百年我們才進來的,哪裡和你有仇了?”片吉嚷道。

       “是嗎?那只是你的幻想吧,看看你,你哪裡像幾百年以後的人。”小香哼道。

       “我們昨天才住進來的,你明明記得。”片吉真有點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味道,他試圖證明我們的身份,可是卻找不到證據,就連我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古裝的。

       “你們好好在這裡享受吧,生生世世。”小香重重念出最後幾個字,向後退去。

       “你不能把我們困在這裡,我們不屬於這裡。”我大叫著追上去,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過了今天,也許我們的靈魂就會被時間囚困住,日復一日,輪轉著今天所發生的事,在饑腸轆轆中度過一天,一次次目睹阿昌婆生產時的痛苦,在驚惶中追查小香,這樣的生活,要沒完沒了地重複下去,想想我就要瘋掉了。

       我撲上去,不知那來的勇氣,擋住了小香的去路。“你聽著,你早就死了,只是你不知道,你是被時間關押著的亡靈。”

       “胡說,我是自由的。”小香氣惱說道。

       “你就是,你死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你生活的時代,沒有人可以活幾百年而不死的。”

       “不是,你們胡說。”小香吼道。

       “好,我胡說。”我從嘴裡吐出口香糖,放在指尖上,伸到她面前:“你們的朝代有口香糖嗎?”




2006-11-12 07: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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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這是什麼?”小香拿過口香糖,放在手心裡,粘粘的。

       “你不知道吧?等到你變成阿昌婆的時候,就能明白了。”我說。

       “我不信。”小香甩掉口香糖,還有一點點粘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她搓了搓,沒能搓掉。

       “你已經死了,承認吧。”我說道,看得出,她很在乎這一點。

       “不,沒有,我沒死。”小香吼道。剎那間,小紅樓震顫起來,那些行走的靈魂幻像驀地扭曲變型被擠扁“噝——”化為輕煙四下飛散。見此情景,她心緒大亂,又厲聲長吼,她的手指甲加速了的生長,不一會便長而卷曲如鸚鵡螺,她的容顏也蒼老枯槁變為阿昌婆的模樣。

       “呵呵,謝謝你們。”她幽幽的笑道,牙齒一顆顆地脫落下來,“謝謝你們替我解了咒怨,你們快跑,出去,這房子被解禁,就會……”就會怎樣?說到最關鍵的地方,她的臉頰急劇枯萎,東一塊西一塊地長出屍斑。身上的衣服自動碎裂如粉落下,她“卟”地倒在地上,骨頭寸裂,很快地成灰入地。

       我和片吉緊緊拉著手,在動盪搖晃的走道裡急跑,看樣子,這幢樓是快要坍塌了的,我們得盡快離開,如果阿昌婆的咒怨解開了,那麼,小紅樓的大門該能夠打開了。

       走道很長,一路跑,暀W的飾物、宮燈不斷急墜下來,我們慌裡慌張地躲閃著,前路漸趨昏暗,空氣中散髮出漸濃的霉味,腳踩在腐爛的木土板上,不時揚起塵土,嗆得我們的眼睛也難以睜開。片吉拉著我在前邊開路,踏到一處朽木,一隻腳陷入裡邊,“快起來。”我抓住他的手臂,很很快把他拉出來。

       我們衝到了一樓的樓梯中間,聽得樓上傢俱、椌O沉沉落下,發出駭人的響聲。“快。”片吉喊道。我們幾乎是從樓梯上跌跌撞撞地滾下去,還有十餘米,就到大門口了。什麼?那是什麼?我的眼前一片渾噩,看不清前路,那大門本是厚厚的玻璃門,從陰暗的走廊裡望去,它該是明亮的所在。可那個地方顯然被什麼東西遮蔽了。

       幾秒間,我和片吉已經衝到了大門邊,看清那爬在門上的是苔蘚,瘋一般地猛長著,“怎麼會有這樣事?”片吉叫道,他用力去摳那些苔蘚,這些綠色的植物好像著了魔了似的,被扯掉後又以更快的速度生長出來。我們拚命地撕,它們更凶狠地生長著,身後重物跌落的聲音更猛烈了,轟隆聲響在逼近我們,我們連回頭看的時間都沒有,只是狂抓那些苔蘚,想挖出門板。

       可是不管我們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苔蘚的生長速度永遠快過我們,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苔蘚遮蓋掉最後一縷光線。我們沉在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片吉,”我叫道。

       一隻手伸過來抓住我。“我在這。”片吉說道。

       “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我問,沒有哭,只有深深的絕望。

       “不會的,天無絕人之路。”

       “傻瓜!”我罵他,這時候了還傻乎乎地想安慰我。

       “也許這些都是幻想,我們是在做夢。我們不會死的。”片吉摟住我。

       “真的是幻像嗎?”我也學著自欺欺人。在我們四周,一種柔軟的植物在慢慢圍攏生長,不一會便冒過了我們的頭頂,我感覺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海綿體裡邊,不斷地下墜,沉向不知明的空間。鼻子裡塞滿了植物的腥臭,呼吸著這些氣體,漸漸地,我以為我也是一顆苔蘚了。

       昏昏沉沉地在黑暗中墜落,下邊仿似無底的深淵,我不知時間是否停止了,抑或是流轉百年,我和片吉如同沉睡中的琥珀,凝然不動。

       生生世世,我們永不能走出這無限的輪迴嗎?

       黑的天,黑的地,黑的世界。

       一些嘈雜的聲音傳了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振動了一下,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外邊的世界,四周不再只是黑色,我們置身在一個透明的物體裡。

       “喂,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一個男人在外邊叫道,拍了拍窗玻璃。

       “什麼?我們這是在哪裡?”片吉睡眼朦朧地問,他伸手打開了門,我們竟睡在一台挖掘機裡。

       “你們怎麼進來的?”幾個建築工人站在車門外。

       “我們?”我清醒一些了,“現在是2005年嗎?”

       “呀,當然是啊。”工人回答,疑惑地看著我倆,我們都還穿著大紅的古裝呢。

       “我們這是在哪呢?”片吉跳出車外,他一眼就看到隔壁的摩天大廈,這位置,正是小紅樓的所在地。

       後來我們了解到,我和片吉去鬼都的前兩個月,那裡就已經在施工了,而且那裡根本沒有什麼“麗人客棧”,被拆除的一幢六層樓高的寫字樓。

       我和片吉怎麼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我們會睡在挖掘機裡,我們醒來的時間,正好是到達鬼都的兩日後,這當中,我們倒底在哪裡度過的,我們全然不知。當我們倆身著大紅衣褲走出工地時,身邊已經多出了很多圍觀者,我倆本是要到這裡來察看靈異事件的,沒想到卻成了靈異事件的主角,實在是諷刺。

       我倆走在大街上,過路者無不好奇回頭觀看。

       “片吉,我們怎麼辦呢?”我問,身無分文地,肚中空空,連吃飯的錢也沒有,怎麼回家呢?

       “放心,有我呢。死都死不了,還怕沒錢嗎?”

       “那你想怎樣?”我問。

       “不如。”片吉露出個奸笑,“你當街跳一段舞,叫人家賞兩個小錢。”

       “去你的。”一籌莫展,還有心思拿我開玩笑,我打了他一拳。

       事實是,我們找到了流浪人口救助站,請他們幫忙打電話回家,又問他們借錢在銀行開了個帳戶,當天家裡人就把錢轉過來,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我們買了三日後的火車票,打算購置些禮物回去送給家人,聽說新花樣百貨商店有很多新奇的東西賣,第二天,我和片吉踏上了去百貨商店的地鐵。

       鬼都的靈異之旅還沒結束呢?前邊……充滿了恐怖的未知數。

============================================================

十一
       下午兩點半,我們進入了地鐵車站。

       從這裡前往新花樣百貨商店所在的橫倉站需要經過五個站點。地鐵列車在黑暗的隧洞中急速前行,差不多每隔五分鐘便到達一個站點。因為將近上班時間,車廂裡大多數的乘客都是神色匆匆的,唯恐遲到。

       相比之下,我倆則顯得十分悠閑。在站台上買了一份報紙,上車後,我和片吉各人拿了一半坐在椅子上,豎起報脊,躲在後邊慢慢看,難得劃出一小塊私密空間,享受片刻的舒適。身邊人潮不停流動,上車或下車,時不時的,列車廣播員聲音甜美地播報著站點名字。

       等列車行駛到橫倉站之前的一個站點時,我這才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打量一下四周的乘客。“叮——”地一聲響,列車門打開了,乘客們蜂擁而下,剛騰出來的大片空間,瞬息間又被下一批乘客占據了。不消半分鐘,整個車廂重又變得擁擠不堪。

       正當我打算把目光重又落到報紙上時,一個年輕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站在據我兩米遠的地方,正低著頭按手機按鍵,整張臉在手機屏幕光映射下,異樣通紅。

       “片吉。”我推推他的手肘,“你看那個男人。”

       “什麼?”片吉抬起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去。剛好在這一刻,列車開動駛出站台,那個男人扭頭向其它車廂走去,背影一下隱沒在人群後。“誰啊?”片吉問。

       “就是麗人客棧裡,我們在樓梯上看到的那個打電話的年輕人啊。”我說。

       “你看花眼了吧?怎麼可能?”片吉質疑地問。麗人客棧只是小香設置的幻象,所有的冤魂都在咒怨解開時化為烏有了。

       “可是他顯然和小香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對不對?”我問。

       “那你想怎樣?”片吉看著我。

       “去找他問問。”我說。在麗人客棧裡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很多未解的謎壓在心底裡,難得碰上一個也有相同經歷的人,如果不抓住時機問個明白,可能這一輩子都難再有機會了。

       “我總覺得那個人很奇怪。”片吉嘴上咕嘟著說道,卻率先站起身來。“走吧,等一下列車到站,要想找到他就難了。”

       “嗯。”我跟在片吉身後,朝著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進了另一節車廂,人密如晼A站在中間,想低下頭看看自己的鞋子都不容易。虧得片吉身材大塊,他能擠過去的地方,我走起來也算不得怎麼艱難了。

       “對不起,請讓讓。”片吉一路陪著笑說道。寬厚的肩膀扭來擺去,不知撞碰了多少人,儘管他已經很小心了,那雙大腳板還是踩了人家好幾腳,硬是在白眼與怨言中擠出一條“窄路”來。

       在密密麻麻的人堆裡擠攘著,終於到達到了車廂的另一頭,這其中並沒有發現那個男人的身影。怪了,按理說車廂裡這麼擁擠,每節車廂又都有下車的出口,為什麼那個男人還要費力地走到別的車廂去呢?

       “他會不會走到前邊去了?”片吉問。

       “繼續往前走。”我說。

       倘若你看到一個寫著你的名字並標明絕密的文件袋,你會不會有想把它打開來看個究竟的慾望?假如你已經把那文件抽出來一大半,就要看到答案的時候,你會不會把它塞回去不加理會呢?

       我想大約99%的人會選擇再進一步查探個清楚吧?

       我和片吉不覺追出去三、四個車廂之遠,始終沒有找到那個男人。

       “是不是剛才我們漏過了?”片吉有些懷疑地問。

       “不可能。我看得很仔細。”我否決他的話。

       “也許報紙擋住了他的臉,或者他剛好蹲在地上揀東西,我們沒看見。”

       “這些我都留意到了,沒有。”

       “也許……”片吉還想假設下去。

       “車廂並不寬,是嗎?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都看不到嗎?”我問。

       “那倒也是。”片吉不得不承認。

       “列車馬上就要到站了,我們再往前走,把剩下的車廂看完。”我說。

       “喲,還要走啊。”片吉嘆道,先前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他背脊上濕了一片汗。看著面前的人晹釣Зo暈。

       “要不然,我來開路好了。”我說。

       “你算了吧。”片吉笑道。他把兩隻手抬起護在胸前,一邊嚷嚷著:“對不起,借過,請讓讓。”一邊分開人群,如同坦克般勇往直前。

       有片吉在,我是什麼都不用怕的呢?我想。

       擠過兩節車廂,再往前,車廂裡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咦,為什麼那邊的人不過來坐呢?”我奇怪地問,相隔不到兩米遠的地方,就有個空位,可是另一節車廂的人好似都沒看見,緊貼著身體呆站在那兒,跟沙丁魚罐頭一般擠擁著。

       “或許這裡是專門為老弱病殘者設立的車廂吧?”片吉說。

       “是嗎?”我左右張望,車內並沒有此類標識,“剛才我看到幾個老人家也在那邊擠著吶。”

       “也許他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這兒有座吧?”片吉毫不在意的說。

       越往前走,車廂越空,我和片吉說著話,很快走過了三個車廂,再往前,車廂裡變得空無一人了。

       “等等,有些不對勁。”片吉停住腳。

       “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我自語道。明知他也回答不了。

       “怪的不止是這個。”片吉臉上浮過一縷驚恐。“記得上車的時候,我們前面的車廂大概只有八節左右。絕對不超過十節的。”

       聽了他的話,我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剛才我們走過的車廂鐵定不止十節,而眼前又看不到列車的盡頭,而且這些車廂裡一個人也沒有。

       “嗯,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也許列車在某個站點加掛了幾節車廂吧。”片吉還算鎮定,馬上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猜測。這一路來,他不知說了幾個“或許”、“可能”來解釋我們遇上的奇怪現象。

       “我們往回走吧。”我說,心裡有些發毛。

       “好。”片吉答道。他拉著我的手,好似想給我一點力量。

       往回走,不知怎的,就連原先還有三兩個人的車廂裡也沒有了人蹤,宛若蒸發在空氣裡一般。地鐵直直衝向不知名的幽深之處。

       明亮的車廂,光潔的地板,扶手吊環隨著列車運行而有節奏地晃動著,窗外是黝黑地洞壁,一閃而逝。這些場景都再平常不過了,每一節車廂都是如此,只是,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蹤跡。

       我們行走的速度隨著焦灼情緒的高漲而不由得加快起來。一口氣闖過二十餘節車廂,仍未見到一個人。難道那些擠擁著的乘客統統下站了嗎?不對啊,列車壓根沒有停過。不會是在什麼地方,列車一分為二,我們已經和正常行駛的車廂分割開來了吧?

       我想起了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兩個小賊趁夜摸上一列火車,想盜取乘客的物品,誰知這列火車上空盪無物,他們找遍所有的車廂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就連乘務員也不知所蹤。正在納悶著吶,火車突然一頭撞在鋼暀W,兩個小賊當場斃命。原來,他們無意中坐上了一列用於碰撞試驗的列車。

       我把這個故事告訴片吉,也許(唉,又一個“也許”)我們的遭遇也是如此,無意中闖入了某個試驗列車中。

       “不可能吧?”片吉滿臉懷疑,“要是那樣的話,地鐵站口應該會有警示才對,而且這是運營中的地鐵,怎麼可能用來做試驗?”

       “那你怎麼解釋現在發生的事?”我問。

       “也許就只是加掛了幾個車廂這麼簡單。”片吉說道。其實我們心中都在迴避著另一個更可怕的猜測,那就是我們又跌入新的一個靈異事件當中了。

       “我們去車頭那兒看看吧。不管怎麼說,車頭總會有所不同的吧?”我建議。以其一籌莫展呆坐著討論,倒不如主動去尋找答案。

       我們沿著剛來的方向返回去。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仍未走到盡頭。請原諒我用這麼乏味的話語來述說當時的情況,實際上的確如此,我們一言不發,快步走過一節節車廂,仿佛被困在一小段時間裡,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不妨想像一下,你走過一節車廂之後,踏上另一節一模一樣的車廂,再往前,看到的還是一節同樣的車廂,沒完沒了的車廂,直要走到你耐心盡失,幾欲發瘋,然而,前面等著你的還是相同的車廂,靜默無聲,空空盪蕩。




2006-11-12 07: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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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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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十二
       “我不走了。”我發狠說道,掏出一瓶礦泉水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大口喝起來。

       “好吧,休息一下。”片吉也在我身邊坐下。

       “我們大概走了多少節車廂?”我問。

       “至少有三、四十節了吧?”他反問。

       我沒有答話,怔怔發呆。就算要加掛車廂也不至於加這麼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這列車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究竟駛向何方?左思右想,我實在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這一次可不比上回,在麗人客棧,至少我們還能看到陽光,對面樓的顧客,感覺到一絲生的氣息。說到線索,還有阿昌婆和小香來追查,總算有跡可尋。

       空空無人的列車,在地底下莽莽奔馳,讓人驚懼,它會不會直直衝向地心深處,萬劫不復。

       我憂心忡忡,把喝光了的礦泉水瓶丟到地上,一腳踩扁。

       “好了,我們繼續走吧。”片吉拉起我。

       “這麼走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努力振作起精神。

       “哦,你不會是想我背你吧?”

