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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篇】午夜凶鈴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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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內護城河綠色的水面上映著秋日清晨的景色,酷熱的9月終於接近尾聲。

  淺川和行正要走下地鐵的月台時,突然念頭一轉,他想從更近的地方欣賞河面風光,於是他爬上通往外面的樓梯。

  
  報社裡的空氣混濁到仿佛長年沉澱在瓶底似的,讓他極度渴望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氣。

  直到綠樹映入淺川的眼簾,5號高速公路和環狀道路交會處的廢氣登時不再那麼惹他心煩,微明的天空和清晨的冷空氣也讓他覺得精神一振。

  淺川熬了一整夜寫稿子,整個人覺得非常疲勞,但是完稿時,內心的興奮形成一種適度的刺激,使他的腦細胞依然活躍。

  這兩個禮拜以來,他一直沒有時間好好休息,因此打算今明兩天在家好好補個覺。何況這是總編輯的命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假。

  就在這時,淺川看到一輛空出租車從九段下的方向駛來,於是本能地舉起手攔車。

  他這兩天把竹橋到新馬場的地鐵月票用完了,還沒去買新月票。從這裡搭地鐵到淺川住的北品川公寓需要400元,如果坐出租車的話,可能需要多花1500元左右。

  但是他一想到搭地鐵必須換乘三次車,而且自己剛剛領了薪水,於是決定今天就奢侈一點兒吧!

  淺川之所以會想在這個地方搭出租車,純粹是出於一時衝動。

  先前他並非特地走到外面來攔出租車,只不過當他在呼吸清新空氣的時候,剛好有一輛空出租車經過,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月票已經用完,而且搭地鐵又必須換乘三次車,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如果淺川今天搭地鐵回家,以上敘述的兩個事件絕對不會搭上同一條線。

  更何況,多數故事不都是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生的嗎?

  那輛出租車緩緩地停在皇宮大樓前,司機是一個40歲左右的小個子男人,看他眼裡布滿血絲,大概是熬夜開出租車吧!

  儀表板上放著司機的職業證書,上面有他的彩色照片,旁邊寫著他的名字——木村乾夫。

  “到北品川……”

  一聽到乘客說出目的地,木村不禁感覺輕鬆一些。

  北品川位於他們公司倉庫所在地——東五反田的前頭,出租車司機最喜歡載到和自己同方向的客人了。

  就這樣,木村開始變得話多起來。

  “待會兒要去採訪嗎?”

  淺川原本望著車窗外發愣,一聽到木村的話,不禁睜大布滿血絲的雙眼,十分訝異司機如何得知自己的職業。

  “先生,您是不是報社記者?”

  “我是雜誌記者,沒想到你的眼睛挺尖的嘛!”

  木村開了將近20年的出租車,他從客人上車的地點、服裝和措辭就可以推斷出乘客的職業。一般而言,從事比較熱門職業的乘客,多半都會興高采烈地談起自己的工作。

  “您真辛苦,一大早就要出門工作了。”

  “不,我現在正要回家睡覺。”

  “啊……那你跟我一樣。”

  平時淺川對雜誌記者這份工作並沒有感到特別自豪,不過今天早上他終於完成自己負責的系列企劃,而且得到相當大的回響,讓他重新體驗到自己的報導被編印出來的成就感。

  “工作很有意思嗎?”

  “還好。”

  淺川隨便敷衍道。

  這份工作有時候挺有趣的,但有時卻不怎麼好玩。他沒有忘記兩年前的失敗經驗,甚至還記得當時的報導標題——“現代的新神明”。

  想著想著,淺川腦中浮現出自己當年顫抖著身體,跟總編輯要求做第二次採訪的情景。

  這時,出租車快速地駛過東京鐵塔左側的彎道。

  “先生,您是要走運河沿岸,還是走第一京濱?”

  車子行走的路線會因目的地——北品川的停車地區不同而有差異。

  “走第一京濱,我在新馬場的前面一點兒下車。”

  對出租車司機來說,乘客要前往的目的地越清楚,他們就越輕鬆。

  木村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後,不由得想起那次可怕的經歷。

  (就快到那個地方了……)

  將近一個月來,木村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十字路口。

  木村的感受和淺川一直拘泥於兩年前的失敗經驗不同,他可以從客觀立場來看待自己碰上的意外事件,更不需對它負責或反省,畢竟那是對方造成的一起突發事故,不是單靠他提高警覺就可以避免的。

  一個月的時間不算短,他幾乎已經忘掉當時的恐懼。但不知為何,木村每次經過那個十字路口時,就想把當時的情況說給別人聽。

  他瞄了後視鏡一眼,發現淺川正閉上眼睛休息。

  “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信號燈仿佛在等待木村打開話匣子似的,慢慢地從黃燈變成紅燈。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讓人搞不清楚。”

  木村開了一個話頭,試圖引起淺川的興趣。

  淺川一聽到司機的說話聲,急忙仰起下垂的頭,睜開眼睛看看四周,確認一下車子目前開到什麼地方。

  “最近猝死的例子好像增加不少,沒想到年輕人也會碰上。”

  “啊?”

  木村繼續說道:

  “將近一個月前,我開車停在那邊等紅綠燈,突然有一輛摩托車朝我這邊倒下來。最奇怪的是,那輛摩托車在停下來時砰的一聲倒在我的車上……對了,機車騎士是一個19歲的補習班學生,而且他居然就那樣死了!當時救護車跟警車都趕來了,加上我的車子被他撞到,事情鬧得可大了。”

  淺川擔任十幾年記者所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他事有蹊蹺,因此他立刻記下司機和出租車公司的名稱。

  “當時那個年輕人的死法很奇怪,他急著要脫掉安全帽,整個人仰躺在地上,手腳不停地舞動……我趕緊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回來時他就已經翹辮子了。”

  “地點在哪裡?”

  聽到這裡,淺川已經完全沒有了睡意。

  “就在那邊。”

  木村指著車站前的斑馬線說。

  淺川把這件事深深烙在腦海里。

  品川車站位於港區高輪,如果是那邊發生事故,應該由高輪警局負責偵辦,於是他迅速在腦中搜尋布在高輪警局的內線。

  一般規模較大的報社會在各個地區布下眼線,因此他們搜集情報的能力有時候甚至超越警方呢!

  “那麼他的死因是‘猝死’了?”

  淺川急忙問道。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嘛!當時我的車子靜止不動,是他自己突然倒過來,警方居然還要我提出事故證明,保險公司那邊也差點兒留下不良記錄。唉!真是禍從天降!”

  “你還記得正確的日期和時間嗎?”

  “先生,您是不是嗅到大新聞的味道了?嗯……大概是9月4日或5日吧!至於時間嘛……我想是在晚上11點前後。”

  說著說著,當時的情景又在木村的腦中復甦了。

  溫熱的空氣、倒地的摩托車引擎裡流出的黑油,黑油的表面反射車前燈的燈光,還有那個枕著安全帽的年輕騎士臨死前飽受驚嚇的表情……

  (他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嚇到的呢?)

  信號燈變成綠燈,木村輕輕踩下油門,車子繼續往前開去。

  這時淺川正在做筆記,隱約傳出奮筆疾書的聲音。

  木村的胸口忽然興起一股噁心的感覺。

  (怎麼會想起這段不愉快的經歷呢?)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強忍住不斷涌上來的噁心感。

  “那位年輕騎士的真正死因是……”

  淺川出聲問道。

  “心臟麻痺。”

  (心臟麻痺?法醫真的這麼下結論嗎?

  最近應該已經不用“心臟麻痺”這種字眼了……)

  “這一點和事發日期、時間都有必要再確認一下。”

  淺川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做筆記。

  “死者的身上沒有其他外傷嗎?”

  “沒錯,就是這樣。真衰,我差點兒被嚇掉半條命呢!”

  “啊?”

  “哦……我是說那個人死的時候,臉上露出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

  淺川的心底響起一個聲音,但是他拒絕將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

  這時,京濱的新馬場已經在眼前了。

  “請你在前面的紅綠燈處左轉停車。”

  一抵達目的地,淺川打開車門,並將兩張千元大鈔和名片一起遞給木村。

  “我是M報社的淺川,關於你剛才提到的意外事故,我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兒,可以嗎?”

  “嗯,沒問題。”

  木村很高興地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出於一種使命感。

  “改天再給你電話。”

  “電話號碼是……”

  “哦,我已經記下你的公司名稱,就在這附近吧……”

  淺川正要把車門關上時,突然對自己想進一步確認的事情產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最好還是不要插手這種怪事,否則有可能會重蹈覆轍。

  可是好奇心已經被挑起了,絕對不能就此放過。)

  於是,淺川再次向木村詢問道:

  “那個年輕人確實很痛苦地掙扎著要脫掉安全帽嗎?”




2006-11-15 07: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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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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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3

  小慄總編聽著淺川的報告,不由得繃起一張臉。

  他的腦中倏地掠過兩年前的舊事,當時淺川好像中邪般一頭栽進採訪來的情報裡,不眠不休地坐在文字處理機前寫著教祖影山照高的半生,整個人顯得興奮異常。

  
  兩年前,超自然現象在出版界吹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旋風,編輯部在短時間內收到一大堆靈異照片和幽靈、怪談之類的文章,投稿信件多到簡直可以用“脫離常軌”四字來形容。

  小慄總編一向自信能夠將整個世界的結構加以正確地判讀,惟有那些超越自然的現象令他百思不解,遲遲無法找出明確的答案。

  那時候,讀者除了投稿到M報社之外,其他出版社也被捲入靈異旋風之中,大夥都被這種異常現象所震撼。

  M報社花費許多時間整理稿件,得知投稿者並非一個人寄出好幾封稿件,而是每個人都有匿名投稿。大略核算之後,他們發現當時有將近1000萬人投稿。

  “1000萬”這個數字震驚了出版界,因為它反映出每10人中就有1個人投稿。

  不過,在他們調查出版業界的人士之後,卻又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沒有投這類文章。

  這是怎麼回事?那些堆積如山的信件到底是從哪裡飛來的?

  報社的編輯人員為此大傷腦筋。

  然而這股熱潮在眾人沒有找到答案的情況下退燒了,經歷半年左右的靈異旋風之後,編輯部再也沒收到關於超自然現象的投稿信函。

  身為報社體系中的週刊雜誌編輯人員——小慄總編面對這種現象時,必須做出明確的判斷,而他採取完全不理會的態度。

  小慄總編懷疑這股靈異旋風的“點火者”正是無聊的八卦雜誌,那些雜誌刊載了靈異照片和許多人的經驗談,因此煽起讀者們的投稿熱。

  他很清楚這種說法不能說服所有人,不過他的責任就是要想辦法找出合理的解釋來處理這種異常情況。

  之後,小慄總編底下的編輯人員將投稿信件原封不動地送到焚化廠,所有與超自然現象有關的報導就此被銷毀,久而久之,那股前所未有的投稿熱便慢慢地冷卻下來。

  不過那時候,淺川竟然愚不可及地在即將熄滅的火上灑油。

  小慄總編定定地看著淺川的臉,心裡想:

  (難不成你想重蹈兩年前那次慘痛的經驗?)

  “我說你啊……”

  每當小慄總編不知該怎麼說的時候,就會以這句話做開場白。

  “我非常清楚總編在想什麼。”

  “不,我是覺得有趣的事情當然值得投注心力去報導,但情況如果又像兩年前那樣……就有點兒傷腦筋了。”

  小慄總編仍然堅持兩年前那股超自然現象旋風是人為造成的,而且那個事件在當時造成極大困擾,導致他對所有超自然現象都懷有偏見。

  “我並沒有刻意去碰觸那些神秘事物,何況這種‘偶然’似乎不太可能存在。”

  “偶然……”

  小慄總編把手擱在耳朵旁邊,在腦中重新整理一下他們先前談話的內容。

  (淺川老婆的外甥女——大石智子9月5日晚上11點前後在本牧的家中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她才17歲,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

  在同一時間,一個19歲的補習班學生騎著摩托車在品川國鐵車站前等紅綠燈時,也因為心肌梗塞死亡……)

  “我倒認為這是一種單純的偶然,你只是從出租車司機口中聽到一件意外事故,然後又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想起你老婆的外甥女死亡的事情……如此而已不是嗎?”

  “請你聽清楚!”

  淺川努力想引起小慄總編的注意。

  “那個摩托車騎士在死亡之前,曾經做出要拿掉安全帽而痛苦掙扎的舉動哦……”

  “然後呢?”

  “而智子的屍體被發現時,她也是用雙手的手指卷繞頭髮,使勁兒抓著自己的頭。”

  淺川見過智子好幾次,她就像一般女高中生一樣珍愛自己的頭髮,因此,她不可能會那麼用力拉扯自己最珍視的頭髮。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讓她做出那種舉動呢?

  淺川每次想起智子想扯掉頭髮的身影,就會聯想到一個看不到的影子,更對那股驅策她拉扯頭髮的無形力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我真是搞不懂……你會不會太鑽牛角尖了?他們兩人都是因為心臟病發而死亡,既然如此,他們在死前當然會感到痛苦,難免會做出拉扯頭髮或是想脫掉安全帽等舉動來,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淺川在心裡承認有這種可能性,但他還是搖搖頭說:

  “總編,心臟病應該是胸口痛,為什麼要抓頭呢?”

  “我說你呀……你有過心臟病發的經驗嗎?”

  “沒有。”

  “那你有沒有問過醫生?”

  “問什麼?”

  “問問看心臟病發的人是否會做出抓頭的舉動?”

  這下子淺川無話可說了。

  其實他已經問過醫生,而醫生回答他:

  “那種情形有可能發生,不過在其他情形下也會做出這種舉動,譬如:蜘蛛網膜下出血或腦溢血時會引發頭痛,同時腹部也會覺得不舒服……”

  “總而言之,就是視個人情況而定啦!就像學生解不開數學習題時,有人會搔頭,有人會抽煙,也有人把手放在腹部……”

  小慄總編一邊說,一邊旋轉著椅子。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一切都還沒有定論,而且我們雜誌的篇幅也不夠用。你應該明白兩年前發生過那種事,因此這類報導我們不會再輕易去碰觸了……有些事情你越是抱持那種想法,就越會寫出那樣的內容來。”

  (或許就像總編所說,這兩件事只是單純的偶然罷了。

  可是,醫生最後也歪著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點又該怎麼解釋?)

  淺川曾經詢問醫生心臟病發作時,是否會想要扯掉自己的頭髮。

  結果醫生只是皺著眉頭、低吟一聲,沒有給他明確的回答。

  不過,從醫生的表情可以得知他目前沒有碰過這種例子。

  “我明白了。”

  (現在只好先乖乖撤兵,除非我能發現這兩個事件之間更有力的聯繫,否則是很難說服總編的。

  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發現,再放手吧!)




2006-11-15 07: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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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4

  淺川掛斷電話後,手依然放在話筒上,對於自己剛才在電話中那種奉承、諂媚的口吻很受不了。

  對方聽清楚淺川來電的理由之後,一改原先傲慢的語氣和態度,細細盤算這篇報導將   
帶給他多少好處。

  淺川之所以打這通電話,主要是為了9月開始連載的“Top Interview”,這個企劃以當代新興公司的社長為採訪對象,報導他們的奮鬥過程。

  他已經順利地和對方訂下採訪時間,應該感到很滿意才對。

  然而淺川此刻的心情卻異常沉重。

  (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嘴裡說出來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甘苦談,例如:自己是如何善用優勢、利用機會、克服困難等等,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成功故事……)

  淺川非常痛恨想出這種企劃的人,但為了讓雜誌部繼續維持下去,這一類採訪又不能不做。

  他一向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被分派到有挑戰性的工作,像這類不需運用想像力的工作雖然可以讓肉體輕鬆一點兒,卻會造成精神疲勞。

  這時,淺川朝四樓的資料室走去。他一方面是去查詢資料,為明天的採訪做準備。另一方面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讓他掛心,那就是該如何找出兩件猝死事件之間的關聯。

  正當他試圖將那位庸俗社長的聲音甩開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

  (發生在9月5日晚上11點前後的猝死事件只有那兩件嗎?)

  於是,淺川決定去查閱9月上旬的報紙。

  以往他只看買賣之類的報導,社會新聞多半也是瀏覽一下標題,因此當時很可能漏看了某些報導。

  他隱約記得在一個月前,報紙社會版的一角刊登了一個奇怪的標題,他看到標題時心裡不禁一驚,正準備往下看的時候,卻被同事叫走了,之後一連串的忙碌讓他沒能看完那篇報導。

  淺川從9月6日的早報開始查起,他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跡。

  (那麼9月7日的晚報……)

  過了一會兒,淺川憑著記憶找到那篇他沒看完的報導。

  那篇報導被一則34名犧牲者的海難事故擠到角落,所占篇幅比淺川想像中的更小,難怪他會忽略掉。

  淺川拿起銀框眼鏡,把臉湊上去,一字不漏地看著報導內容:

  出租車裡發現一對青年男女的屍體

  7日上午6點15分左右,一位小型卡車司機發現停在橫須賀市蘆名縣公路旁邊空地上的自用小客車前座有一對青年男女的屍體,隨即向橫須賀警局報案。

  從車牌號碼循線追查,發現這對死亡的男女分別是東京都澀谷區的補習班學生(19歲)和橫濱市磯子區某私立女子高中的學生(17歲),車子是補習班男學生在兩天前向澀谷區的租車公司租來的。

  屍體被發現時,車門是鎖上的,而且鑰匙插在鎖孔裡。據推斷,這對男女的死亡時間在5日深夜到凌晨天亮之間,從車窗緊閉的情況來研判,兩人是在熟睡期間缺氧致死,也有可能是服藥自殺,詳細死因尚未得知,到目前為止查無他殺嫌疑。

  儘管報導內容十分簡短,但是淺川已經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第一點:死亡的高中女生和他的外甥女——智子就讀於橫濱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而且都是17歲;另外,租車的男生則跟品川車站前猝死的年輕騎士在同一所補習班補習,兩人都是19歲。

  第二點:他們死亡的時間十分接近,死因同樣不明。

  (嗯,這4個人之間一定有所關聯,若要找出他們死亡的共同點,應該不需花很多時間才對。)

  淺川在大報社裡工作,不用擔心搜集不到情報。

  於是他興匆匆地走向編輯室拿這篇報導的影印本。

  一個小時後,橫須賀市公所記者俱樂部內,吉野坐在專用桌前振筆疾書。

  淺川站在吉野身後叫了一聲:

  “吉野先生。”

  淺川已經有一年半沒見到吉野了。

  “哦……是淺川啊!發生什麼事了?你竟然特地跑到橫須賀來……先坐下再說。”

  說完,吉野拉出一張椅子請淺川坐下。

  從吉野滿腮鬍楂的模樣來看,實在想像不出他是個體恤別人的好人。

  “最近忙嗎?”

  “還好。”

  吉野是淺川在新聞部任職時,比他早3年進報社的前輩,今年35歲。

  “我問過橫須賀通訊部,才知道吉野先生在這裡。”

  “你找我有事嗎?”

  於是淺川將他影印的報導遞過去,吉野接過那篇報導,花了相當長的時間閱讀它。

  其實那篇報導正是吉野寫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內容是什麼。奇怪的是,他竟全神貫注地看著報導。

  過了一會兒,吉野表情嚴肅地問道:

  “這篇報導怎麼了?”

  “關於這件事,我想知道得更詳盡一點兒。”

  吉野站起來說:

  “好吧!我們到隔壁去喝杯茶聊聊。”

  “你有時間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而且你這件事比較有意思。”

  市公所旁邊有一家咖啡店,只要有200元就可以在裡面喝一杯咖啡。

  吉野一落座便轉向吧檯高喊:“兩杯咖啡。”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淺川,並將身體往前傾。

  “你聽著,我當社會版的記者已經有12年了,在這12年中,我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不過像這麼奇怪的事情我還是頭一次碰到。”

  吉野說到這裡,先喝了口水,才接下去說道:

  “淺川,就當是交換條件吧!告訴我,你在總公司出版部工作,怎麼會想調查這件事呢?”

  (現在還不能讓吉野知道我的想法。)

  淺川想要報導一個屬於自己的“獨家新聞”,如果被吉野這種高手知道的話,自己的獵物很快就會被他搶走。

  因此,淺川決定編一個謊言。

  “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啦!我的外甥女跟那位死去的高中女生是朋友,她一直纏著我問東問西的,我想既然都到這邊來了,就順便……”

  真是個不入流的謊言。只見吉野滿臉狐疑地看著淺川,眼底閃著狡猾的光芒,索性將身體往後一靠。

  “真的嗎?”

  “嗯,你也知道現在的高中女生很煩人的,朋友去世就已經夠慘了,偏偏又死得那麼奇怪,所以她向我問了一大堆問題……請你把詳細情形告訴我吧!”

  “你想知道什麼?”

  “警方查出死因了嗎?”

  吉野搖搖頭說:

  “唉!總而言之就是心臟突然停止跳動,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他殺的嫌疑嗎?譬如被勒死或是……”

  “不可能,脖子附近沒有內出血的跡象。”

  “胃中有藥物嗎?”

  “解剖之後也查不出什麼反應。”

  “這麼說來,這個案子還沒有了結……”

  “結什麼案哪!這又不是凶殺案件,若不是以病死,就是用意外死亡了結,當然更不會有什麼調查小組了!”

  吉野說著又往後靠在椅背上。

  “為什麼要隱瞞死者的名字?”

  “因為他們都還未成年,再說……也有可能是自殺殉情。”

  吉野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他撲哧一笑,然後身體往前傾,低聲說道:

  “男生的內褲連同牛仔褲一起褪到膝蓋,女生也一樣,內褲都褪到膝蓋了。”

  “這麼說來,是在辦事的當兒了?”

  “不,是正要開始享樂的時候,就在那個時候……”

  吉野忽然用力拍了一掌。

  “有事情發生了!”

  他說話的語氣讓淺川的情緒跟著激動起來。

  “淺川,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找到什麼相關的線索?”

  “這……”

  “我會保守秘密的,而且我也不想搶你的‘大餅’,只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罷了。”

  淺川依然默不做聲。

  “喂,別讓我心頭髮癢嘛!”

  淺川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先別說比較好,但是他又無法圓謊。

  “對不起,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耐住性子再等一陣子?我答應你兩三天之後,一定把整件事情詳細說給你聽。”

  吉野一聽,臉上立刻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淺川露出懇求的眼神,並催促吉野繼續說下去。

  “嗯,照現場的情形來判斷,只能解釋成那對男女正要大幹一場的時候,卻突然窒息身亡,唉!這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原先也推斷他們可能事先吃下毒藥,後來藥效發作才導致他們窒息死亡,可是檢驗結果又沒有任何藥物反應……雖說有些毒藥查不出反應,不過一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怎麼可能輕易拿到那種毒藥呢?”

  吉野想起車子被發現的地點,當時他曾經到現場看過,印象相當深刻。

  在蘆名轉上大楠山的縣公路旁邊有一塊長著茂密樹林的空地,那輛自用小客車就停在那裡。

  一到晚上,那附近幾乎沒有車輛經過,從山上延伸下來的樹林成了天然屏障,對沒有什麼錢的情侶而言,真是再好不過的幽會地點了。

  “男學生把頭貼在方向盤和窗戶上,女生則把頭埋進座位下方和車門之間,兩人就以這樣的姿勢死了。當時我親眼看到那兩具屍體被人從車上抬出來的模樣,車門一打開,那兩具屍體分別從兩邊的車門滾落下來。

  “那兩具屍體仿佛被人從內側擠壓,而且那股力量在他們死後30個小時仍殘留在車內,因此當調查人員伸手打開車門時,兩具屍體頓時砰的一聲彈出來。

  “你注意聽好,那輛車是雙門式的,車鑰匙一旦放在鎖孔裡面,門就打不開,而當時鑰匙是插在鎖孔裡的……也就是說,那輛車子處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狀態下,怎麼可能有外來的力量擠壓他們。但是,他們卻在死前露出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

  吉野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一陣吞口水的聲音傳出,但不知道是淺川還是吉野發出來的。

  “你想想看,假設森林中跑出可怕的野獸,他們兩人應該會害怕得抱在一起才對。就算男生不這麼做,那個高中女生絕對會嚇得緊緊抱住男生,何況他們又是一對戀人呢!可是,他們非但沒有靠在一起,反而還盡可能地遠離對方,背部緊緊抵住車門。”

  吉野雙手一舉,搖搖頭說:

  “根本搞不清楚他們究竟遇上什麼事。”

  如果當時橫須賀沒有發生那件海難事故,這篇報導應該會被大肆渲染,成為社會大眾茶餘飯後的話題。

  儘管調查人員覺得現場的情況十分詭異,卻沒有人說出口。

  大家明知道一對年輕男女同時因心臟病發而死亡的幾率微乎其微,卻又以牽強附會的解釋逼自己接受。

  沒有人願意被當做一個沒有科學概念的笨蛋,因此不敢將心中的疑問提出來。同時大家都害怕去面對難以解釋的莫名恐懼,並認為有科學根據的說明會讓自己覺得好過一些。

  這時,淺川和吉野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兩人在短暫的沉默中確認彼此心裡的想法。

  但事情不會就此結束,今後正是一切事件的開端。

  不管人類累積多少科學知識,仍無法以科學法則來解釋所有事物。

  “發現屍體的時候,那對男女的手放在什麼地方?”

  淺川唐突地問道。

  “頭……他們用雙手矇著臉。”

  “是不是像這樣,想要把頭髮扯光似的?”

  “咦?”

  “我的意思是,他們是不是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好像要把頭髮拔掉?”

  “嗯,我想是這樣。”

  “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將那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的地址、名字告訴我?”