       “當然不是,我們跑吧,看誰先到達車頭。”我聳恿他。

       “別廢話了,你什麼時候跑得過我?”

       “吹牛大王,比比就知道了,我來數數。”

       “好。”片吉擺出起跑的姿勢。

       我吸了一口氣,拖長了聲音喊道:“一、二——”還沒喊到三便搶跑而去。

       “喂,你怎麼這樣的?”片吉追了上來。

       “女士優先。”我黠笑道。

       “賴皮。”他衝上來拍了拍我的背包,超了過去,我不服,窮追猛趕。

       一路和片吉說笑打鬧,故做輕鬆,其實我的心很沉重,直覺得這是衝向死亡的遊戲,在列車的盡頭,等待著我們的究竟是怎麼樣的結局呢?

       我們直跑得氣喘吁吁,全身乏力這才停了下來。一人占據車廂一邊的坐椅,仍不服輸地慢慢向前挪移。

       “你沒力氣了吧?沒力氣就認輸吧。”片吉笑道。

       “你才是哩,放心,我不會在意你的體力比我差的。”我走過安全門,坐到另一側的椅子上。

       “什麼?我沒力?”片吉經不起我的奚落,一鼓氣跑過兩節車廂去。

       “喂,等一下。”我叫道,只見片吉跑過前面車廂中部,突然放慢了腳步,好似看到了什麼,呆了一呆,直愣愣朝前走去。“到頭了嗎?”我問,腦中迅速閃過一個畫面,鐵軌盡頭是熊熊燃燒的地心之火,轟隆爆開,轉瞬吞沒了這列地鐵。

       我忐忑不安地走近片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邊的車廂和我們所在的這一節並無不同,也沒有什麼人或鬼怪在那兒遊蕩。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你嚇我。”我有些氣惱地拍拍片吉的肩膀。

       “那裡,你看到了嗎?”片吉說道,聲音都變了。他一步步走過車廂,在一張椅子底下揀起一隻被踩扁了的礦泉水瓶。

       “怎麼,這麼說……”我的話停住了,氣餒地坐在椅子上。片吉手裡的瓶子分明就是我先前丟掉了的那隻。

       我們一直以為這列車是直線行駛的,全然沒想到它竟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封閉的圓環,不停旋轉。難怪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找不到車頭。

       我和片吉不甘心,又嘗試了幾次,果然沒錯,這列車總共有一百零八節車廂,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片吉,這算不算是鬼打晼H”我問。

       “不知道,我又沒經歷過。”片吉說,他正在車廂裡東摸摸西瞧瞧,仔細搜尋出路。

       “你知道破解鬼打椌漱隤k嗎?”我又問,好像在某個雜誌上瞅見過,依稀有點兒印象。

       “貓貓,你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把這窗戶打破?”片吉不答我的話,反問道。他用手指叩叩窗玻璃,發出兩聲脆響。

       “怎麼你要跳窗嗎?”我問。

       “試試看,呆坐著也不是辦法,我可不想餓死在這裡。”他說,還不知會被困多久,前路吉凶未卜,以其坐以待斃,不如冒險尋找出路。

       “你別傻了。”我提醒他,既然列車是繞著圈子運行,那麼鐵軌也應該是密閉的環狀結構,怎麼可能另有出口呢?

       “那你說怎麼辦?”片吉一拳捶在車門上,那門板“篷”地悶響一聲。“難道真要坐在這裡等死?”他憤慨說道。

       “我們還是想想怎樣破解鬼打椌滌暋D吧?”我說。

       “既是鬼打晼A我們又怎能輕易破解得了?”

       “那可不一定,鬼打暀ㄨL是一種障眼法,只要我們不相信眼睛所見的東西,便可以突破界線。”我說得頭頭是道,實際上連自己也難以相信這招管用。事情至此,只有死馬當活馬醫,能想出的辦法都拿出來博一博了。

       “嘿,你說得到好。”片吉故意捉狹說道:“照你這麼說,這一扇關閉著的門,其實它是打開的,只是鬼打晹b做怪,讓你產生幻覺而已,對嗎?那麼你不妨過來試試,突破界線走出去。”

       “切,別鬧了,我是說真的。”我說。

       “我也是認真的啊,來吧,勇敢的貓貓。”片吉裝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存心要氣我。

       “好,試就試。”我賭氣說道。閉起眼睛,向那車門大步走了去,一、二……五。咦,能走出這麼遠嗎?最多三步就該碰到門板了啊?我停住腳,睜開眼,當即被面前的景物嚇得目瞪口呆。

       不知怎的,我已經走出了車廂,站在昏暗的站台邊沿上,身後是呼嘯而過的列車,那許多明亮的車廂飛快地向前衝去,轉眼間消失在視線盡頭。輕風拂過我的臂膀,徹骨的寒意叫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一瞬間,仿佛我體內所有的熱量都隨著那列地鐵急逝而去。

       “片吉——”我大聲叫道。然而,在這深長的站台上,那聲音宛若一根細線,渺小而微不足到。

       我遍體生寒,被隔絕在片吉的世界之外,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整個人就像從高空一下跌落到谷底,粉身碎骨,而將死未死的那樣痛苦。

       孤零零的一個人滯留在站台上,有那麼兩三秒鐘,我簡直難過得想要跳到鐵軌上,死了算了。和片吉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那列地鐵是要送他到陰間地府的話,大不了我也跟著去,不想活了。

       我坐在地板上,望著列車消失的方向怔忡發呆,淚眼朦朧。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傻勁才算被打消下去,調整情緒來面對現實。好罷,就在這站台上找找看,有什麼人能幫得了我,或許站台的工作人員能讓那輛地鐵停下來,現在片吉只能靠我來搭救了。

       我吸了吸鼻子,擦去淚水,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不由得眉頭緊皺,發起愁來。

=============================================================

十三
       這地鐵站顯然與別處大有不同,沿著鐵軌兩側建起一座座店鋪,零星分散在各處,百貨超市、土產商店、飲食攤點等,車站附近該有的商鋪都一應俱全。簡直像一個袖珍的地下城鎮。

       不知是燈光慘淡或是我心緒不寧的緣故,看這站台,總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陰森森的霧氣籠罩下,遠處的行人看上去十分虛幻飄渺,有如夢境一般,亦真亦假。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穿著制服的人,想來是地鐵的工作人員,便走上去問道:“請問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他答道。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咽在喉嚨裡出不來。

       “是什麼?”我追問道,盯著那人的嘴巴,怕再漏掉那幾個關鍵字。

       “……”他含糊不清地答道。張大的嘴裡露出幾顆尖牙,有如狼齒,銳利至極。

       我不由得神經一繃,本能地點點頭,倉猝逃開去。

       路上來來往往有不少行人,衣著神情都很平常,我想找個人問問路,可每回想接近一個人時,總會感到莫名地恐慌,使我害怕與他們說話。

       “小姑娘,吃面嗎?”走過一家店鋪時,老闆笑臉招呼道。

       “嗯。”經他這麼一提醒,我這才發覺自己餓得不行了,空氣裡充斥著面湯的香味,直引誘得我口水橫流。想了想,要是沿著鐵軌去尋找片吉,不知前邊還有沒有店鋪,姑且在這裡吃飽了好上路。(唉,這話聽了怎麼有點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愴意境?)

       “給我來一碗三鮮面。”我說,又鼓起勇氣問道:“老闆,我從外地來,不知道這地方叫什麼名字啊?”

       “這裡是……”老闆說出最後幾個字的瞬間,我的耳朵猛地一癢,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再問,還是同樣的結果,耳朵癢得難受,我只得放棄。再找人去問罷。

       不大一會功夫,老闆煮好面,端到我桌前,吃著美味撲鼻地三鮮面,我心裡一陣難過,片吉還在車廂裡挨著餓吶,不知他會不會學著我跳下車來。

       我吃完面,把錢遞給老闆。

       “對不起,你這貨幣在我們這兒不通用。”

       “什麼?”我吃了一驚,難不成列車從地底下通到國外去了?不對啊,老闆說的是中文,應該還在國內才對,我到底被地鐵帶到哪裡了?我額頭冒出許多冷汗。“那你們用的是什麼貨幣?”

       老闆聞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好似在度猜我是不是存心搗亂吃了不認帳。

       正在這時,旁邊走來一個老頭,大著嗓門喊道:“張老闆,給我三個叉燒包,帶走。”

       “哦。”張老闆轉過身去,手腳麻利,掀開蒸籠蓋,拿出幾個熱騰騰地包子裝到袋裡。

       “給。”來人很自然地掏出兩張冥幣遞上去。

       一剎時,我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好似一個偷窺演出的人,猛地被人推到舞台中央,面對千百雙眼睛,驚惶失措,無以應對。

       隱隱地不祥預感變為真實事件,冷不丁把我砸得頭暈目眩,失魂落魄。若是面前這些鬼發現我的身份,會不會抓了我去做人肉叉燒包?更可怕的是,我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死掉了,已經和他們是同一類的“鬼”呢?

       頃刻之間,那兩人交易完畢,張老闆的目光重又聚集到我臉上。

       “我……我忘了帶錢。”我嚅嚅說著向後退去,生怕他氣急敗壞,撲上來咬我。

       “你是偷渡過來的吧?”張老闆看我的反應,露出個猛然醒悟的表情。

       “什麼?”我一呆,要不是正身處危境,我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當陰曹地府是什麼好地方,會有人嚮往這裡。

       “你到這裡來沒有辦理簽證吧?”張老闆問。

       “什麼簽證,到哪兒辦?”

       “死亡簽證啊,表明你陽壽已盡,入境的時候,牛頭馬面會發給你一張陰間暫住證,然後到地府衙門那裡排號,等待下一次投胎。”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地府衙門的說法,不會說你們的最高領導人是閻王爺吧?”我打趣地問,就連老闆都是一副現代人打扮,怎麼地府裡還沿用著古老的稱謂?

       “閻王爺早被彈劾了。”張老闆湊近來小聲說道:“貪污罪。”

       我鼻子一哼,差點笑出聲來。“那他是被關起來坐幾年牢了?”

       “我們這兒哪有牢坐啊?下油鍋都只是一時的痛苦,讓他投胎做人了。”

       “切,那算什麼懲罰?”

       “小姑娘,你懂什麼,有沒有聽說過生不如死這句話?最嚴厲的懲罰在人間而不是地獄。”張老闆顯然被我的不屑弄得有些生氣了,轉了個話題說道:“現在的政府越來越無能了,老是失職,要是再多遇上幾個你這樣的人,光吃飯不付錢,我的店遲早會關門大吉。”

       “我也不是有意的。”我辯道:“誰知怎麼就到了這裡。那個啥,偷渡客是啥意思?”

       “就是陽壽未盡,魂魄卻飄移到這裡來,陰陽關那邊的工作鬼員操作失誤。”

       “那你看我有什麼辦法可以回去?”

       “這個誰知道,你看那人,他也是偷渡客,滯留這里幾十年了還回不去。”張老闆指了指不遠處坐在燈柱下的一個乞丐。

       我扭頭看去,只見那人篷頭垢面半躺在地,滿身長瘡,指甲烏黑,伸手在破衣爛裳裡胡抓亂撓,捏住一隻臭蟲丟進嘴裡,“咯”地一聲脆響,那小蟲被他吞吃下去。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一陣翻胃。

       “難道就沒有人,不,沒有鬼來管這件事嗎?這是冤假錯案。”我激憤地叫道。

       “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張老闆搖搖頭。“你當是在陰間嗎?這兒的官都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見摸不著,指派你到哪去,就只能到哪去,從來不會跟你打一聲招呼,更沒有反抗的份。你剛來,不知道這兒的稀罕事多著吶,前天有個顧客來我這裡買面,剛端上來還沒吃幾口他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害得我連面錢也拿不到。”

       “那是怎麼一回事?”

       “投胎的時間到了唄,也沒有什麼預兆,冷不防地就把你丟到陽間去。”

       “照這麼說,老闆你要是也這麼投胎去,豈不是空留著個麵攤子在這裡?”

       “嗯。”

       “那你賺的這麼些錢有什麼用啊?”我覺得很有趣地問。

       “當然有用了,偏財神都給記在帳上,到陽間就充當意外之財還給我啊,你當那些中彩票大獎的人是怎麼遇上好運氣的?還不是在這裡賺取的。”

       “原來是這樣?”好新奇的解釋。

       “這些事情你以後慢慢地就會明白了,也不知你會在這裡呆多久,雖然你是誤送過來的,不過也別想賴賬,給我做一個小時的零工,抵了飯錢再走。”

       老闆說的話很在理,沒有辦法,我只好跟著他來到後面廚房做工。

       “諾,你先把這些雞爪用油炸一下,會不會?”張老闆用鐵漏勺撈了幾隻丟進熱油鍋裡給我做示範。“

       “嗯,我會了。”我說。

       “好吧,你在這裡做罷,我要到前邊去忙了,天一黑,來吃東西的鬼就多起來了。”張老闆走出廚房,把門關上。

       我一個人低頭在做事,心想,鬼也沒有什麼可怕的,那些在陽間遊蕩的都是些不甘投胎的孤魂野鬼、索魂厲鬼,時常騷擾人類,屬於惡鬼,相比之下,這些安心等候投胎的鬼都算是善良的吧?