  “可以呀!不過,你可不要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看到淺川笑著點點頭,吉野便起身拿資料,不料桌子因為他身體的碰撞而搖晃一下,咖啡都灑在托盤上了。




2006-11-15 07: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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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5

  淺川原本想趁工作空當去追查4名少男少女的死因,後來由於工作太繁忙,遲遲無法按照計劃進行。

  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在日漸濃重的秋意催促之下,酷暑漸漸成為人們的回憶。


  這一陣子,淺川才仔細留意報紙上的社會新聞,但一直都沒有發現類似事件。

  隨著時光流逝,越來越多人相信那4個人的死亡只是單純的偶然,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吉野可能已經忘了這檔事,他在那次會面之後就沒有再跟淺川聯繫。如果吉野還將那件事放在心上,應該會跟淺川聯絡才對。

  另一方面,淺川對這個事件的熱忱也逐漸消失,他將隨身攜帶的4張卡片從口袋裡拿出來,重溫一下自己堅信“事非偶然”的想法。

  這4張卡片上分別寫著死者的名字,底下空白處則仔細記載他們4人的出生年月日、地址、在校狀況、死因等經由採訪所得到的情報。

  卡片一

  大石智子昭和四十七年10月21日生

  私立啟聖女子學園三年級,17歲

    地址:橫濱市中區本牧元町1-7號

  9月5日晚上11點左右,父母出門期間,死在自家一樓的廚房,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二

  岩田秀一昭和四十六年5月26日生

  英進補習班一年重考生,19歲

  地址:品川區西中延1-5-23號

  9月5日晚上10點54分在品川車站前的十字路口倒地死亡,死因是心肌梗塞。

  卡片三

  遙子昭和四十八年1月12日生

  私立啟聖女子學園三年級,17歲

  地址:橫濱市磯子區森5-19號

  9月5日深夜至天明在大楠山麓縣公路旁的車中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四

  能美武彥昭和四十五年12月4日生

  英進補習班二年重考生,19歲

  地址:澀谷區上原1-10-4號。

  9月5日深夜至天明和遙子同時在大楠山麓的車上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淺川經由訪問確知大石智子和覬誘l是同一所高中的朋友,岩田秀一和能美武彥則是在同一家補習班補習的重考生。

  從覬誘l和能美武彥在9月5日深夜開車前往橫須賀大楠山麓這一點來推斷,他們兩人即使不是戀人,應該也是經常玩在一起的親密朋友。

  淺川向覬誘l的朋友打聽之後,得知她確實跟一個東京的補習班重考生交往,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是何時且如何認識的。

  由此推斷下來,便產生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否也是一對戀人的疑問。

  但是不管淺川怎麼調查,都查不到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一對戀人的證據。

  (也許智子根本就不認識岩田秀一,那麼將他們4人連接在一起的線又在哪裡呢?

  如果那個“神秘東西”以隨機方式來揀選犧牲者,這4個人的關係未免又太接近了。會不會這4人得知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因此遭到謀殺?

  抑或他們同時在某個場所感染了侵襲心臟的病毒?)

  淺川嘗試以科學的觀點來思考,邊走邊搖頭。

  (有那種會引起急性心肌功能不全的濾過性病毒嗎?)

  “濾過性病毒、濾過性病毒……”

  他一面爬樓梯,一面喃喃自語。

  淺川重新考慮是否應該先尋求科學方面的解釋,暫時假設這個世上存在一種引發急性心臟病的病毒,這種假設比超自然現象來得現實、具體,而且不用擔心會遭到他人譏笑。

  儘管地球上目前尚未發現這種病毒,但它有可能隱藏在外層空間飛來的隕石內部而帶到地球上,也有可能是一種新開發出來的生化武器。

  (嗯,我姑且將它當做是一種濾過性病毒在作怪吧!)

  不過,所有疑問並沒有因為淺川這個假設而獲得解決。

  (這4個人為什麼死前都帶著一臉驚恐的表情?

  覬誘l和能美武彥為何在狹窄的車內拼命地想逃開對方?

  還有,屍體上為什麼檢驗不出任何病毒?)

  這些令人費解的問題依舊在淺川的腦中縈繞不去。

  如果這4個人是由於細菌外泄、受到感染而死,那麼第三個疑問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答案:一定是有關單位下令保密。

  根據這個假設,我們從尚未有其他被害者出現這個事實來判斷,可以很明顯得知這種濾過性病毒並非經由空氣感染,它可能像艾滋病毒那樣經由血液、體液感染,或者是一種經由特殊管道才會感染的病毒。

  果真如此,他們4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接觸到那個“神秘東西”?

  (當務之急是要過濾這4個人8月到9月間的行動,找出共同的時間、場所。

  但如果這是他們4個人的秘密,父母和朋友都不知道的話,那麼就不容易查出來了……)

  這時,淺川坐到文字處理機前面,暫且將來歷不明的濾過性病毒趕出腦海。

  他有一篇報道必須在今天完成,於是拿出剛剛採訪乩吹謀始牽}i家槐嚀蒏a舸茩諶藎硎i嚦燜俚卣橘?/P>

  明天是星期天,淺川要和妻子——阿靜去探望她的姐姐——大石良美,他想親自到智子死亡的地點,感受一下現場的感覺。

  在還沒有決定報道標題的情況下,淺川開始敲起鍵盤……




2006-11-15 07: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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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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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6

  淺川和妻子阿靜在本牧的姐姐家見到父母。自從智子去世後,兩位老人家每逢休假日便從足利到東京安慰女兒。

  看到父母憔悴的面容帶著深沉的悲哀,阿靜不禁覺得一陣心痛。

  
  老人家原本有三個孫子(女)——長女良美的女兒智子,次女紀子的兒子健一,以及淺川夫婦的女兒陽子,但由於智子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女,老人家每回看到智子的時候,臉上總是露出喜悅的笑容,十分寵愛智子。

  阿靜知道父母聽到智子不幸去世的消息時,內心所承受的悲哀有多麼深重,她甚至比較不出是姐姐、姐夫的哀傷較深,還是父母的悲傷較重。

  (孫女……真的有那麼可愛嗎?)

  今年剛滿30歲的阿靜在心中假設自己的孩子死掉,大家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努力地揣摩姐姐的悲哀。

  但無論如何,陽子目前才一歲半,實在很難與正值青春年華就猝死的智子作比較。阿靜無法想像隨著物換星移,自己對兒女所累積的情感會有多深。

  除此之外,阿靜還對一件事感到不可思議。

  (老公平常總是嚷著“忙、忙、忙”,為什麼會主動提出要來探望大姐呢?)

  先前他為了趕稿子,連智子的葬禮都沒有參加,而且他只見過智子幾次面,兩人也沒有親密交談過,應該不會如此不忍離去才對。

  過了下午3點半,阿靜住在足利的雙親準備啟程回家。

  “老公,我們也該……”

  她輕敲淺川的膝蓋,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陽子似乎想睡了,我們就讓她在這裡睡一下吧!”

  淺川夫婦今天帶著女兒——陽子一塊兒來探望姐姐,現在應該是她睡午覺的時間,只見她露出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如果讓她在良美家睡午覺的話,阿靜他們就得再多待兩個小時。

  但是面對剛喪女的姐姐、姐夫,這兩個小時該談些什麼呢?

  “讓她在電車上睡就好了嘛!”

  阿靜壓低聲音說。

  “我看她還沒上電車就會開始煩人,到時候就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再領教陽子的吵鬧本領。”

  每當陽子在喧鬧人潮中有了睡意,脾氣就會變得特別拗、難以安撫。

  她會用力舞動手腳、拉開喉嚨大吵大鬧,搞得父母不知如何是好,一旦開口罵她,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淺川每次遇上這種狀況時,總是被四周投射過來的視線弄得很不自在,一句話都不說。

  阿靜也不想看到丈夫不悅的臉色,因此目前除了讓陽子在姐姐家睡覺之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就這麼辦,讓她到二樓去睡一下吧!”

  陽子的頭枕在媽媽的膝蓋上,雙眼已經合了一半。

  “我去哄她睡。”

  淺川輕撫女兒的臉頰說。

  淺川平常很難得照顧孩子,因此這句話更讓阿靜覺得奇怪。

  (難不成他是感受到父母失去孩子的悲痛,懂得將心比心了?)

  “你今天是怎麼搞的?好像怪怪的……”

  “沒事啦!陽子應該很快就會睡著,交給我就行了。”

  於是阿靜把女兒交給淺川。

  “那就辛苦你了,如果你平常也這樣幫我就好了。”

  陽子從母親的胸口移到父親懷裡時,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又沉入夢鄉。

  就這樣,淺川抱著女兒登上樓梯。

  二樓有兩間和室及一間智子先前住的西式房間,他輕輕地將陽子放在南向的和室裡,傾聽陽子發出輕柔的鼻息聲沉沉睡去。

  接著,淺川躡手躡腳地離開和室,一邊注意樓下的情況,一邊偷偷走進智子的房間。

  他對自己侵犯死人隱私的行為感到有點兒理虧,但心底卻一再告訴自己:為了制裁一項大惡行,這種做法是情有可原的。

  (我不是為了寫報道,只是想找出他們4人之間共同的時間和場所。)

  淺川打開書桌的抽屜,裡面整齊地收放著高中女生常用的文具,還有3張照片、小置物盒、信件、備忘簿和裁縫用具。

  (如果能在這裡找到日記或記事本,就比較省事了。)

  淺川從書架上拿起一本筆記本翻閱了一會兒,接著又從抽屜內側找到一本非常女孩子氣的日記本,只見前面幾頁記錄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且上面的日期也已經十分久遠。

  書桌旁的彩色箱子裡沒有書,反倒是放了一個紅色小碎花圖案的化妝箱。

  淺川拉開化妝箱的抽屜,發現裡面擺著幾樣廉價飾品,散落的耳環大都不成對,梳子上還殘留著幾根頭髮。

  接著,淺川打開定做的衣櫃,一股高中女生特有的清新香味迎面撲來,只見裡面掛著幾件彩色花紋的連身裙。

  他一邊仔細地找尋線索,一邊側耳傾聽樓下的動靜。

  (老婆和姐姐、姐夫似乎談得很熱絡。)

  於是淺川伸手到每件衣服的口袋裡尋找,結果找到手帕、電影票、從山手到鶴見的定期車票、學生證,以及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一個名字——野野山結貴。

  (啊!這名字應該怎麼念?他是女人還是男人?

  為什麼這張寫著別人名字的卡片會放在這裡?)

  就在這時,淺川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他迅速將卡片放進自己的口袋,再將定期車票放回原處,輕輕關上衣櫃。

  當他來到走廊時,良美剛好走上二樓。

  “請問……二樓有廁所嗎?”

  淺川的神情顯得有些慌張。

  “就在盡頭那邊。”

  良美似乎沒有起疑心。

  “陽子乖乖地睡了嗎?”

  “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沒有關係。”

  良美輕輕地點點頭,便走進和室。

  淺川進入廁所後,興奮地拿出卡片來看。

  那是一張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卡片底下寫著野野山結貴的名字和會員號碼、有效期限,背面列著5條注意事項,以及公司名稱、地址——

  太平洋休閒俱樂部有限公司

  地址:東京都千代田區曲町3-5號

  TEL:(03) 261-4922

  (如果這張卡片不是撿來或偷的,很可能就是智子向野野山結貴借的。

  這個俱樂部位於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接著,淺川藉口買煙,跑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你好,這裡是太平洋休閒俱樂部。”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憑貴公司的會員證可以到什麼地方度假?”

  對方沒有回答,於是淺川急忙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從東京出發玩兩天一夜……”

  (如果4個人一起離家兩三天的話,很容易引起家人的注意,而且之前的調查中並沒有發現這方面的線索,因此他們可能只是到近距離的地方投宿一晚。

  如果只投宿一晚,隨便編一個到朋友家住的理由就可以瞞過父母了。)

  “可以去南箱根的太平洋樂園綜合設施。”

  年輕女子以平淡的聲音回道。

  “那麼,我可以在裡面享受什麼樣的休閒活動呢?”

  “嗯,我們有網球場、戶外運動,還有游泳池。”

  “住宿方面呢?”

  “我們有旅館和出租別墅小木屋。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寄說明書給您參考。”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淺川佯裝是休閒中心的客人,希望能問出一些有用的情報。

  “請問旅館和別墅小木屋也對外開放,供一般人使用嗎?”

  “是的,不過收費是以一般費用為標準。”

  “這樣啊……那麼,是不是可以請您把那邊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想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如果您想住宿的話,這邊可以接受預約。”

  “嗯……不用了,我們有人開車,或許會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隨時過去,請你告訴我電話號碼就好了。”

  “請您稍候。”

  在等待的期間,淺川拿出備忘紙和原子筆。

  “您準備好了嗎?”

  電話那頭年輕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她告訴淺川兩組11個數字的電話號碼,淺川動作迅速地記下來。

  “另外我想再確認一下,貴公司在其他地方有類似的旅遊點嗎?”

  “在濱名湖和三重縣濱島町有同樣的綜合休閒樂園。”

  (這些地方太遠了,高中生和重考生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吧!)

  “這麼說來是名副其實地面對太平洋了?”

  之後,年輕女子開始不厭其煩地解說成為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之後,可以享受到多好的優待。

  淺川稍微響應幾句之後,趁機打斷對方的話:

  “我知道了。其他事項我會直接看介紹手冊,我現在把地址給你,麻煩你寄說明書過來給我參考。”

  淺川報上自己的住址之後便掛斷電話。

  (嗯……如果有多餘的錢,倒是可以考慮成為他們的會員。)

  陽子睡了一個小時便醒來,而阿靜住在足利的父母也回去了。

  這時候,阿靜在廚房幫經常陷入沉思的姐姐清洗餐具,淺川則十分殷勤地將餐具從客廳拿到廚房。

  “喂,你今天究竟是怎麼搞的?”

  她一邊洗餐具,一邊問道:

  “不但哄陽子睡覺,還會到廚房來幫忙,是心境上的變化嗎?如果能持續下去就好了。”

  淺川正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擾。

  此刻,他真希望阿靜能像她的名字一樣靜得不發一語,而要讓女人閉嘴的惟一方法便是默不做聲。

  “老公,陽子睡覺前你幫她換尿布了沒?若在別人家尿床,可就丟臉了。”

  淺川不理會阿靜,徑自環視著廚房的椈嚏C

  (智子就死在這裡,據說當時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可樂潑灑在地上。

  或許當她從冰箱裡拿出可樂想喝的時候,就被那種病毒侵襲了。)

  淺川試著模仿智子的動作,伸手去打開冰箱,然後拿著玻璃杯,作勢要喝可樂。

  “老公,你在做什麼?”

  阿靜張大嘴巴瞪著他看。

  淺川不理會阿靜的叫喚,仍舊一邊擺出喝可樂的樣子,一邊回頭看向後方。後面是分隔客廳和廚房的玻璃門,大理石台上的熒光燈正好投射在門上。

  或許由於外頭天色還亮,客廳內又亮著燈光,玻璃門上只映出熒光燈的亮光,並沒有將站在這邊的人的表情映照出來。

  (如果玻璃門的對面漆黑一片,而這邊的光線十分明亮,如此一來就跟智子當時站在這裡的情況一樣……那麼,這扇玻璃門應該就會變成一面鏡子,將廚房裡的景物都照出來,就連智子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也無所遁形。)

  淺川暗自在心裡描繪玻璃門可能映照出的各種事物,仿佛中邪似的將臉湊近玻璃,仔細研究光亮與黑暗之間的變化。

  正當阿靜驚恐地想去碰觸他的時候,二樓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

  “啊!陽子醒了。”

  於是阿靜趕緊用毛巾擦乾手,匆匆跑上二樓。

  這時,良美剛好跟阿靜擦身而過,淺川把那張卡片遞給良美說:

  “這張卡片掉在鋼琴底下。”

  淺川若無其事地說,並靜待良美有何反應。

  良美接過卡片,翻過來看了一下。

  “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她詫異地歪頭思考。

  “會不會是智子跟朋友借的?”

  “可是我沒聽過野野山結貴這個名字,智子會有朋友叫這個名字嗎?”

  說完,良美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淺川。

  “真是的,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只是那孩子已經……”

  良美頓時哽咽得無法出聲。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任何一件瑣事都會加深她的傷痛,因此淺川在心裡猶豫著該不該提出問題。

  “請問……智子在暑假時有沒有跟朋友一起到這個休閒俱樂部去?”

  良美搖了搖頭。

  她相信智子絕不是那種為了跟朋友外宿而說謊欺騙父母的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個考生呢!

  淺川很能理解良美的心情,現在的她根本不想去碰觸有關智子的事情。

  但是,他由此推想智子一定是對父母撒謊,說要到朋友家去念書了。否則以一個即將參加考試的高中女生要求跟男性朋友到出租別墅投宿,鐵定會遭到父母拒絕。

  “我去找出這張卡片的所有人,把卡片還給他好了。”

  良美無言地點點頭。

  接著她聽到丈夫在客廳叫她,便離開廚房。

  剛失去獨生女的大石坐在嶄新的佛壇前,對著智子的遺照喃喃自語。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悲傷,叫淺川聽了好心酸。

  他只能暗自祈禱,希望這對夫婦能夠盡快重新站起來。

  目前淺川得到一條線索,如果真是野野山結貴把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借給智子的話,在聽到智子的死訊後,他應該會立刻與智子的父母聯絡,要求拿回自己的會員證才對。

  只可惜,智子的母親——良美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淺川專注地思考著所有可能性。

  (野野山結貴應該不會忘記會員證的事情,他和父母是親屬會員,而且又付了那麼昂貴的會費,不可能平白無故拋棄這張會員證。

  會不會是他將卡片借給其他三人——也就是岩田、覬誘l、能美其中一人,結果在因緣際會下傳到了智子手中,然後便一直留在她這裡。

  假設野野山已經聯繫過他借出卡片對象的父母,而對方的父母找遍了孩子的所有遺物,卻始終找不到卡片,因為卡片是在智子這裡。

  照這麼推斷的話,如果跟其他三名死者的家人取得聯繫,或許可以問出野野山的住址……嗯,今天晚上就立刻撥個電話問問看。

  如果這麼做依舊找不到線索,那麼這張卡片將他們四人連繫在共同時間和場所的可能性就降低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跟野野山見面談談,萬不得已,只有從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號碼去找出他的住址。

  只要我善於利用報社的資源,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跡。)

  “老公,老公!”

  阿靜的聲音夾雜在孩子的哭聲當中,聽起來非常驚慌。

  “你能不能來一下?”

  淺川頓時清醒過來。

  陽子的哭鬧方式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淺川愈往樓上爬,這種感覺就愈強烈。

  “怎麼搞的?”

  淺川帶著一絲責備的語氣問道。

  “這孩子今天有點兒奇怪,好像中邪似的,哭法也跟平常不一樣。老公,會不會是生病了?” 

  淺川一聽,便將手擱在陽子的額頭上。

  (沒有發燒呀!)

  陽子不僅小手一直在發抖,身體也不停地顫動著,而且一張小臉紅通通的,雙眼死死地閉著。

  “她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會不會是醒來時,發現四周沒人才這樣的?”

  孩子醒來的時候,若發現母親不在身旁時多半會開始哭鬧。

  可是當母親跑過來抱住她時,一般孩子都會馬上停止哭泣才對。

  (嬰兒會藉著哭泣來表達自己的需求,而現在到底是……

  這孩子究竟想說什麼?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撒嬌,兩隻細小的手臂用力地伸向上方……

  她在害怕!沒錯,這個孩子是因為過度恐懼才哭的!)

  陽子別開臉,微微鬆開拳頭指著正面。

  淺川往那個方向看過去,只見天花板下方30釐米處懸掛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般若面具。

  (陽子是害怕鬼面具嗎?)

  “喂,是那個!”

  淺川用下巴指了指般若面具。

  夫妻倆同時看著般若面具,然後轉頭看著彼此。

  “你是說……這孩子怕鬼?”

  於是淺川站起來拿掉掛在柱子上的般若面具,讓它的正面朝下,放在櫥櫃上面。

  他這麼做之後,陽子的哭聲終於停止。

  “陽子乖,不怕鬼鬼了。”

  阿靜知道陽子嚎啕大哭的原因後,頓時松了一口氣,並開始一邊摩挲女兒的臉頰,一邊安撫她。

  但是淺川卻無法釋然,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不想繼續待在這個房間裡。

  “喂,我們趕快回去吧!”

  他催促老婆趕緊回家。

  傍晚從大石家回來之後,淺川立刻按順序打電話給覬誘l、能美武彥、岩田秀一的家人,主要是詢問他們是否從孩子的朋友口中聽過“休閒俱樂部”的事情。

  最後,岩田的母親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淺川。

  “有一個自稱是我兒子高中時代的學長的人打過電話,說他想拿回先前借給我兒子的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可是我找遍兒子房間的每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什麼會員證,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淺川因此取得野野山結貴的電話號碼,立刻打電話過去。

  結果,野野山說8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他在澀谷和岩田碰面,同時將那張會員證借給岩田。當時岩田好像說要和邂逅的高中女生到俱樂部去投宿,暑假快結束了,再不趁最後幾天玩一玩,怎麼可能全神貫注去應付考試呢?

  野野山聽到岩田這番話之後,笑著斥責他:

  “笨蛋!重考生哪有什麼暑假可言?”

  8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是26日,如果想到某地投宿的話,很有可能是27、28、29、30日當中的一天。否則一到9月,不要說重考生,就連一般高中生也要迎接新學期的開始。

  晚上9點,淺川把耳朵貼在寢室的門上,聽到妻女發出穩定的鼻息聲。

  對淺川而言,這是他心情最為安適的時刻,除非妻子和女兒都睡著了,否則他確實很難在兩居室的狹窄空間中找到一個工作的地方。

  他從冰箱裡拿出啤酒,倒進杯子裡。

  由於發現了那張會員證,他的調查工作總算往前邁進一大步。

  8月27日、28日、29日、30日這4天中的某一天,岩田秀一他們很可能到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旅遊點投宿,而且應該以位於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別墅小木屋最有可能。

  就距離而言,他們不太可能到箱根以外的地方去,而且沒什麼錢的高中生應該會利用會員證去投宿廉價的出租別墅,加上用會員證去投宿,4個人平均分攤一棟5000元的小木屋,每個人只要負擔1000多元,應該是最划算的選擇。

  淺川手邊就有別墅小木屋的電話號碼,可以直接打電話到櫃檯查詢他們4人是否曾以野野山結貴的名義去投宿,只不過俱樂部的櫃檯不會給任何答案。

  休閒俱樂部內的管理員都經過特別訓練,他們將保護客人的隱私視為一種基本義務,就算出示大報社的記者身份,明確告知對方調查目的,只怕管理員也不會在電話中透露什麼。

  淺川暗自盤算要不要先和當地的分社取得聯繫,請關係良好的律師要求對方出示賬冊。在這種情況下,管理員應該會乖乖地出示賬冊給警察和律師看。

  不過這麼一來,淺川之前所偽裝的身份馬上會被識破,而且也會給報社帶來困擾。

  想要找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方式進行調查,最快也得花上三四天,淺川沒有耐心等那麼久,他對解開事件謎底有一股熾烈的熱情。

  (到底會查出什麼樣的結果呢?

  假如他們4人真的在8月底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別墅小木屋住了一晚,結果導致他們死亡的話,那他們到底在那邊碰上什麼事情?)

  就在這時,淺川突然想起陽子的哭聲。

  (今天下午陽子看到般若面具的時候,為什麼會嚇成那樣?)

  在回家的電車上,淺川問阿靜:

  “老婆,你跟陽子講過鬼故事嗎?”

  “啊?”

  “你有沒有用畫冊或什麼東西告訴陽子鬼是可怕的東西?”

  “我怎麼可能……”

  夫妻倆的交談到此為止。

  阿靜並沒有產生任何疑問,但是淺川卻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恐懼的情緒是人類本能的一部分,它與後天被教導去害怕某種可怕事物是不一樣的。在遠古時代,人猿就對雷電、颱風、野獸、火山爆發,還有黑暗等事物,感到懼怕不已。

  因此,小孩子第一次聽到打雷聲和看見閃電時,便出於本能地知道要害怕。

  只不過雷電是真實存在的事物,而“鬼”……

  字典上對“鬼”的注解是“想像中的怪物”或“死者的靈魂”,如果陽子因為鬼的可怕長相而感到害怕的話,那麼她應該也會懼怕同樣有可怕臉孔的酷斯拉模型。

  但是,陽子曾經在百貨公司的櫥窗裡看到製作精巧的酷斯拉模型,當時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好奇地看了許久。

  (這一切又該怎麼解釋?

  簡而言之,酷斯拉只是一種想像中的怪物,而鬼……只有日本才有鬼嗎?

  不對,西方也有類似的東西,只不過他們叫它為“惡魔”。

  陽子還怕什麼東西呢?

  對了,是“黑暗”……這孩子非常怕黑,絕對不進入沒有點燈的房間。)

  黑暗和亮光呈明顯的對比,而且確實存在於四周。

  現在,陽子正在漆黑的房裡被媽媽緊緊抱在懷裡,沉沉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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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二章 高原一
  1

  10月11日星期四

  雨勢漸漸轉強,淺川不禁加快雨刷的速度。

  
  箱根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原本小田原一帶還是晴天,隨著高度的增加,濕氣也愈來愈重,淺川來到山崖附近就遇上了大風雨。

  白天時,可以從覆蓋在箱根山的雲層預測山上的氣候,可是夜裡開車必須專心注視前方的路況,因此無暇顧及其他。

  等到淺川停下車、抬頭看向天空時,才發現天空的星星不知在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在東京車站搭乘下行列車時,街上只不過罩上一層薄暮,到了熱海車站租車時,月亮已在雲層間隱約浮現。而現在,原本飄落在車前燈光圈中的細小雨絲已經變成大雨滴,雨水不停地敲打在車窗上。

  儀表板上的液晶時鐘顯示19點32分,淺川迅速在心中計算一下來到這邊所花費的時間。

  他在17點16分搭下行列車,到達熱海是18點7分。18點30分走出車站,辦好租車手續,爾後又在超市買了兩杯杯麵和一小瓶威士忌,19點整離開市區。

  前面是一條閃著橘色燈光的漫長隧道,一穿過這條隧道,進入熱函道路之後,應該就可以看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入口指示牌。

  淺川開車進入貫穿丹那斷層的隧道中,耳邊的風聲突然變得不一樣了。淺川和車內的所有東西頓時籠罩在橘色的燈光下,詭異的氣氛使他失去沉著與冷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面沒有來車,四周靜得除了雨刷發出的吱吱聲外,聽不到其他聲響。

  淺川關掉雨刷,心想在8點以前應該可以到達目的地。

  此刻馬路上空盪蕩的,可是淺川沒有猛踩油門的衝動,因為他對即將前往的地點很沒好感。

  今天下午4點20分時,淺川一直守在報社的傳真機旁邊,熱海的通訊部有了回覆,傳真文件上附有8月27日到30日之間,別墅小木屋房客住宿賬冊的影印本。

  淺川一看到打印出來的影本,頓時雀躍不已,因為上面果然有野野山結貴、大石智子、覬誘l和能美武彥這4個人的名字,他們在29日投宿於別墅小木屋的B4號房。

  很明顯的,岩田秀一冒用野野山結貴的名字,這麼一來,就能明確掌握這4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和場所。

  8月29日星期三,剛好是他們4人死亡的前一星期,他們肯定投宿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別墅小木屋的B4號房。

  於是淺川當場拿起話筒撥了別墅小木屋的電話號碼,預約今天晚上的B4號房間。

  淺川有足夠時間在那裡過一夜,只要能趕上明天上午11點的編輯會議就行了。

  車子穿過隧道之後,前方出現一個收費亭,淺川遞上300元硬幣,隨口問道:

  “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在前面嗎?”

  淺川早就知道要怎麼走,甚至已經在地圖上確認過數次,他現在只是覺得好久沒見到人,因此一看到人便想和對方說說話。

  “前面有指示牌,請在指示牌處左轉。”

  淺川接過收據,卻遲遲沒有開車。

  收費亭內的男人一臉訝異地看著淺川,淺川只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慢慢地發動車子。

  數小時前,當淺川證實那4個人前往南箱根太平洋樂園投宿時,曾經感到十分喜悅,但此刻那股喜悅已經蕩然無存,而且那4人的臉孔在淺川眼前忽隱忽現,仿佛在笑著告訴他:想打退堂鼓就趁現在!

  淺川一再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在這時候放棄,何況新聞記者追尋真相的特殊本能正在他體內蠢蠢欲動呢!

  他承認這次單槍匹馬前來調查,的確給自己帶來一股強大的不安和恐懼。

  (如果跟吉野說這件事情,他大概二話不說就會跟來了。

  但是這時候不適合有同業的人隨行……)

  淺川已經把這一連串過程記錄下來,存進磁盤中。

  他希望找到一個不礙事又願意為這件事特地跑一趟的人,而事實上,他心中早已有個適當人選。

  那個人是某大學的客座講師,對於超自然現象有相當獨到的見解,他平常有很多空閒時間,很適合參與淺川的“探險”。

  但是,淺川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和那個“特異人士”處得來。

  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指示牌立在山坡的斜面上,上面沒有任何霓虹燈裝飾,只用黑色油漆在白底油畫板上寫字。如果在車燈照到指示牌的一瞬間沒有仔細看的話,很可能就會錯過了。 淺川驅車左轉,開進山路。

  途中,茂密的玉米和丈把高的草莖從兩側垂到路面上,使得原本就狹窄的道路變得愈加窄小,讓人對每一個急轉彎之後可能會出現的景物感到不安。

  就休閒俱樂部這類遊樂區而言,這條通道似乎太狹窄了。淺川一直擔心前方是否無路可走,而且路面彎度很大,又沒有路燈,他只好放慢速度往上爬,萬一對面突然出現來車,就不會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了。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了。路面持續往上攀升,兩旁開始出現許多正在出售的新別墅,接著馬路被劃分成雙線道,路況也變得比較好,路旁還立著漂亮、美觀的路燈。

  一進入太平洋樂園的建地,到處都可以看到華麗、炫目的裝飾,淺川不由得為這急劇的變化感到十分驚訝。

  廣大停車場的對面有一棟三層樓建築,裡面有服務中心和餐廳。

  淺川把車子停在廣場上,走進服務中心。他抬頭看了大廳裡的時鐘一眼,剛好是8點整,跟他先前估計的時間一樣。

  這時候,他隱約聽到某處傳來砰砰的打球聲。

  他循聲望去,看見服務中心的下方有4個網球場,在黃色燈光的照耀下,有幾對男女正興高采烈地打球。

  更令人驚訝的是,4個球場居然都擠滿了人。

  淺川實在無法理解有人會在10月上旬,星期四晚上8點跑到這種地方來打球。

  (這些人是發什麼神經啊?)

  不過,站在這裡可以一眼看盡三島和沼津的夜景,對面黑壓壓的一片正是田子浦海。

  淺川在外面待了一會兒便走進服務中心,一進門就是餐廳,餐廳是採用整片玻璃椌熙]計,因此外面的情形一覽無遺。

  淺川朝裡面看了一眼,頓時十分驚訝。

  儘管餐廳的營業時間只到8點,但現在裡面依然坐了一半的客人,其中有舉家出遊,也有女孩子湊成的團體。

  淺川再度感到百思不解。

  (這些人到底從哪裡來的?我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是經由剛才那條山路上來的。

  該不會是我剛剛走的是小路,事實上還有更寬廣的路?

  但這裡的職員明明在電話中說:“在熱函道路的中途往左轉,直接上山路。”)

  淺川依照對方的指示開車過來,怎麼也想不出還有其他通道。

  他知道餐廳已經準備打烊,但仍走進去。

  可能是為了讓客人欣賞美麗的夜景,餐廳裡面還點著昏黃的燈光,玻璃窗外的草坪呈現平緩的弧度,視線往草坪下方延伸,可以看見萬家燈火。

  淺川抓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服務生,詢問別墅小木屋的所在地。

  服務生指著淺川剛才進來的大門說:

  “從那邊那條路右轉,大約走200米就可以看到管理員辦公室。”

  “那裡有停車場嗎?”

  “管理員辦公室前面就是停車場。”

  淺川之所以特地走進餐廳,是因為他先前將小木屋想成“13號星期五”電影中那種陰森建築,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糟。

  另外,他到現在還沒從那條險惡山路帶給他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一上山又看到那麼多人在山上享受打網球和用餐的快樂,總覺得這裡的人好像都不是活人似的。

  他站在停車場一端俯瞰山谷,只能看見散布在緩坡上的10棟小木屋中的6棟,更下面的地方連路燈都照射不到,沒有一間木屋露出燈光,完全被吞沒在深暗的樹陰中。淺川今晚要投宿的B4號房剛好位於亮光和黑暗的交界。

  他繞到正面,打開管理員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裡面傳出電視的聲音,卻不見半個人影。

  原來管理員坐在左手邊後面的和室裡,他沒有留意到淺川走進來,而櫃檯擋住淺川的視線,因此他也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後來他從反射在櫥櫃玻璃上的英文字幕和影像畫面來判斷,管理員不是在看電視節目,而是在觀賞西洋電影,只見一大堆錄像帶將旁邊的櫥櫃塞得滿滿的。

  淺川伸手扶著櫃檯,朝裡面打了一聲招呼,一個60歲左右的小個子男人馬上探頭出來點頭致意。

  “我是之前預約住宿的淺川。”

  小個子男人一聽,馬上打開登記簿來確認。

  “是B4房吧!請在這上面寫下您的大名和地址。”

  於是淺川在登記簿上寫下本名,因為他昨天已經把野野山結貴的會員證郵寄回去給他。

  “您一個人來嗎?”

  管理員抬起頭,一臉狐疑地看著淺川。

  以前從沒有客人單獨到這裡投宿過,因為這麼做是很不划算的。

  管理員遞給淺川一套被單,回頭看著櫥櫃說:

  “如果您想看錄像帶,我們這裡的片子應有盡有。”

  “你是指錄像帶出租嗎?”

  淺川快速地瞄了一眼那些錄像帶的片名,其中有《星際大戰》、《回到未來》、《13號星期五》……大都是一些以科幻為主的西洋名片,此外還有不少新片,想必來這裡投宿的多半是年輕人吧!

  淺川掃視一遍之後,並沒有找到自己想看的片子,更何況他今天來這裡是有其他“目的”的。

  “很不巧,我還有工作要做。”

  淺川將放在地上的手提文字處理機提起來給管理員看。

  管理員見狀,似乎了解淺川一個人到這裡來投宿的理由了。

  “房裡的設備齊全吧?”

  淺川小心地確認道。

  “是的,您可以自由使用。”

  其實,淺川只需要一個可以燒開水衝泡麵的水壺就行了。

  淺川接過被單和鑰匙,正要離開辦公室時,管理員忙不迭地為他說明B4號房的地點,之後又說了一聲:“請慢慢享用。”

  淺川依照管理員的指示來到小木屋前,戴上預先準備好的橡膠手套,然後才打開門,按下玄關旁的開關。

  這是他保護自己不受病毒感染的措施,也是一種讓自己心安的做法。

  小木屋裡從壁紙到地毯、4人座的沙發、電視、餐具組等,所有東西都是新的,而且看起來相當實用。

  淺川脫下鞋子,走上玄關,大略巡視一下屋裡的設備。

  客廳對面有一座陽台,二樓和一樓各有一間9平方米的和室,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確實太奢侈了。

  他將蕾絲窗簾和玻璃門一起拉開,讓新鮮的空氣流進屋內。

  小木屋裡打掃得一塵不染,這跟淺川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照這麼看來,他很可能會無功而返。

  他走進客廳旁的和室,打開櫥櫃查看一下,結果什麼都沒看見。

  檢查過衣櫥之後,他脫下襯衫、長褲,換上一件針織衫和運動褲,並將脫下來的衣物掛在衣櫥裡。

  接著,淺川爬上二樓,點亮和室房裡所有的燈。

  (我真是孩子氣!竟然把房裡的燈都點亮了。)

  淺川輕輕打開廁所的門,確認裡面的情況,然後讓門開一道小縫,但是這個舉動讓他想起小時候玩的試膽遊戲。

  夏夜裡,他常常不敢自己一個人去上廁所,於是把門打開一道縫,要求父親在外面等候。

  廁所的另一邊用毛玻璃隔出一間漂亮的浴室,裡面沒有殘留任何水氣,浴缸也是乾的,由此可見最近沒有客人來這間小木屋投宿。

  淺川想脫下橡膠手套,不料橡膠手套卻因為流汗而粘在手上,遲遲拿不下來。

  這時,高原上的冷風吹進屋裡,將窗簾吹得輕輕飄飛起來。

  淺川從冷凍庫裡拿出一些冰塊放進杯子裡,接著倒入半杯先前買的威士忌。本來他想加入水龍頭的水衝調一下,卻在轉瞬間放棄這個想法,隨即關上水龍頭。

  他目前還沒有勇氣食用這間小木屋的東西,但基於微生物怕冷、怕熱的特性,他才會對冷凍庫裡的冰塊放鬆戒心。

  他讓身體深深地沉進沙發裡,然後打開電視機,一個新人的歌聲隨即流瀉出來。這個時候,東京也在播放同樣的節目。

  過了一會兒,淺川將電視轉到另一個頻道。

  其實他根本無心看電視,只是將音量調到適中,然後從包裡拿出攝影機放在桌上,準備錄下突發狀況。

  一切準備妥當後,淺川啜了一口威士忌,頓時感到鎮定不少。

  他開始在腦中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想一遍。

  (如果今晚在這裡找不到任何線索,那麼原本計劃要寫的報道就會觸礁了。)

  但是換個角度來看,找不到線索就代表那種可怕病毒不存在,那麼已經有妻有子的淺川就不會莫名其妙地死去。

  淺川將兩腿伸到桌面上,心情有些煩躁。

  (我到底在等什麼?難道我不怕嗎?

  喂,你不會害怕嗎?搞不好死神會找上你呀!)

  想到這裡,淺川不禁環顧一下四周。

  但無論他怎麼做,就是無法將視線集中在暀W的某一點。每當他盯著一樣東西看時,就會覺得自己的想像有可能隨時成形現身。

  突然間,一陣冷風從外頭吹進來。他走過去關上窗戶,正想拉上窗簾的時候,不經意地瞥向窗外,剛好看見B5號房的屋頂一片漆黑。

  (網球場和餐廳裡都擠滿了人,為什麼這邊只有我一個人?)

  他拉上窗簾,確認手錶上的時間是8點56分。

  淺川進入這間小木屋還不到30分鐘,卻感覺已經過了1小時那麼久。

  他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努力安慰自己待在這間小木屋內不一定會有危險。再說,別墅小木屋已經完工有半年之久,投宿到B4號房的客人應該不少,而且住過這個房間的人並沒有全部死掉啊!

  根據淺川先前的調查,曾經在這間別墅小木屋過夜的客人之中,只有那4名男女死掉。如果多花一點兒時間繼續追查,或許會查出更多詭異的死亡事件,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其他類似的案例。

  總而言之,這棟小木屋並不是問題所在,關鍵在於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麼?

  淺川自問自答地說:

  “不,應該說他們在這個房間裡能做什麼?”

  (廁所、浴室、櫥櫃和冰箱都找不到任何線索,就算原先留下了蛛絲馬跡,可能也被剛剛那個管理員處理掉了吧!

  照這種情況來看,與其在房間裡無所事事地喝威士忌,不如去找管理員詢問一些事情來得有效率。)

  淺川已經喝完第一杯酒,他又倒了第二杯酒。

  此時他心中的危機感漸漸松懈,於是用水龍頭的水將威士忌調淡一些。

  淺川開始覺得利用工作空當跑到這種地方來調查真是愚不可及,他拿下眼鏡洗了把臉,望著鏡中那張蒼白無神的臉……

  (搞不好我已經感染上病毒了。)

  想到這裡,他一口氣喝光剛調好的酒,接著又調了另一杯。

  他從飯廳走回客廳時,突然在電話機下面的架子上發現一本筆記簿,封面上寫著“旅途的回憶”這幾個字。

  淺川翻開筆記簿,發現裡面記載著旅客們到此投宿的感想。

  4月7日星期六

  小儂絕不會忘了今天這個日子,因為……這是秘密,優一好溫柔哦!

  嘻嘻嘻!

  原來這是旅客在借宿中留下的回憶和心情手札,下一頁畫著一對父母親難看的臉孔,大概是帶著幼兒出遊的一家人吧!

  日期是4月14日,而且又是星期六。

    爸爸是胖子。

  媽媽是胖子。

  所以,我也是胖子。

  4月14日

  儘管淺川心中有一股要從後面開始看起的強烈慾望,但他還是勉強自己一頁一頁地翻看,因為跳著看或許會漏掉某些線索。

  大致說來,在暑假之前投宿的多數旅客都是趁著週末假期來的,暑假之後,寫心情手札的日期間隔便縮短了,尤其接近8月尾聲的時候,感嘆夏天即將結束的聲音也相對增加了。

  8月20日星期日

  啊!暑假就要結束了,什麼好事都沒碰到,誰來救救我?救救我這個可憐的人吧!我有一輛400毫升的摩托車,長得相當英俊,認識我很划算哦!

  A·Y·  

  寫著寫著,好像變成徵求筆友的自我推銷文案了。

  有些在這裡共度兩人時光的情侶們以嘲諷的文字將回憶寫在筆記本上,也有一些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想要找個伴的心情反應出來。

  8月30日星期四

  警告!沒有膽量的傢伙不要看這個,你會後悔的!

  嘿嘿嘿!

  S·I·  

  這篇的日期——8月30日正好是那4個人投宿的第二天,“S·I·”應該是岩田秀一的縮寫,而且只有他寫的內容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不要看這個……

  “這個”到底是什麼?)

  淺川暫時合上筆記本,不料卻發現筆記本的側面有一道小細縫。當他將手指伸進細縫裡面,筆記本立刻隨之打開,岩田秀一寫的幾行字登時映入眼簾。

  (為什麼這一頁會自動打開呢?

  或許是那4個人曾把某個東西夾在這本筆記簿裡面,由於重量壓迫到內頁,因此這一頁至今仍維持能自動打開的狀態,而放在筆記本裡的“東西”一定就是岩田秀一寫的“不要看這個”中的“這個”。)

  淺川環視四周,找遍電話機下面的每個角落,卻連一支鉛筆也沒發現。

  他重新坐到沙發上,繼續往下看。

  接下來的日期是9月1日星期六,上面寫的盡是一些平淡無奇的內容。

  (不知道這一天投宿的大學生是否看過“這個”,爾後的記載並沒有提起跟“這個”有關的內容。)

  淺川合上筆記簿,點了一根煙,陷入沉思。

  (既然上面寫著“沒有膽量的傢伙不要看這個”,那麼,“這個”的內容一定相當恐怖嚏I)

  他隨意翻開筆記,用手輕輕地壓著。

  (還是去問管理員8月30日的客人回去之後,小木屋裡面是否留下奇怪的東西。可是,他會記得嗎?

  嗯,如果是很奇怪的東西,他應該會記得才對。)

  淺川一站起來,視線突然被眼前的錄像機所吸引。

  此時電視畫面是一個拿著吸塵器的女演員正追著丈夫跑,大概是某家家電廠的廣告。

  (對了,如果被錄像帶的重量壓迫,筆記簿的那一頁一定會自動打開。)

  淺川彎腰捻熄香煙,腦中倏地浮現剛才在管理員辦公室看到的錄像帶。

  (或許他們是看到一部恐怖的電影,便想把這種樂趣推薦給別人。

  如果只是這樣……那麼岩田秀一為什麼不用“專有名詞”呢?

  譬如:他想告訴大家《13號星期五》這部片子很精彩,大可直接說出片名,根本不必用“這個”來代替啊!

  由此推斷,或許他說的“這個”是一種只能用“這個”來形容的東西,根本就沒有特定的名詞。

  既然目前沒有發現其他線索,那麼姑且試試這條線也沒啥損失。

  更何況我一直呆呆坐在這裡東想西想,也不會有任何結論出來。)

  淺川一打定主意,立刻走出玄關,爬上石階,然後推開管理員的辦公室大門。

  櫃檯裡依然看不到管理員的人影,只聽到電視機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但是在淺川還沒出聲前,管理員已經從裡面探出頭來。

  於是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找個理由說:

  “我想來借一些錄像帶。”

  管理員一聽,馬上展露愉悅的笑容回道:

  “請便,您喜歡什麼就選什麼,每一卷收費300元。”

  淺川點點頭之後,走到櫥櫃前面,發現這裡盡是一些恐怖錄像帶。例如:《地獄之家》、《黑色恐怖》,還有《大法師》、《凶兆》……,都是淺川學生時代就看過的影片。

  (應該還有一些我沒看過的恐怖電影才對。)

  淺川從這一頭看到另一頭,始終找不到一部足以引起他興趣的片子。

  他再度按照順序在200多卷帶子中搜尋,結果看到最底下一個架子的角落裡有一卷沒有盒子裝的錄像帶,其他帶子的護套上都印著劇照或寫著片名,惟有這卷錄像帶連卷標都沒有貼。

  “那個是什麼?”

  話一出口,淺川才發現自己用了“那個”的代名詞。

  沒有特定名稱的事物,除了用代名詞來形容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稱謂。

  管理員表情困惑地皺起眉頭,“啊”了一聲,然後拿起那卷帶子說:

  “這東西沒什麼內容。”

  (咦?他知道這卷帶子的內容嗎?)

  “你看過嗎?”

  淺川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個嘛……”

  管理員歪著頭思索,看來他也不知道這卷錄像帶為什麼會擺在這裡。

  “這卷帶子能不能借我看?”

  管理員沒有回答淺川的問題,反而用力地拍一下自己的膝蓋。

  “啊!我想起來了,這卷帶子是客人丟在客房裡的,我原先以為是這裡的帶子,所以就把它帶回來了。”

  “這卷帶子是不是丟在B4號房裡?”

  淺川不動聲色地追問。

  只見管理員一邊笑,一邊搖頭說:

  “這種事情我怎麼會記得呢?況且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

  淺川繼續問:

  “你看過這卷帶子嗎?”

  管理員依舊搖搖頭,不過臉上的笑意卻消失了。

  “沒有。”

  “請把這卷帶子借給我吧!”

  “你想錄電視節目嗎?”

  “嗯,是……”

  管理員瞄了一眼那卷錄像帶說:

  “板子已經拆掉了……你看,防錄板子已經被拆掉了。”

  淺川開始有些心急,不禁在心中罵道:

  “你這老傢伙!我說借就借,乖乖交給我不就得了!”

  可是不管淺川先前喝了多少酒,他就是沒辦法用強硬的態度對待別人。

  “幫個忙嘛!我馬上就會還你的。”

  他低頭哀求道。

  管理員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明白這位客人為什麼對這卷錄像帶如此感興趣。

  (難不成其中有什麼精彩的畫面,真後悔當初撿到時沒有先看。)

  管理員突然很想立刻放映這卷錄像帶來看,但是客人的要求又不能拒絕,於是他只好把帶子遞給淺川。

  淺川想掏錢,卻被管理員制止道:

  “不,我不能收這卷帶子的費用。”

  “真是謝謝你了,我待會兒就拿回來還。”

  說完,淺川舉起拿帶子的手揮了揮。

  “如果裡面的內容很有趣,請你馬上告訴我一聲。”

  管理員的好奇心霎時被挑了起來,而且這裡的帶子他全都看過了,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為什麼我會漏掉那一卷帶子呢?明明是打發時間的好東西……不過那卷帶子裡也可能只是錄一些無聊的電視節目罷了……)

  管理員一直認為那卷帶子很快就會被送回來,可是……




2006-11-15 07: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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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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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2

  淺川檢視手上這卷錄像帶,發現它是一卷120分鐘的普通錄像帶,而且就如管理員所說,上面防錄用的板子已經被拆掉了。

  他打開錄像機的開關,把錄像帶推進去,然後盤坐在電視機前面,壓下按鍵後,隨即   
傳出帶子轉動的聲音。

  淺川揣測這卷錄像帶中是否隱藏著解開那4個青年男女猝死的關鍵,只要能發現一點點線索,他就很滿足了。

  (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只是看個電視,不可能會引發致命的危險才對。)

  這時候,電視裡面發出一段噪聲,並且畫面劇烈晃動著。

  淺川動手調整了一會兒,畫質漸漸清晰,接著出現一幅漆黑的畫面。

  由於一直沒有聲音傳出,淺川不禁湊上前去確認機器是否出了故障。

  (“警告!沒有膽量的傢伙不要看這個,你會後悔的……”)

  岩田秀一的話在淺川的腦海里復甦了。

  (我應該不會後悔吧!)

  淺川以前在跑社會新聞時曾經看過許多慘不忍睹的場面,至今都不曾後悔過,這也是他惟一感到自豪的地方。

  漆黑的畫面上開始出現針頭般大小、閃閃爍爍的光點,接著慢慢膨脹起來,不斷地往左右兩邊飛竄,然後在左邊停住。

  不久,閃爍的光點分散開來,像蚯蚓一般地蠕動著,緩緩形成模糊卻又充滿命令口吻的6個字——“一定要看到完”。

  這6個字消失之後,又浮現“會被亡魂吃掉哦”這些文字。

  “亡魂”是指什麼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吃掉”這個字眼看起來倒是相當駭人。

  仔細斟酌之後,前後這兩句話之間似乎省略掉“否則”這個轉接詞。如果加上轉接詞,那麼這兩句話是在威脅觀看者不可以看到一半時停止播放,否則會遭遇悲慘的下場。

  “被亡魂吃掉哦”這幾個字漸漸將漆黑的畫面推開,慢慢變成帶著斑點的乳白色,看起來像是重疊在畫布上的影像。

  這些影像一直蠕動著,仿佛在尋找出口,又像是一股即將迸出的莫名能量、生命躍動,無情地吞噬周圍的黑暗。

  淺川並沒有要按下停止鍵的念頭,因為這股能量讓他覺得很舒服。

  緊接著,黑白畫面上猛然躍出一團紅色液體,同時傳來一聲地動聲。由於這個地動聲聽起來十分詭異,不像是從小小的擴音器裡發出來的,因此讓人產生一種房子正在搖動的錯覺。

  鮮紅液體爆發開來,四處飛濺,有時還占滿整個畫面。

  畫面從黑色變成白色,接著又轉變成紅色,始終沒有出現自然色彩。這種抽象意識和色彩的鮮明變化,讓人產生疲憊感。

  這時候,畫面仿佛洞悉觀看者的心理一般,鮮紅色彩瞬間消退,進而出現一座火山。

  這座火山以晴朗的天空為背景,白色煙霧裊裊上升,攝影機的位置是在山麓一帶,底下則覆蓋著一片黑褐色的熔岩流。

  頃刻間,畫面再度被黑暗所吞噬,蔚藍的天空頓時變成一片漆黑。數秒鐘後,鮮紅色液體從畫面中央迸散開來,朝下方流動。

  畫面呈現出一幅紅艷艷的燃燒景象,隱約可以分辨出火山的輪廓,和之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比起來,顯得具體多了。

  畫面進行到這裡,一般人都可以看出這是火山爆發的景象,熾熱的熔岩流從火山口傾瀉而出,往山谷間流竄。

  (攝影機在什麼地方呢?

  如果是從空中拍攝的還好,但是從畫面上看來,攝影機的位置很像馬上會被熔岩流吞噬一般。)

  地動聲越來越大,就在整個畫面被熔岩洪流淹沒之前,景象突然改變了。

  只見白底上浮現粗黑的文字,字形雖然很模糊,但是大略可以看出是一個“山”字,另外還有許多大小不等的黑點點綴在字的四周。這個“山”字固定不動,畫面也很穩定。

  這兩個畫面之間沒有連續性,其間的變化十分唐突。

  緊接著,畫面又出現兩個骰子在圓底的鉛碗中滾動。背景是白色的,鉛碗內則是黑色,而骰子的點只有一點是紅色。截至目前,黑、白、紅這三種顏色一直被大量使用。

  鉛碗內的骰子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只是緩慢地滾動一會兒,然後紅色一點和黑色五點朝上躺在白底上面。

  接下來的畫面中首次有人出現,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端坐在房裡的兩張榻榻米上,雙手放在膝蓋部位,左肩微微往前凸出,面向正前方說話。

  她的左、右眼大小差很多,眨眼時仿佛在送秋波一般。

  “之後……身體如何?如果再這樣,亡魂可是會找上你的哦!聽著,小心外來客,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乖孩子,要聽婆婆的話,本地人是會在意的。”

  老婆婆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些話便突然消失了。她好像是在說教,警告某人要小心什麼東西。

  (這個老婆婆到底對著誰在說話呀?)

  轉瞬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臉占據整個畫面,而且某處傳來十分逼真的一聲啼哭,仿佛身歷其境似的。

  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一雙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著嬰兒,左手放在嬰兒的頭部,右手則環抱住嬰兒的背。

  淺川定定地看著畫面,雙手不由自主地學著畫面中的人做出同樣的動作……剎那間,嬰兒的啼哭聲好像從他的下巴處傳來。

  淺川頓時大吃一驚,趕緊縮回雙手。但是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受到溫熱羊水或血水的觸感,還有小嬰兒的重量……

  他攤開雙手,將手心湊到鼻子前面,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從母體流出來的?還是……)

  淺川將視線移回畫面,上頭依然是嬰兒的臉。他雖然在哭,但是表情相當安穩,身體的震動傳到兩股之間,連股間那小小的“東西”也跟著晃動。

  下一個畫面中出現近百人的臉孔,每一張臉都帶著憎恨和敵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顯眼的特徵。

  一張張憤怒的臉孔慢慢移向畫面下方,由大變小的臉孔數目不斷增加,形成一個大集團,而且都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緊接著,畫面上每一張嘴巴都發出模糊的叫聲,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叫喊些什麼,只能感受到這些喧鬧聲聽起來不是很友善。

  後來淺川好不容易聽清楚其中一個聲音叫著:“說謊!”還有另一個聲音說:“騙子!”