       想到這裡,我一直緊懸的心才算寬慰了些。嗯,也許我是落到了地獄的最上一層,不會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我是個樂觀的人,眼見危機過去,不由得暫時忘掉了煩愁,哼起歌來。

       “唉——”一聲嘆息。

       “誰?”我扭頭,身後連個鬼影也沒有。幻聽?我轉過身去,繼續炸雞爪。

       “唉——”又一聲幽怨地嘆息。

       “誰?”我再回頭,什麼也沒看見。肯定有“鬼”。不會是我沒有見過的類型吧?一縷輕煙的那種?反正我已經是半個“鬼”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我索性放下漏勺去尋找。

       屋子裡暗得很,廚房裡的物品大部份都沉浸在昏朦霧氣中,看得不是很真切。我找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正想返回去,耳邊又聽到那聲響,從一塊簾布後傳了來。“誰啊?”我問,簾布後又沒了聲息,好似有什麼生物躲藏在壁櫃裡(不知是人是鬼?)。我見櫃門邊有一個電燈開關,想了一下,摁動它。

       壁櫃裡的燈亮了,顯出裡邊物體的大概輪廓,一隻粗糙彎勾上吊掛著某種動物的屍體,準確的說是它的軀幹,腦袋和四肢都被割了去,開膛剖肚。

       是豬吧?還是羊?或者是鹿?我暗自猜想著。

       “唉——”悲涼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我聽得寒毛倒豎,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只有一種動物,那就是——人。

       一個沒有頭顱的……在嘆氣。




2006-11-12 07: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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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十四
       我的手懸在半空中,想要掀起那簾子,又缺乏勇氣,遲疑一下,還是退縮了,關了燈,重又回去炸雞爪子。

       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心態又被弄得七零八落的。在陰間見到鬼是很平常的事,若是見到人那才是可怕的,尤其是用大鐵勾子吊掛在廚房裡。做什麼用途?不言而喻。

       我把剩下的雞爪子亂蓬蓬地全倒進油鍋裡,“絲絲——”,油花急滾,那些雞爪子全變得黃澄澄的散髮出誘人香味。

       人類害怕見到動物的屍體,卻不曾想,每天吃的葷菜是從哪裡來的。這一隻只雞爪子都是從屍體上砍下來的殘肢,它們也曾鮮活過,支撐著一具有生命的軀體走跳蹦躍,若它死後有靈,說不定會默默站在你身後,看著你把它的身體啃得支離破碎,皮肉不剩。

       想著,我慌忙抬頭四顧,看看有沒有雞的鬼魂在我身後觀看。

       還好沒有。

       一回頭又看到那塊簾布,微微的動了一下,好似後邊藏著的……剛才在偷窺我,見我回頭,忙合上簾子。我的心又一緊,關了爐火,把鍋裡的雞爪子撈了上來。

       “嘆——”輕嘆傳來。

       一眨眼,那些雞爪子全變成嬰兒的手掌,被熱油燙起一個個可怖的水泡,“啊——”我嚇得驚叫起來。滿盤的小手伸長了向我抓來,“哇哇,還我手來。”稚嫩地哭聲此起彼落,宛如尖刀刮割我的心口,我倉皇后退,急中生智,找了個鍋蓋蓋住那盤雞爪。

       哭喊聲嘎然而止,我扶著灶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定了定神,再走上前,慢慢掀開鍋蓋。一切復原,盤子裡仍是盛著雞爪子,卷曲變形,無言地躺在那兒。

       是幻覺吧?心理作用在作怪。我拿了根筷子戳戳,沒有什麼異常,但仍叫我心杏嗉碌摹?/P>

       “嘆——”簾布後又發出一聲嘆息。

       我戰戰兢兢走了過去,摁亮燈,那具不知名的屍體安安份份懸掛在半空中,一隻大彎勾戳穿了它的喉嚨。

       猶豫片刻,我緩緩地撩起簾布一角。

       最先看到的是壁櫥的下邊,擺放著一個小桶,裡邊盛著某種動物的內臟,血水烏黑,腥味四散。污穢地腸子七繞八拐堆成一堆,最上邊躺著一顆眼珠子,連著眼白及血管,定定“瞪視”著我。被剜下來的眼珠子不過是一團血肉,早就失去了“視物”功能,可是我卻覺得它直看到我的心底裡去了,在無聲地嘲笑我的膽小。

       這眼睛的主人是誰?

       我的手在顫顫發抖,沒有力量再往上掀簾子,察看那具會嘆氣的屍體。

       突然,那具軀體慢慢晃動起來,隔著簾布,出其不意地觸摸了一下我掀簾子的手。我的手一松,簾布又合上了,背脊上蹭地冒起一層冷汗,心臟快要停跳了。

       顧不得關燈,我趕快跑出廚房,“張老闆,你,那個。”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猛地,由頭頂爆起一聲“咣——”響,把我嚇得驚跳起來。抬頭看去,暀W掛著個壁鐘,正在敲響報時,我撫摸著不堪重荷,緊張急跳的心臟,試圖讓它放鬆下來,那鐘仍在響。等等,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又多望了幾眼那隻壁鐘,鐘上的指針竟是倒著行走的,數字顯示有13個小時之多。

       “13點了。”張老闆說著,緩緩轉過頭來,“廚房裡有什麼?”

       “廚房裡有……”我正要把剛才發生的事說給他聽,一見他轉過來的模樣,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忍不住伸手掐著自己的脖子。

============================================================


十五
       “怎麼了?”張老闆歪著頭問我,他的腦袋斜趴在肩膀上,中間沒了頸脖,一看便知是生前被人擰斷了的。

       “沒……沒事。”我結結巴巴答道,不由自主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生怕它也會斷裂開來。

       “雞爪炸完了嗎?”

       “炸完了。”我把臉轉到一邊,不敢看他。

       “那你就在這裡幫忙,端菜揀碗擦桌子,會做吧?”

       “會。”

       張老闆盛了一碗雲吞放到托盤裡。“這一碗送到窗邊那桌去。”

       “嗯。”我端起碗,低著頭,小心翼翼走過兩、三張桌子,盡量不去看那些鬼顧客的恐怖面孔。好不容易來到窗邊,放下托盤。用比蚊子叫還小聲的聲音說道:“這是你的雲吞。”

       “謝謝。”那人說道,頭臉漲紅發紫,舌頭伸得老長,直吊掛到下巴尖上。(不用說,你也猜出他是什麼鬼了吧?)

       “不客氣。”我答,緊緊捏住托盤,極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癱軟在地。慌裡慌張轉過身逃開去,眼睛半睜半閉,不留神踩踏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啊唷,你踩到我的耳朵了。”一個女人尖叫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連忙抬起腳。

       “你看你,把我的耳朵都踩髒了。”那女人揀起她的耳朵,在我面前直晃蕩,不依不饒。好似也要在我的耳朵上蹬幾腳方才肯罷休。

       “對不起,她是新來的。什麼也不懂。”張老闆趕緊過來打圓場,對我叫道:“你還呆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拿到廚房洗乾淨來。”

       “哦,哦。”我顧不得噁心,接過耳朵拿到廚房,放在水槽裡沖洗,背後簾布裡那具屍體還在緩緩地擺動,我的頭皮陣陣發麻,一雙手搓洗著那片爛肉,冰涼涼地,直寒到我毫毛直豎。今後再也沒有什麼恐怖片能嚇得到我了,就連真的鬼的耳朵都給我踩在腳下,捏在手中,還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

       那耳朵早已長斑變色,也不知什麼叫乾淨,我洗了洗,拿了出去,大概是今天所受的驚嚇過多,有點麻木了,我居然面不改色地幫她戴回腦袋上,用兩枚胸花樣的小別針固定住。說出了我今生最虛偽的一句謊話:“你真漂亮。”

       張老闆伺機奉承道:“那是當然,霉霉小姐是我們這裡很有名氣的影星。”

       聽聞此言,霉霉小姐立即換出一副笑臉,維護完美形象。“哪裡,都是大家抬愛。”

       “來來,給我們這位小姑娘簽個名。”張老闆嚷道。

       “好好,給簽個名。”我忙拿來記帳的本子,遞給她。

       “好吧。”霉霉小姐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粉脂紛紛急墜,漸漸顯露出一道可怖刀疤,她伸出手,中指上爬著一圈發霉的白色絨毛。難怪叫霉霉小姐。

       送走了難纏的霉霉小姐,接下來的工作還算輕鬆,目睹了N多個肢體殘破的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來了個缺了鼻子的顧客,我竟能直視她深黑的鼻洞,問:“小姐,你想來點什麼?”面不紅心不跳。(早就急跳到失靈了。)

       “給我來碗面。”她說道,看了我一眼,忙改口,“面不要了,你給我拿個小籠包來。”

       “只要一個嗎?”我問,有點奇怪。

       “是啊。”她盯著我瞧。

       “好,你等一下。”我去給她拿了來。

       那女人偷偷掏出一個粉盒,幾塊橡皮泥似的東東在揉捏個不停,不時抬頭鬼鬼祟祟地偷窺我。長長地頭髮遮住了她的面容。“嘿,”她忙活了一下,很快吃下那隻小籠包,朝我招招手:“你,再幫我拿一隻小籠包來。”

       如此這般,她使喚我來來回回五、六次,幫她拿小籠包。

       你是不是在耍我啊?若在平時我肯定會這麼忿然地斥問她,不過現在人地生疏,我不敢再生事端,只能由著她叫我過去,被她賊眉鼠眼地偷窺,不知這女人安的是什麼心。

       “嘿,時間到了,你可以走了。”張老闆對我說道。

       “哦,是嘛。”這時我竟有些舍不得走,不知外邊還有什麼更離奇恐怖的事情在等著我。

       “走吧。”張老闆催道,接過我手裡的抹布。

       沒奈何,我只得背起包走出門去。最後一眼,看到那個女人仍在悄悄打量我。

       真是古怪的女人,我沒再多想,又沿著鐵軌往前走去。

       長路漫漫,何處是盡頭。

       我凝視著陰霾前路,心緒驀地變得很消沉。若片吉在我身邊就好了,那我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的。想到片吉,不爭氣的淚水又流了出來,先前太忙於做事,暫時麻醉了的傷痛又涌上心頭,叫我難過得不想再往前一步,我趴在一個燈柱子上嗚嗚地哭起來。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抬頭看去,只見那人背對著我向前倉促急走,拿著一張圖片在尋問路人。多數人懶得理他,少數幾個人看看圖片,做出一副否認的表情。那個男人似乎很著急,拉著人家不住地說話,好像在懇求人家幫忙,他走得快,一下就到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大約是求助無門,有些失魂落魄地呆坐在那裡。

       想不到也有人和我同病相連,我擦去淚水,走近他,雖然我不一定見過他想要尋找的女人,但我想我可以給他幾句安慰的話語。

       他倦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低沉著腦袋,很是頹廢的樣子。

       “咳。”我在他身邊哼了一聲,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仍低著頭,也許是太過傷心,沒聽見。

       我只得在他身邊坐下。問:“你想找人嗎?”

       “是啊。”他猛抬起頭,急切地看著我,塞過來一張圖片:“你見過這個女人嗎?”

       真是匪夷所思。那圖片是我的素描圖,而眼前的這個男人竟是片吉。“片吉。”我激動地叫道。

       “什麼?我不叫片吉。”片吉說道。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我啊,你認不出我來了嗎?”我看看那圖片,只寥寥數筆就把我很傳神地勾勒了出來,片吉是不會畫畫的。這畫是誰畫的?片吉身上的衣服也變了,我從未見過他穿這身衣服。“你是不是失憶了?”我問,心下大亂,不知片吉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走開,我不認識你。”片吉推開我。他看到旁邊有個女人經過,忙衝上去問:“小姐,你認識這個女人嗎?她叫貓貓,是我的女朋友。”

       “不認識。”那女人瞄了一眼,冷漠說道。

       “你再想想,一定見過她的,她對我很重要。”片吉解釋道,聲音滿是傷感。

       “說了不認識了,煩人。”那女人大步走開去。

       “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片吉痴痴地對她叫道。他看到鄰近店鋪裡走出一對情侶,忙又上去詢問,結果人家以為他是瘋子,打了他一拳。

       看到他這樣,我的心都快碎完了,撲上去,摟住他的胳膊,哭不成聲,“我就是貓貓啊,你看看我。片吉。”

       片吉扭頭過來,呆呆看著我,面無表情。

       “怎麼樣?你認出我來了嗎?”我欣喜地看著他,滿懷希望。

       “走開,神經病。”片吉用力甩開手,我被推到地上,手掌擦出幾道血痕。

       “片吉,不要丟下我。”我大聲叫道。

       片吉拋給我一個比冰還冷的眼神,頭也不回地走開去。




2006-11-12 07: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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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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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十六
       “當當當——”不知哪裡傳來鐘聲。

       “十四點了。”鄰近的店鋪裡,一個女鬼說道,她“嘩啦啦”拉下捲簾門。一時間,剌耳地拉門聲此起彼伏,仿佛沿街的店鋪都在同時關門打烊。

       我從地上爬起來,追向片吉,視線越過暀W的大鐘,心下略吃一驚,那鐘面上本來只有十三個刻度點的,不知何時多出一個數字來。

       十四點,難道過了這一刻,又會發生什麼離奇變故?

       街上空空盪蕩,鬼影全無。

       片吉很快拐過街角,倏地消失不見了,我緊跟了上去,看到地上有個大洞,洞口嵌著一塊路牌——富力路999.咦,竟有這麼奇怪的路。那路面由七彩顏色組成,寬度僅容一個人通過,好似兒童樂園裡的螺旋滑梯,別緻可愛。

       坐在地上,向下邊滑去,轉了七、八個圈,我的腳踏在一塊板子上,四周黑漆漆的,辨不清置身何處。“片吉——”我大叫道。用手摸了摸旁邊,好像我躺在一個四方形的窄小盒子裡邊。恐怕這是一口棺材。我心下想道,立即被這一猜測嚇了一跳。從出入口兩端設計的巨大反差可見,富力路999見證了生命開端到結束的全過程,怪不得這條路是單行道,因為生命本身就是沒有回程的。

       正想著,我猛地聽到上邊傳來呼呼地摩擦聲,一個沉重地物體正快速滑落下來。這下死定了,那肯定是個身寬體胖的飽死鬼,重型坦克一般地壓下來,我豈不是要被輾成肉餅?

       沒等我想出對策,腳底的踏板突然一松,我掉到了一個兩平方米大小的白色塑料泡沫坑裡。驚魂未定,“呯——”又一聲響,那個重磅坦克也掉了下來,濺起的泡沫埋住了我大半個身子。

       “來晚了,又來晚了。”那人站起身,大跨步踏上台階,拍拍身上的泡沫,走了出去。

       我走上台階,這才明白自己是站在一個二樓陽台樣的室內突起物上,在這個倉庫大的房子裡,像這樣的陽台還有十幾個,這只是房子的入口,不知出口在哪裡。我沿著旁邊的樓梯走下去。

       這個房子大概有十來個籃球場那麼大,許多的鬼擠擁在這裡開派對,正玩到興頭上,鬼聲鼎沸,音樂強勁。光線曖昧不明,眾鬼勾肩搭背,放浪嬉笑唱跳喝酒,鬧得不可開交。

       離地三、四米高的地方架著一座鐵索吊橋,七、八盞聚光燈在來回晃動,幾個治安員模樣的鬼在忙碌奔走,不停地用長竿勾子勾起地面上的一些小動物,丟到大筐子裡運走。我離得太遠,看不清那是什麼?興許是哪個鬼帶來的寵物。

       我剛走下大半截樓梯,便看到一個近似片吉的身影夾雜在人潮裡,急忙追了去,不想撞到一個鬼身上。

       “啊唷。”那女鬼叫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鼻子。

       “對不起。”我忙道歉。看她的臉很眼熟。

       “沒什麼。”她答,抬頭看我,大驚失色,慌不擇路逃進鬼群堆裡。

       一秒之後,我回過神來,想起在哪兒見過這張臉,是我日日在鏡中瞧見的我自己的臉。

       她就是在張老闆店裡偷窺我的那個女鬼,難道說她偷了我的臉,所以片吉才會認不得我?那麼我,我是不是用著她的臉,我趕緊摸摸自己的鼻子,還在。

       哪我用的這張又是誰的臉?

       我奮力追上去,把臉還給我?我大叫,聲音被淹沒在嘩笑吵鬧聲裡。光線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那個鬼的衣著,要想在這狂歡的海洋裡找到她,無異於上樹攬月。

       鏡子,哪裡有鏡子?我急迫地想要看看自己的臉是什麼樣子。

       我還是我嗎?我摸著我的臉,用力捏了一下,好痛,至少,這不是橡皮泥或石膏製做的。也許她只是複製了我的臉,並沒有損壞我的容貌?可是片吉為什麼認不出我呢?我煩惱地想著,只要有一面鏡子,就可以真相大白了,鏡子啊,你在哪裡?

       洗手間總會有鏡子的。問了個侍者,我直奔而去。

       推開門,果然,一面大鏡子掛在洗手台上,幾個女鬼在對著它塗脂抹粉。

       我低著頭走上前去,慢慢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那幾個女鬼的身影都映在鏡中,而她們身後站著個白色霧狀人形物體,難以置信,那就是我。

       沒有面目的女人。

===========================================================

十七
       我站在原地嗍嗍發抖,不敢走上前去證實這件事的真偽。那幾個女鬼也發現了鏡子中的異像,紛紛轉過頭來看我。

       “你是誰?怎麼到這兒來的?”一個黃發女子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來的。”我嚅嚅地說。

       “是偷渡客吧?”另一個老婦人說道。

       “你怎麼……”我衝口問道,這麼快就被她識破了。

       “當然囉,你在鏡子中是這個樣子,我還看不出來,豈不是傻的。”老婦人說道。

       “這鏡子,為什麼沒有我的映像?”