  畫面上成千上萬張臉孔形成無數黑色粒子,占滿整個畫面,當畫面的顏色消失時,聲音仍然持續著。過了一會兒連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雜音,畫面就這樣靜止好一陣子。

  淺川愈來愈坐立難安,因為他覺得那些臉孔是針對他發出指責聲浪的。

  接下來,畫面出現一個木架子,上面擺著一台用旋轉鈕選擇頻道的19型電視機,而兔子耳朵形狀的室內天線就放在櫥櫃上。

  這不是一出劇中劇,而是電視中的電視。

  畫面上的電視機插上電源了,只見旋轉鈕旁邊的指示燈亮起紅燈,畫面開始不停地晃動。

  當晃動的間隔越來越短時,畫面上浮現一個模糊的“貞”字,這個字時而紊亂,時而扭曲,漸漸變成一個“貝”字,然後就消失了。

  就像有人用濕抹布擦掉黑板上的粉筆字一般,這個字消失得十分詭異。

  淺川漸漸被一股奇怪的窒息感所籠罩,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壓迫感,以及一股刺舌的酸甜味。除了畫面上出現的影像和聲音之外,似乎還有其他不明事物刺激著淺川的五官。

  剎那間,熒屏上出現一張男人臉,這個男人和先前出現的影像全然不同,看起來比較有活人的氣息。

  淺川看著男人,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感。

  男人的額頭雖然禿了點兒,長相還算端正,但是他的眼中閃爍著陰險的光,仿佛在伺機奪取獵物。

  他的臉上流下涔涔汗水,呼呼地喘著氣,同時他的眼睛向上望,身軀有節奏地動著。

  男人的背後露出一些樹枝,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梢射了下來,他將視線移回正面,剛好跟觀眾的視線對個正著。

  淺川和畫面上的男人對望著,儘管他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男人雙眼充血、流著口水,脖子慢慢地往上抬,畫面霎時變成一片黑壓壓的樹影。

  突然間,電視機裡面傳出一個叫聲,畫面從男人的頸部回到肩膀。

  這回他裸露著肩膀,右肩頭的肉被挖掉一大塊,汩汩的鮮血似乎流向攝影機的位置,最後居然碰到鏡頭,將整個畫面弄濕了。

  畫面就像眨眼睛似的暗了一兩次,再恢復亮度時,影像卻已帶著鮮紅色澤。

  男人的眼裡帶著殺意,他的肩膀和駭人的臉孔同時朝鏡頭逼近,傷口下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淺川看了差點兒吐出來。

  不一會兒,畫面轉變成茂密的樹林景象,樹葉沙沙作響。儘管天空不停地旋轉著,卻可以清楚地看出當時是黃昏時分。

  熒屏不斷變換著土地、草、天空的畫面,還傳出嬰兒哭聲。

  畫面的四周框上深黑的顏色,暗沉的部分慢慢縮小範圍,中央出現一輪明月,亮光和黑暗的界線相當明顯。

  月亮裡浮現一張男人的臉,只見一個拳頭大小的塊狀物從月亮上掉下來,發出沉重的聲響,然後又落下一兩塊。

  影像隨著沉重的落地聲晃動,同時還傳出撕扯肌肉的聲音,但是畫面的深處仍是一片漆黑,男人的躍動感依然存在,而且鏡頭前的鮮血仍舊不停地流著。

  這個畫面好長,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永無結束的一刻。

  最後,畫面又浮現一些拙劣的文字,好像是小孩子寫的。過了一會兒,文字變得比較工整。 這些白色文字的內容如下——

  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面臨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淺川猛吞了一口口水,瞪大眼睛看著電視畫面。

  但就在這時,畫面倏地插進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電視廣告。

  那是一個蚊香的廣告,在某市郊的夏夜裡,一個穿著浴衣的女演員坐在走廊上,夜空中綻放著煙火……

  這個廣告大約在30秒後結束,畫面又回到先前的黑暗,以及最後文字消失的殘像,接著便是一陣雜音,錄像帶到這裡全部播放完畢。

  淺川無法置信地張大眼睛,將帶子倒帶,回放最後一個畫面。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個動作,終於發現那個廣告居然在關鍵時刻插進來。

  淺川頹喪地關掉錄像機,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電視屏幕,喉頭頓時感到一陣乾渴。

  “這……這是什麼?”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他卻了解到一件事:凡是看過這盤帶子的人都剛好在一個星期之後死亡,而記錄可以逃過死亡命運的部分卻被突然插入的廣告消掉了。

  (是誰消掉後面的文字?難道是那4個人?)

  淺川的下巴不停顫抖著。

  (如果那4個人知道他們會在同一時刻死亡,他們還能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嗎?

  畫面上的文字說的沒錯,如今那4個人的確離奇死亡了。)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淺川嚇得心臟差點兒跳出胸口。

  他拿起話筒的那一瞬間,隱約覺得有東西躲在暗處窺探自己的舉動。

  “喂?”

  淺川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但是對方沒有響應,淺川只聽到地動般的轟隆聲,聞到一股潮濕泥土的味道,緊接著,一陣冷氣在淺川的耳後盤旋,使他的脖子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淺川覺得胸口很悶,腳踝和背部仿佛有蟲子在蠕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思緒和長久累積形成的憎恨從話筒那端流竄過來。

  剎那間,一股惡寒與突如其來的噁心感侵襲著他,於是他猛力拋下話筒,捂著嘴巴跑向廁所。

  儘管話筒彼端沒有傳出只言片語,但淺川明白那是一通確認的電話。

  “看過了吧?知道了嗎?按照上面的指示行事……否則……”

  淺川趴在馬桶上嘔吐,將剛才喝下去的威士忌和著胃液統統吐出來。

  他覺得眼睛一陣刺痛,而且不停地滲出淚水,感覺十分痛苦。

  “他說會怎麼樣……我怎麼知道呢?我怎會知道要做什麼?啊……我該怎麼做才好?”

  淺川跌坐在廁所裡大聲吼叫,試圖以這種方式戰勝心底的恐懼。

  “請你了解……是他們把影片後面的部分消掉了,把最重要的地方……我……我無從得知啊!請原諒我……”

  淺川除了拼命為自己辯解之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他衝出廁所對著可能在房裡四處遊蕩的“東西”叩頭哀求,然後到大理石台那邊拼命漱口,再喝一口水。

  這時候,一陣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窗簾不停地晃動。

  (咦?剛才不是已經關上窗子了嗎?)

  淺川堅信自己在拉開窗簾之前,已經先將毛玻璃窗關上。

  他不禁全身打顫,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幕高樓大廈的夜景,大樓窗口透出的燈光忽明忽滅,仿佛要排成什麼文字。

  (如果大樓本身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墓碑,那麼窗口的燈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淺川腦中的影像消失之後,白色蕾絲窗簾依然輕飄飄地飛舞著。

  此時淺川已經瀕臨崩潰狀態,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馬上從櫥櫃裡拿出旅行袋,迅速收拾好行李。

  (我要找個人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再繼續待在這裡的話,不用說一個星期,我連一個晚上都活不下去!)

  淺川直接穿著針織衫和運動褲走出玄關,但是在走出房門前,僅剩的理智驅使他返回屋內,按下錄像帶的退出鍵,然後用浴巾將那卷錄像帶包起來,放進行李袋。

  (這卷帶子是惟一的線索,如果能解開畫面的謎底,或許就可以找到活命的方法……但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

  淺川抬頭看看時鐘,上面指著10點8分。

  他大膽假設看完錄像帶的時間是10點4分左右,然後將房間的鑰匙放在桌上,燈也不關就直接跑向車子。

  “我一個人做不來,還是去找他幫忙吧!”

  淺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發動車子。

  他一連踩了好幾次油門,卻仍覺得車速太慢了。

  淺川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後視鏡,確定有沒有黑影從後面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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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第三章 突風一
  
  1

  10月12日星期五

  “先讓我看看那卷帶子吧!”

  
  高山龍司笑著說。

  他和淺川坐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一家餐飲店的二樓,時間是晚上7點20分,距淺川看過那卷帶子大約24小時,淺川希望借由店裡女孩子們的喧鬧和尖叫聲衝淡心中的恐懼,於是選擇這個地方與高山龍司碰面。

  當淺川對高山龍司說明之際,昨晚親身經歷的事情又在他腦中復甦,心中的恐懼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愈來愈嚴重,他甚至感到體內被“某個東西”的影子依附著。

  坐在他對面的龍司將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鈕扣,領帶也打得很緊,脖子的肉擠成兩層,好像快窒息似的。此外,他那張有稜有角的臉即使對著人笑,恐怕一般人也不會對他有好印象。

  龍司從杯子裡拿出冰塊,丟進嘴裡含著。

  “你還聽不出我的意思嗎?我跟你說情況很危急啊!”

  淺川壓低聲音說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找我出來談?想要我幫你忙對不對?”

  龍司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一邊悠哉地咬著冰塊,一邊說:

  “我沒有看過那卷帶子,怎麼知道如何幫你?”

  淺川胸中頓時涌起一股怒氣,歇斯底裡地吼道:

  “這麼說,你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淺川對龍司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只有一種感受,那就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恐懼的事情。

  (還剩下6天……)

  莫名的恐懼像隱形絲線般纏住淺川的脖子,死神已在前頭向他招手,而龍司這傢伙竟然不知死活,還主動要求先看那卷帶子再說。

  “不要那麼大聲嘛!淺川,你聽著,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希望自己能夠看到世界末日,如果有人可以解開這個世界的構造,解開一切的起始與結束、極大和極小之謎的話,就算要我拿命來換,我也願意。你不是一向都把我當成活字典看待嗎?這一點你應該記得。”

  淺川當然記得龍司曾經說過的話,就因為這樣,他才會把所有事情對龍司說。

  兩年前,也就是淺川30歲的時候,突然很想知道跟自己同年紀的日本青年心裡在想些什麼,擁有什麼夢想。

  因此他擬定一份企劃,從通產省官員、都議會議員、一流公司職員到平凡的上班族等各種領域裡選出活躍的30歲青年,以有限的篇幅報導這些人的基本資料,並分析他們的性格。

  淺川在被揀選出來的十幾名對象中發現高中同學——高山龍司的名字,他的頭銜是K大學文學部哲學系的客座講師。

  他最初看到龍司的名字時還嚇了一跳,因為在他的記憶中,龍司明明進了醫學系……而且龍司從高中時代就是出了名的古怪性格,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之後,似乎變得更令人難以捉摸了。

  他從醫學院畢業後,直接進入哲學系就讀。那一年龍司剛結束博士課程,如果助教的職位有空缺的話,肯定非他莫屬,只可惜助教的職位被一個從事研究的學長給占去了。後來龍司拿到客座講師的職位,每個星期到母校講授兩堂理論學。

  “哲學”這一門學問非常接近科學的範疇,而龍司專攻的邏輯學是研究超越數字的數學。

  在古希臘時代,哲學家通常也是數學家。而龍司既是文學部的講師,也是腦筋靈活的科學家,他除了擁有專業領域的知識之外,超心理學的造詣也頗深。

  當時淺川認為“超心理學”是屬於超能力、超自然的事物,應該與科學理論背道而馳,因此感到十分矛盾。

  結果龍司回答他:

  “其實,超心理學是解開世界構造的一把鑰匙。”

  淺川還記得採訪當天是盛夏時節,龍司依然穿著直條紋的長袖襯衫,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緊緊的,臉頰不停地落下涔涔汗水。

  但是,他仍不忘鄭重其事地宣稱:

  “我要看到人類滅亡的那一瞬間,並對那些大喊世界和平和人類存續問題的人們感到極度厭煩。”

  在採訪過程中,淺川提出一個問題:

  “請你談談將來的夢想。”

  龍司淡然地回答:

  “我要站在山丘上觀看人類滅亡的景象,同時在地上挖個洞,在洞中一次又一次地射精。”

  淺川忍不住提醒道:

  “喂,你真的希望我這樣寫嗎?”

  當時龍司露出跟現在一樣的淺笑,並點點頭。

  “所以我說這世上沒有事情可以讓我感到害怕的。”

  接下來,龍司將臉湊近淺川說: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人。”

  (又來了!)

  就淺川所知,這是第三個犧牲者,他在高中二年級首次得知龍司強暴了一個女孩兒。

  那時候他們兩人都是從川崎市多摩區的家裡到縣立高中上學,淺川習慣在早自習前一個小時到達學校,沐浴在早晨涼爽的空氣中預習當天的功課。除了學校的教職員工以外,他總是第一個到達學校。

  但龍司卻是遲到名單上的常客,經常趕不及上第一堂課。

  在暑假剛結束的某天早上,淺川按照往常時間抵達學校時,竟意外發現龍司已經先到了,而且獨自一人坐在教室裡發呆。

  “喲!今天真是難得啊!”

  淺川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哦……”

  龍司隨便敷衍一聲,繼續心不在焉地倚在窗邊眺望校園。

  他的眼睛充血,臉頰泛著紅潮,口中還散髮出淡淡的酒精味道。

  由於他們兩人的交情不算特別好,因此淺川按照以往的習慣,攤開教科書開始預習功課。

  過了一會兒,龍司無聲無息地走到淺川身後,拍拍他的背說:

  “喂,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龍司不但書念得好,還是優秀的田徑選手,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資質平庸的淺川面對龍司的請託,當然感到十分好奇。

  只見龍司親密地環抱著淺川的肩頭說:

  “是這樣的……能不能請你打個電話到我家?”

  “為什麼要我打電話到你家?”

  “你只要撥電話到我家,並找我聽電話就好了。”

  淺川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找你聽電話?可是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你別問那麼多,乖乖幫我打這通電話就是了。”

  於是淺川撥了龍司給他的號碼,不一會兒,龍司的母親在另一頭接起電話。

  “喂?”

  “請龍司聽電話。”

  “龍司已經到學校去了。”

  龍司的母親語氣沉穩地回答。

  “是嗎?”

  淺川說完這句話,便輕輕地放下話筒。

  “喂,這樣問就好了嗎?”

  淺川實在搞不懂龍司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

  龍司開口問道:

  “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我老媽的聲音有沒有很緊張?”

  “聽起來還好,沒什麼特別的。”

  這是淺川第一次聽到龍司母親的聲音,他實在感覺不出對方緊張與否。

  “我是說家裡有沒有傳出嘈雜的人聲或者……”

  “沒有,感覺就像平時的氣氛。”

  “是嗎?那就好,謝了。”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我這麼做?”

  龍司松了一口氣,伸手環抱淺川的肩膀,將他的臉拉向自己,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你看起來是個嘴巴夠緊的人,我就告訴你吧!事實上,今天早上5點鐘左右,我強暴了一個女人……”

  淺川霎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接著龍司說出他早上潛入一個獨居女大學生的房間,強暴對方之後還威脅她不準報警,然後直接到學校來。他擔心警察現在已經找上門,於是要求淺川幫他打電話回家探問情況。

  經過這件事之後,淺川和龍司便經常聚在一起交談,而且淺川並沒有將龍司這樁“罪行”告訴任何人。

  第二年,龍司在高中運動會中擲鉛球獲得季軍,又過了一年,他以應屆畢業生的身份考進K大學的醫學部。淺川當了一年的重考生之後,好不容易進了一所知名大學的文學部。

  淺川現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真的很想讓龍司看看那卷錄像帶,但是他的道德觀念又覺得不應該為了自己而把外人扯進這樁詭異事件中。

  於是他將這兩種情緒放到天平上去衡量,最後終於決定盡可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機會。

  (可是我為什麼會和龍司這種人成為朋友呢?)

  淺川進入報社10年,通過採訪而認識的人不計其數。但現在除了龍司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和他偶爾相約外出喝酒、聊天。

  他一想到自己內心深處可能潛藏與龍司一樣性格異常的因子,突然覺得不太了解自己。

  “喂,這件事情很緊急,你不是隻剩下6天的時間嗎?”

  龍司抓住淺川的手臂,用力一握。

  “趕快讓我看看那卷帶子吧!萬一時間來不及,你踏進棺材之後,我可是會很寂寞的。”

  龍司邊說邊揉搓淺川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拿叉子串起盤子上的起司蛋糕,送進嘴裡用力咀嚼。

  他吃東西的時候不習慣閉上嘴巴,淺川看著食物在他口中混合唾液溶解的樣子,覺得很不舒服。

  但輪廓分明、體型矮胖的龍司一邊嚼著起司蛋糕,一邊用手抓起杯子裡的冰塊用力咬著。

  就在這一刻,淺川明白自己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依賴了。

  (對手是個身份不明的惡靈,一般人無法與之抗衡,只有龍司能夠坦然地看那卷錄像帶。如果他因此面臨死亡的命運,那也不是我的責任……

  一個不斷叫嚷著想看看人類滅亡的傢伙,是沒有資格長命百歲的。)

  淺川默默地想著,試圖把使龍司卷進這樁詭異事件的行為正當化。




2006-11-15 07: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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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2

  淺川和龍司走出餐廳後,一起坐上出租車前往淺川的住處,從六本木到北品川如果沒有塞車的話,不需20分鐘就可以抵達。

  後視鏡中映出司機的額頭,他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面,默默地開車,似乎無意與乘客   
聊天。

  話又說回來,這件事情源起於一位出租車司機的聒噪,如果淺川當時沒有搭上那輛出租車,就不會被卷進這個奇怪的事件中。

  淺川每次回想起半個月前的事情,總是對自己那時候嫌麻煩、沒有去買定期車票感到後悔不已。

  “你家可以拷貝錄像帶嗎?”

  龍司開口問道。

  由於工作的關係,淺川家中備有兩部錄放機,一台是在錄放機剛普及時買的,性能相當差,若只用來拷貝的話,應該沒問題才對。

  “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馬上拷貝一卷錄像帶給我,我想在回家後多看幾遍研究、研究。”

  (那麼你得有一顆強壯的心臟才行。)

  淺川在心中想著。

  過了一會兒,他們在御殿山前面下車,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現在時間還不到9點10分,淺川的妻子阿靜和女兒陽子應該都還沒睡。

  阿靜總在9點以前幫女兒洗完澡,然後馬上鑽進被窩,在陪伴女兒睡覺的同時,她也會跟著睡著。一旦她睡著了,除非有“外力”介入,否則她很少會主動爬出被窩。

  以往阿靜會盡可能找時間跟丈夫聊天,經常在桌上留下“請把我叫醒”的紙條。

  然而當淺川下班回家後看到桌上的留言,試著搖醒老婆,卻怎麼叫也叫不醒阿靜。

  如果勉強叫醒阿靜,她就會像趕蒼蠅一樣揮著雙手,不悅地皺起眉頭,發出不耐的聲音。

  這種情形持續好一陣子之後,淺川就算看到阿靜的留言,也不會再叫醒她了。久而久之,阿靜也不再寫留言條了。

  現在正是阿靜和陽子就寢的時間,這倒幫了淺川一個大忙。

  阿靜從前就不喜歡龍司,淺川認為這種態度很正常,因此從來沒有問過她討厭龍司的理由。

  “求求你,別再叫那個人到我們家來了。”

  淺川至今仍清楚記得阿靜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感。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在阿靜和陽子面前放那卷神秘錄像帶。

  屋裡一片寂靜,熱氣和香皂的味道飄到了玄關,可見她們母女倆剛用毛巾包著濡濕的頭髮鑽進棉被不久。

  淺川把耳朵貼在陽子的房前,確認妻子和女兒已經睡了,才把龍司帶到客廳。

  “小寶貝已經睡啦?”

  龍司很遺憾地說道。

  “噓!”

  淺川伸出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小聲一點兒。接著,他將兩部錄放機的輸出端口和輸入端口連接起來,然後放入那卷帶子。在按下播放鍵之前,他轉頭看看龍司,再度確認他是否真的想看這卷錄像帶。

  “你搞什麼?趕快放啊!”

  龍司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電視熒屏,淺川把遙控器交給他,然後站起來走到窗邊。

  他不想再一次看這卷錄像帶,也提不起力氣去追究這件事。總歸一句話,他就是想逃避這樁詭異事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淺川走到陽台上抽煙,自從女兒出生之後,他答應妻子不在家中抽煙,之前他也一直沒有打破約定。

  他從陽台往屋內窺探,只見熒屏上的影像隔著毛玻璃不停地晃動著。

  (一個人獨自在別墅小木屋觀看錄像帶,和在家中觀看的恐懼程度大不相同。不過若換做龍司,就算他在小木屋看那卷帶子,想必也不會像我一樣嚇得屁滾尿流。

  說不定他會一邊嘿嘿地笑著觀看,一邊反過來用凶狠的目光威嚇對方呢!)

  淺川抽完煙,正想從陽台走回房裡的時候,分隔走廊和客廳的門突然打開,只見阿靜穿著睡衣走出來。

  淺川見狀,一臉驚慌地拿起放在桌上的遙控器,讓影像暫時停止。

  “你不是睡了嗎?”

  他的語氣中帶有責備的意味。

  “我聽到聲音,所以……”

  阿靜一邊說,一邊看著發出“沙沙”聲音的電視畫面,然後來回看著龍司和淺川,臉上盡是狐疑的表情。

  “去睡吧!”

  淺川這句話暗示他拒絕被質問。

  “如果淺川太太不嫌棄,就一起過來欣賞。這卷帶子很有趣哦!”

  龍司盤腿坐在地板上,轉過頭來對阿靜說。

  淺川一聽,恨不得立刻對龍司怒吼一聲。但是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於是把心中所有的憤怒注入拳頭,用力往桌面上一擊。

  阿靜被這撞擊聲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門把,然後眯起眼睛,歪著頭跟龍司打了聲招呼:“請慢慢看。”便急忙轉過身,消失在門的另一頭。

  淺川可以理解妻子為何會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一定在想:深夜時分,兩個大男人反覆看著一卷錄像帶,其中必定有鬼。)

  當阿靜眯起眼睛時,淺川看見她的眼底浮現一抹輕蔑的神色,不禁為自己沒辦法做任何解釋而感到難過……

  果然如淺川所預料,龍司看完神秘錄像帶之後依然面不改色。

  他邊哼著歌邊把帶子倒回去,重複快轉和停止的動作,再度確認影片中的重要情節。

  “這麼一來,我也卷進這個事件裡面了,你有6天的時間,而我有7天。”

  龍司說話的口氣相當興奮,仿佛在參加一項鬥智遊戲似的。

  “你覺得怎麼樣?”

  淺川詢問龍司的意見。

  “這不是小孩子的把戲嗎?”

  “啊?”

  “我們小時候也常常做這種事啊!先把恐怖的信件或類似的東西拿給朋友看,然後嚇唬他們說:‘看到這個東西的人會遭遇不幸……’”

  淺川當然也曾經有過這種惡作劇經驗。

  “所以呢?”

  “沒什麼,有可能只是別人故意惡作劇罷了。”

  “如果你發現到什麼東西就老實告訴我。”

  “這個嘛……影像本身並不是很可怕,它看起來像是把現實和抽象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如果那4個男女不像帶子上所言突然猝死的話,這件事情其實並不會引起你的注意,對不對?”

  淺川點點頭。

  不過最棘手的問題是:淺川知道錄像帶中所說的話並不是騙人的。

  “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那4個笨蛋突然死亡的原因吧!我覺得有兩種可能,錄像帶的最後說,看過這個東西的人全會在一星期之內面臨死亡的命運,而那4個人是因為把咒文的部分消掉才被殺害?或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實行咒文而死亡?

  “在考慮這件事情之前,我們還必須先確認是不是那4個人消掉咒文的?也有可能他們看到這卷帶子時,咒文已經被消掉了。”

  “我們要怎麼確認咒文是不是他們消掉的?那4個人都死了……”

  淺川從冰箱裡拿出啤酒,然後將啤酒倒進杯子裡,遞到龍司面前。

  “哪!你看看。”

  龍司重新播放錄像帶最後的畫面,並在蚊香廣告結束的一瞬間按下停止鍵,然後一格一格、慢慢地播放。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出現3個人圍坐在桌子旁的畫面。

  畫面上出現的節目是全國電視網在晚上11點播放的“Night show”,圍坐在桌子旁的3人分別是廣為人知的流行作家、年輕貌美的女人和在關西一帶相當活躍的相聲家。

  淺川把臉湊近畫面看著。

  “你知道這節目吧?”

  龍司問道。

  “是TBS目前正在播放中的‘Night show’。”

  “沒錯,流行作家是主持人,年輕女人是助理,而那個相聲家是當天的來賓,所以我們只要查出那個相聲家是哪一天節目的特別來賓,就可以知道是不是那4個人消掉咒文的。”

  “有道理。”

  “Night show”通常是從晚上11點開始播放,如果能確定當天播放的是8月29日的節目,那麼消掉咒文的一定就是當晚投宿在別墅小木屋的那4個人。

  “TBS不是你們報社的相關企業嗎?你要查這方面的資料,簡直是易如反掌。”

  “嗯,我會去查查看。”

  “拜託你了,這件事可是關係著我們兩人的生死啊!總之,你務必把每一個細節都調查清楚,明白嗎?戰友。”

  龍司拍了拍淺川的肩膀說。

  “你一點兒都不怕嗎?”

  “怕?我還覺得高興哩!人的壽命受到限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且以死亡作為處罰方式……真好!沒有拿性命做賭注的遊戲就不好玩了。”

  龍司一直都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淺川擔心他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才如此虛張聲勢,可是他從龍司的眼底卻看不出一絲膽怯的神色。

  “接下來要查出是誰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目的而製作這卷帶子。別墅小木屋落成不過半年而已,我們要鎖定在這半年內曾經投宿B4號房的客人,過濾出帶這卷帶子進小木屋的人。關於這一點,我認為應該把時間鎖定在8月下旬,而且最有可能就是在那4人之前投宿的客人。”

  “這件事也要我去查嗎?”

  “那還用說,我們已經沒幾天好活了,運用你的關係難道找不出可以幫忙的人嗎?去找他們幫忙吧!”

  淺川一聽龍司這麼說,馬上聯想到吉野。

  “有一位記者對這件事情相當感興趣,可是這件事關係到個人的性命安全,不是那麼簡單的。”

  “有什麼關係?把越多人牽扯進來越好,讓那個記者看看這卷帶子,他一定會像屁股著火一樣到處亂竄,你想想看,這樣多有趣啊!”

  “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嗎?”

  “那就騙他是內幕錄像帶,勉強他看。”

  淺川發現自己跟龍司說不清,除非先找出咒文的內容,否則他不會隨便再把這卷錄像帶拿給別人看。

  此刻,他覺得自己宛若走進死胡同,如果要掌握這卷錄像帶的來龍去脈,就必須展開有計劃的調查,但這畢竟是一樁詭異的事件,人手恐怕不容易找到。

  坦白說,像龍司這般喜滋滋地投身於死亡遊戲當中的人,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吉野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他也有妻有子,應該不至於為了滿足個人的好奇心,甘冒失去生命的危險加入我們吧?

  不過我還是可以請他幫忙,或許應該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

  “懂了,我就去試試看吧!”

  這時候,龍司坐在客廳的桌子旁拿起遙控器。

  “沒錯、沒錯!這卷帶子的內容大致區分為抽象畫面和具體畫面兩種。”

  他一邊說,一邊找出火山爆發的畫面,然後定格。

  “這座火山怎麼看都像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得查清楚為什麼要拍這座火山,還有火山爆發的情形。只要知道這座火山的名字,應該就可以知道它爆發的日子,如此一來,這個畫面究竟是在何時、何地拍攝的,我們也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龍司繼續操縱遙控器,定格在那個老太婆說些不明就裡的話的畫面。

  “這個老婆婆說的話,聽起來好像是某個地方的方言。我們大學裡有研究各地方言的專家,我去問問看,到時候就可以知道這個老太婆出身何處了。”

  龍司接著讓帶子快轉,畫面上映出接近尾聲時那個男人的臉,他在男人臉部特寫的畫面按下停止鍵,他們梢鄖宄q乜醇膨_康奶卣鰲?/P>

  男人的髮際雖然高了一點兒,但年齡應該在30歲前後。

  “你看過這個男人嗎?”

  龍司問道。

  “怎麼可能!”

  “他那張臉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連你也這麼覺得,可見這個男人多麼與眾不同,我真想對他表示敬意。”

  “請便。讓人印象這麼深刻的臉倒是相當罕見,應該不會很難找……你是個記者,在尋人這方面應該很有一套吧!”

  “別開玩笑了!如果要找犯人或演藝人員那還容易,現在光靠一張臉就要我把人找出來,這實在太為難我了吧!日本的總人口數超過1億呢!”

  “你不妨朝罪犯這個方向或拍內幕錄像帶之類的演員去追蹤。”

  淺川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在備忘錄上奮筆疾書。從現在開始,他要調查那麼多事情,不逐一記錄下來肯定會忘記。

  就在這時,龍司讓影像靜止,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分別倒在他和淺川的杯子裡。

  “乾杯。”

  淺川無意拿起杯子。

  “我有預感。”

  龍司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潮。

  “這件事情不太尋常,我聞到當時那股衝動的味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第一次強暴女人的事情嗎?”

  “嗯,我還記得。”

  “那已經是15年前的事情了。高二那年的9月,有一天我做數學做到半夜3點,然後念了一個小時的德文,之後便讓頭腦休息,要讓疲倦的腦細胞獲得休息,念語文是最好的方法。

  “到了凌晨4點的時候,我照以往的習慣喝了兩瓶啤酒,然後外出散步。出門時,我的腦袋裡開始萌生一種跟平常不一樣的感覺,突然覺得心頭髮癢。

  “你有沒有三更半夜在住宅區散步過?感覺很不錯哦!那時候連狗都睡了,跟你的小寶貝一樣。

  “走著走著,我來到一棟很漂亮的兩層樓建築前面,我知道那裡住著一個以前曾經在路上見過、長相清秀的女大學生。

  “我不知道她住哪一間房,於是逐一掃視過8個房間的窗戶,那時我心裡並沒有任何不軌的想法,只是單純地想要看一看。當我的視線停在二樓的南端時,心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並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黑暗面漸漸擴大……

  “我再度從頭到尾審視所有的房間,眼光掃到同一個地方時,那種陰暗的感覺又涌上胸口,而且我可以很確定那個房間沒有上鎖。

  “不知不覺中,我爬上公寓的樓梯,來到那個女大學生住的房間前面,看見門牌用英文寫著‘YUKARI MAKITA’。我用右手緊緊地握住門把好一陣子,然後用力將門把往左轉,可是卻轉不動。

  “突然間,‘喀’的一聲,門竟然開了。你仔細聽哦!門不是忘了鎖,而是鎖在那一瞬間被打開,仿佛是某種力量在作祟。緊接著,我看見一個女人睡在桌子旁,她的一隻腳從被子裡伸出來……”

  龍司說到這裡便停頓下來。

  當時的景象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只見他臉上混雜著悲憐和殘酷的表情,像是在緬懷一段遙遠的記憶。

  淺川第一次看到龍司流露出這種表情。

  “兩天后,我放學回家經過那棟公寓,看到公寓前面停了兩部卡車,工人正忙著搬傢具,要搬家的人正是YUKARI。

  “YUKARI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她父親的男人陪伴下,愣愣地靠在暀W望著被工人搬出來的傢具,那個做父親的一定不知道女兒為什麼突然要搬家……於是,YUKARI就這樣從我面前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是搬回老家或搬到另一個地方,以及她是否仍在同一所大學念書。我想,她只是不想在那棟公寓裡多待上一秒鐘。嘿嘿!真是可憐啊……當時她一定很害怕吧!”

  淺川聽著龍司娓娓道出事情經過,幾乎快喘不過氣來,甚至開始厭惡跟這種人一起喝啤酒。

  “你從來都不曾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歉疚嗎?”

  “我已經習慣了。不相信,你試著每天掄起拳頭去捶打水泥晼A時間一久,你會漸漸沒有疼痛的感覺。”

  (所以你現在依然做同樣的事情嗎?)

  淺川不禁在心底發誓:

  (以後絕對不讓這個男人上自己家裡來了,絕對不讓他靠近自己的老婆和女兒。)

  “不要擔心,我不會對你的小寶貝做那種事。”

  淺川的心思馬上被龍司看透,因此他急忙岔開話題說:

  “對了,你先前說的‘預感’是指什麼?”

  “是一種不好的預感,若不是一股非常邪惡的力量在蠱惑我,平常我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說完,龍司站了起來,他那不到1.6米的短小身材曾在高中運動會鉛球比賽中獲勝,也因為運動的緣故,他肩膀的肌肉非常結實。

  “我該回去了,你可要好好‘做功課’哦!天一亮,你就只剩5天的時間了。”

  “我知道。”

  “有一股邪惡的力量正在暗處醞釀著,我已經嗅到那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龍司叮囑完畢,便拿著拷貝的錄像帶走到玄關。

  “下次的會議就到你那邊進行吧!”

  淺川聲音低沉而明確地說道。

  “嗯,我了解。”

  龍司點點頭,眼底浮現一抹笑意。

  龍司回去之後,淺川看了一眼客廳的掛鐘。

  這個掛鐘是他結婚時朋友送的禮物,此刻蝴蝶形狀的紅色鐘擺不停地晃動著,現在是10點21分。

  (我今天看過幾次時鐘了?

  嗯,我不能老是把心思放在時間上,龍司說的沒錯,天一亮就只剩下5天,在這之前能不能解開被消掉的咒文之謎呢?)

  淺川現在就像一個即將面臨手術成功率是零的癌症病患者一樣,情緒跌到了谷底。

  在碰到這件詭異事件之前,他一直認為癌症病患者有權力知道自己的病情。而現在,他深深覺得如果必須以這種既緊張又頹喪的心情活下去的話,那麼還是不要知道實情比較好。

  有些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可以從容不迫地將整個生命燃燒殆盡,但是淺川做不到。若時間只剩下一天、一個小時或一分鐘,他沒有自信還能維持正常的意識。

  淺川隱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那麼討厭龍司的情況下,卻又被他吸引,那就是龍司擁有一般人所不能及的堅韌精神。

  淺川非常在意別人的目光,每天過著戰戰兢兢、小心謹慎的日子。相對的,龍司的體內卻豢養著一個惡魔,整日過得自由自在、快樂奔放,絕不會被恐懼的情緒打敗。

  淺川只有在想到自己死後、留下孤苦伶仃的妻女時,求生的慾望才會將恐懼趕跑。

  他悄悄打開寢室的門,看著熟睡中的老婆和女兒。

  (現在沒有時間畏縮、膽怯了。)

  淺川當下決定打電話把吉野叫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同時請求他的協助。

  今天能做的事情如果不趁今天做完,來日一定會後悔的。




2006-11-15 07: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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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10月13日星期六

  淺川原本打算請一個禮拜的假,隨即又想到與其躲在屋子裡擔心、害怕,不如充分利用公司的信息系統來解開神秘錄像帶之謎。

  
  一打定主意之後,儘管今天是星期六,淺川還是到報社去。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情跟總編報告,請求總編准許他暫時不接任何工作。

  如果能得到總編的協助,那是再好不過的情況。問題在於總編一定又會提出他的“偶然論”,對淺川的說法嗤之以鼻。就算淺川有錄像帶為證,但如果總編一開始就不相信這整件事情,那麼所有事情都會按照他的理論來推演,變成大家可以接受的模式。

  淺川拍拍裝在公文包裡的錄像帶,心裡想著如果讓總編看這卷帶子的話,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不對,在這之前還得考慮他要不要看這卷帶子呢!)

  昨天晚上淺川跟吉野談到很晚,結果吉野相信他所說的事情,而且還直嚷著:“我絕對不要看錄像帶!千萬不要讓我看!”不過,他答應傾全力協助淺川調查這卷神秘錄像帶的來歷。

  當覬誘l和能美武彥死狀怪異的屍體在蘆名縣公路旁的車中被發現時,吉野很快就趕到現場採訪,因此他直接接觸到現場的詭異氣息。

  那時候每個搜查人員都覺得除非有怪物出現,否則絕不可能造成這種情況。但由於現場的氣氛十分怪異,根本沒有人敢說出心中的疑惑。

  如果吉野當時沒有親自到現場體驗那種陰森氣息,他是否會這麼輕易就相信淺川所說的詭異事件呢?

  淺川現在抱著一顆“炸彈”,他打算到總編面前晃一晃,稍微恐嚇他一下應該可以增加緊張的效果。

  小慄總編聽完淺川說的話,臉上慣有的輕蔑笑容倏地消失了,他兩手支撐在桌上,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心想:

  (8月29日晚上在小木屋看過那卷錄像帶的4個男女真如錄像帶上所言,在一個星期之後分別離奇死亡。

  之後那卷錄像帶被管理員撿回管理員辦公室,然後淺川在不經意間發現它;現在淺川看過錄像帶的內容,他會在5天后死亡。

  這種事能信嗎?

  可是那4個男女真的離奇死亡了,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淺川俯視著小慄總編變幻莫測的表情,臉上漾起難得一見的優越感。

  憑著多年經驗,淺川可以猜到小慄總編心裡在想什麼,而且他算準在小慄總編的思路走到盡頭時,才從公文包拿出錄像帶說:

  “總編想不想看看這個?”

  淺川瞄了一眼放在窗邊沙發旁的電視機,帶著一抹挑釁的笑容說道。

  他聽到小慄總編的喉頭深處傳出猛吞口水的聲音,雙眼一動也不動,只是定定地盯著放在桌上的錄像帶,內心正在做最後的掙扎。

  (如果你想看的話,現在就可以播放了。

  你可以像往常一樣,笑著大罵:“無聊!”然後把這卷帶子推進錄像機裡。

  動手吧!天底下不可能會有這麼愚蠢的事。試試看!看錄像帶就等於不相信淺川所說的話……反之,如果你拒絕觀看的話,也就表示你相信淺川的胡言亂語……

  趕快看吧!你不是現代科學的信奉者嗎?你又不是一個怕幽靈的小鬼頭。)

  事實上,小慄總編99%不相信淺川說的怪事,但是內心深處仍存有一些疑慮。

  (如果淺川說的事情是真的,那就表示世界上還有現代科學所不能及的領域,只要有這種危險因子存在,不管一個人的理智多麼堅定,血肉之軀還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小慄總編面對這種超乎常理的事情,只能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用乾澀的聲音說道:

  “那麼……你現在要我怎麼做?”

  這時候,淺川確信自己贏了這一局。

  “請總編暫時不要分派工作給我,這段時間我想徹底查明這卷帶子的來歷,你也知道此事關係我的生死……”

  小慄總編眨了眨雙眼,然後問道:

  “你想把它寫成報道?”

  “誰叫我是記者呢!我希望能把事實公諸於世,而不要讓所有真相因為我跟高山龍司的死而深埋地下。不過要不要刊登出來,就看總編您的決定了。”

  只見小慄總編用力地點點頭。

  “唉!也好,那就把話題焦點的單元交給比目魚負責吧!”

  淺川輕輕點頭致謝。

  就在他把錄像帶收回公文包之前,突然想再惡作劇一次,他把錄像帶遞到小慄總編面前說:

  “這個……您相信嗎?”

  小慄總編發出長長的呻吟聲,腦袋瓜左右搖晃。

  “我的心情也跟總編一樣。”

  淺川說完話便離開了。

  小慄總編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想著:

  (過了10月18日,如果這傢伙還活著,再看看那卷帶子也不遲。)

  淺川在資料室裡面找出三本厚重的書——《日本的火山》、《火山列島》、《世界的活火山》,並將它們疊放在桌上。

  由於錄像帶中出現的火山爆發場面看起來像是日本境內的景象,因此淺川首先開始翻閱《日本的火山》這本書。

  卷首放著一張彩色照片,上面有一座噴著白色煙霧和水蒸氣的山脈,被黑褐色的熔岩所覆蓋,黑色的火山口被一片黑暗所吞噬,噴出熊熊的熔岩漿,將夜空染成一片鮮紅,令人聯想到宇宙初開時的景象。

  淺川仔細對比書中的照片和深深烙印在自己腦海里的影像,一頁一頁地翻看,阿蘇山、淺間山、昭和新山、櫻島……

  不久,他找到答案了,那是位於富士火山帶的三原山,它在日本算是相當有名的活火山。

  “三原山?”

  淺川喃喃自語著。

  他翻開的書頁中有兩張從空中拍攝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從一座小山丘上拍攝的。

  淺川回憶錄像帶中的影像,想像那座火山從各種角度看起來的樣子,然後逐一和書中的照片作比較。

  (確實很像,從山腳下的原野通往山頂有著和緩的斜坡。

  若從空中拍攝的照片來看,山頂上有個圓形的外輪山,火山口的裡面可以看到中央火山口丘。

  從山腳的小山丘上所拍攝的照片跟錄像帶中的影像特別相似,山脈的顏色和起伏的形狀幾乎一模一樣。不過這件事不能光靠我的印象來判斷,還必須進一步確認。)

  於是淺川將各個角度拍攝下來的三原山照片都影印下來。

  為了採訪這半年來曾經投宿過別墅小木屋的團體,淺川整個下午都在打電話。

  但是光靠電話聯絡,實在很難辨認對方說的是真是假。最好的辦法就是彼此見個面,一邊留意對方的表情,一邊提出問題。

  只可惜淺川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他只能專注地聆聽對方說話,以免遺漏掉重要細節。

  他必須確認16組團體,而且別墅小木屋在今年4月竣工時,所有房間還沒有錄放機的設備,後來為了應付暑假旅遊的熱潮,7月下旬才在房間內添加錄像器材和錄像帶這些設備。

  那時候,旅遊手冊上還沒有刊載錄放機這個服務項目,旅客們是在到達此地後才知道可以租借錄像帶來觀看。不過,一般旅客只有在下雨天才會觀賞錄像帶來打發時間,幾乎沒有人事先就帶著錄像帶來這邊錄節目。

  當然,這是以相信對方在電話中說的話作為前提,進而推斷出來的結果。

  到底是誰把那卷帶子帶進別墅小木屋?又是誰將那段影像拍攝下來?

  在淺川調查的16組團體中,有3組團體是專程來打高爾夫球的,他們甚至沒有留意到屋內有錄放機。另外知道房裡有錄放機,卻沒有機會使用的則有7組團體。

  還有5組團體因為下雨不能打網球,只好租借錄像帶來打發時間,然而他們租借的片子多半是歷年來的名片。

  最後一組團體是住在橫濱的金子一家4口,他們用自己帶去的錄像帶錄下電視節目。

  淺川放下話筒後,重新看著16組團體的資料,其中最有問題的團體只有一個,那就是金子夫妻和念小學的兩個孩子。

  今年暑假,他們曾經到別墅小木屋投宿過兩次,第一次是8月10日星期五晚上,第二次則是8月25日星期六和26日星期日兩天。

  他們第二次投宿的時間正好在那4人投宿的前3天,之後的星期一、星期二都沒有客人投宿。也就是說,那4名離奇死亡的男女是在金子一家人之後住進去的。

  根據他們所說,當時讀小學六年級的男孩從家裡帶錄像帶去錄節目。

  那個男孩兒每星期準時收看星期日晚上8點的搞笑節目,可是節目的選擇權在父母手上,他的父母在這個時間總是把頻道鎖定NHK的大河戲劇。

  儘管小木屋裡只有一台電視,但他們知道還有錄放機,因此男孩兒以暗錄的方式將搞笑節目錄下來,留待以後再看。

  誰知他錄到一半的時候,朋友突然跑來告訴他雨停了,約他一起去打網球,於是男孩兒便和妹妹一起跑去球場。而他的父母看完節目後也忘記還在錄搞笑節目,便將電視關了。

  直到將近10點左右,在球場上瘋了一陣子的兄妹疲累地回到小木屋,兩人隨即沉沉地睡著,大家都把錄像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

  第二天,當他們快回到家的時候,男孩兒才想起錄像帶還放在錄像機裡面,於是大聲哭著要父親開車回去拿。

  淺川拿出錄像帶立在桌上,只見卷標部位“富士VHS T120 Super AV”的字樣泛著銀光。

  淺川再度撥了金子家的電話號碼。

  “不好意思,我是剛才打過電話的M報社記者——淺川。”

  接電話的人還是媽媽,她停頓一下,然後應了一聲“是”。

  “您之前說令公子把錄像帶留在小木屋裡,請問您知道那卷帶子是哪家公司的產品嗎?”

  “這個嘛……”

  對方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這時,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一些聲音。

  “啊!我兒子剛好回來,我去問問他。”

  淺川耐心地等候著。

  “他好像也不知道,我們家都是用三支多少錢的那種便宜貨。”

  一般人使用錄像帶時,並不會特別去注意是哪一家廠商的產品。

  突然間,淺川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這卷錄像帶的匣子怎麼不見了?)

  一般錄像帶都是放在匣子裡出售,不可能有人會故意把匣子丟掉。至少淺川本人就不會這樣做。

  “請問府上都是將錄像帶放進匣子裡保管的嗎?”

  “那是當然!”

  “很抱歉,能不能請您找一下府上是否有空的錄像帶匣?”

  “啊?”

  對方不禁啞然失笑,她不明白淺川為何會如此要求,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求求您,這件事關係到人命……”

  “那麼,請你等一下。”

  (如果匣子留在小木屋的話,有可能已經被管理員丟掉了……否則應該會留在金子家才對。)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話筒的另一端終於傳出聲音。

  “你是指外面的彩色匣子嗎?”

  “是的。”

  “我們家有兩個。”

  “上面應該有製造廠商的名字和帶子的種類。”

  “嗯,一個是‘多角透視鏡T120’,另一個則是‘富士VHS T120 Super AV’。”

  後者的名稱跟淺川手上的錄像帶一模一樣,淺川道謝之後便掛上電話。

  然而富士賣出的錄像帶不計其數,很難據此查到明確的證據。目前只能確定這卷錄像帶是經由一個小學六年級的男孩兒帶進小木屋,在8月26日星期日晚上8點開始,B4號房的錄放機就處於錄像狀態,金子一家忘記取回錄像帶就回家了。3天后,那4個男女住進小木屋。

  那天一樣下著雨,於是他們幾個打算看錄像帶來打發時間,卻發現錄放機裡面已經放了一卷帶子,便隨手將它播放出來觀看,結果帶子裡盡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內容,最後甚至還有一段威脅的咒文。

  他們4人不禁開始詛咒惡劣的天氣,隨即又想到一個惡劣的玩笑,不但把逃避死亡命運的方法消掉,而且還刻意留給之後投宿的房客看。

  可見他們一定不相信錄像帶上的內容。如果相信的話,應該早就怕得不知所措了,怎麼還會故意惡作劇。

  他們4人在死亡前的一瞬間有沒有想起這卷帶子的內容?或者根本來不及回想就被死神帶走了?

  淺川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哆嗦。

  (還有5天……如果我在這5天內沒有找出逃避死亡命運的方法,就會跟他們4人一樣,到時候我就會知道那幾個人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死掉的。

  話又說回來,如果那些畫面是那個男孩兒錄下來的,那些影像又是從哪裡來的?)

  起初淺川認為有人用攝影機拍下那些東西,然後帶到小木屋來。他從來沒想過是有人在暗錄節目的時候,某些難以解釋的影像隨著電波入侵進來。

  (電波干擾!)

  淺川想起去年選舉的時候,NHK的節目曾經插入某人誹謗對方候選人的事件。

  (沒錯,除了電波干擾之外,沒有其他可能性。

  8月26日晚上8點開始,某些影像隨著電波流進南箱根一帶,在偶然的情況下,這卷帶子錄到那些影像。

  果真如此,應該會留下一些相關記錄才對。)

  因此,淺川覺得有必要向當地分局和報社的通訊部查詢這些事情。




2006-11-15 07: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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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晚上10點,淺川在妻女平穩的鼻息中回到家。

  一踏進玄關,他立刻打開寢室房門,確認妻子、女兒都已經入睡了。

  
  然後他看見客廳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高山先生打電話找你”。

  今天一整天,淺川從公司打了好幾通電話到龍司家裡找他,可是他都不在家。

  (他可能也到外面調查事情吧!還是已經找到新線索?)

  淺川撥了電話號碼,可是一直都沒有人接聽。

  (龍司目前一個人住在東中野的公寓裡,可能還沒有回家。)

  淺川迅速洗完澡之後,開了一瓶啤酒,再度撥電話給龍司,仍舊沒人接電話。

  他又喝了一杯冰鎮威士忌,現在除了借酒讓自己入睡之外,根本沒有辦法可以讓他睡得安穩。

  身材高瘦的淺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脆弱,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是用這種方式來接受死亡,心底仍覺得這整件事就像一場夢似的。

  (會不會在沒找出錄像帶的意義和咒文的情況下,10月18日晚上10點的死亡期限就到來,然後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還是像以往一般地過日子?

  到時候小慄總編會露出一臉輕蔑的表情倦蠐邥]蟢茈母麩証I駒蠔俸俚匭ψ培@篔冱嚓e笆瀾緄慕峁拐娼腥爍悴歡砥C 敝劣諂拮雍團詁陬臗觤p5乃_秤游一丶搖?

  淺川喝完第三杯冰鎮威士忌後,第三次撥下電話號碼。

  (如果再沒有人接,今天就先放棄了……)

  當電話鈴聲響到第7聲時,突然有人接起電話。

  “你搞什麼?這麼晚了……”

  淺川還沒確認對方的身份,劈頭就是一頓罵。

  他對朋友總是保持適當距離,絕對不會壞了自己的風度,惟有面對龍司的時候,他可以毫不在意地罵一些粗俗的話。每次和龍司討論事情,他的遣詞用語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比較隨便。

  不過,他卻不會因此就將龍司當成密友看待。

  “喂,請問……”

  出乎淺川的意料之外,回話的人不是龍司,而是一個女人。

  “啊!對不起,我弄錯了。”

  淺川正想掛上電話時,女人急忙說道:

  “請問您要找高山老師嗎?”

  “啊……是的。”

  “老師還沒回來。”

  淺川非常在意這個說話聲既年輕又有魅力的女人是誰,從她稱呼龍司“高山老師”來看,應該不是他的家人。

  (是愛人嗎?嗯……不可能會有女人喜歡龍司的。)

  “是嗎?我是淺川。”

  “您是淺川先生……老師如果回來,我會轉告他的。”

  淺川放下話筒後,女人的聲音依然在他的耳畔迴盪著,那柔和的聲音讓人聽了好舒服。

  自從陽子出生後,淺川夫妻便將寢室裡的西式床組搬走。

  由於床鋪太小,9平方米大的房間又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放一張嬰兒床,兩人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捨棄雙人床,直接在榻榻米上鋪棉被睡覺。

  淺川鑽進兩組鋪在榻榻米上的空棉被裡。由於阿靜和陽子的睡相不好,一旦入睡之後就會偏離原來的位置,因此最後上床就寢的淺川總得努力找一個空間躺下。

  (我要是不在了,阿靜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將空缺填滿呢?)

  有些人在失去配偶之後,一輩子都無法填補心裡的空缺。他徑自想像阿靜回娘家請父母照顧女兒,然後自己外出工作時,臉上閃著熠熠光輝的模樣。

  淺川希望女人能堅強一點兒,他無法忍受自己離開人世後,老婆和孩子的生活也跟著墜入地獄。

  5年前,當淺川從千葉分社調職到總社時,認識了在M報社關係企業的旅行社任職的阿靜。阿靜在3樓工作,淺川則在7樓,有一次淺川為了外出採訪而到旅行社去拿周遊券,剛好負責人不在,便由阿靜接待他。

  阿靜那時候才25歲,非常喜歡旅行,因此十分羡慕淺川因為採訪可以四處遊歷,而淺川卻從她的眼中看到和初戀情人相似的神采。

  彼此知道長相和名字之後,他們在電梯中碰面時都會互相打招呼,所以感情快速增長。兩年後,他們在雙方家長的同意下結婚了。

  結婚前半年,淺川經由岳父的資助,在北品川買了一層兩居室的公寓。

  一年後,這棟公寓的地價漲了將近三倍,而且每個月的貸款也不到時下租金的一半。雖然夫妻倆經常抱怨房子太狹窄,卻也因為有了這間房子,兩人才能過得如此悠閑、自在。

  淺川心想自己死後應該可以領到2000多萬元的保險金,如果將保險金拿去繳剩下的貸款,這間房子就完全屬於老婆和女兒了。

  (可是,我究竟會被冠上什麼死因呢?病死?意外死亡?還是他殺……)

  這三天夜裡睡覺時,淺川總覺得好悲觀,他不停地想像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會造成什麼影響,有時甚至想動手寫遺書……

  10月14日星期日

  淺川一起床就馬上打電話給龍司,龍司的聲音十分沙啞,一聽就知道是被電話吵醒的。

  淺川想起昨天晚上的種種,不由得對著話筒大叫:

  “你昨晚跑到哪裡去了?”

  “啊……是誰呀!淺川嗎?”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的。”

  “我昨天喝過頭了。最近的女大學生不但酒量好,連‘那個’也不輸男人,我投降、投降了!” 突然間,淺川覺得這三天好像在做噩夢一般,胸口霎時涌上一股怒氣,覺得自己活得這麼緊張簡直像個大白痴。

  “總之,我馬上過去,你等著!”

  淺川不等龍司回話,立即放下話筒。

  他搭乘國鐵在東中野下車,朝著上落合走了10分鐘。

  淺川一邊走,一邊想龍司一定掌握到某些線索,或者已經解開謎題,他才能若無其事地喝到三更半夜。

  淺川滿懷著不安和期待的複雜情緒,越接近龍司的公寓,淺川越感到樂觀,不由得加快腳步。

  龍司好像才剛起床,只見他一臉雜亂的鬍鬚,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睡眼惺忪地來應門。

  淺川一脫下鞋子,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有什麼發現?”

  “沒什麼特別的,先進來再說。”

  龍司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搔著頭。他的目光焦點飄忽不定,一看就知道腦細胞還沒有醒過來。

  “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淺川不悅地走到廚房,將水壺放在爐子上燒開水。接著,兩人盤腿坐在12平米大、一面暀W堆滿書的房間裡。

  “將你查到的事情告訴我吧!”

  龍司邊抖著腿邊說。

  於是淺川將昨天調查到的事情,按照時間排列一下。首先是那卷帶子可能是在8月26日晚上8點時,在別墅小木屋裡錄製的。

  “哦!”