       “因為你不是妖精啊。”黃發女子笑道,“你是不是嚇了一跳?好似在人間照鏡子看到鬼一般。”

       “難道你們不是鬼?”我驚問道,妖精與鬼也可同在陰間並存嗎?沒聽說地府裡住著妖精的吶。

       “呵呵,告訴你吧,這面是照妖鏡,只有妖精才能照得出影像。”黃發女子嘿嘿笑道。

       “那麼我……”我沒有說下去,心底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動,並不是我沒有臉,只不過是照的鏡子不對罷了。

       “你沒事,OK?”老婦人掏出香煙點燃吸了一口,也不管洗手間裡人進人出的。

       我看她好像很有派頭的樣子,似乎經歷豐富,忍不住問她:“你知道我怎樣才能回到陽間嗎?”

       “小事一樁。”對於我的困惑,老婦人不以為然,彈了彈煙灰,走出廁所,我和那個黃發女子跟著她,來到一個較冷清的角落。“你以為我們怎麼能跑到陰間來?因為有了富力路,人、鬼、神三界,我們想上哪就上哪。”

       “那個富力路有這麼神奇嗎?”我問,故意裝做不相信的表情,激她說下去。

       “我試給你看。”老婦人掏出一支筆,在暀W劃了個圈,那筆的顏色可以隨著她的心意七彩變幻。不大會功夫,我眼前便現出一個洞口形狀的圖案,有如馬良神筆所畫,栩栩如生。她曲鶚種岡誶獎諫杴徇狄幌攏u路鶇噯醯夭A脊芽_矗岐B嬪險嫻納蟔i齟蠖矗荐瑍撗Fァ!罷饊趼罰迤~蜓艏洹!崩細鏡懍鏈蚧鴰僰征Yフ樟蘇眨y鴯饊罊?/P>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不知她是什麼樣的妖精,竟有這麼大的能耐?正應了那句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勇氣十足。“為什麼你們要到地府裡來?” 別人還唯恐避之不及呢。

       “嘿嘿,在地府開派對,來去自如往返陰陽兩界。還能有比這更有意思的事情嗎?”那黃發女子笑道。

       “你想不想回去吶?”老婦問。

       “嗯。”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條通向陽間的富力路對我實在太有誘惑力了,可是我不能拋下片吉不管,“等等,我還要找我的一個朋友,他就在會場裡。”

       “那你快去吧,在時限以前。”

       “什麼時限?”

       “就是陰界銷禁的時限啊,還有二十分鐘,十四點就要過去了。”

       “到時候會怎樣?”

       “到那時這個空間就不復存在了。”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這是我們妖族製造的空間,時限一過,我們就會回歸原位,這裡的一切都將消失。”

       “啊,那我呢?”我驚悚問道。

       “不知道,我們還從未碰到過你這樣的情況。”

       “你們能不能幫我找一個人?我一定要帶他走。”我急忙抓住那老婦的手苦求道。

       “要我幫忙是有代價的,你能付給我什麼?”老婦直白說道。

       “我……”我低下頭來,實在沒有什麼可付出的東西,以她的妖力,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呢?

       “要不然你答應幫我做一件事,行嗎?”

       “什麼事?”

       “這件事你能輕易辦到,對於我而言卻是難上加難。你只說答不答應罷?”

       “如果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答應你。”

       “好吧,既然你承諾了,我必定會把你送到陽間去。”老婦另畫了一面鏡子,用食指叩叩,那鏡面內漸漸顯現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身後是濃濃霧氣,看不出她置身何處。

       長髮披蓋在她臉上,不見容顏,她低頭,用一把血紅的梳子一下下梳理著黑漆漆的頭髮,緩緩向鏡面走來,恍惚中好似嘴裡念念有詞說著什麼,舞廳裡太嘈雜聽不清楚。她直直走近鏡面,活似貞子剛剛爬出井穴。

       不過是短短數秒,這畫面便消失了。

       “你看著這支筆。”老婦人把她手中的彩筆伸到我眼前,“記住它的樣子。下次在商店裡看見它的時候,買下來。當你遇見鏡子裡的女人時,送給她。”

       “你想要我做的就是這件事?”我問。

       “對,你認為很簡單是嗎?其實事情不分難易,只看做這事的人有沒有能力。”

       “商店裡有那麼多的筆,我怎麼知道是哪一支呢?還有,那個女人住在什麼地方?”我擔心地問,可別是什麼深山老妖才好?那將變成另一場靈異之旅。

       “這些你都不用擔心,該出現的時候,它們自然會出現,你只不過是個穿針引線的人。”

       老婦人又敲了敲鏡面,這一回,現出舞會場上的景象。“你要找的朋友是誰,只管集中意念去想,他便會現形於鏡中。”

       聽了她的話,我努力憶起片吉的模樣,很快地,他的身影映現在鏡子裡。從他身後的景致判斷,應該是位於舞廳另一端的吧檯邊上。

       “你快去吧,時間不多了,把他帶到這裡來。”老婦人催促道。

       我應了一聲,正要橫穿過妖精們狂歡的舞池去尋找片吉,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先是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群妖四散,一隻長頸鹿平白冒起,身形巨大,頭頂幾乎觸及天花板。它好似神志不清,搖搖晃晃,橫衝直撞,把半空中的鐵索橋鬧得飄搖不定,那幾個治安員站不穩,呼拉拉地吊掛在扶手上,大嚷大叫:“解酒藥吶,快拿來喂了它。”

       聽到叫喚,幾個侍者趕快提了大桶的藥水來,用長管噴槍往那長頸鹿嘴裡射去。這邊還未安撫好,這邊又傳來一聲虎嘯。

       一個醉意醺醺的男士猛地摔倒在地,變成一隻白皮虎,它想要扶著椅子站立起來,誰知虎掌威猛厚重,那椅子竟被拍得個粉碎。它吃了一驚,大吼一聲,想要逃開去,迎面撞上一位小姐,那小姐身子柔媚一扭,化為青翠長蛇,纏在它身上,狂舞亂爬。

       目睹這一場面,我頓時醒悟。

       吊橋上治安員的責任是專門清理那些因酒醉而現出原形的妖精,為了不破壞舞會,所以在高空操作,把醉倒現形的小妖送離會場,開始時只是小妖,隨著派對漸趨尾聲,大型的妖精也抵禦不了酒精的力量,紛紛現出本來面目來,猙獰駭人。

       我一急促向前跑去,兩邊是嘩亂的變身場景,一個個靚男美女轉眼間化為各式光怪陸離的動物,我左躲右閃,慌不擇路,不是撞在這個的毛皮身背上,就是踏到了那個的腳,好在它們全都醉得東倒西歪,根本無暇顧及到我。亮麗舞池裡爬滿了奇珍異獸,間或滲雜著一些人形妖精,那場面說不出的詭譎。

       我連滾帶爬地闖過舞池,看見片吉還在大口喝酒,拼盡全力衝上去,奪過他的酒杯,摔到一邊,“快跟我走。”

       “為什麼要跟你走啊?”片吉醉眼看我。

       “出去再說,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了。”我拉他。

       “我不走,哪兒也不去。”

       “我求你了,這裡很危險。”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我急得快要大哭出聲。

       “什麼危險?天王老子我都不怕。”片吉打了個酒呃,衣服後擺猛地長出一條尾巴來。

       “片吉,你怎麼……”我來不及問出聲。那妖已滾落在地,化身為一隻花斑狸貓。“你怎麼騙我,你根本不是片吉。”我坐在地上,鼻涕眼淚地失聲痛哭。

       一剎明白過來,張老闆店裡的女妖既能借用我的臉,那麼這隻狸貓也必定是借用了片吉的臉,也許它在什麼地方碰到片吉,片吉正拿著我的照片四處打聽我的下落,這場景被它看到了,也照葫畫瓢地學了來,而我這個白痴就傻乎乎地跟著它來到這裡,說不定那時片吉就在附近尋找我……我們就這樣錯過了。

       趴在地板上傷心欲絕,為了把片吉帶回去而強撐起來的鬥志瞬時灰飛煙滅,我動也不想動彈了。

       風起,雲涌。

       突然感到背上涼嗖嗖地,我抬起頭,看到天上烏雲急涌,狂風吹得我的頭髮亂飛亂舞。

       怎會這樣?我記得這是在地下,怎會看得到滿天的烏雲吶?

       嘶——嘶——地板上的動物仿佛經不得風吹,紛紛揚揚飛升起來,就連那笨重無比的大象也如同紙糊一般地輕飄飄飛起,被吸進雲層裡。那團不知從哪冒出的烏雲漸壓漸低,卟哧響著,吞吃掉它遇上的每一樣東西。

       不好,時限快到了,我記起老婦人說的話,拚進全力向富力路跑去。

       就要趕不及了,還差十餘米,那雲以及快的速度跟我爭奪空間。壓下來,很快,距地面不足一米高了,我趴在地上,手足並用地朝前爬去,近了,近在咫遲,烏雲眼看就要吞吃完這最後的空間,我弓身躥進洞口。

       眼前一片漆黑。




2006-11-12 07: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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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十八
       我還未及定神喘息,便感覺到胳膊一陣發冷,好似那片陰雲也跟著漫了進來。涼嗖嗖的空氣瞬間包裹著我的身體,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得快些離開這裡才行,我用手摸了摸四壁,光滑平展,這條富力路與我來時所走的那條路大為不同,它宛若一口古井,而我就站在井的底部,沒有樓梯繩索,要怎樣才能攀爬逃生呢?

       空氣越來越冷,一種濃稠的氣體滲雜在裡邊,無色無味,悄無聲息圍困住我。一片片碎絮樣的物體紛亂地飄浮著,若有似無,滑過我的肌膚。很難向你解釋那感覺,嗯,整個人好比被浸泡在大塊的雲層裡邊,叫我透不過氣來。

       好像有點兒荒謬,雲層並不是水,怎麼會令人窒息呢?實際上,這冷冷的氣體還真帶著水的某些特性,我試圖爬上井壁時,才剛走了兩三步,手一松,跌落下來,感應到腳下有股浮力托了我一下。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一跌到底,我立即腳尖點地,用力猛蹬,竟攛到了那團氣體的上邊,雙腳懸浮,離開了地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是在雲層裡邊游泳罷?我不停地揮動手臂,以使自己不再沉落下去。

       伸手不見五指,完全看不見洞內的情況,只能憑觸覺來感知一切,頸部以下是寒入肌膚的氣體,叫人很不舒服,而那以上是清爽的空氣,乾淨怡人,兩股氣體的交界十分清晰。

       短暫地驚奇過後,我又陷入另一種恐懼之中,頭頂上沒有一絲光亮,這條富力路的出口究竟在哪裡,會不會有分支,或是密道,我能順利找到出口嗎?即使找到出口,它通向陽間的哪裡?

       在黑沉沉的空氣中,一路摸著洞壁向上飄浮去,我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自己是出不去了,被關在一個倒扣的杯底,只等水樣的雲層漫到頂部,我就會窒息而死。

       胡思亂想中,陰雲上浮的速度變慢了,我的體力也在一點點地消耗掉,這種“飛”的狀態不知還能持續多處,十分或二十分鐘,如果還沒能找到出口的話,我可能會溺死在這團陰雲裡。我摸著洞壁轉了一圈,棜悼頁雇o滑手,看來絕無可能攀附在上邊。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改了個策略,試著一動不動飄浮在空氣中,讓那些碎絮般地雲片支撐著我,嘗試了一下,還行,我保持著一個姿勢,躺著,久久不動,仿似一具浮屍。“浮屍”?我被這念頭嚇壞了,心下大亂,翻了個身,沉入陰雲裡,趕緊劃動手臂令自己重又向上浮去,口鼻吸了大片濃雲,胸中一陣緊悶難受。這一危險變故又加重了我的絕望心理。

       片吉,救我。

       片吉,你在哪裡?

       你知道我正在遭受磨難嗎?

       我在心裡大聲吶喊著,真希望神靈出現,給我指一條明路。

       然而這裡不是天堂,是地府,地府之下,也許是地獄,我就要沉下去了,可悲的是我竟不是堂堂正正的鬼,只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偷渡客。

       我閉著雙眼就這麼漂浮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洞壁變小了,睜眼看來,上頭現出一團灰濛濛的光暈。出口到了嗎?我驚問道。

       陰雲托著我緩緩向上升去,通道越來越狹窄,當它達到一定的寬度時,我用手腳撐著洞壁兩邊,像蜘蛛人一般慢慢爬了上去。頂端是一個“7”字形的彎道,約莫一米五長,十分窄小。我只能緊貼著洞壁,一點點地磨蹭著接近那光亮的所在。

       富力路的外邊通向什麼地方呢?我心下猜測著,不會是某個山洞石縫吧?或是下水道口,要不然是哪個大劇院的後台?恐怖電影裡常見的橋段在我腦中閃現,種種奇怪的出口位置我都大致設想了一遍,本以為萬變不離其中,想不到真真從富力路口向外探視的時候,我竟被嚇了個目瞪口呆。

       還記得我說過富力路的頂端是一個“7”字形嗎?洞壁變小後,我徒手攀爬的這條“路”,居然是一盞路燈的內壁,它的出口原本是安放燈具之處,沒有了燈具,只剩個大洞口,上方仍保留著遮蔽風雨的檐蓋。

       我向地面望去,足有四、五米之高,怎麼下得去?

       這時,富力路開始微微顫慄,似乎經受著什麼痛苦,如同地震一般搖晃不定驀然塌軟下來。幸好它倒下的速度不是很快,富力路的這截內壁十分柔韌,撞到地面時,為我擋開了大部分的衝擊力。

       幾乎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跟往身上撲了來,趕快爬出富力路,回頭看去,一團烏黑黑的雲霧正慢慢地吞吃著富力路,不大一會功夫,它便消失在雲霧中,不留痕跡,地上平平整整連條細縫也沒有。片刻之後,那雲團也淡化在空氣裡,無影無蹤。

       到這時,我緊懸著的心才算放鬆了下來,把注意力移往別處,想弄清楚自己所在位置。

       這是一個廢棄了的地鐵站台,光線慘淡,椈嶸}敗,各式垃圾碎片在風中翻滾。

       我這是在哪裡?陽間?陰間?哪裡才是出口吶?

       望著陷入黑暗的地鐵通道兩頭,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若是選錯了目標,那麼走得越多只會錯得越多,我左右為難,想不出辦法。正站著呆愣出神時,耳邊傳來“的的”地馬蹄聲,扭頭看去,一匹白色的駿馬正跨著輕鬆地步伐向我走來。

       在都市地鐵裡出現一匹馬,這算得上是稀罕事嗎?

       我直直盯著那馬兒,以先前的經歷,莫說是馬,就算它是恐龍我都不會感到驚訝。純白的馬,奇就奇在它是用幾張光潔的白紙雕制而成,宛若童話裡跑出來的角色。英俊的王子騎著白馬,遇見了灰故娘,然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瞬息間的聯想,我臉上不禁露出個神往的微笑。

       我的目光落在馬背上,馬背上坐著的男人見我傻傻看他,忍不住喝問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啊?”

       一聽他說話,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

       “怎麼了,你,開個玩笑不行嗎?”片吉從馬背上下來,拉著我的手。

       “你這個死人,你死到哪裡去了?”我捶他。

       “喂,你要搞清楚,你把我丟在列車上跑掉的。”片吉抓住我的手。

       “那你不會也跳下來找我啊?”