  龍司感到十分意外,他原先一直認為是某人將錄製好的錄像帶帶進小木屋裡。

  “這可有趣了。如果是‘電波干擾’的話,應該還有其他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對。”

  “我問過熱海和三島的通訊部,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接到8月26日晚上南箱根有奇怪電波的消息。”

  “原來如此。”

  龍司雙臂交抱,沉思了一會兒。

  “有兩個可能。第一,看過這些影像的人都死了……,影像干擾電視的時候,活命的咒文應該還沒有被消掉……算了,總而言之,當地的報社也沒有任何報道。”

  “這個可能性我也確認過了。你是指除了那4個人之外,有沒有其他犧牲者?答案是:‘沒有。’如果是電波干擾的話,應該會有更多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對,可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其他犧牲者出現,也沒有任何匪夷所思的傳聞。”

  “你還記得艾滋病剛出現在文明社會的情形吧!一開始,美國的醫生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在看到那些患者因前所未有的癥狀死亡時,才產生‘可能出現一種奇怪病症’的預感,而正式提出‘艾滋病’這個名稱,則是在病例出現兩年後的事了。”

  淺川回想南箱根太平洋樂園附近區域的地形,在丹那斷層西邊的山區,只有熱函道路下方散居著一些民家。

  當地是否有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正在進行某項計劃?或許已經有許多原因不明的猝死案例出現,只是沒有被報道而已?

  除了“艾滋病”以外,最先在日本發現的“川崎氏症”也是花了10年左右的時間,才確認是一種新的疾病。

  從奇怪的電波干擾到偶然被收錄為止,前後才經過一個半月的時間,還來不及被認定是一種症候群。

  通常事件發生後,要出現造成數百或數千名犧牲者,才能確立一種“疾病”。如果淺川沒有發現包括他外甥女在內這4人死亡的共同因素,到目前為止,這種“疾病”大概還靜靜地藏在地底下吧!

  “我們可沒有時間去當地一戶一戶地詢問。龍司,另外一種可能性是什麼?”

  “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看過那些影像的,除了那4個男女和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了。你想,在偶然情況下錄到這段影像的小鬼頭,怎麼會知道鄉下的電波有改變呢?

  “在東京第四頻道播放的節目,一到鄉下可能會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頻道出現。或許那個小傻瓜在不知道有這種差異的情況下,將頻道調整為東京的頻道,然後錄下那些影像。”

  “所以……”

  “你想想看嘛!譬如:我們住東京的人會收看第二頻道嗎?”

  (有道理,那個男孩兒可能將頻道調到一個當地人絕對不會去收看的頻道,然後按下錄像鍵。由於採用暗錄的方式,因此當時並沒有確認過畫面。

  再說,山區的住戶零星散布著,觀看電視的人數一定不多。)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最重要的問題是電波發送地點到底在什麼地方?”

  龍司簡單扼要地下結論。

  (電波發送地點?看來這得用有組織且科學性的搜查方式才能解決問題。)

  “等一下,這個假設不見得正確。或許那個男孩兒真的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錄到奇怪電波,但這也只是一種推測罷了。”

  “我知道。如果要有百分之百的證據之後才進行調查,恐怕得不到任何結論,眼前我們只能循著這條線索往前走。”

  淺川的科學知識相當貧乏,他對電波傳訊這類事物感到頭疼。

  但無論如何,他們必須先查出這些“電波”究竟是什麼,才能有下一步行動。

  今天不算的話,只剩下4天的時間了。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誰消掉錄像帶上的咒文?

  假設那些影像是在當地錄下來的,那麼消掉咒文的極有可能就是那4個男女。

  淺川詢問過電視公司,打聽到年輕相聲家三游亭真樂在“Night show”中擔任特別來賓的日期是8月29日,由此可確定是那4個男女消掉咒文。

  淺川從公文包裡拿出幾張影印紙,那是伊豆大島三原山的照片。

  “怎麼樣?”

  他拿給龍司看,同時徵詢他的意見。

  “是三原山啊!這麼說來,我們已經百分之百確定了。”

  “你怎麼知道?”

  “昨天下午,我問大學裡的民俗學專家關於那個老太婆所說的方言,對方說那好像是伊豆大島的方言,現在已經不太使用了。那傢伙一向優柔寡斷,不敢很明確地保證,不過根據這些照片來推斷,那個老太婆說的方言應該是大島方言,而且地點是三原山沒錯。對了,關於三原山的爆發……你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我推斷它爆發的時間應該是在戰後……”

  (就攝影技術來看,這種想法應該沒錯吧!)

  “是嗎?”

  “你聽著,戰後三原山總共爆發了四次,第一次是從1950到1951年,第二次是1957年,第三次是1974年,而第四次的記憶還很新……是1986年的秋天。1957年爆發時產生了新的火山口,造成1人死亡,53人受傷。”

  “就攝影機的普及程度來推斷,1986年那一次最可疑,不過並沒有十足把握。”

  龍司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他從包包裡翻出一張紙片。

  “對了,那個專家很仔細地幫我翻譯出那段方言。”

  淺川接過紙片看了看,上面寫著:

  爾後身體的情況如何?老是泡在水裡面玩,亡魂會找上門的。聽著,要小心外來的人,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你是我的孫女,要乖乖聽婆婆的話,當地人是會在意這種事的。

  淺川連續看了兩次,然後抬起頭來。

  “這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會知道。這是你接下來要查的事情,不是嗎?”

  “只剩下4天了!”

  淺川根本不知道該從何查起,而且要查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因此說話的語氣不禁帶著責怪的意味。

  “我比你多一天的時間,所以你應該多加把勁兒嘛!”

  淺川突然覺得龍司有可能暗中耍花樣。如果咒文的內容透露出兩種可能性,龍司也許只將一種可能性告訴淺川,然後藉著淺川的生死來驗證哪一種是正確的。

  “龍司,我是生是死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對不對?你竟然還可以這樣事不關己……”

  淺川明知自己已經陷入歇斯底裡的狀態,卻還是忍不住大聲咆哮。

  “幹嗎講這種沒志氣的話?與其在這邊哭哭啼啼,不如多動動你的腦筋吧!”

  淺川仍然憤恨地注視著龍司。

  “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呢?你是我的最佳戰友,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好過的。我很賣力地在做,你也要提起精神來,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

  龍司說完,竟礎a笑了起來。

  這時,有人打開大門,淺川大吃一驚,不禁抬起上半身,隔著廚房看向玄關。

  只見一個年輕女子正彎著腰脫下白色鞋子,短短的頭髮覆在她兩邊的耳朵上,耳環閃著白光。

  年輕女子脫掉鞋子後,抬起頭來,目光正好和淺川相對。

  “啊!對不起,我還以為老師是一個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抵在嘴邊。

  年輕女子的舉止十分高雅,身上穿的白色衣服給人一股清爽的感覺,實在跟這個凌亂的房間很不搭調。她隱藏在裙子底下的雙腿又細又長,纖細而知性的臉孔很像是電視廣告中經常看到的某位女作家。

  “請進來。”

  龍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威嚴。

  “我來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K大學文學部的高野舞小姐,她是哲學系的才女,常常來聽我的課,想不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竟然聽得懂我的課。這位是M報社的淺川和行,我的……好朋友。”

  高野舞表情驚訝地看著淺川。

  “您好。”

  高野舞露出一抹迷人心魂的笑容,輕輕地點頭致意。

  淺川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女性,不僅擁有細嫩的肌膚、閃亮的眼睛、均勻的身材,而且整個人散髮出知性、高雅的氣質,簡直找不到任何缺點。

  淺川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喂,說說話嘛!”

  龍司在他側腹戳了戳,淺川才大夢初醒地回了一聲:“你、你好。”

  “老師,昨天晚上您到哪裡去了?”

  高野舞優雅地挪動穿著絲襪的腳,朝龍司走近兩三步。

  “是高林和八木邀我……”

  龍司說著便站了起來,兩人一靠近,高野舞很明顯比龍司高10釐米左右,但是她的體重大概只有龍司的一半。

  “如果您不回來,也要告訴我一聲,害我等了一整晚呢!”

  一聽高野舞這麼講,淺川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這裡接電話的女人就是她。

  龍司仿佛被母親叱責的小孩兒般低下頭來。

  接著,高野舞遞出一個紙袋說:

  “唉!算了,這次就原諒你。這些內衣褲洗好了,本來想幫你整理房間,可是我知道改變書本的位置老師會生氣,所以……”

  淺川從他們之間的對話來推斷兩人的關係。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是一對超越師生關係的愛人,而且這個女孩子昨天一直在龍司的家裡等他……

  他們的關係真的那麼親密嗎?有時候看到一對不搭調的情侶,難免會讓人感到生氣,但是他們的情形似乎又超越那種感覺。

  龍司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看著高野舞臉上帶著慈愛的神情,就連說話的遣詞用語和表情都改變了。)

  淺川有一股想把龍司所有罪行都揭發出來的衝動,好讓高野舞徹底醒悟。

  “老師,快中午了,我幫你們做些吃的好嗎?淺川先生想吃些什麼?”

  淺川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看向龍司。

  “你就別客氣了,高野小姐的手藝可是一流的。”

  “隨便什麼都行。”

  隨後,高野舞出門到附近的超市購買做飯的材料。當她的背影消失之後,淺川依然像做夢一般,呆呆地望著門口的方向。

  “喂,幹嗎一臉呆滯的表情?”

  龍司覺得十分可笑。

  “啊!沒什麼。”

  “醒醒呀!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

  龍司輕輕地拍打淺川的臉。

  “有些事情得趁她不在的時候說。”

  “你沒讓她看那卷帶子吧?”

  “那還用說。”

  “我懂了,那就趕快做個結論,吃過飯我馬上走人。”

  “嗯,首先你必須找出天線。”

  “天線?”

  “就是電波的發送基地啊!”

  淺川盤算著回家前必須先繞到圖書館去查電波方面的資料,只要了解電波的性質,知道電波干擾事件的搜尋方法,總會有一些線索出現的。

  該著手進行的事情一大堆,可是淺川的一顆心卻隨著高野舞飛走了,她姣好的臉孔和曼妙的身軀在他腦中盤旋不去。

  (高野舞為什麼會和龍司這種男人在一起呢?)

  淺川的心中不禁浮現這個疑問。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龍司的聲音讓淺川驚醒過來。

  “錄像帶中不是有出現男嬰的畫面嗎?”

  “嗯。”

  淺川暫時揮開高野舞的身影,試圖讓自己回想起那個被羊水包著的新生兒影像,但他的思緒沒有轉換成功,腦海里浮現的竟是高野舞被水濡濕的全裸模樣。

  “一看到那個畫面時,我的手有一種奇怪的觸感,就好像自己抱著那個男嬰似的……”

  (觸感……抱著男嬰的觸感?)

  淺川的腦中不停地交錯出現高野舞和那個男嬰,頓時感到頭暈目眩。

  “我也一樣,確實感覺到一股溫熱。”

  “你也一樣?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龍司爬近電視機,再度播放那卷錄像帶。

  男嬰發出啼哭聲的畫面大約持續兩分鐘之久,在他的脖子和屁股底下可以看到一隻手。

  “咦,這是什麼?”

  龍司將畫面定格,然後一格一格、慢慢地轉動。

  雖然只有短暫的時間,但畫面確實有一瞬間變黑了。如果連續播放來看,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一瞬間的變化,但是以慢動作重複播放的話,就可以捕捉到影像被涂成黑色的一瞬間。

  “啊!又有了。”

  龍司大叫道。他像貓一樣弓起背,表情嚴肅地靠近畫面瞪著看,突然間又拉開臉,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淺川搞不清楚龍司在想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後來經過龍司仔細計算的結果,在兩分鐘的畫面當中,一共出現了33次瞬間漆黑的畫面。

  “那又怎樣?你光從這個現象就可以找出新的線索嗎?那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攝影故障,或者操作失誤吧!”

  龍司不理會淺川,繼續尋找其他畫面。

  就在這時,屋外的樓梯響起腳步聲,龍司急忙按下停止鍵。不久,玄關的門開了,高野舞走進來說一聲:“讓你們久等了。”房裡再度被她的香味所籠罩……

  星期日的午後,有很多父母帶著小孩兒來到都立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嬉戲。

  淺川看到這一幕溫馨、和諧的景象,突然有一股想趕快回家的衝動。

  他已經在4樓的自然科學區查看電波的基本原理好一會兒,此刻正茫然地望著外面的景色。

  今天一整天,他經常沒來由地中斷思緒,各種念頭相繼涌上心頭,老是沒辦法集中心神想事情。

  想著想著,淺川忽然站起來,他想盡快回家看看妻子和女兒,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淺川接近5點時回到家,阿靜正在準備晚飯,從她切菜的背影就可以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淺川知道理由何在。

  一個難得的星期假日,他卻在一大早丟下一句“我到龍司那邊去一下”就離家了。如果他不能利用星期假日幫老婆帶帶孩子,阿靜照顧孩子的壓力就會增大,何況他又是到龍司那邊去……

  原本他可以編個謊言,可是又怕家裡臨時有事會聯絡不上。

  “喂,建設公司打過電話來。”

  阿靜一邊切菜,一邊說道。

  “有什麼事嗎?”

  “問我們有沒有意思要賣這棟公寓。”

  淺川將陽子抱到膝蓋上,念畫冊給她聽。

  “有好價錢嗎?”

  自從地價飆漲之後,已經有很多建設公司有意要收購他們這棟公寓。

  “7000萬。”

  (價錢比前陣子低了一些,不過用這筆錢還清房屋貸款後,老婆和孩子手上還可以留下一筆相當可觀的金錢。)

  “你怎麼說?”

  阿靜用毛巾擦手,終於回頭看著淺川說:

  “我說我先生不在,我不知道。”

  阿靜總是這樣,她不曾一個人決定任何一件事。

  “老公,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該考慮考慮了?我們可以在郊外買一棟有庭院的獨棟房子,建設公司也是這樣建議。”

  淺川一家人的夢想便是將現在住的公寓賣掉,然後到郊外蓋一間獨棟房子住。

  夢想是有可能實現的,而且人在訴說夢想的同時,往往能獲得一份快樂。

  “再說,第二個也該……”

  淺川比誰都清楚阿靜希望在郊外蓋一棟寬敞的房子,兩三個孩子各自擁有一間房間,即使一次來很多客人也不至於把屋子擠滿。

  陽子在淺川的膝蓋上不耐煩地叫鬧,她知道爸爸的眼睛離開畫冊,關心的重點已經不在她身上,因此提出抗議。

  淺川發現陽子在鬧彆扭,便趕緊把視線移回畫冊。

  “很久、很久以前……”

  念著念著,淺川的眼中不禁泛起淚花。

  他想實現妻子的夢想,迫切地想這麼做……可是再過4天,他就會因為不明原因而死亡,屆時妻子能承受這種打擊嗎?

  阿靜到現在還不知道夢想將要破滅了。

  晚上9點,阿靜和陽子一如往常先睡了,淺川則一直掛念著龍司最後想說的話。

  (他為什麼想再看嬰兒的畫面?還有老太婆說:‘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老太婆口中的孩子跟男嬰的畫面有什麼關係?此外,每隔一會兒就會出現涂黑的畫面,一共出現三十幾次……)

  淺川打算再看一次錄像帶確認這些事情。

  (龍司那傢伙外表看起來不緊張,卻也拼命尋找線索,所以我得加把勁兒。)

  淺川從櫥櫃裡拿起那卷錄像帶,當他把帶子推進錄像機時,突然停下動作。

  (等等!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但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

  他的心裡頓時起了一陣悸動。

  (奇怪,我最後一次看這卷帶子時,確實倒帶了呀!

  現在錄像帶滾動條的厚度以比例來說是左二右一,剛好停在影像播完的地方,沒有卷回去。有誰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看過這卷帶子?)

  淺川急忙跑向寢室,將阿靜翻過身,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喂,醒醒!阿靜……”

  淺川盡量壓低聲音,以免把陽子吵醒。

  阿靜扭曲著臉,並將身體蜷縮起來。

  “喂,你起來啦!”

  “什麼事啦?”

  “我有話跟你說,你過來。”

  淺川把阿靜拖到客廳,然後將錄像帶遞到她的面前問道:

  “你看過這個嗎?”

  由於淺川十分憤怒,阿靜有好一陣子只能呆呆地看著丈夫,然後又看看帶子。

  “不能看嗎?”

  她好不容易才迸出這句話。

  (幹嗎氣成這樣?難得的星期日你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我覺得無聊,便找出前天你跟龍司偷偷摸摸看過的帶子來看。

  可是那帶子又沒什麼好看,而且還是黑白片,大概是M報社相關企業的攝影部門製作的吧!)

  阿靜無言地抗議著,覺得淺川沒有道理這麼生氣。

  淺川結婚至今,第一次有想揍妻子的衝動。

  “你這個笨蛋!”

  他緊緊握著拳頭,極力忍住出手的衝動。

  (都是我不好,為什麼把這種東西放在她可以輕易看到的地方?為什麼不把這麼危險的東西藏起來呢?)

  淺川相信阿靜絕對不會擅自翻閱他的東西,才會把錄像帶放在櫥櫃裡。

  (當我和龍司看這卷帶子時,阿靜曾經到房間來過,因此才會對錄像帶產生好奇心。都是我不好,為什麼沒有把它藏起來?)

  “對不起。”

  阿靜一臉不服氣地道歉。

  “你什麼時候看的?”

  淺川顫抖著聲音問道。

  “今天上午。”

  “真的?”

  她輕輕地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別管那麼多,快回答我!”

  “10點半左右,我記得是《蒙面騎士》演完的時候……”

  (《蒙面騎士》?為什麼看那種節目?

  我們家對《蒙面騎士》有興趣的只有女兒陽子呀!)

  “你聽著,這件事情關係重大。當你看這卷帶子時,陽子在什麼地方?”

  阿靜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答:

  “她就在我的膝蓋上啊!”

  “你是說……陽子也跟你一起看……看這卷帶子?”

  “她只是有時候瞄一眼而已,那孩子不懂……”

  “少嶺騿I那無關緊要。”

  (現在不只是夢想破滅而已,我們一家人就要滅絕了……)

  阿靜看到丈夫如此憤怒、恐懼和絕望,終於了解到此事非同小可。

  “老公……難道……那不是騙人的?”

  她忽然想起錄像帶中那段恐嚇的話。

  (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的!可是老公如此……如此的驚慌又是什麼意思呢?)

  “老公,那是騙人的,對不對?這怎麼可能……”

  淺川一味地搖著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剎那間,一股憐惜的感覺襲上淺川的心頭。

  (沒想到阿靜竟然陷入跟我同樣的命運……)




2006-11-15 07: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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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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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5

  10月15日星期一

  淺川這幾天早上醒來時,總希望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就好了。

  
  他打電話給附近的租車公司,說他會按照昨天預約的時間去取車,然後親自走一趟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希望在當地找出電波的發送地點。

  一般市面上出售的無線電手機不容易干擾到電視電波,而且從不曾中斷的影像來看,一定是從近距離送出的強力電波。如果能搜集到多一點兒情報,就可以鎖定電波的傳送區域,進而找出電波的發送地了。

  然而,淺川所擁有的訊息只有別墅小木屋B4號房的電視接收到電波這件事。除了以該地區為中心展開地毯式搜索之外,實在沒有其他方法可想。

  淺川將3天的換洗衣物塞進包裡。

  (只有3天……沒必要帶太多。)

  昨天晚上,淺川想盡所有辦法,終於讓因為害怕“一個星期後即將死亡”的阿靜勉強入睡。

  阿靜一定也害怕面對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因此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追根究底,只是保持沉默。

  今天早上觀賞晨間連續劇時,阿靜不時地支起身體,對外頭的任何聲響都極度敏感。

  “不要再提到這件事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總之,一切交給我來想辦法吧!”

  為了減低阿靜的不安,淺川只能這麼安慰她,他絕對不能在妻子面前露出懦弱的樣子。

  正當他要出門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龍司打來的。

  “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龍司興奮地說道。

  “在電話中不方便講嗎?我現在正要去取車。”

  “取車?”

  “是你叫我去找出電波的發送地點啊!”

  “原來如此。這件事先擱著,你立刻過來一趟,搞不好不用去找天線了,因為先前的討論已經不成立……我是說或許啦!”

  淺川心想如果屆時仍必須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園一趟,他就直接從龍司家出發,因此他還是先去取車,再前往龍司的公寓。

  淺川停好車子後,粗暴地敲著龍司的房門。

  “進來,門沒鎖。”

  淺川用力推開門,刻意加大腳步聲穿過廚房。

  “你發現什麼了?”

  “你在氣什麼?”

  龍司盤著腿,睜大眼睛望著淺川。

  “你到底發現了什麼?趕快告訴我。”

  “你冷靜一點兒嘛!”

  “我要怎麼冷靜?快回答我!”

  龍司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問道:

  “你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淺川癱坐在房間裡,雙手緊緊地握住膝蓋。

  “我老婆……我老婆和女兒都看過那卷帶子了。”

  “這……這可不得了!”

  龍司定定地看著淺川,等待他冷靜下來。在這段期間,他打了一個噴嚏。

  “那麼你想救你的老婆和女兒嗎?”

  淺川用力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冷靜下來才對。我不先下結論,只是讓你看個證據,我想知道你會從那個證據想到什麼。如果你太激動的話,那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我懂了。”

  淺川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先去洗把臉吧!”

  待淺川洗完臉後,龍司遞給他一張報告,上面簡要地寫著:

  1介紹     83秒〔0〕抽象

  2紅色的流出物 49秒〔0〕抽象

  3三原山 55秒〔11〕現實

  4三原山爆發 32秒〔6〕現實

  5“山”的文字 56秒〔0〕抽象

  6骰子  103秒〔0〕抽象

  7老太婆111秒〔0〕抽象

  8嬰兒   125〔33〕現實

  9無數張臉孔117秒〔0〕抽象

  10老舊的電視  141秒〔34〕現實

  {11}男人的臉186秒〔44〕現實

  {12}結束132秒〔0〕抽象

  這些數據是區分電視影像所歸納出來的。

  “昨天晚上我突然靈機一動,列出這些東西來,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吧!錄像帶裡的影像一共是由12段畫面組成,我試著將每個畫面分別安上號碼和標題,標題後面的數字是該畫面播放的秒數,而括號中的數字就是畫面變成漆黑的次數。”

  淺川一臉訝異地看著龍司。

  “昨天你回去之後,我查了一下嬰兒之外的畫面,想確定是否有變成全黑的情形,結果就得到這個數據,3、4、8、10、11的畫面都出現了。”

  “那後面註明‘抽象’或‘現實’又是什麼意思?”

  “這12段畫面可以大致區分為兩大類,一種是抽象的,也可以稱為‘想像風景’;另一種則是可以用眼睛看到、存在於現實的畫面。”

  龍司停頓了一下,又說:

  “看到這些資料,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我想……正如你所說的,瞬間的漆黑只出現在現實的畫面中。”

  “沒錯,你要先把這一點記在腦海里。”

  “龍司,你就別再吊我的胃口了。這些資料代表什麼?”

  “有時候先下結論反而會讓感覺變得遲鈍。我已經憑著直覺找到一個結論,但如果我一直堅持這個結論,即使將事情扭曲了,也會用盡所有方法將自己的結論正當化,就像我們一旦認定某人有罪,就會把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他。

  “因此,我們現在可不能走錯路,我必須藉助你的力量來驗證我的結論是否正確。也就是說,我要知道你是否可以從這些事實得到跟我一樣的直覺。”

  “我懂了。接下來呢?”

  “你聽著,在確認漆黑畫面只出現在現實景象中的同時,我要你回想第一次看到這些影像時的感覺。昨天我已經說過嬰兒的畫面了,除此之外,那個有無數張臉的畫面讓你有什麼感覺?”

  龍司操縱著遙控器,播出有無數張臉孔的畫面。

  “你仔細瞧瞧這些臉。”

  原本嵌在暀W的幾十張臉慢慢縮進去,然後又膨脹浮現出數百、數千張臉。淺川仔細看過每一張臉,發現這些看起來都是人的臉,可是又有些地方不太一樣。

  “你有什麼感覺?”

  龍司問道。

  “好像我被人指責一樣,大家都罵我說謊、騙子。”

  “我也有這種感覺。”

  淺川集中精神思考,龍司則在等候他的答案。

  “怎麼樣?”

  淺川搖搖頭說:

  “不行,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再仔細想想,我們一直都認為這些影像是用攝影機的鏡頭所拍攝下來的,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

  “那麼瞬間覆蓋住畫面的黑幕又是什麼呢?”

  龍司用格放的方式將被涂成一片漆黑的影像播放出來,漆黑的影像大約占3∼4格,每一格約有1/30秒,停留的時間約為0.1秒左右。

  “為什麼黑幕只出現在現實的畫面,而沒有出現在抽象的畫面中?你仔細看這個畫面,事實上,它並非整個畫面都是漆黑的。”

  淺川把臉湊近熒屏,看見一種像白色霧氣的東西若有似無地罩在上面。

  “這就是所謂的殘像。當你看著這些影像時,是不是會產生一種自己變成當事者的臨場感?”

  龍司看著淺川,用力眨了眨眼睛。

  (黑、黑幕……啊!)

  “難道這是人在眨眼睛時所形成的影像?”

  淺川喃喃說道。

  “沒錯,如果往這個方向來推想,那麼一切就前後相符了。人除了直接用眼睛看之外,心裡也會浮現當時的畫面。由於腦中浮現影像時不是透過視網膜,所以不會有眨眼的情況發生。

  “但是,當我們在現場用眼睛觀看時,影像是藉著映在網膜上的光度強弱而形成的,這時候為了預防眼球乾澀,我們經常會不自覺地眨眼睛,而黑幕就是我們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所產生的效果。”

  淺川聽到這兒,胸口頓時涌上一股噁心感。

  他第一次看完這卷帶子時,立刻跑進廁所裡嘔吐,沒想到這回竟感受到一股更嚴重的惡寒,而且忍不住想著:

  (到底是什麼東西侵入我的身體?)

  這卷錄像帶不是用攝影機錄下來的,而是經由某人的眼睛、耳朵、鼻子、舌頭和皮膚等感官錄下的。

  淺川對於這些影像是由某人竄進自己的感官,進而引發出相同感覺的情況感到十分震撼,他仿佛感覺到“那個東西”也在自己身體裡面看著這些影像。

  他伸手擦拭額際的汗水,冰冷的汗水仍舊不停地冒出來。

  “一般而言,男人每分鐘眨眼20次,女人則是每分鐘15次,所以錄下這些影像的可能是個女人。”

  淺川已經嚇得聽不清楚龍司在說什麼了。

  “嘿嘿!你怎麼了?怎麼一張臉像死人一樣?”