       “是啊,我也跟著跳下來了,可是地鐵開得很快,我不知道我跳下來的地方離你有多遠,只好慢慢地往回找。”

       “你哪來的馬?”我問,只見那馬兒悠閒地在嚼一張破紙片。

       “它自己找上來的。說要帶我來找你。”片吉含糊地答道,好似連他自己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這樣的事?”我忽然多了一份警惕,認真打量片吉,眼前這人不會是什麼妖魔鬼怪變了來騙我的吧?我推他轉過背去,想察看他背上有沒有藏著尾巴。

       “好了,你幹嘛?”片吉不解地問,見我急切地想扯開他的衣服,臉上立馬露出個“淫”笑,“才分手幾個小時,你就這麼想我?別急,我們總要去找一家旅館才能做啊。”

       “呸,你想什麼呢?”我打他的背。“我問你,剛才你見到我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事?難道你不緊張嗎?萬一我身受重傷或是什麼的……你還有心思和我開玩笑?”

       “我看你就是沒事的樣子。”片吉安然說道。

       “你問都沒問就知道我沒事?”我氣惱地說,剛剛才從鬼門關裡逃出來吶。

       “從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你要是有事,還能那麼色眯眯地盯著我看嗎?”片吉嬉笑著說。

       “哼。”我哼了一聲,算他猜中我的想法。

       “喂,你們有什麼話,回去再說,想走還是不走啊?”那馬張嘴說道。

       “咦,這隻馬會說人話?”我驚異說道。

       “廢話,我能走能跑,為什麼不能說人話?”那馬蹶起後蹄,響亮地放了一個屁。

       我啼笑皆非,捂著鼻子後退。“片吉,你從哪弄來這麼個活寶?”

       “我不是他弄來的,是筆妖叫我來的,我和她是文房四寶幻化而成的。她托我帶你們兩個人回陽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朋友,帶他來富力路的出口這邊會合,載著你一起回去,上來吧,我們這就走,我還有很多事吶。”那馬兒說道。

       “她怎麼知道上哪兒去找片吉啊?”我問,在舞廳裡變故太快,我根本未及跟她解釋。

       “不要用人類的思維來套定我們好不好?”那馬拋給我一個輕蔑的微笑。我還想再問下去,見它那得意的表情,只得做罷。

       “我們走吧。”片吉說道,扶著我坐上馬。

       白馬在站台上急速奔馳,風中挾帶著垃圾碎片紛紛揚揚,前方陰霧茫茫,我和片吉緊閉雙目,盡量伏貼在馬背上,只聽得馬蹄聲聲,踢踏響亮。

       “坐好了。”白馬叫道。

       “好。”我和片吉異口同聲答道。只覺得那馬揚起前蹄,來了個大幅度的跳躍。我睜開眼,只見它向一面椈屨i猛撞去。“啊——”我忍不住脫口驚叫。

       “閉上眼吧。”白馬哼道,大概認為我大驚小怪,反應過度。它放慢了腳步,又往前跑了兩三分鐘,停歇下來。“到了。”

       我和片吉下了馬背,踏在站台上,一時還沒有從虛幻中抽身出來。

       暀W的路標是“橫倉”二字,正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只是空盪蕩地沒有一絲人氣。我們當真回到現實中了嗎?

       “再過幾個小時地鐵才開放,到時候你們混在人群中出去吧。”白馬吩咐道。

       “謝謝。”片吉說道。

       “沒什麼。”白馬淡淡答道,對我說:“你的要求,筆妖幫你辦到了,出去以後,別忘了筆妖托你辦的事。”

       “嗯,我記著呢。”我說。

       “好吧,我要回去了。”白馬回轉身,跳下列車軌道,“的的”跑遠去。

       幾個小時後,我和片吉混在第一批乘客中,步出地鐵站口,站在寬廣的蒼穹下,我們幾乎要大聲吶喊,釋放胸中的快意。

       經過了《麗人客棧》、《地鐵驚魂》兩次事件,我和片吉都對進入建築物內部產生了一定的抗拒心理。對我們而言,裸露在外,太陽星空籠罩下的大街才是內部,是我們可以安心活動的空間,而室內,比如旅館房間、地鐵車廂才是外部,從這裡,我們走到了正常的界限之外,體驗靈異,步步驚心。

       然而,縱使有種種不情願的理由,我們還是不能擺脫都市人的生活常規,整日呆在室外,除非我們去做乞丐,露宿街頭,退一步說,就是流浪漢還有被關進收容所的一天。

       所以,我們雖受了不少驚嚇,心有餘悸,還是按計劃踏入了新花樣百貨商店。

       不知道,這一回會有什麼奇異的事件等著我們吶?

       我和片吉並肩走了進去。

       ……

==========================================================

十九
       新花樣百貨大樓位於直衝雲霄購物公園內,這座商業公園占地近30萬平方米,由總長約3300米的六條繁華商業步行街及多條休閒小道連接而成,其中囊括了餐飲、休閒、娛樂、文化等服務業態,可24小時一站式消費,只要有足夠的現金、信用卡,盡可以在購物公園內無限期逗留長住。

       吃過早餐,我和片吉走進直衝雲霄購物公園,這裡雖說晝夜開放,但早上仍是一天中客流量最少的時間,售貨小姐大多忙著擦櫃檯,整理貨架,興許見我們打扮樸素,不像是買得起昂貴物品的主,連招呼也懶得跟我們打。

       這樣也好,我和片吉在琳琅滿目的貨品中盡情逛蕩,幻想著自己是百萬富翁,眼前這些華美的商品都是隨手可得之物,我們細細端佯比較,熱切地討論著若是買回家,該擺放何處最妥當。

       兩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顧客遊人漸漸多了起來,而我們僅遊覽了購物公園裡極少部分的店鋪。

       “先去買禮物吧?”片吉提議,恐怕一天下來都未必能逛完全部的商店。

       我們走進新花樣百貨大樓的底層,這裡有幾十部電梯及自動扶梯可供顧客使用,若想到達三十層以上的樓層,就必需要換乘另外的電梯才行。新花樣百貨大樓的高度可謂直衝雲霄,除了商場外還設有賓館套房,因而,除了工作人員外,誰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層樓。

       很快,電梯從高處降下,門開,裡邊的乘客魚貫而出。我和片吉走了進去,隨手按下我們想要到達的樓層號“13”。

       “嘶——”兩扇門板迅速關上。

       “怎麼沒有人進來?”片吉敏感地叫道。電梯內只有我們兩人。

       “不會是又發生什麼事吧?”一個不詳的預感掠過我的腦海。電梯外明明擠滿了等電梯的人,為什麼偏偏只有我們兩人進來?

       未曾多想,樓層指示燈停在了“2”的位置上,“叮——”響,門開了,一個商場職員打扮的男人低頭走了進來,很快轉身按下關門鍵,瞬間,門板合上了。2樓的電梯間門口同樣呆站著許多人,那些人似乎對我們搭乘的這輛電梯視而不見,仍用渴求的翹首以待電梯到來。

       新進來的乘客背對著我們在撥打手機,“嗯,我已經把他們帶來了,很快就到,對,先讓他們到各處轉轉,熟悉一下環境。”說完,他掛斷手機,轉過頭來,對我們微微一笑,“歡迎你們到直衝雲霄購物樂園來。”

       “嗯。”我不自覺地答道,一下看清了他的臉孔,直覺得頭皮發麻,眼前這人正是在地鐵中久尋不遇的那個男人。

       “我們好像在哪見過面?”片吉有些疑惑地問。“你去過麗人客棧嗎?”

       “沒有。”他擺出個商業化的笑容,“歡迎你們入住我們的酒店,直衝雲霄酒店最大的特色是能夠鳥瞰窗外的雲海,其它任何酒店都無法辦到這一點。”

       “難道你們的酒店建在天上,那飛機會不會撞到?”我想使心情輕鬆下來,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這是絕無可能的。”那人輕鬆一笑,“到了這裡,就連閻羅王都找不到。”

       聽了他的話,我聯想到衛斯理有部名叫《電梯》的小說,那電梯不停地上升,直升到雲團中。難不成我們搭乘的也是這樣的電梯?我緊張地盯著樓層數字顯示板,9、10、11……12,到這刻,我的心臟都快要停跳了,不會發生什麼事吧?比如過了半個小時還是停在這個數字鍵上,或者突然墜下,再或者從天窗裡猛地探出一張鬼臉來。

       “你很緊張嗎?”那男人扭頭過來問我。

       “沒事。”我摸摸額頭,一手的冷汗。

       “空調溫度高了,有些熱。”片吉替我解釋說,他捏了捏我的手肘,示意我放鬆。

       “但願你們在這裡玩得愉快。”那男人說道。樓層顯示13層到了,“叮——”電梯門大開,他率先走了出去。

       我們也跟著他踏出電梯,眼前的景物並沒有什麼異常,繁華商場,人來人往,衣著時尚的人們在喧華笑鬧聊天購物。

       “這些人不會是鬼變的吧?”我問,經過兩次奇遇,我不再相信眼見為實。

       “可能我們有些神經過敏,至少電梯沒有出問題。”

       “可是那個男人?”

       “也許只是外貌相像而已。我們還是先看看再說吧。”片吉說道。

       我也想不出還能怎樣?不想回電梯,只有在商場內閒逛了。

       過不了多久,我發現幾乎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相似的銀項鏈,項鏈墜是一個人形玩偶,僅有三釐米長,卻眼睛鼻子雕刻細緻,精美高貴,不同的人所佩帶的人偶也各不相同。

       “是購物公園的紀念品嗎?”片吉問。

       “不知道哪兒有賣,買回去做禮物好了。”我說。正說著,不知哪滾來一隻皮球,落在我腳下。

       “姐姐,我的球。”一個小朋友跑了來。

       “諾,還給你。”我揀起球,遞給她。小孩的脖子上也掛著一隻銀色玩偶吊墜,我乘機問道:“小朋友,你這項鏈是哪買的?”

       “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小朋友說著拿起玩偶讓它面向我,“你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咦,真的?”我嘆道。

       “小朋友,你去哪做的項鏈?我們也想做一條。”片吉也湊過來問道,看樣子是銀器店訂做的墜子。

       “你們沒有嗎?每個人都應該有的啊?”那小孩有些不解的問。

       “小星,過來。”孩子的母親見我們在撫摸那銀墜,滿臉的不高興。

       “哦,就來。”小孩回應道。

       “喂,你還沒說,上哪去做的?”片吉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小孩做了個鬼臉跑回母親身邊。

       “叫你不要隨便讓人碰你的項鏈,怎麼就是不聽,你的耳朵丟了?”母親拍拍女兒的肩背,責斥道。

       “那兩個人沒有項鏈啊。為什麼吶?”小孩問。

       “因為他們是壞人,所以沒有。”母親憤懣說道,帶著她走到步行街那邊去。

       她們的對話傳進我和片吉的耳裡,我們相對而視,莫名其妙。什麼邏輯嘛?人人都有項鏈,只有我們沒有,沒有項鏈就是壞人?

       “原來項鏈是用來區分人的。”我笑道。“想不到我們在這裡是屬於壞人。”

       “我同意你說的前半句話。”片吉看著那對母女的背影說道。“也許我們和這裡的人不是同一類的。”

       “你認為她說的是真話?”我問,這個“她”指的是小孩的母親。

       “至少她剛才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她沒有理由這麼對我們,我們根本不認識她。”

       “也許她以為我們想拐跑那小孩,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

       “這麼說來,她似乎更關心那條項鏈,不準我們碰。”

       “那就是她怕別人偷了項鏈唄。”

       “可是那個小朋友又說每個人都有項鏈,為什麼要偷別人的呢?”

       “也許有的人比較貪心,想多要幾條輪換著戴。”

       “可每條項鏈都是按人臉訂做的,戴出來豈不是告訴別人自己是小偷?”

       “那也許那個小偷是外來的人,偷了之後就走了。”

       “對,你推理得很好。”片吉給我來了個黠笑,“所以她說你是壞人沒有錯。”

       “這麼說你當我是小偷了?”我氣惱地問。

       “所有的條件你都符合,沒有項鏈,正想要一條,偷了之後又可以跑掉,別人不會發現。”

       “那你還不是一樣,也有做賊的可能。”

       “我不同啊,我是男人,不喜歡那玩意,不象某人,很臭美的。”片吉笑道,話音剛落,背上吃了我一記粉拳。他連忙求饒:“好了,不開玩笑了,你想要,我們找個工作人員問問在哪裡做的罷。”




2006-11-12 07: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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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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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二十
       找到一處服務咨詢台問詢,工作人員帶著我和片吉七繞八拐走過商場店鋪,來到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這裡大概是商場內部辦公的地方,領我們來的工作人員推開一扇門,很有禮貌地說道:“請進,稍等一下,你們的項鏈很快就製作好了。”

       這房間大約有三十平方米大小,中央放著一張桌子,兩個玻璃瓶,除此以外再沒有其它的東西了。

       我和片吉不由得走上前去打量那兩個瓶子,手掌高的瓶裡裝滿了銀色粉末樣的東西,那些粉末如同漏沙一般,急速地向下減少,奇怪的是瓶子下邊並沒有出口,那些粉末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正納悶著,粉末裡漸漸現出一個人的面目,好似片吉的臉。“你看,好像你啊。”我驚叫道。

       “這個也好像你呢。”片吉指著另一個小瓶說道。

       原來銀色墜子就是這樣製做出來的。我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粉末層直直下落減少,銀色人偶一點點突立出來。不久,瓶子裡就只剩下人偶,不見一粒銀沙了。

       “我們可以拿出來嗎?”我迫不急待的伸手想去拿那小瓶,沒想到瓶裡的銀色人偶霍地動了起來,擺出與我一模一樣的姿勢。“好好玩啊。”我笑,隨手做了個彈鋼琴的動作,那人偶也跟著我做起來。

       “這是什麼新科技產品?”片吉一手托腮,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瓶子中與他對應的那個人偶也學做他做出同樣的動作。

       “我們拿回去變魔術。”我笑道。

       房門打開了,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面帶微笑,正是電梯裡遇見的那個男人,“你們好,又見面了,玩得怎麼樣?”他隨意問道。

       我和片吉看見他,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本已忘記了的恐懼又浮了上來。

       “現在,我要把裡面的玩偶拿出來,你們兩個最好躺到地上去,這樣比較安全些。”他走近桌子說道。

       什麼躺到地上?我莫名其妙,沒有椅子招待我們也就算了,躺在地上是什麼意思?我的腦子轉不過彎來。

       “你們沒有椅子嗎?”片吉問。

       “要是不小心撞到的話,椅子對人的傷害更大,所以,你們還是躺在地上吧。”那人說道。

       “為什麼要我們躺著,有什麼事嗎?”我問,實在一頭霧水。

       “因為我要把這個人偶拿出來。不想躺著,你們坐在地上吧。”他做出退讓一步的表情。

       我望著瓶裡的人偶,它也做出相同地反應,迷惑地看著我。剎時,靈光閃過,難不成我們和人偶之間存在著某些互動,不但是我們能指揮人偶,人偶也能控制我們?

       “好吧,這樣我想你們該明白些了吧?”那人拿起與片吉對應的瓶子,慢慢晃了一下,人偶在裡邊失去平衡,跌坐在瓶底,幾乎同時的,片吉也猛地摔到地上。

       “片吉。”我叫道,想撲上去扶他,那人拉住我的手。“別過去,你會傷到他的。”他慢慢旋轉瓶子,試圖讓人偶滑出瓶口,我看到片吉也跟著在地上滾來滾去,撞到椈嚏A還好那椈戴啎F海綿,不然他肯定會撞個頭皮破裂。

       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那人偶從瓶裡掉了出來,可憐兮兮地躺在桌子上。我跑上前扶起片吉,他頭暈目眩,歇了一分多鐘才喘過氣力。當即衝上去抓住那個男人的衣襟。

       “你倒底在搞什麼鬼?”

       “放開我。”那男人掙扎著說道。

       “片吉,放開他。”我捉住片吉的手,試圖穩定他的情緒。

       片吉也意識到生氣無濟於事,忿然放開手,惡狠狠地瞪著那人。“你說!”

       那人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是衝上雲霄購物公園的市場推廣員,我的工作就是到世界各地吸引遊人到這裡來。你們拿到的那本《靈異旅遊地圖》就是請貼,只要你們踏上鬼都,就自動啟動了這次旅遊,麗人客棧、地鐵驚魂還有這個玩偶百貨都是引導你們到這裡來的程序。”

       “直接說,你的目的是什麼?”我問。

       “你們可以無限期的住在這裡。”那人換上一個職業化的微笑。“你們不用工作,如果想要錢的話,可以到我們的銀行網點去領取,無限額支付,購物公園里幾乎有你們想要買的任何物品,如果這裡實在沒有你們需要的東西,你們還可以下訂單,工作人員會幫你們到外面的世界去購買回來。”

       “有這樣的好事?”那我馬上去銀行取五百萬出來,看看有多大一堆。

       “對,住在這裡是很好的,世外桃源。你們就安心住著吧,五星級的酒店式服務。”

       “我什麼可以住到什麼時候?”片吉問。

       “永遠住在這裡,你們不能出去,也不能和外面的世界聯繫,對外界而言,你們是人間蒸發了。”

       “你是說我們死了?”我驚問道。永遠也回不去,難道不是嗎?

       “當然,一定程度上可以這麼理解,不過這裡比真正意義上的死要好多了,對不對?你們可以在這裡盡情的吃喝玩樂。”

       “我們留在這裡,對你們有什麼好處?”片吉一下問出核心問題,難道這購物公園的經營者是傻子嗎?錢多到沒有地方用?整個購物公園這麼多人在奢華地生活,任意花錢,就是有金山也會很快挖空的。不會把我們關在這裡只是享受生活這麼簡單吧?

       “這個,這我就不清楚了,不是我職務範圍內的事。”那人說道,關於衝上雲霄的領導層是誰,他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我問。

       “老實說我也是像你們一樣被引到這裡來,後來購物公園招募市場推廣員,我閑得沒事,又很想到外面去看看,所以就報名了,就是這麼回事。”

       “能出去,為什麼你不逃走吶?”我問,聽說他的經歷也和我們相同,我對他的敵意減少了一些。

       “為什麼要逃走?”那人反問道:“我原來是一個流浪漢,身無分文,難道要我回去再過那樣的生活嗎?”

       “可是我們在外面有親人朋友還有工作,我們只是想來旅遊的,不想住在這裡。”我說道。

       “你們還不明白嗎?從踏上鬼都以來,你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監視控制著,你們認為以你們的力量能逃得出去嗎?為什麼你們能從小紅樓逃出來,坐在挖土機裡?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匹白馬幫助你?”

       “那是筆妖……”我想起了筆妖和我的約定。

       “那都是他們在操控的結果,你們不過是一枚棋子。就連我也是一樣的,不要作徒勞的反抗。”

       “如果我們要反抗又怎樣?”片吉問。

       “這正是我準備要告訴你的事。”那人拿起空瓶,對著形似片吉的玩偶念念有詞嘀咕幾句,一股白煙從玩偶身上冒了出來,被吸進瓶裡去。他拿起玩偶,現在那個玩偶不再與片吉產生同步反應了,那人用一隻錐子樣的工具很快在玩偶頭頂橫穿了一個小孔,掛上銀鏈。“你必須時刻帶著它,要是弄丟了,你就沒命了。瓶子裡裝的是你的三魂六魄,將會交給他們保管,如果你走出直衝雲霄的地界範圍,你同樣也會沒命。”

       “我才不信你吶。”片吉怎麼也不相信,他的性命會系在這小小的玩偶身上。

       “我以為經過麗人客棧和地鐵驚魂兩件事,你的頭腦會開竅些。”那人嘆了一口氣:“很快你就信了,我在這個人偶頭上穿了個洞,半個小時之後你的腦袋就會覺得痛了,那不要緊,痛個一兩分鐘就好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我們和你又沒有仇?”我質問道。

       “只要你們不出去,在這裡享受生活,不是很好嗎?很多人努力一輩子都過不上這樣的生活。”

       “我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片吉說。

       “不管要不要,你們沒有選擇。”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想快些結束談話,轉頭對我說:“你躺到地上去吧。我要放你出來了。”說著他把手放在裝著人偶的瓶子上。

       “不,不要。”片吉按住他的手背:“我不會讓你把她的魂魄分離出來的。”

       “那你想怎樣呢?”那人笑:“就讓她保持這樣的狀態嗎?讓她的人和魂魄都一起關在裡面嗎?”

       “片吉,你放手。”我說:“不管你怎麼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們不分開的,是不是?”

       片吉看著我,很痛苦的表情,他不想我也失了魂魄,可是又沒有其它的選擇。想了一下,只好放開手來。

       我躺在地上,聽得那人說道:“好了,我會盡量慢點的。”接著,我的身體不由自主滾動起來,直覺得天眩地轉,一下撞到暀W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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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在服務員的引領下,我們住進直衝雲霄的賓館套間,我和片吉一人占領了一間客房,和當初剛入住麗人客棧的獵奇心理相比,眼下我更多的是想盡快擺脫困境,也許我喜歡的冒險只是停留在葉公好龍的層面,一旦真的感覺到命在旦夕,我還是會很脆弱地選擇退縮逃避。

       我們檢查房間內設置,沒有什麼異於其它酒店之處。拉開窗簾,一眼看去,外邊浮雲飄飄,除此之外,再無它物,連太陽在哪個方向我們都分辯不出。

       掛記著那個男人說的話,我和片吉心神不定地躺在各自的床上,等待著那份鑽探腦袋的疼痛。睡也睡不著,我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想著怎樣才能從這裡逃出去。

       當然,最先是要想辦法把我們的魂魄拿回來,還要找到出去的道路。我知道這並不容易,也許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但商場這麼大,遊客恐怕有近萬人,他們未必能顧得過來。肯定還有其它人也想著要逃出去,說不定他們組成聯合協會在什麼地方秘密行動了。我們要盡快找到可能幫助我們的人。

       我們的對手是誰呢?我有些胡塗了,想不出來,如果他的力量能控制整個鬼都,那麼它就不是什麼單打獨鬥的鬼,而且能派人到世界各地去邀請遊人進來,可見對方的權限之大。

       另外還有一點想不通之處,那就是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對他們有什麼用處呢?

       我想了半天也不得其法,索性站起來在房間內打著圈踱步。

       “砰——”片吉的房間傳來一陣玻璃破碎聲。

       “怎麼?”我快步跑過去。

       床頭櫃邊跌落一隻碎玻璃杯,水灑了一地。片吉雙手抱著頭正在床上打著滾吶。

       “片吉。”我叫道,見他痛成那樣,很難受。

       片吉的臉色慘白,黃豆大的汗水冒了出來,他緊咬牙關,把身體扭做一團,壓抑不住頭腦內的痛擊,嘶聲大叫,尤如狼嚎般駭人,我嚇得跌坐在床邊。這一切發生得很快,瞬息,片吉停住了所有的動作,頭臉向下趴著沒了聲息。

       他不會是……了吧?我全身冰涼,坐在床尾,不敢上前去碰他,萬一他……我不敢再想下去,沒有片吉,我怎麼辦?我伏倒在床鋪上嗚嗚大哭。眼淚剌得我的眼睛很痛,痛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不活了,我放開嗓子大哭特哭,那聲音之大,也許整個樓層的人都會聽到,聽到就聽到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誰還在意那些。我猛力抽吸鼻子,很粗魯的形象。反正片吉也看不到了,美醜又有什麼區別呢?

       “吵死人了,要哭外邊哭去。”

       “……”我抬起頭,片吉還是保持著原樣趴在那兒,我是幻聽嗎?我抹抹眼淚,走上前去,把片吉的身體扳過來,讓他面朝上。

       “你哭得好難看,醜貓貓。”片吉笑嘻嘻地說。

       “你怎麼?你剛才嚇死我了。”我叫道,很難想像,一分鐘前他還是一副痛得快要死掉了的模樣。

       “是啊,我剛想倒一杯水喝,突然就覺得頭痛起來。好象有人拿著錐子猛戳進我的腦袋,然後我的身體動不了了,聽到你在旁邊哭,過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聽他這麼說,我驀然想到接下來就要輪到我受這份苦了,我渾身發寒,嚇得雞皮疙瘩暴起。我不想片吉看到我難受的樣子,想到這裡,我霍地站起身,說:“那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不打擾你了。”

       “你想去哪?”片吉問。

       “回房啊。”

       “留在這裡吧。”

       “為什麼?”

       “也許等一下我可以照顧你呢。”片吉擔心地說。

       “算了吧。兩分鐘的事,很快就過去了。”我快步跑進房裡關上門。突地,一陣巨痛襲來,好似有人猛錘了一下我的腦袋,想不到來得這麼快,我眼冒金星,還來不及走到床邊,兩眼發黑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臥室的門鎖被踹了個大洞。片吉坐在床邊看著我。“喂,你不用這麼誇張吧。”我笑。

       “什麼誇張?你剛才嚇死我了,喊了半天也沒有回應,你暈了足有十分鐘。”片吉說道。

       “有這麼久嗎?”我驚異地問,坐起身,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們就要開始行動了。”片吉說。

       “怎麼你想到辦法出去了嗎?”我問。

       “暫時還沒想好,不過第一步先了解購物公園的情況總不會是錯的。”

       “嗯,說的也是。”我跳下床,“走吧。”

       “別忙著走,先吃了午餐才好做事啊。”片吉打電話訂餐。不愧是五星級的酒店,很快,一桌豐盛佳肴便擺上桌面。

       “哇,太漂亮了,我都有點舍不得吃了。”儘管這麼說,我仍搓著雙手,急不可待啟動筷子開工,不出二十分鐘,桌上的菜被我們掃蕩去一大半。“呃。”我打了個飽嗝,肚皮脹得褲腰繃緊。

       “為了不讓你變成一頭胖豬,說什麼我們也要離開這裡。”片吉說著走進洗手間。

       “那你還不是一樣,吃得比我還多。”我正要找個比喻來笑他,突然目睹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件。

       一隻用過的湯匙本來斜靠在盤子邊上,硬邦邦的質地驀然軟趴了下來,就像一團流動的水滴,滑到桌子邊沿,悄無聲息,掉到地上,然後急速膨脹,銀灰色的水滴,漸變漸大,形似人的腦袋軀幹,沒有手腳面目,模糊的一團,它只能用胸脯和肚子扭擺推擠著在地上匍匐前進。

       我呆若木雞看著它,根本不知道怎麼反應。洗手間裡傳來一陣水聲,過了一會,片吉開門出來,猛地看到它,嚇得一跳跳到旁邊去。“這是什麼東西?”他驚問道。

       “就是你剛才用的湯匙。”我說。看片吉的表情,好比生吞了一隻蒼蠅般的難受,幸好不是我用了那湯匙。

       “你,有什麼事嗎?”片吉對著那活物問道,踮著腳尖繞到我這邊來。

       那東西聽到我們的對話,調整了方向朝我爬來,一邊發出叮叮的金屬聲。這麼一會工夫,它又有了新的變化,很快長出手腳,銀灰色外膜漸變成白色的長裙,慢騰騰從地上爬起,一頭長髮撲蓋在臉面上。

       我和片吉瞧著她那恐怖模樣,嚇得趕緊閃到一邊去。

       她直直往前走,沒有眼睛看路,猛地撞到桌椅,跌倒在地,碗盤菜湯吡哩叭啦打翻在她身上,頭髮油膩,她的手心裡不知怎的多了一把大紅梳子,一下下地梳理著頭髮,發出金屬響聲,繼續朝前衝去。

       “小心。”我叫道。

       晚了,它嗵地一下,撞到暀W,晃了晃,發出一聲尖叫,轉過身向我奔來。

       “啊,快走。”片吉拉著我,拿了手提包,趕快跑到大門口,順手帶上門。嗵,又是一聲響,想來那“湯匙”猛力撞在門板上,她嘶啞地大叫。

       我和片吉急匆匆跑出賓館,這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我猛地想起,那個“湯匙”不正是在筆妖的鏡子中看到的“女鬼”嗎?




2006-11-12 07: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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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二十二
       我們到服務台咨詢,要了張購物公園的導購地圖,按圖尋路,嘗試著尋找出路,無奈公園地界甚廣,扶手電梯,空中走廊交錯複雜,我們行走其中,好幾次都迷了路,看來得呆上一兩天才能理出個頭緒來。

       我想起了對筆妖的承諾,難道那個“湯匙”來找我,是想要我交出那隻筆嗎?整個下午,我和片吉穿梭在各式賣筆的商店,希望能找到那隻筆。

       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購物公園裡的筆店眾多,而每一家商店所賣的筆又是不計其數,我畫了個簡圖給片吉,分頭查找。直找得眼冒金星,把人家店裡的東西全翻了個遍,一隻筆也沒買就出來,要不是臉皮夠厚還真做不出這事。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多,把所有的筆店都走完了,還是沒找到筆妖說的那隻筆。

       我們到皇家餐廳吃了晚飯,滿桌子色香味皆全的佳肴擺在面前,我仍是灰心喪氣地提不起精神。

       “怎麼?這些菜不合味口嗎?”片吉問。他正在仔細察看手中的筷子,生怕它會跳到地上變成怪物。

       “要是找不到那隻筆,說不定那個”湯匙“會一直跟著我們。”

       “我想,筆妖托你辦這事的時候,肯定估計到你有這個機遇,那隻筆遲早會出現在你面前,不要瞎著急。”

       “只能這麼想了。聽天由命。”我開動筷子吃飯,試圖把鬱悶的心情驅散掉,結果又是吃得肚腸滾圓,直打飽嗝。要在平時,這桌菜要吃掉我幾個月的工資,不吃白不吃。

       吃了飯,我又拉著片吉去銀行取錢。

       二十四小時開放的銀行滿大街都是,小小的宛若電話亭。取款的程序貼在暀W,只要按步驟做就行了。有一個像電話聽筒似的東西,拿下來,把項鏈上的玩偶銀墜放進一個小洞裡,形似電話撥號基座的取款機上有幾個數字按鍵,輸入想要的錢款就行了。我打算一次取個五百萬來看看錢流成河的樣子,也許從這裡出去之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算了吧,你取那麼多錢,放在哪裡?麻煩。”片吉勸我,這裡只有取錢沒有存錢的裝置,取多了確實沒地方擺。

       儘管這樣,我還是狂取了數萬塊錢,磚頭一樣扎成捆的放在背包裡,然後拉著片吉去購物,完全不用擔心有小偷或是搶劫犯,拿著這麼多錢到處亂走,無限制地買東西,真是不可思議啊。我想逃出去的心理稍稍地動搖了一下。

       我們扛著大包小包穿街過巷,標準的暴發戶形象。片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想把我掐死的神情,我只好暫時放棄瘋狂購物,坐在街頭冷飲店喝飲料吃點心。五十塊錢一個蛋塔,一口吞下,爽啊。

       “你買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又拿不走。”片吉皺眉問道。

       “重點不是買來做什麼,我享受的是買東西的過程。”我興奮地說。

       片吉露出個費解的表情。

       “購物是一項很有樂趣的事,你要是女人就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了。”我解釋道,好心好意地說:“等下我再幫你買幾件西服。”

       “還買?!”片吉提高了嗓門,好似我成了個敗家的女人。“你不想逃出去嗎?”

       “我們在這玩幾天再逃吧?”