  龍司笑呵呵地說:

  “樂觀一點兒嘛!我們已經快接近答案了。如果這些影像是由某人的感覺器官記錄下來的話,那麼咒文的內容應該跟那個人的意志有關。也就是說,這個人希望我們為她做事情。”

  淺川的思考能力暫時停止運作,他只覺得龍司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著,卻聽不懂他話中的意義。

  “總而言之,我們要找出這個人是誰,查出她生前……唔,我想她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因此我們必須知道她生前希望做什麼事,而那件事正是讓我們活下去的‘咒文’。”

  龍司裝模作樣地對著淺川眨眨眼睛。

  淺川駕著車子穿過第三京濱,在橫濱橫須賀公路上朝南方奔馳。

  龍司將駕駛座旁邊的位置往後放平,安穩地睡著了。

  現在已經快下午兩點了,可是淺川的肚子一點兒都不覺得餓。

  他原本想叫醒龍司,但隨即又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

  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路,龍司只叫他一直朝著鐮倉前進,卻沒說出明確的目的地。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況下,淺川的神經繃得死緊,情緒也跟著焦躁起來。

  先前龍司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一邊告訴淺川詳細情形到車上再說。

  可是一坐上車,他只丟下一句:“昨天晚上我都沒有閤眼,到鐮倉之前不要叫我。”隨即就睡著了。

  淺川從朝比奈下了橫橫公路,在金澤的街道上開了5公里左右,便來到鐮倉車站前面。

  “喂,到了。”

  淺川搖搖龍司的肩膀,只見龍司像貓一樣伸展四肢,用手背搓揉眼睛,不停地搖著頭。

  “好不容易做了個好夢,真是的……啊!”

  “接下來怎麼辦?”

  龍司撐起身體,眼睛望向窗外,確認目前身在何處。

  “往前一直走,看到一個牌坊的時候左轉,然後馬上停車。”

  龍司停頓了一下,隨即又說:

  “嘿嘿!我要繼續做我的美夢!”

  說完,他作勢要躺下身軀。

  “喂!接下來這段路花不了5分鐘,如果你還有時間睡覺,總該先把話跟我說清楚吧!”

  “到那裡你就知道了。”

  龍司將遮陽板放在膝蓋上,再度沉沉睡去。

  淺川左轉之後停下車,只見前頭有一棟寫著“三浦哲三紀念館”的兩層古老民房。

  “開進裡面的停車場吧!”

  龍司微微睜開眼睛,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

  “嘿嘿!還好我把那個美夢做完了。”

  “你做了什麼夢?”

  淺川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問道。

  “當然是在天空飛的夢嚏I我最喜歡在天上飛了。”

  龍司高興地哼著歌,不停地用舌頭舔著雙脣。

  “三浦哲三紀念館”裡半個人影都沒有,只見一樓陳列許多相片和擺滿藏書的玻璃書櫃,中央的暀W則貼著三浦哲三的簡歷。

  淺川大略看過一遍後,總算知道三浦哲三是何等人物。

  “請問……有人在嗎?”

  龍司朝著裡面叫道,但是沒有人響應。

  三浦哲三從Y大學退休之後,於兩年前72歲時過世了。他的專長是理論物理學,尤其對物性理論和統計力學有相當深入的研究。

  可是,這棟個人紀念館並非為了宣揚他在物理學方面的卓越成績,反倒是紀念他對超自然現象所做的科學性解析。

  淺川根據三浦哲三的簡歷,得知他的理論只不過吸引了一小群人的注意,淺川在以前根本沒有聽過他的名字。

  (他所發現的理論又是什麼呢?)

  淺川從暀W和陳列的櫃子裡尋找答案,突然看到一行文字——超能力擁有能量,而這種能量……

  當淺川看到這裡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下樓梯的腳步聲,只見一位四十幾歲、留著鬍子的男人自拉門後出現。

  龍司將名片遞給那個男人。淺川見狀也依樣畫葫蘆,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名片。

  “您好,我是在K大學任職的高山。”

  龍司在和眼前這個男人講話時的語氣,與他跟淺川交談時大不相同,看他圓滑的談吐舉止,淺川不禁覺得好笑。

  淺川遞出自己的名片,男人看著“大學講師”和“週刊雜誌記者”這兩個頭銜,臉上微微露出不悅的神情。

  “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問幾個問題?”

  “你們有什麼事嗎?”

  男人的眼中露出戒備的神色。

  “是這樣的,在三浦先生生前,我曾經跟他見過一次面。”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男人松了一口氣,臉上緊繃的表情也跟著放鬆了。

  接著他拿來三張摺疊椅,和龍司、淺川相對而坐。

  “這樣啊……那麼你們先請坐吧!”

  “大約在三年前,也就是三浦先生過世的前一年,我的學校曾經問過他有沒有科學方法論的講義,當時我有幸跟三浦先生談過話。”

  “是在這裡嗎?”

  “是的,由高冢教授介紹我們認識。”

  聽到高冢教授的名字,男人終於露出笑容。

  他大概確定眼前這兩位訪客是跟自己站在同一邊的人,因此才放下戒心。

  “很抱歉,我叫三浦哲明,我的名片剛好用完了。”

  “這麼說來,您是三浦先生的……”

  “我是他不肖的獨生子。”

  “哎呀!真沒想到三浦先生有這麼出色的公子。”

  淺川強忍住笑意,心裡想著:

  (哪有人對比自己大上10歲的人說這種話?)

  接下來,三浦哲明簡單說明他父親的幾個學生合力將他留下來的房子整修成對外開放的紀念館,以便於整理他們所搜集的資料。

  他還自嘲說自己沒能走上父親所希望的學術之路,卻在紀念館同一區內建了一棟膳宿公寓,從事公寓經營。

  “總而言之,我利用父親的名聲才得以將土地保留下來,算是個不肖子。”

  三浦哲明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的膳宿公寓經常是高中生的集宿地點,前來這裡投宿的多半是物理、生物社團等科學性團體,其中也不乏超心理研究會等組織。

  高中生舉辦集宿活動通常需要有個名目,因此“三浦哲三紀念館”就成了吸引高中生團體前來的大好誘餌。

  “對了……”

  龍司正襟危坐,試圖將話題導入核心。

  “啊!對不起,我不知不覺講了一些廢話,請問兩位有何貴幹?”

  三浦哲明與那些以貌取人的勢利商人很像,而且他似乎沒有科學家的才能,淺川看到龍司的臉上浮起輕蔑的神色。

  “嗯……我們要找一個人。”

  “找什麼人?”

  “我就是為了找出那個人的名字才特地跑到這裡來。”

  “很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三浦哲明眉頭微蹙,口氣委婉地催促龍司說清楚。

  “我們不確定這個人目前是生是死,不過卻知道他擁有異於常人的神秘力量。”

  龍司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定定地看著三浦哲明。

  “三浦先生在這個領域中算是日本第一把交椅,以前我聽三浦先生說他利用自己的情報網絡,將日本境內具有超能力的人列出一張名單,同時妥善保存那些資料。”

  三浦哲明聽到這裡,臉龐頓時罩上一抹烏雲。

  “我們當然保存了那些檔案,不過其中有很多都是騙人的,而且這種人還不少呢!”

  三浦哲明一想到要重新調閱那些檔案,不禁冷汗直流。

  那些檔案經由十幾名學生花了數月的時間才整理好,而且有些頗具爭議性的資料,都因為父親堅持要完整保存下來,導致數量不斷地增加。

  “我們不敢勞煩您。如果您不介意,由我們自己找就可以了。”

  “那些資料都存放在二樓的倉庫裡,兩位要先去看看嗎?”

  (你們不知道那些檔案有多麼龐大才敢說大話,只要讓你們看一眼排在倉庫裡面的書架,你們一定立刻打退堂鼓。)

  三浦哲明一邊想,一邊帶領他們上二樓。

  上樓之後,只見正面椈彌け菬潀C7格的架子,這個房間的天花板很高,每一本檔案中保存的資料有40件,大略計算一下就有幾千本之多。

  淺川頓時面無血色。

  (光是調查這件事就得花那麼多時間,恐怕還沒查出結果,我們兩人已經死在陰暗的倉庫裡……)

  “我可以看看嗎?”

  龍司若無其事地問道。

  “請、請便。”

  三浦哲明有點兒驚訝,不禁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過了一會兒,他厭煩地丟下一句:“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就離開了。

  當現場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淺川問龍司:

  “喂,你總該跟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架上的檔案按照年代排放,封面的日期從1956年到1988年為止,而1988年正是三浦博士死亡的那一年。

  他去世之後,長達32年的搜集工作也因此落幕。

  “沒時間了,我邊查邊告訴你。我從1956年開始查,你就從1960年開始吧!”

  淺川抽出其中一本,翻開書頁,每一頁至少都附有一張照片、簡歷和住址、姓名。

  “你口口聲聲說要查、要查,到底要查什麼呢?”

  “你要注意地址和姓名,從裡面找出一個住在伊豆大島的女人。”

  “女人?”

  “你想那個老太婆究竟對著誰說‘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

  (嗯,男人確實不可能生小孩。)

  於是他們開始埋首於檔案中努力尋找,在一遍又一遍的搜尋工作中,龍司對淺川說明這些檔案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三浦博士對超自然現象很感興趣,他在1950年之後開始進行超能力的實驗,不過遲遲無法得到穩定的結果,以至於沒辦法研析出科學上的理論。

  有關透視能力的實驗,也經常出現本來可以發揮能力,可是一旦站在公眾面前就失常的情況。

  三浦博士知道要發揮這種能力,必須擁有相當強的集中力,因此他要找到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發揮這種能力的人。

  他堅信這個世上一定有擁有超能力的人存在,基於這個信念,他畢生致力於發掘超能力者。

  那麼,該用什麼方法找出這樣的人呢?總不能一個一個去看,確認對方是否有透視、預知或移物等超能力。

  然而超能力是一種基本力量,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多半同時擁有預知或透視能力。

  因此,三浦博士想到一個方法,他將密封起來的檔案郵寄給被認為有超能力的人,要對方以超能力看出裡面指定的圖案,然後原封不動地寄回來。這麼一來,即使距離遙遠,他也可以測試出對方的能力。

  1956年,三浦博士透過任職於出版社、報社的學生,開始召募全國各地有特殊能力的人。他的學生們建立聯繫網絡,只要一聽到某人具有特殊能力,就會立刻向博士報告。

  但是送回來的密封郵件當中,可能有特殊能力的人不過占一成左右,大部分檔案都被拆封掉包過。

  三浦博士把明顯作弊的東西當場丟掉,至於有些許可疑的資料則盡可能地保留下來,結果累積了這麼一大堆難以收拾的檔案資料。

  後來由於傳播媒體的發達和學生數量不斷增加,這個情報網益發完備,資料也逐年增加,一直持續到博士過世那一年。

  “原來如此……”

  淺川喃喃說道:

  “現在我知道這些資料所代表的意義了。可是,你怎麼知道這些檔案中有我們要追查的人的資料呢?”

  “我沒說那個人的資料一定在這裡面,只說這種可能性非常大。我不知道真正會用超能力看東西的人到底有多少,但能夠在不使用任何裝備的情況下,將影像傳送到電視裡的超能力者並不多,這可算是一種頂級的超能力。一般說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相當引人注目,三浦博士是不會漏掉這種人的。”

  淺川承認有這種可能性,因此他開始專心翻閱檔案。

  “對了,你為什麼要我從1960年的檔案開始找起?”

  “錄像帶中不是出現一台電視機嗎?那台電視機相當古老,應該是50年代到60年代初期,剛上市不久的機型。”

  “也不能因為這樣就……”

  “你真嶺騿I我不是說過,這些都只是有可能而已嗎?”

  淺川從剛才就一直感到焦躁不安,面對眼前這些堆積如山的檔案,叫他如何能靜得下心來呢?

  就在這個時候,淺川在檔案中看到“伊豆大島”這幾個字。

  “喂,找到了!”

  淺川像發現新大陸般喊道,龍司則大吃一驚地回頭看他。

  上面寫著“伊豆大島、元町 土田昭子 37歲”,郵戳是1960年2月14日。

  檔案附上一張在漆黑中閃過像閃電一般景象的黑白照片,上面的解說是:“郵寄此信要求對方以超能力讀出‘十’這個字,結果得到這張照片,沒有擦拭過的痕跡。”

  “怎麼樣?”

  淺川的身體顫抖著,等待龍司響應。

  “是不是她還不知道,先抄下地址和名字再說。”

  龍司說完,便將注意力移回到手上的檔案上。

  淺川對自己能這麼快就找到一條可信的線索感到十分興奮,因此他對龍司的反應如此冷淡感到有些不滿。

  很快的,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們沒有再發現任何一個伊豆大島出身的女人,寄件人的地址多半都在東京或關東附近。

  三浦哲明送茶上來,說了兩三句嘲諷的話就又離開了。

  他們兩人翻閱檔案的速度越來越慢,花了兩個小時還沒過濾完一年份的資料。

  淺川好不容易查完60年代的檔案,正要轉戰1961年時,不經意瞄了龍司一眼。只見龍司盤腿坐著,把臉埋在攤開的檔案中,一動也不動。

  (這傢伙睡著了嗎?)

  淺川正準備伸手搖晃他的時候,不料龍司竟發出悲戚的呻吟聲。

  “我快餓死了!你去買便當跟烏龍茶,順便去‘小國民旅館’預約今晚的房間。”

  “你……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剛剛那位三浦先生經營的國民旅館啊!”

  “這我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預約旅館房間?”

  “你不喜歡嗎?”

  “我們哪有時間去旅館投宿?”

  “就算找到那個女人的資料,現在也沒辦法到大島去啊!不如先好好睡一覺,儲存一點兒體力吧!”

  淺川對龍司想投宿旅館這件事感到十分厭惡,但是他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跑出去買便當,同時向三浦哲明預定房間。

  晚上7點,淺川和龍司兩人一邊喝烏龍茶,一邊吃便當。

  淺川覺得手臂已累得舉不起來,肩頭傳來一陣酸痛,眼睛也刺痛得受不了。他拿下眼鏡,然後把檔案湊到眼前繼續看著。

  到了晚上9點,倉庫裡一片靜寂,龍司突然發出一陣發狂似的叫聲。

  “終於找到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裡!”

  淺川被龍司手中那個檔案吸引過去,一屁股坐到龍司旁邊,重新戴上眼鏡,只見檔案上面寫著:

  伊豆大島差木地山村貞子10歲

  上面的郵戳是1958年8月29日,並註明:“寄出此信,要求對方用超能力讀出自己的名字,爾後得到這個結果,看過實物之後核對無誤。”

  此外,這份檔案還附有一張黑底上浮起一個白色山字的照片,那個山字讓淺川覺得好眼熟。

  “喂,就是這個!”

  那卷錄像帶中,在三原山爆發後隨即出現和這個“山”字一樣的文字畫面,而且在第10段畫面中就有“貞”這個字,看來這個女人的名字就叫山村貞子。

  “你覺得呢?”

  龍司問道。

  “沒錯,就是這個!”

  淺川的心底終於浮出一線生機。

  (或許時間還來得及……)




2006-11-15 07: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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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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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6

  10月16日星期二

  上午10點15分,淺川和龍司搭上剛離開熱海港的高速快艇,預定一個小時之後抵達伊豆大島。

  
  伊豆大島和日本本土之間沒有任何橋梁連接,車子只能停在熱海後樂園旁邊的停車場,淺川的左手還握著車鑰匙。

  天空看起來好像是快要下雨了,風勢相當強勁,大部分乘客都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願到甲板上來。

  淺川和龍司匆匆忙忙地買票上船,根本沒有時間確認天氣的狀況。

  此時海浪很大,船身搖晃得十分厲害,好像有颱風要來了。

  淺川一邊喝熱飲,一邊在腦海里重新整理所有的經過。他不知道該褒獎自己能循線追蹤到這裡,還是應該責罵自己為什麼沒有盡早找出“山村貞子”的名字,前往伊豆大島調查。

  所有關鍵都在於有沒有注意到瞬間覆蓋畫面的黑幕——也就是人眨眼睛的動作。

  如果那些影像是利用人的感覺器官記錄下來,而且那個人是朝著別墅小木屋的B4號房正在錄像的錄像機發出強大超能力的話,那麼他所具有的超能力的確不容小覷。

  龍司鎖定這種異於常人的超能力特徵,進而找出“山村貞子”這個名字。

  目前還不能確定山村貞子就是真凶,但是他們倆為了證實這個疑問,現在正朝著伊豆大島前進。

  巨大的海浪翻來覆去,船身劇烈地晃動。

  淺川被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著。

  (我們兩人一起到伊豆大島對嗎?如果因此被颱風困住,兩人都離不開大島的話,誰來救我的老婆和女兒?)

  淺川一邊用熱水罐取暖,一邊瑟縮著身軀。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人真的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龍司看著伊豆大島的地圖回答: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你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你聽著,我們看到的只是連續變化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把地圖放在膝蓋上,正經八百地說:

  “你總該知道大爆炸吧!人們相信宇宙因200億年前發生的猛烈爆炸而誕生,我可以用數學公式來表達宇宙誕生之後一直到現在的模樣,那就是微分方程式。

  “宇宙中大部分的現象都可以用微分方程式來表達,即使是1億年前、百億年前,或者是爆炸之後的1秒、0.1秒的宇宙模樣都可推算出來。可是,就算我們能夠算出爆炸當時那一瞬間的微分方程式,卻無法看到那一瞬間的真確景象。

  “還有一件我們永遠都無法得知的事情,那就是我們生存的宇宙最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宇宙會打開?或者是閉合?我們不得而知,我們不知道開始和結束是什麼樣子,只知道中間的過程而已,這點就跟人的一生很類似,不是嗎?”

  龍司說著用手戳了戳淺川的手臂。

  “說的也是。我們觀看兒時的相片時,也只是對自己3歲或剛出生的模樣有一些了解而已。”

  “所以出生前和死亡後的事情,是人類永遠都沒有辦法了解的。”

  “你說死後?人一死就結束了,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

  “你死過嗎?”

  “沒有。”

  淺川一臉認真地搖搖頭。

  “那麼你又怎麼會知道呢?你怎麼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你的意思是……靈魂是存在的?”

  “我不知道,只覺得當我們在思考生命誕生的問題時,先預設有靈魂存在會比較容易解釋。現代的分子生物學家說,混合二十幾種胺基酸,放數百個在球體當中,通上電、充分攪拌之後,就會製造出生命之源的蛋白質。

  “這種事情怎麼能隨便相信呢?我倒覺得神創造生命的說法比較合理一些。我認為一個生命在誕生的瞬間,會產生一種完全不同類型的能量,不……應該說是某種意志在作用。”

  龍司將臉微微靠向淺川,隨即改變話題道:

  “你剛剛在三浦紀念館不是看過他的著作了嗎?有沒有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經龍司這麼一提,淺川想起他先前看三浦博士的理論時,對“超能力擁有能量,而這種能量……”這句話有些不解。

  “我記得上面寫著‘超能力是一種能量……’這句話……”

  “然後呢?”

  “不知道,我沒有時間看完。”

  “真可惜……接下來要講的事情才有趣呢!那位先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陳述一般人聽了會大吃一驚的事情,這正是有趣的地方。那位先生想說的是,觀念是一種具有能量的生命體。”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腦海中的思想會轉變成生命體?”

  “就是這麼回事。”

  “這種說法真極端。”

  “儘管有些極端,但是紀元前就有類似的思想產生了,有人把它解釋成一種生命論的變形……”

  龍司說到這裡,突然失去談話的興致,將視線移回地圖上。

  淺川無法釋然,他期待龍司能給他更明確的答案。

  (既然我們面對的是無法以科學方式來說明的事情,那麼就算不知道原因和結果,也必須盡力掌握住現實來應變。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脫離死亡危機,而不是解開超能力的謎題。)

  出了海口之後,船身搖晃得更加厲害,淺川開始擔心自己會暈船。

  原本睡得昏昏沉沉的龍司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外面,只見海面上籠罩著一抹濃濃的灰霧,前頭浮現出朦朧的島影。

  “淺川,有件事我老是掛在心上。”

  “什麼事?”

  “那4個投宿在小木屋的小鬼頭,為什麼沒有遵照咒文上的指示進行?”

  “這還用說嗎?一定是因為他們不相信錄像帶的內容啊!”

  “我原先也是這麼認為,因此堅信他們是出於惡作劇的心態才消掉咒文。可是我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高中時代,我們田徑隊到外面投宿時,齋藤三更半夜跑到我們房間來。

  “你還記得齋藤吧!當時,我們12個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裡,那傢伙一跑進房間,下巴就不停地打著顫,並且大呼小叫道:‘我看到幽靈了!’他說他打開廁所門時,看到洗手台旁邊的垃圾桶陰影處有一個小女孩的哭臉。你猜,除了我之外,其他10個人有什麼反應?”

  “一半的人相信,一半的人哈哈大笑嗎?”

  龍司搖了搖頭,接著說:

  “懸疑電影或電視節目中常常將劇情編成大家都不相信,結果卻一個一個被怪物撲殺……可是,現實是不一樣的。

  “他們對齋藤所說的話照單全收,10個人都一樣哦!這10個人並不是特別懦弱的人,就算以其他團體做實驗,也一定會出現相同的結果,畢竟恐懼感原本就深藏在人的心中。”

  “那麼你的意思是,‘那4個人不相信錄像帶內容’的推論不成立嚏H”

  傾聽龍司發表意見的當兒,淺川突然想起女兒看到鬼面具時嚎哭不止。當時他也感到十分困惑,為什麼陽子會知道鬼面具是可怕的東西呢?

  “不,那些影像既沒有故事性,而且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可怕,因此他們也有可能不相信。只不過……難道他們4人一點兒都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嗎?

  “換做是你,假設只要照咒文的指示去進行就可以逃離死亡命運的話,就算心裡不相信,你應該也會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吧!更奇怪的是,至少也會有一個人想試試看,就算當著其他三人的面逞強,回東京之後再偷偷進行也可以啊!”

  淺川胸中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事實上,他也曾經有過這種想法,如果咒文的內容根本不可能實現,那又該怎麼辦?

  “難道那是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所以他們只好不相信此事來自我安慰?”

  淺川想像咒文內容是某個被殺害的女人將訊息遺留在世間,希望藉助他人之手來幫她報仇雪恨。

  “我很清楚你心裡在想什麼。果真如此,你該怎麼辦?”

  龍司語帶深意,望著淺川問道。

  淺川不禁自問:“如果咒文的內容是命令你去殺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你會去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嗎?”

  淺川用力地甩甩頭,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些荒誕不經的事。

  這時候,大島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元町港的棧橋慢慢靠上來。

  “龍司,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淺川很吃力地說道。

  “什麼事?”

  “如果我來不及的話,也就是說……”

  淺川不想提到“死亡”這個字眼。

  “如果第二天你解開咒文謎底的話,我的老婆和女兒……”

  龍司不讓他繼續說下去,立刻接口道:

  “交給我吧!我會負責救你老婆和小寶貝的。”

  淺川拿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寫上電話號碼。

  “在這件事解決之前,我打算讓我老婆回足利的娘家去,這是她娘家的電話,趁我現在還記得先交給你……”

  龍司看都不看名片一眼,就把它放進口袋裡。

  此時,船內的廣播通知乘客船已經到達伊豆大島元町港了。

  淺川從棧橋上打公用電話回家,試圖說服阿靜先回娘家去。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回東京,或許就在大島迎接自己的死期也說不定,但他無法忍受妻子和女兒在狹窄的公寓中飽受驚嚇的樣子。

  龍司一邊走下扶梯,一邊問道:

  “淺川,老婆和小孩兒真的那麼讓人憐愛嗎?”

  這個問題非常具有龍司風格,淺川笑著回答他:

  “到時候你也會知道的。”




2006-11-15 07: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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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他們兩人站在棧橋上,感覺風勢比熱海的碼頭要強幾分。

  淺川仰望天空,只見雲層由西向東快速移動,而衝擊著棧橋水泥椌漯i浪在腳下晃動。

  
  強風夾帶雨滴打在淺川的臉上,他們兩人都沒有帶傘,雙手插在口袋裡,像貓一樣弓起背,快步走過棧橋。

  島上林立著出租汽車的廣告招牌,還有許多拿著民宿、旅館旗幟的人來拉客。淺川抬起頭尋找約好要來接他們的人。

  他在從熱海港登上快速汽艇之前,曾向總公司打聽大島通訊部的電話號碼,要求一名叫早津的通訊部人員來協助調查。

  沒有一家報社在伊豆大島設置分部,它們只雇用當地人當通訊員。

  通訊員必須對島上的大小事情保持高度的警覺,一旦發現什麼奇怪的事件或題材,就有義務聯絡總公司。當總公司派人前來島上採訪的時候,通訊員當然就得負起協助調查的任務。

  早津從M報社離職後,便在伊豆大島定居,大島以南的伊豆七島都是他搜集情報的範圍,一旦有事件發生,不用等總社的記者前來採訪,他自己就可以寫好報道寄出去了。

  早津在島上擁有個人情報網,如果能得到他的協助,對於淺川的調查工作將大有裨益。

  先前早津在電話中爽快地答應淺川的要求,說他會到棧橋來接他們。

  由於兩人之前未曾謀面,所以淺川大致形容了一下自己的外貌、特徵,並說他將和龍司同行。

  “請問您是淺川先生嗎?”

  突然有人在淺川背後跟他打招呼。

  “啊!我是。”

  “我是大島通訊部的早津。”

  早津一面遞雨傘給他們,一面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

  “很抱歉,我們匆匆來訪,還勞煩您幫忙。”

  淺川邊走邊將龍司介紹給早津認識。

  四周的風聲呼呼吹著,不進車內根本無法好好說話,於是三人急忙坐進早津的車子裡。

  車內的空間相當寬敞,淺川坐在駕駛座旁,龍司坐在後座。

  “兩位要馬上到山村敬先生家拜訪嗎?”

  早津兩手擱在方向盤上問道。

  儘管他已經超過60歲,但頭髮還是相當茂密,只不過白髮也不少。

  “你已經查出山村貞子的娘家啦?”

  淺川先前在電話中曾請早津調查山村貞子,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

  “這是個小地方,差木地只有一戶人家姓‘山村’,一查就知道了。

  “山村先生平常靠打魚為生,夏季兼做民宿生意。怎麼樣?如果兩位不嫌棄,今晚就在那邊投宿吧!你們若要住我家也可以,只不過我家又小又髒,怕兩位會感到不便。”

  早津說著便笑了起來。

  淺川回頭看著龍司,龍司回答:

  “我無所謂。”

  早津開車朝大島的南端差木地駛去,島上的道路十分狹窄,彎道又多,無法開快車,一路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的車子也不多。

  不一會兒,右手邊的視野豁然開朗,可以看到海,風聲聽起來也不太一樣。

  海面反映出天空的色彩,顯得相當暗沉,波濤猛烈地翻騰著,浪頭翻卷出白色的浪花。

  淺川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心情不禁變得沉重起來。

  收音機裡播放颱風的消息,四周的光線變得更加陰暗。

  在Y字路右轉之後,是一條山茶樹林交疊成的隧道,當車子開進隧道中,只見山茶樹幹底下冒出交錯盤結的樹根。由於樹根表面被雨水淋得濕滑無比,淺川猛然陷入有如在巨大怪物的腸中飛馳的錯覺。

  “差木地就在前頭不遠處。”

  早津邊開車邊說:

  “山村貞子並不在這裡,詳細情形就請你們當面問山村敬先生吧!聽說山村先生是山村貞子母親的堂弟。”

  “山村貞子今年幾歲了?”