       “不行。”片吉堅持說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甘心留在這裡?他們剛被引領進來的時候,一定也抱著和我同樣的心理,想逃出去,但住了幾天之後,受不了物質誘惑,自願放棄了外邊的生活。片吉可不想我們也變成這樣。

       “其實在這裡也蠻好的。”我嘀咕一句,見片吉皺起眉頭,只好改口:“那我們是一定要出去的,只是時間問題。在找到出路前,稍稍的奢侈一下不過份吧?”

       “你中毒了。”片吉無可奈何地說。

       “不管怎麼說,在這裡的生活要比外邊的好,這是事實。”

       “你忘了小紅樓的事情了嗎?也許這也是一個幻境。”

       “不會吧?”我有些吃驚地問,心裡浮起一縷恐懼,“這個幻境也未免製造得太過壯觀了吧?”

       “你才知道我們的對手有多強?”

       “那我們怎麼辦?得趕快找到那隻筆才行,說不定只有筆妖能幫我們。”

       “你怎麼知道她會幫我們?”片吉迷惑地問。

       “我猜。”

       “切。”

       “你別不信,有時候我的直覺是很靈的。走吧,懶蟲。”我站起來。

       把買的東西交由服務台幫我們拿回酒店,我和片吉又逛了好幾個超級市場去尋找那隻筆,仍是一無所獲。將近十點,我們走到腳腫,終於放棄了尋找,準備回酒店休息再說。

       這個時候,似乎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街上的遊人很多,天上在嗵嗵地激烈燃放煙火,到處是汽球、歡樂的音樂,比迪斯尼還要迪斯尼,我和片吉卻累得快要倒在街邊睡著了,歪歪斜斜走上酒店台階。

       過道上,一個清潔工在收拾垃圾,把客人用過的碗碟放到小推車裡推走。

       “片吉。”我小聲問道:“你說那個怪物會不會也被清理走了?”

       “不知道啊。我們跟上去看看。”

       “看什麼?”

       “看她們把垃圾送到哪裡去。”

       “那有什麼好看的?”

       “購物公園每天的垃圾應該有很多,你想這些垃圾不可能會堆積在這裡,說不定會通過什麼途徑運送出去。”

       “跟著走,我們就可以乘機遛出去嗎?”

       “聰明。”片吉拍拍我的頭。

       “可是剛才我好像聽某人說這一切都是幻境的,怎麼幻境也會有真實的垃圾吶?”我故做一本正經地問。

       “我只是說可能,你笨啊?”

       “你才笨吶,自己打自己。”

       我們小聲嘀咕著,跟蹤那個工作人員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這裡是個“L”形的轉角,死胡同,我們等那個人走了以後再拐進去察看,那兒有一道門,沒有鎖。

       “進去了哦?”片吉問我。難怪他要擲重其事的,因為說不定推開這扇門我們難說會不會闖進另一個空間裡。

       “哦,開門。”我說,心裡也緊張兮兮的。

       門被推開了,裡邊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片吉試探地用手摸了摸棆銦A沒找到電燈開關。剛才那人進來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開燈。難道另有玄機?

       我們盡量把門開大,讓外邊的燈光照進來,看了個大概輪廓。房間內似乎空無一物,四十平方米大,我和片吉在裡邊走了一圈,就連剛才那個工作人員推進來放置的小車也看不見。我有些泄氣,腳又痛,不由得坐在地上。

       片吉比我有精力些,他點亮打火機慢慢查看每面椈嚏A角角落落。“喂,你猜我找到什麼?”他突然朝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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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是什麼?”我問。

       “諾。”片吉把手掌伸到我面前攤開。

       “啊,不會吧?”我驚叫道,確確實實,片吉手裡拿著的正是我們苦苦尋覓的那隻筆。“為什麼會在這裡吶?”筆妖說應該在商店裡才能找到啊?“

       “這個不清楚了,你要不要在暀W畫畫試試?”

       “好。”我說,如果能畫出一條富力路,我們就能逃出去了,我學著筆妖的樣,在暀W畫圓圈,可是那筆卻很不給面子,一點墨跡也沒顯現出來。“怎麼會這樣?”我泄氣。

       “這個,我猜原因可能有兩個,一個是你沒有能力使用這隻笑,還有就是這隻筆的‘能量’用完了。”

       “那怎麼辦?”

       “我們先回酒店再說。”

       回到酒店。我們最擔心的是不知道怎樣去應討那個“湯匙人”,還好這裡是五星級酒店,當我們回去時,一切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的。

       洗了澡,我躺在床上拿出那支筆來研究,會不會是我記錯了,這根本不是我們想要找的那隻筆,它只不過和那隻筆的款式一樣而已。

       我無意識地用筆在枕頭上比劃著,剛好枕套上繡著一個小天使,我用筆把它勾勒出來,瞬息,金光一閃,那小天使從枕套上彈了起來,透明晶亮,“呵呵呵。”她在空中翻了個跟斗,背上四對透明翅膀撲撲閃動,銀鈴般笑道:“終於輪到我出場了嗎?呵呵。”

       “你是誰?”我昂頭問道,視線幾乎跟不上她跑跳的軌跡。

       “你可以叫我抱抱,為什麼我要叫抱抱呢?”她停在我的手掌裡,“因為我上輩子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遠古國王,有後宮佳麗三千,左擁右抱,至今想起,仍念念不忘……”

       “那你現在是什麼?”我問。

       “你是阿呆啊?看不出我是精靈嗎?”抱抱反問道。

       “精靈。”我愣了愣。“你可以告訴我,我這是在哪裡嗎?”

       “嗯,在一把傘裡,鬼判官的遮天傘。”

       我的頭腦有些亂,真有這樣的傘?連天也遮住了?還沒等我多想,床底下傳來一陣金屬的嘶叫聲。“什麼聲音?”我跳到房門邊準備逃跑。

       “哐叮哐叮。”“湯匙人”爬了出來,仍是那身恐怖打扮,變化得更為像人了,但臉面上還是沒有五官,模糊一片。她氣勢洶洶朝我撲來。

       “別過來。”我驚慌大叫,“你是不是想要這隻筆,想要你拿去好了。”我甩手把筆拋出去,那料她不知躲閃,那筆硬生生插進她腦門裡。我嚇得嘴巴也合不攏了,一不小心變成殺人犯。

       “她不要筆,她是想你幫她畫臉。”抱抱說道,飛到那隻筆上,把它當平衡木跳了個後空翻。

       正在這裡,片吉聞聲趕來,聽了抱抱的話,趕緊拉住企圖外逃的我,“先別跑,我們要解決問題對不對?”

       “怎麼解決?我又不會畫畫。”面前這個不會是畫皮裡邊的女鬼吧?直叫我毛骨聳然。

       “你平時化妝不是挺在行的嗎?”片吉問。

       “哐叮”“湯匙人”嘶聲長叫,面目上眼窩處流出許多菜湯來,很凄楚可憐的樣子。

       “好吧。我試試。”我讓她坐下,努力控制住恐慌的情緒,把那隻筆從她額頭上取了下來。先畫最容易的眉毛,當我的筆端剛畫完時,兩道墨黑的畫痕上立即長出細緻的眉毛來,我信心大增,又畫了嘴脣、眼睛、鼻子、耳朵,被畫筆觸及過的地方,急劇變形,活靈活現地長出五官來,半個小時之後,一位美女誕生了。我簡直要驚嘆,有了這支筆,我完全可以到韓國去做整容大師,賺取N多鈔票。

       “謝謝。”那美女說道。

       “不客氣。”我說。因為她的臉是我一筆筆畫出來的,自然對她產生了幾分親切感,“你叫什麼名字?也是精靈嗎?”

       “我叫叮叮,是湯匙妖。”

       “哦。”我點點頭,不覺得吃驚。鬼都之旅,讓我見識到很多離奇的事物,鬼魂、妖精、精靈,甚至我自己都變成了陰陽界的偷渡客。

       “嘩嘩嘩”洗手間突然傳來急促水流聲。我們全把目光投向那邊。“你剛才忘了關水籠頭?”我問片吉。

       “沒有啊,我剛才一直坐在這裡。”片吉說道,他向洗手間走去。

       抱抱拍拍翅膀,很快趕在他前邊飛進了洗手間,“乖乖,這真是個大傢伙。”她驚嘆道。

       浴盆裡水流嘩啦急漲,一隻精緻的四桅海盜船在團團打轉,每轉一圈便長大一些,不大一會兒,水漫出了浴缸四下流淌,那艘船也長大到一定程度,被卡在了浴缸裡,咔地一聲響,浴缸被擠爆,眼看它直直衝撞出來,就要塞滿洗手間了,抱抱猛地朝我大叫:“快,快畫一瓶子裝著它。”

       “什麼?瓶子?”我愣了愣,不容我多想,那船的兩頭已經頂著椈嚏A就要撐開它了。我急忙對著空氣畫了個許願瓶。白光閃過,空氣瞬息凝結成一個瓶子,慢慢縮小,最後變成一個裝著海盜船的漂流瓶落到我手中。“瓶子裡的海盜船。”我念出了刻在船身上的小字。

       倏忽,瓶子裡飄出一縷白霧,一對靚男倩女站在我們面前。“謝謝你,救了我們。”他們齊聲說道。

       “你們是誰?”片吉說著拿過毛巾給我,洗手間裡全是水。

       “我想你們是幽靈王子和王妃吧?”抱抱自信地說。

       “我們的名聲有這麼大嗎?”王妃笑道。

       “當然了,你們的愛情傳奇有N多個幸福版本吶。”抱抱神氣地說。

       “既然大家有緣,不如都到我們的船上來做客吧?”王子做出個恭請的手勢。

       “慢著,啊,你們別在這裡聊天了,能不能告訴我,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是鬼判官把我們抓到這裡來的,他拿走了我們的魔瓶,讓我們受制於它。”王子說道。

       “我也是這樣。”叮叮接著說道:“我本來已經修練成形了的,被他囚禁在湯匙裡。”

       我把頭轉向抱抱,“這麼說你是被囚禁在枕頭裡囉?”

       “是啊,不過我比他們幸運些,來得最晚,靈力還剩餘一些。

       “為什麼你們會跑來找我?”

       “因為你和筆妖定了合約,對不對?”抱抱問。

       “對啊,可是。”我看了看手中的筆,這筆是要交給叮叮的。

       “鬼判官知道她有能力救大家出去,把她封印在這隻筆裡了,她已經料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想叫你把這隻筆交給我,但我現在妖力已失,既然你能使用這隻筆,就只有你能救大家出去了。”叮叮說道。

       “不行。”我說,“我試過了,根本畫不出富力路。”

       “富力路當然不是隨便就能畫出來的,你沒有妖力。”叮叮說道。

       “那怎麼辦?”抱抱性子急,大叫道:“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上門來,還以為她是救星。”

       “你別急嘛,她雖然畫不出富力路,說不定可以畫出其它的東西讓我們出去。”王妃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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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二十四
       “可是除了富力路,還有其它的道路可走嗎?”抱抱反問道。

       “等等,你們在說什麼啊?能不能跟我說清楚,我們這是在哪裡?要往哪裡逃啊?”我頭腦一片混亂,一點方位的概念也沒有。

       “好吧。”抱抱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跟我解釋道:“我們這是在鬼判官的傘裡,他把我們抓了來,是想吸收我們身上的妖氣靈氣,至於人類,他是想要得到你們的陽壽……”

       “他不是鬼嗎?要陽壽做什麼?”片吉問。

       “鬼判官只是地府裡的一個職務,遲早他會下台,並且投胎的,他在為他的下輩子做準備啊,若他真的投胎了,恐怕人間要有一場浩劫了。”

       “他怎麼吸收我們的陽氣啊?”我問,電視裡不是說一吸就吸出來了嗎?

       “你們的七魂六魄都被分離了出來是不是?就是說你們都已經死了,是冤死鬼,這裡的人也都是,按道理冤氣聚集太多衝上天界,就會很容易讓神靈查出這場陰謀,所以鬼判官就搞了這麼個購物主題公園,讓你們盡情消費,加快你們的死亡速度,本來可以活五十年的人,在這裡頂多活一兩年就死掉了。再找新的人進來補充。神不知鬼不覺。”

       “為什麼盡情消費就會加快死亡速度?”我不解地問,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維。

       “唉。”抱抱憐憫地看著我,“你總該知道人活著就會消耗金錢的道理吧?人活一輩子,能使用的金錢都是有定數的,也就是說你使用完這麼多錢之後,就沒有錢可支配了,這個時候你只能死掉,對不對?你們用玩偶在銀行裡取錢,其實就是在透支你們自己的陽壽。”

       我聽得西裡糊塗,好像她說得對,又覺得好像有漏洞。突然我心頭一沉,要是按她這個說法,我豈不是一天花掉了好幾年的陽壽?“片吉,我要死了。”我不由得哭起來。

       “別怕,沒事的,大不了以後節省些,省回來,要不然你花我的錢好了。”片吉安慰我。

       “花你的還不是一樣,那是你的陽壽。”

       “唉,我說你們兩個也用不著這麼緊張嘛。”王妃說道。“人生在世,雖然早就定好有多少錢可支配,但是各人還是有差別的,你的錢比別人多,就算你揮霍去一部分,剩下的錢可能也比那些生來只有一點錢可花的人要多。”

       “對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叮叮也咐和道。

       “我不要跟馬比,我要跟大象比。”我氣哼哼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亂花錢了。

       “好了,別哭了,你註定是個百萬富婆的。”抱抱說道。

       “真的嗎?”我興奮得馬上破泣為笑。

       “那是當然,你想想看,要是你的錢不多,一下就消耗掉了,鬼判官又要費力出去找人嘛?”

       “嗯,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你們很長壽,所以也被邀請來。”王子說道。

       “這話我愛聽。”我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我們還是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能逃出去吧?”叮叮說道。

       “我們在這裡談論逃走的事,鬼判官會不會知道?”片吉謹慎地問。

       “本來他是會聽到的,不過我們這間房間很特別。”抱抱笑了,“這間房裡全是妖精,還有一點微弱的妖力設置了結界。

       “對,想不到你看出來了。”叮叮也笑。“我們妖族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做到這一點。”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個房間?”

       “筆妖既然能算出妖族會有劫難,事先叫你來找筆,當然也能料到你們在哪裡落腳啊。”

       “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呢?”我問。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就是怎麼出去?”

       “還有,我們要要回我們的魂魄。”片吉說道。

       “不但是我們,而且是整個購物公園裡的人。”我再加上一句。

       “這更難了。”王妃嘆道。

       我們正坐著一籌莫展,突然我手中的筆跳了起來。它一跳跳到暀W自己畫了起來,開始我還滿懷滿希望她會畫一條富力路出來,想不到她只是在暀W寫字,叫我們照辦。

       唯一能救我們出去的是一隻名叫“人依小鳥”的神鳥,它是天界下來分派喜氣的小鳥,也被抓到這裡,必須要找到它。

       還有兩個小時就是十五點了,到時鬼判官能力變弱,我們就可以開始行動,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想辦法逃脫,多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

       這聽起來絕對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在一個小時內把購物公園所有人和妖都帶到這裡來,讓他們乘上幽靈船,然後我們還要找到小鳥,找到存放魂魄的地方,這實在是太難了。

       我們不能走到大街上去大聲疾呼,叫所有的人都跑到我們的房間來,怎麼樣才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說服別人跟我們走呢?商量了好一陣,我們決定從購物公園的工作人員下手,酒店服務員肯定清楚住客的情況,由他們引導人們到這裡來,而各個商場的工作人員負責商場裡的顧客。

       這事不能在外邊進行,我們得想辦法把酒店的領導找來。我打了個態度強硬的投訴電話,不到三分鐘酒店的公關經理就急呼呼地跑了來。把事情跟他說了,本以為要費很大的勁才能說服他,想不到他立即相信了我們的話。

       “我早就知道這事有古怪,想不到會是這樣。”他聽了額頭直冒冷汗,想必他在這裡揮霍了不少錢吧?

       “難道你們都沒想過要逃走嗎?”片吉忍不住問。

       “怎麼逃?往哪逃?我們的魂魄在他們的手裡。”他說道。

       我把計劃跟他講了,“你看行嗎?”我問。

       “不行也得行啊,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他說,看了看表,時間很緊急,他連打了幾個電話叫酒店的高層過來,其實大家都有出逃的心,只是放不下這份安逸的生活,加上無路可逃,所以才決定留在這裡的,現在聽了我們的話,逃生的意識立即空前強烈起來。

       我們大家又開了一次會,每個人都分到任務,說服人員撤離的事情由酒店的工作人員去做,王子夫婦負責把人帶上幽靈船,叮叮去引領妖族到這裡來。抱抱用靈力釋放我們的魂魄,我和片吉去尋找人依小鳥。

       十五點的鐘聲敲過,我們一大堆人從房間裡跑出來,各自朝目標奔去。

       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人依小鳥在哪裡?它被鬼判官封印著,可能變成一隻鳥的工藝品,也可能是一幅花鳥畫,也可能是某個物品上的裝飾圖,在諾大的購物公園,這樣的東西多不盛數,一個小時的尋找時間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我們只得從最特別的“鳥”來排查,問過商場經理,大略了解到最貴的鳥,最大的鳥,最稀奇的鳥在什麼地方,如同救火般衝了去,我用筆在這些鳥上勾畫,但是無用,它們仍是原樣,並沒有像抱抱那樣跳躍而出。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和片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商場也混亂一片,起先是人們紛紛在街頭亂跑,搶奪貨物,好似亂世裡的難民。然後,人影漸少,大約都逃進酒店裡了。空空盪蕩的街頭,顯得十分寂寥。我們在一家家店裡翻找著人依小鳥,片吉不管見到什麼有關鳥的圖案就遞給我,我拼命的畫,直畫得手酸,仍沒有結果。




2006-11-12 07: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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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二十五
       “啊,對了。”片吉突然大叫,“可能它不在商場裡,在工作人員的辦公室也說不定?”

       “那我們快去。”我叫道,直覺他是說對了,鬼判官也許把人依小鳥鎖在保險箱裡,這是我們最不願意相信的猜測。就算有保險箱又怎麼樣?我可以用筆畫出個開鎖的工具,想到這,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怎麼沒早想到這點呢?“筆妖,你能不能畫一個指南針,告訴我,人依小鳥在哪裡?”我說。筆妖跳了跳,畫了個小小的指南針,那指針顫了顫,迅速指了個方向。

       “好啊,快跑。”片吉歡喜叫道。我們朝著指針所指的方向跑去。

       越跑越偏離商場,我們來購物公園底層的大廣場上,中央廣場有一個很大的八角星圖案鋪在地上,指針指示我們來到這裡突然失去了控制,不住地打轉。

       “好像就在這裡了。”片吉說道,大理石地板磚製做的八角星圖案,我們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中心點上。

       “我試試。”我把指針垂直放置,它抖了一下,定定指向地面。“看來就是這裡了。”我說,用筆在地上涂畫起來,這隻筆只能在有感應的地方才能產生效果,我畫了個大圈,瞬間白光奪目,地上現出個大洞來,深漆漆,深不見底。“下去嗎?”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這洞通向哪?不會是十八層地獄吧?

       “我們還有其它選擇嗎?”片吉問,他抬頭看鐘樓上的大鐘,我們僅剩二十分鐘了。“跳!”他堅定地說道,縱身跳了下去。

       我緊跟著他也跳了下去,這是一個長而狹窄的垂直通道,就像一口井,不,我想像裡它應該是遮天傘的傘柄,而下邊就是鬼判官的所在。

       大約下落了半分鐘的時間,我們到達底部,伸手不見五指,腳下踩著軟綿綿的東西,“片吉。”我叫道。感覺到他就在我旁邊,能聽到他的呼吸。

       “我在這。”片吉說道,他點亮了打火機。

       藉著一點亮光,我們隱隱約約看到周圍全是些白如棉絮的東西,有些飄散在空中,有些又沉落在地,有一個通道不知通向哪裡?

       “走。”片吉說。幾乎是小跑地向通道那頭跑去。

       通道盡頭是一扇門,時間太急促,我們根本無暇思考門後是否有危險,就茂然把它打開了。裡邊光線明亮,居然是一個小小的兒童樂園。

       “哈哈哈。”一陣笑聲傳來,高高的滑滑梯上,一個兩歲大小的男孩手舞足蹈滑了下來。他看到我,倏地停住笑,露出個驚駭的表情。

       “小朋友,你怎麼在這裡?你的爸爸媽媽吶?”我問道。得趕快通知他們轍離。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男孩問。

       “我們來救你出去啊。”片吉說道。他四處張望,這充滿童趣的樂園裡有很多動物的裝飾畫。

       “你們怎麼救啊?”男孩認真地問道。

       我覺得這小孩身上有點不尋常的東西,但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你知道哪裡有小鳥的圖案嗎?”我問。

       “你們要找小鳥做什麼?”男孩盯著我的筆看。

       “找來有用啊。”我敷衍他,實在沒時間解釋了。

       “那邊滑梯上面有一個。”男孩抬手指了指上邊,手臂一閃,我仿佛看到了什麼,又忽略了過去。

       “我們分頭找。”片吉對我說道。

       “好。”我點點頭,很快爬上五米高的滑梯,裡邊果然有幾個小動物的圖案,但是並沒有小鳥,想是小孩記錯了吧?我坐在滑梯頂部向下滑去。

       驀然,眼前的景物大變,沒有了兒童樂園,耳邊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十分駭人,滑梯下邊是通紅烈焰,熊熊燃燒,一個巨大的油鍋擺在下面,八條滑梯圍攏著它,其它的滑滑梯上不斷地有小鬼滾落下去,被燙得青煙直冒,縮成一團黑炭,慘不忍睹,“啊,不要。”我大聲喊道,緊緊抓住滑梯扶手,想往上爬去,誰知一回頭,只見個惡鬼正拿著大砍刀守在上邊。“片吉,片吉。”我大聲疾呼,心下亂做一團。

       “下來,下來啊。”片吉的叫聲仿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要啊,好大的火,我不要下油鍋。”我猛搖頭。

       “貓貓,你慎靜點,那是幻像,聽到了嗎?幻像。”片吉又叫道。

       “不是的,是真的。”我回應他,真真切切的火,我的皮膚感覺到燥熱,那一個個的小鬼被燙得皮肉滋滋響。這麼真,怎麼會是幻像?

       “貓貓,你信我啊,相信我。”片吉叫道。這時我才看見片吉,他在油鍋抓著滑梯的底部,努力把手伸向我,呲牙咧嘴地,被燒得皮肉綻開,一雙手上粘滿了水泡。

       “走開,不要過來。”我驚慌大叫。

       “貓貓,你信我,聽到了嗎?”片吉叫道。

       “我不想下油鍋。”我嗚嗚哭起來。

       “你說過不管我到哪?你都會一起去的對不對?就算下油鍋你也會跟著我的對不對?”片吉問,眼裡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對。”我點點頭,心裡很難過,我怎麼可以拋下片吉不管呢?深吸了一口氣,我狠心松了手,滑下去。滑到底下,眼前的幻像驀然消失了,又恢復了靜寂的兒童樂園景象。“我剛才很嚇人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問,竟被幻像嚇得像個瘋婆子似的大叫。

       “不算什麼,每個人受到驚嚇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還好你沒有嚇到小朋友。”片吉笑道。

       我把目光轉向那男孩,他果然很鎮定的在旁邊看著我們,眼神複雜,這不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所該有的眼神,我驀然發現他脖子上並沒有戴玩偶項鏈。“片吉,你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人家為什麼要說我們是壞人嗎?”我問。

       “你問這做什麼?”片吉不經意地答道,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動作迅猛地抓住了那小孩。

       “放開我,放手。”孩子掙扎著叫道。

       “不要放開他。”我吩咐片吉,同時撲上去抓住他的小手,手腕上有一隻小鳥的紋身,是了,剛才他給我指路時看到的。這就是人依小鳥罷?我趕快用筆勾畫。

       哐哐哐……

       鐘聲在猛敲,男孩的力量漸變得很大,片吉強壓住他,我畫出了最後一筆,那隻鳥卟哧哧飛了出來,漸變漸大。與此同時,片吉的力氣似乎已用盡,男孩一揮手就把他摔到一邊去。

       “片吉,你怎麼樣了?”我衝上去看,片吉的嘴角流出血來。

       “哼哼,你們以為你們能鬥得過我嗎?別做夢了。”男孩邪惡叫道。

       “抓緊了。”半空傳來一聲叫,人依小鳥朝我們俯衝下來,一把抓住我們急飛而去,兒童樂園的頂棚是一層白茫茫的東西,像雲層,我們直衝上去,如同站在龍捲風的中心地帶,風力強勁,我們根本睜不開眼睛,只感覺不時有涼嗖嗖的東西打在臉上。

       “你們跑不掉的。”男孩的聲音遠遠傳來。

       風勢漸小,我的腳好像碰到了地面,睜開眼,我們站在公園廣場上,遠遠傳來隆隆隆的巨響,酒店大廈破裂開來,瓶子裡的海盜船正在激烈膨脹,它慢慢擠開大樓涌了出來。

       而在另一邊,猛地綻放起焰火來,許多藍色的星星朝著船體飛去,嗖嗖,兩顆晶瑩的光亮點打到我和片吉身上,魂魄歸位了。“還好趕得及。”抱抱飛了來,“你就是人依小鳥?”她問。

       “對。”

       “我們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你了。”抱抱停在我肩頭。

       “那是我們的船,我們要逃出去。”片吉指著海盜船叫道,看來王子夫婦已經把所有的人和妖都安置好了。

       “你們也上船去吧。”人依小鳥吩咐道,她揮揮翅膀,變成了一個身著五彩霓裳的仙女。

       “走吧。”抱抱叫道。她伸出兩隻手拉住我和片吉,暖暖的氣體流過我們的身體,我們一下變得很輕盈,跟著她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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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天空中又出現了大片的陰雲,我想起在群妖聚會上也看到過這種陰雲,它能吞吃一切,把富力路也吃掉了。看來那個男孩發動反攻了,他是鬼判官嗎?為什麼會是個小男孩的模樣?難道吃陽壽吃多了?

       我們進入瓶子,踏在船身上。

       “行了嗎?”王妃急切走來問道。

       “我們找到人依小鳥了。”片吉答道。

       “她在哪裡?”王子也走了過來。那片陰雲已經壓得很低了,船身也在不斷下降,地面上飛沙走石,船身震盪,想來它正在努力撐破底層廣場的地面,就要被埋沒了。

       “她在下邊。”我說。

       “咻——”半空中傳來一身鳥叫。

       “那是什麼?”王妃叫道。

       無以數記的飛鳥急衝上天,各色羽毛在天空上撲動,它們在努力把雲層抬高去。我們的船又浮了上來,向前行駛去,但是很快,那些鳥就抵抗不住,被陰雲吸了去。人依小鳥又發出一聲長嘯,天空再度飛起大片鳥群,如此數次,我們的船終於衝到了購物公園的地界邊沿。

       人依小鳥飛了來,停在甲板上,神情凝重。

       “怎麼樣了?”我問。

       “鬼判官追得很緊。”她答。

       “我們能衝出去吧?”王子問道,就在他說這話時,船頭已經衝開遮天傘的傘面,陰森森地霧雲陰氣習卷進來。

       “只有盡力試了。”人依小鳥從頭上取下一支羽毛髮簪丟了出去,那發簪如同一把利箭,大剌剌戳開傘面,在前頭開路。

       空中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魔瓶的結界正慢慢地被擊潰,船身也在巨烈地搖動著。四周暗不見天日。

       “你們回到船艙裡去。”人依小鳥說道。

       “你能對付得了嗎?”我關切地問道。

       “如果我都不能做到,那還有什麼誰來救大家。”她拋給我一個微笑。

       我不禁被她的笑容深深打動了,只見凄迷霧氣中,她是那樣的美麗,長髮飄飄,超然脫俗。

       烏雲濃郁,人依小鳥站在船頭上,身影朦朧,我們擠在窄小的倉門窗戶邊上察看外邊的情形,很為她捏一把冷汗。

       風聲獵獵,海盜船內一片死寂,這個時候,除了默默祀禱好運來臨,我們真的不知能做什麼。

       隆隆的雷電閃過,一道金光迅猛擊向桅桿,“啊——”我驚叫道。人依小鳥的反應比我還快,指間輕彈,射出一道白光攔住那道光,啪啪火花呯射,幾簇烈焰墜落在甲板上,虧得這是一艘神奇的船,才沒有在被陰雲中漫延的火線所吞沒。

       平靜地前行了一段路,船又開始猛烈顛簸起來,“不好。”王子叫道,“船底可能要破了。”

       “難道鬼判官從下面進攻?”王妃問。

       “嗯,有這個可能。”王子答。

       正說著話,人依小鳥跑了來。“集合你們所有的妖力,去艙底布下結界,補上漏洞。外面的事我來做。”她飛身跑開,跳下甲板。

       “快,我們去集合群妖。”王子跑下船倉。我和片吉也想跟了去,“不,你們不要去,守在這裡吧。”王妃匆匆說道,也跑了去,抱抱蹦蹦跳跳跟著她,翅膀閃動。

       “行嗎?我們能衝出去嗎?”我問。

       “能的,大家都在努力。”片吉答道。

       我們坐在門口,看著滿天火光,絢麗無比,要不是大難當頭,我真覺得那是世間最美的景致了,假若我們死在這裡,這將是我們用生命為代價換來的一場最後演出,也算轟轟烈烈了。

       不知等了多久,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我和片吉同時扭頭朝那邊望去,只見眼前光芒萬丈,亮得人睜不開眼,難道我們要毀滅了嗎?我緊緊抓著片吉,只覺得暖融融的氣息在身邊流動,然後,漸漸冷去。

       我們死了嗎?人死了身體是會變冷的,我握著片吉的手,我們倆都在顫顫發抖。

       我緩緩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船停住了,飄泊在海水中,遠遠地可以看見鬼都的港口,我們回來了。我興奮地跳到甲板上大喊大叫。

       船舷那兒,人依小鳥慢慢地爬上來,她雖說身上的霓裳被煙薰火繚弄得狼狽不堪,不過精神卻是很好的,“我說過,我們能出來的,是不是?”她燦爛一笑。

       “是啊。我們大家。”我笑。

       “啊,又得重見天日了。”抱抱飛了出來,悠閒地坐在纜繩上盪鞦韆。

       “我們的船得補補了。”王子和王妃相攜走了出來。

       “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氣了。”片吉說道。

       “我們的飛機是今天的吧?”我問,真是一分鐘也不要多呆了,趕快回旅館拿行李離開鬼都。

       “啊。”片吉想起什麼,突然叫道:“我們的行李都丟在酒店了。沒有拿出來。”

       “不會吧?”我泄氣。

       “你們的行李嗎?我們也帶上船來了,等下拿給你們。”王妃笑道。

       “太好了。”我高興地拉著王妃的手,“謝謝你,啊,再不要發生什麼變故了,我的心臟可承受不了。”

       “不會再有事的,還會有什麼事呢?”抱抱在空中蹦跳著說道。

       “旦願如此。”我笑著回應她。

       船向著港口駛去,我想我們的鬼都靈異之旅該結束了,再過兩三個小時,我們就會踏上飛機,回到家,在鬆軟的床鋪上好好睡一覺,再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了。

       我們站在船頭上,看著鬼都的港口越來越近,那裡,人聲鼎沸。

       水波涌動,在船尾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不動聲色,那水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潛伏著,隱隱約約。

       (全文完)




2006-11-12 07: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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