  淺川開口問道。

  龍司從剛才就一直窩在後座,一句話也不說。

  “這個嘛……我並沒有直接跟她碰過面,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也有四十二三歲了吧!”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難道她失蹤了?我們好不容易才來到大島,卻無法追查進一步的訊息。)

  淺川對早津的說法感到十分詫異,一股恐懼感倏地掠過他的心頭。

  這時,車子停在一棟掛有“山村莊”招牌的兩層樓建築前面。

  這棟建築位於可以一眼望盡海面的平緩斜坡上,如果天氣放晴,從這裡可以飽覽海邊優美的景色。前方有一座三角形的島影孤寂地浮在海上,那就是利島。

  “天氣好的話,可以看到對面的新島、式根島,以及神津島。”

  早津指著遠處的海面,神情驕傲地說道。




2006-11-15 07: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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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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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8

  “到底要調查山村貞子的什麼事情呢?”

  (昭和40年加入劇團?別開玩笑了!那不是距今25年前的事嗎?)

  
  吉野不斷在心中咒罵著。

  (光是追蹤一個人一年前的行蹤就已經相當棘手了,更何況是25年前的事?)

  “只要是有關她的事情都可以,我們想知道那個女人以前過什麼樣的生活?現在在幹什麼?有什麼希望?”

  吉野哀嘆連連,他一邊將話筒夾在耳際,一邊拿起桌邊的備忘紙。

  “山村貞子當時多大年紀?”

  “18歲,大島高中畢業後就到東京去,然後直接進入‘飛翔劇團’。”

  “大島高中?”

  吉野停下筆,皺起眉頭。

  “淺川,你現在是從什麼地方打電話回來?”

  “伊豆大島的差木地。”

  “預定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是越快越好嚏I”

  “你知道颱風要來了嗎?”

  吉野忽然覺得這件事緊迫得有點兒不真實,而且挺有趣的。“死亡期限”就在後天晚上,但是當事人有可能被關在大島出不來。

  “海陸交通狀況怎麼樣?”

  淺川還不知道詳細的天氣情形。

  “還不是很清楚,不過看樣子準會停駛。”

  “停駛?”

  “希望不會。”

  由於一直忙於調查山村貞子的事情,淺川根本沒時間注意颱風消息。

  在棧橋上,他沒來由地產生一股不祥的預感,現在又直接聽到“停駛”兩字時,不禁感到危機更加迫近。

  淺川突然默不出聲。

  “喂,你不要擔心,事情還沒有定論……”

  吉野試著緩和緊張的氣氛,刻意扯開話題,接著又問:

  “山村貞子18歲之前的經歷,你已經查到了嗎?”

  “大致查到了。”

  淺川站在電話亭內一邊回答,一邊側耳傾聽外面的風聲和浪濤聲。

  “有沒有其他線索?總不會只查到‘飛翔劇團’吧!”

  “就只有這樣而已。山村貞子,1947年出生於伊豆大島的差木地,母親志津子……啊!這個名字也請你記下來。山村志津子在1947年時是22歲,她把剛生下來的貞子交給母親帶,自己跑到東京……”

  “她為什麼把嬰兒留在島上?”

  “為了男人呀!你記一下‘伊熊平八郎’這個名字,他當時是T大學精神科的副教授,同時也是山村志津子的愛人。”

  “這麼說來,山村貞子是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所生的?”

  “這一點我們還沒有找到證據,不過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

  “他們兩個人沒有結婚嗎?”

  “嗯,因為伊熊平八郎已經有老婆了。”

  (原來是外遇啊!)

  吉野用舌頭舔著鉛筆尖。

  “我知道了,接下去呢?”

  “1950年,志津子回到暌違3年的故鄉和貞子團聚,在這裡生活了一陣子。可是在那一年年底,志津子又離家了,只不過這次她連貞子也一起帶走。

  “爾後的5年,志津子和貞子住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山村志津子在島上的一個堂弟聽說後來志津子成了名人,聲名大噪。”

  “發生什麼事情了?”

  “不知道。她堂弟只聽到一些有關志津子的傳聞,當我遞出報社的名片之後,他卻說:‘這件事你們應該比我們家的人知道得更清楚。’聽他說話的口氣,志津子和貞子好像在1950到1955年這5年中做了一些讓媒體大為震驚的事情,不過這裡畢竟只是一座小島,本土的信息很難傳進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證嗎?”

  “嗯,你真聰明。”

  “混賬傢伙!這種事一聽就知道了。”

  “還有,1956年志津子帶著貞子回到故鄉,但是她卻變成一個陌生人,連堂弟問話也不回答,只是悶悶地念著外人聽不懂的話,最後竟然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殺,當時她才31歲。”

  “你是要我連同志津子自殺的原因也一起查?”

  “拜託你了。”

  淺川握著話筒,低頭乞求道。

  如果他真的被困在這座島上,惟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吉野了。

  淺川很後悔來到伊豆大島,他和龍司同時困在這種地方實在是不智之舉。

  (像差木地這種小村落,龍司一個人來調查就夠了。我應該留在東京與龍司聯絡,然後跟吉野分頭調查,效率可能會更好。)

  “該做的我都會去做。不過,你不覺得人手越來越不夠嗎?”

  “我會打電話給小慄總編,問他能不能調撥一些人手給我。”

  “嗯,那你就去試試吧!”

  說起來好聽,其實淺川一點兒自信都沒有。

  這一陣子小慄總編一直在抱怨編輯人手不足,他不太可能會將已經不足的人力再撥一些到這種詭異事件上頭。

  “對了,志津子自殺後,她的女兒貞子就留在差木地,由志津子的堂弟照恕D歉鎏玫芟衷誥Rb袼奚P狻覛?/P>

  淺川覺得沒必要告訴吉野他和龍司現在就投宿在那家民宿,於是略過這一點不談。

  “貞子在小學四年級時,預言三原山第二年會爆發,立刻在校內變成名人。你聽好,1957年,三原山真的在貞子預言的時間爆發了。”

  “太厲害了!果真有這種人存在,根本就不需要地震探測器啦!”

  貞子預言成真的傳聞遍及整座島,三浦博士的情報網也因此掌握到這個訊息。

  “那件事情之後,貞子就經常應島上居民的請託預言事情,可是她從不答應,並露出一副她根本就沒有預言能力的樣子。”

  “她是謙虛嗎?”

  “這就不知道了。高中一畢業,貞子迫不及待地上東京去,其間只寄過一張明信片給照顧過她的親戚。明信片上寫她參加‘飛翔劇團’的入團考試,從此她便了無音訊,島上沒有人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情。”

  “你的意思是,目前只能從‘飛翔劇團’這條線索去尋找她的行蹤?”

  “是的。”

  “你注意聽著,我再跟你確認一次。我要調查的事情是山村志津子為何會被傳播媒體大肆報道,以及她跳進火山口的理由,還有她女兒貞子18歲進入劇團之後做了什麼事……哪件事情要優先?”

  “什麼?”

  “我是問你,我該先從母親著手?還是先調查女兒的事情?你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 (和這整件事情最有直接關係的,當然是山村貞子的後半生。)

  “那就請你先從女兒的事情查起。”

  “我懂了,明天我立刻到‘飛翔劇團’跑一趟。”

  淺川低頭看看手錶,現在才下午6點多,劇團的排練場應該還是開放的。

  “吉野先生,請你今天晚上就行動。”

  吉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搖頭說:

  “淺川,你也替我想想,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哪!今天晚上有一大堆稿子要趕出來,明天……”

  吉野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因為再說下去就像是有意施恩於人似的,何況他一向扮演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人。

  “這些事就請你多費心了,你也知道我的‘死亡期限’就在後天啊!”

  事到如今,淺川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默默地等著吉野回答。

  “唉!你總是這樣……真拿你沒辦法,我知道了。我盡可能今天晚上想辦法,但是我不敢跟你打包票哦!”

  “謝謝,我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淺川低頭致意,正要放下話筒之際——

  “喂,等一下啦!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問。”

  “什麼事?”

  “你看過的那卷錄像帶和山村貞子到底有什麼關係?”

  淺川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你就說來聽聽嘛!”

  “那些影像不是攝影機拍攝下來的……而是由山村貞子的眼睛看到的影像,和她腦中的片斷影像組合而成。”

  “啊?”

  吉野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不相信會有這種事吧!”

  “你是說……就像用超能力寫字那一類事情?”

  “用超能力寫字來形容還不是很貼切,因為她是利用超能力將意念投射在電視上,應該叫‘念照’吧!”

  “念照”和“捏造”有諧音之妙,吉野不禁感到好笑。

  淺川能理解吉野那忍不住想笑的心情,因此他默默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爽朗笑聲。

  晚上9點40分,吉野在四谷三丁目下了丸之內線地下鐵,從月台爬上樓梯的途中,他的帽子幾乎被強風吹跑。

  他用雙手壓住帽子,環視四周,結果他要尋找的消防署就在角落裡,不需一分鐘就到達目的地了。

  “飛翔劇團”的招牌旁邊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樓梯,一群年輕男女提高嗓子念台詞、唱歌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吉野每踩下一步,鐵製樓梯就發出冬鼕的聲音。

  (如果這個劇團的資深演員對山村貞子沒有印象的話,所有線索可能就此中斷,一個超能力者的半生也將被埋沒在黑暗中……)

  “飛翔劇團”創立於1957年,而山村貞子是在1965年入團的。當初創立這個劇團的成員一直到現在仍留在團內的共有4人,包括身為劇團代表,同時又是作家兼演員的內村在內。

  吉野將名片遞給一個站在練習場入口處的年輕練習生,請他幫忙叫內村出來。

  “老師,M報社的人想見您。”

  練習生以演員特有的響亮聲音,呼叫坐在棆銢搕j家排演的內村。

  內村驚訝地回過頭,得知來者是報社的採訪人員之後,立刻露出親切的笑容走向吉野。

  內村一邊走,一邊在心中忖度對方是否來採訪一個星期後就要公演的戲劇的排練情形。

  先前M報社從來沒有特別看重“飛翔劇團”,因此內村想趁這個機會好好巴結對方。然而當他知道吉野的真正來意之後,馬上就失去興致,露出一副沒空招待的嘴臉。

  內村環視排練場一周,視線落在一個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五十幾歲的小個子男演員身上,然後以尖銳的聲音叫道:

  “阿真!”

  吉野聽到內村像女人一般尖細的聲音,又見他纖細、修長的手腳,不禁感到心頭髮麻,他覺得這個男人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異類”。

  “阿真,你不是第二幕之後才上場嗎?既然如此,你就幫我把山村貞子的事情說給這位先生聽吧!你還記得那個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的女人吧!”

  吉野曾經在電視放映的西片中聽過這個被稱為“阿真”的男演員的聲音。有馬真在配音界比舞台上活躍多了,他也是“飛翔劇團”僅存的創始成員之一。

  “山村貞子?”

  有馬真把手放在半禿的額頭上,慢慢回想25年前的點點滴滴。

  “啊!那個山村貞子啊……”

  “既然你想起來了,我現在正忙,你就把客人帶到我二樓的房間去談吧!”

  內村輕輕點一下頭,便走向其他演員,在他回到原先的座位之前,再度露出原先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有馬真打開社長室的房門,指向鋪著皮面的沙發說:

  “請坐。風雨中還跑到這邊來,真是辛苦您了。”

  有馬真的臉上泛著紅光,眼底浮現一絲親切的笑意。

  (剛才那個內村一看就知道是會在言談之間探測對方心意的人,而有馬真則不會對人有所隱瞞,是人家問什麼就答什麼的老實人。)

  “在您忙碌的時候還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吉野一邊落座,一邊拿出筆記,只見他右手握筆,擺出採訪時的一貫姿勢。

  “想不到還會聽到山村貞子這個名字,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馬真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當時他脫離商業劇團,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們創立新劇團,那時的年輕活力讓他緬懷不已。

  “剛才有馬先生想起她的名字時,曾說:‘那個山村貞子啊……’請問你說的‘那個’是什麼意思?”

  “那個孩子是在什麼時候進入劇團呢?嗯……大概是劇團成立之後幾年吧!在劇團的鼎盛時期,每年都有人想入團……山村貞子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

  “怎麼個奇怪法呢?”

  “這個嘛……”

  有馬真將手抵住下巴思索著。

  “她有特別顯眼的特徵嗎?”

  “不,她外形就和一般女孩子沒兩樣,只是身高高一點兒而已,人倒是滿和氣的,但她總是將自己孤立起來。”

  “孤立?”

  “嗯。一般說來,剛入團的練習生彼此之間的感情都不錯,可是那個孩子卻從不主動加入同伴之間。”

  任何一個團體中都會有性格特異的人存在,實在很難就這一點去斷言山村貞子與眾不同。

  “你可以想到什麼詞彙來形容她嗎?”

  “這個嘛……大概是‘陰陽怪氣’吧!”

  (有馬真毫不猶豫地用了“陰陽怪氣”這個字眼,而剛才內村也用“那個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的女人”來形容山村貞子……)

  一個才18歲、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兒,竟然被批評得如此不堪,吉野不禁同情起山村貞子。

  “你認為她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是從什麼地方散髮出來的?”

  (仔細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一個25年前只在劇團待過一年的練習生,為什麼會給人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呢?

  那時候一定曾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讓有馬真將“山村貞子”這個名字留在記憶中。)

  “我想起來了,就是在這個房間裡。”

  有馬真環視著社長室,當時的記憶頓時在腦中復甦。

  “劇團剛成立時,這個房間就是劇團的排練場,只不過當時的空間比現在窄多了。當時那邊有個櫥櫃,這裡放著一個鑲著毛玻璃的屏風……還有,現在放電視的地方剛好也放了一台電視。”

  有馬真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

  “電視?”

  吉野倏地眯起眼睛,重新握好手中的筆。

  “嗯,是一台老舊型的黑白電視。”

  “然後呢?”

  吉野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那天排練結束,大部分團員都回去之後,我因為有些台詞老是背不下來,便想再看一次劇本,於是進來這個房間……就是那邊……”

  有馬真指著房門說。

  “我站在那邊往房裡瞧,隔著毛玻璃看到電視畫面在晃動,我心想誰在看電視啊?你注意聽好,當時雖然隔著毛玻璃,但是我絕對不會看錯,我可以確定當時確實有黑白光影朦朧地晃動。

  “電視機沒有發出聲音,房裡也暗暗的,於是我繞過毛玻璃,探頭進去看是誰坐在電視機前面,結果我看到山村貞子,可是當我繞過毛玻璃、站到她旁邊時,畫面上卻什麼都沒有,我當時以為是她快速關掉開關,沒有對她起任何疑心,不過……”

  有馬真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請您繼續說下去。”

  “我一邊對山村貞子說:‘不趕快回去會趕不上電車的。’一邊打開桌上的燈,可是卻點不著。我仔細察看一番,才發現插頭沒有插上。於是我蹲下來,想把插頭插進插座裡,結果發現電視機的插頭根本沒有插進插座裡。”

  有馬真回想起自己看到電視機的電線滾落在地上時,背脊霎時竄過一陣惡寒。

  “明明沒有插上電源,但是電視卻開著……”

  吉野再次確認道。

  “是的。當時我真的嚇了一大跳,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山村貞子,心想這個孩子坐在一台沒有插上電源的電視機前面幹什麼?但是她沒有跟我對看,只是定定地看著電視畫面,嘴角泛起淺淺的笑意。”

  “你跟其他人提過這件事嗎?”

  “當然有嚏I我跟小內……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內村,還有重森先生……”

  “重森先生?”

  “他是這個劇團真正的創立者,內村是第二代的劇團代表。”

  “哦?重森先生聽到你的說法有什麼反應?”

  “當時他一邊打麻將,一邊聽我說,好像對這件事相當感興趣。他原本對女人相當不屑,但卻很早就對山村貞子不安好心眼,想將她據為己有。當天夜裡,重森先生藉著酒意,胡言亂語地說他待會兒就要偷偷跑到山村貞子的公寓去。

  “我們怎麼會把他的醉言醉語當真呢!於是大家留下他便各自回家,至於重森先生當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到山村貞子的公寓去,始終沒有人知道。第二天,重森先生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直不說話,只是臉色蒼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最後竟像睡著似的死了。”

  吉野聞言嚇了一大跳,立刻抬起頭來問:

  “那麼他的死因是……”

  “心臟麻痺,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吧!我猜想大概是由於劇團公演迫在眉睫,他太過勉強自己,以至於過度勞累才死的。”

  過了一會兒,吉野謹慎地問道:

  “沒有人知道山村貞子和重森先生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有馬真用力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就因為發生過這件事,難怪他對山村貞子的印象會如此深刻。)

  “後來山村貞子怎麼了?”

  “離開劇團了。算一算,她待在劇團的時間大概有一兩年吧!”

  “她離開之後做什麼呢?”

  “這個嘛……以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一般人會做什麼呢?我是指離開劇團之後……”

  “熱中於表演工作的人應該會加入其他劇團。”

  “你覺得山村貞子會怎麼做?”

  “她的腦筋很好,演技也不壞,但這個世界是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連起來的,以她那種古怪的個性,恐怕跟任何人都合不來。”

  “你的意思是說,她可能從此不再涉足戲劇界?”

  “唔……我不敢確定。”

  “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消息嗎?”

  “這個嘛……跟她同期的練習生或許……”

  “你知道跟她同期練習生的名字和地址嗎?”

  “你稍等一下。”

  說完,有馬真起身走向架子旁,從排列整齊的檔案中抽出其中一本,那是練習生參加入團考試時所交的履歷表。

  “包括山村貞子在內,在1965年入團的練習生一共有8名。”

  有馬真一面翻閱履歷表,一面說道。

  “我可以看看嗎?”

  “請便。”

  吉野壓抑住焦躁的情緒,抽出山村貞子的履歷表。

  只見履歷表上貼著兩張相片,一張是胸部以上的大頭照,另一張則是全身照,他對著照片瞪大眼睛說:

  “內村不是說……山村貞子是一個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的女人嗎?”

  吉野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先前他根據有馬真說的話所想像出來的山村貞子,與眼前照片中的女人簡直有天壤之別。

  他無法置信地喊道:

  “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別開玩笑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過比她漂亮的臉孔呢!”

  吉野對自己為什麼不說“漂亮的女人”,反而用“漂亮的臉孔”來描述山村貞子感到訝異。

  照片上的臉孔確實幾近完美,可是卻欠缺女人柔媚的感覺。可是再看看她的全身照,她的腰際和腳踝十分纖細、小巧,全身散髮出十足的女人味。

  為什麼經過25年的光陰,她留給別人的印象竟是“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甚至是“感覺很差的女人”呢?

  就常理來說,任何人都應該會說她是個“美麗而端莊的女人”才對啊!

  吉野不禁對眼前這張散髮出“令人不舒服”氣息的臉孔產生強烈的好奇心。




2006-11-15 07: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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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9

  10月17日星期三

  吉野站在參拜道和青山路的交叉口,再度拿出筆記本確認上面記載的住址——“南青山6—1杉山莊”,這是25年前山村貞子住的地方。

  
  吉野繞過轉角,前方根津美術館的旁邊正是6—1號。

  然而吉野擔心的事情果真發生了,原本應該是杉山莊的地方,如今竟然聳立著一棟豪華壯觀的紅磚公寓。

  (要追蹤一個女人25年前的行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吉野只查到4名與山村貞子同期入團的練習生的聯絡處,如果他們對山村貞子的行蹤也一無所知,那麼所有線索便到此為止了。

  吉野看看手錶,已經過了上午11點。

  他轉身跑進附近的文具店,將他截至目前為止所查到的資料傳真到伊豆大島的通訊部給淺川。

  同一時間,淺川和龍司正在早津家等候進一步的消息。

  “喂,淺川,你鎮靜一點兒!”

  淺川焦躁不安地四處走動,龍司朝著他的背怒斥道:

  “急有什麼用?”

  收音機播放著颱風情報,好似故意挑起淺川的不安情緒似的。

  21號颱風目前位於御前崎的南海上約150公里處,以每小時20公里的速度朝東北偏北方向前進。

  如果繼續維持這種情形,颱風應該會在今天傍晚抵達大島的南方海面,海空交通恐怕得等到明天——星期四才能恢復正常。

  “星期四!”

  淺川的腦袋裡好像有一盆煮沸的開水不停地翻騰。

  (明天晚上10點是我的死期啊!這個爛颱風要不就趕快通過,否則就轉變成熱帶低氣壓,趕快消失吧!)

  “島上的船和飛機到底什麼時候才恢復通行?”

  淺川不知道該將滿腹的怒氣往何處宣泄,沒有任何形容詞可以確切描述他現在的懊惱情緒。

  (我不應該來這種地方的!真要追究這整件事情的起因,那得追溯到哪一個部分呢?

  我不應該看那卷錄像帶?不應該對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的死亡產生疑問?還是不應該在那個地方攔出租車?)

  “喂!叫你鎮定一點兒你聽不懂嗎?你對早津先生抱怨有什麼用呢?”

  龍司體諒地握住淺川的手臂。

  “或許我們得在這個島上進行咒文交代的事啊!那4個小鬼頭為什麼沒有照著咒文去做,有可能是因為他們沒錢來這邊。你說,這不是很有可能嗎?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這樣心情就比較平靜了。”

  “那也得等知道咒文再說。”

  淺川用力拂開龍司的手。

  早津和他的妻子——富子看到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為了莫名其妙的“咒文”在爭吵,不禁詫異地對看著。

  但是看在淺川眼裡,卻覺得他們在竊笑。

  “有什麼好笑的?”

  淺川沒好氣地逼近他們質問道。

  龍司見狀,趕緊拉住他的手。

  “別這樣,你這樣慌亂也於事無補。”

  心腸軟的早津感受到淺川異樣的焦躁情緒,不禁覺得颱風造成的交通阻礙仿佛是自己應負的責任,因此在心中祈禱淺川的工作能順利進行。

  “調查工作有進展嗎?”

  早津沉穩地問道,他希望借此讓淺川的情緒穩定下來。

  “嗯,還好。”

  “山村志津子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就住在不遠的地方,要不要找他來問問看?由於颱風來襲,源先生沒辦法出海捕魚,我想他一定很高興有伴聊天。”

  早津想給淺川一個採訪的對象,多多少少可以消除他焦躁的情緒。

  “他快要70歲了,我不知道他提供的訊息能不能讓你們滿意,不過總比坐在這裡乾等好吧!”

  “哦……”

  早津不等淺川回答,回頭對著在廚房的妻子說:

  “喂,幫我打個電話給源先生,請他立刻過來一趟。”

  早津說的沒錯,源次一抵達,便高興地談論起山村志津子的事情。

  源次比志津子大3歲,今年68歲,是志津子青梅竹馬的朋友,同時也是志津子的初戀情人。

  不知道是因為跟人交談而使得記憶更加清晰,還是因為有聽眾而形成一種刺激,過往的記憶更容易被激發出來。

  對源次而言,談論志津子的事情等於在訴說自己的青春時代。從他時而語意模糊,時而淚眼婆娑地談著志津子的事情,淺川和龍司知道了她的另一面。

  但他們知道不能將源次說的話全部當真,一方面回憶容易被人美化,對男人而言,初戀情人是很特別的,她們跟其他女人不一樣;另一方面,這已經是40多年前的往事了,源次有可能將志津子與其他女人的印象混在一起。

  源次說起話來口齒不清,又喜歡拐彎抹角,淺川不禁開始感到厭煩。

  當源次娓娓道出:

  “志津子之所以改變,大概是因為那個石像的緣故。有一次,她從海里撿起一個修行者的石像……那是在一個滿月的夜裡……”

  淺川和龍司聽到這裡,頓時被勾起高度的興趣。

  根據源次所說,山村志津子身上具有的神奇力量跟這件事有關。撿到石像的晚上,源次就在她的身邊,那是昭和二十一年夏天快結束的某個夜裡,當時志津子21歲,源次24歲。

  當時暑氣肆虐,到了晚上仍認人覺得燠熱難當。在這麼炎熱的夜裡,源次坐在走廊上,靜靜地觀賞海面上映照出來的夜空景象。

  這時,志津子忽然打破四周的寂靜,跑上他家前面的坡道,站在他面前說:

  “阿源,把船劃出來,我們去釣魚。”

  她一邊說,一邊拉扯源次的袖子。

  源次問她理由,志津子只說:

  “錯過這麼美的夜晚,未免太可惜了。”

  源次仍舊愣愣地望著這個島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要像個傻瓜一樣,快一點兒!”

  志津子說著便拉住源次的衣領,強迫他站起來。

  源次平常總是乖乖聽志津子的話,讓她耍得團團轉,這一回卻反問道:

  “你說要釣魚……到底要釣什麼魚?”

  志津子望著海面,若無其事地說:

  “修行者的石像。”

  “修行者的……”

  接著,志津子無限憾恨地說出當天中午左右,美軍士兵已經將修行者的石像丟到海里去了。

  位於東邊海岸中段的修行者海灘上,有一個小洞穴叫修行者洞窟,裡頭安放著一尊公元699年漂流到此地的修行者石像,名叫役小角。

  據說役小角天生博學多聞,經過努力修行之後,他學會了咒術、仙術,可以自由操控鬼神。

  可是,役小角所展現的預知能力讓那些掌握文武大權的權力者大為驚恐,遂以蠱惑世人的罪名,將他流放到伊豆大島,這是距今約1300年前發生的事情。

  役小角在海邊的洞窟裡修行,教導島上的居民農業和漁業技術,獲得了人們的尊敬。後來他被赦免,又回到本土開設道場。

  他定居大島的時間大約有3年,留下了他曾穿著鐵鞋飛到富士山的傳說。

  島上的居民都非常景仰他,於是修行者洞窟成為最受重視的靈場,每年6月15日還會舉行“修行者祭”。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美軍將供奉於修行者洞窟內的役小角石像丟到海中。

  十分虔誠的信仰著役小角的志津子躲在蚯蚓鼻的岩石暗處,當美國海軍巡邏艇將石像丟進海里時,她便將石像落海的位置牢牢記在腦中。

  源次聽到志津子要去釣的竟是修行者的石像,不禁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他對自己捕魚的技巧相當有自信,可是卻從來沒有釣過石像。

  他之所以無法立刻拒絕志津子,主要是因為在這麼美麗的月夜裡能夠跟志津子單獨出海,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源次想利用這個機會討好志津子,便將船劃到海上。

  他們在修行者海灘和蚯蚓鼻兩處點起火堆做記號,然後開始往海面上劃去。

  他們兩人對這一帶海域很熟悉,像海水深度有多少,這一帶有什麼樣的魚群,他們都相當清楚。

  當天晚上月光皎潔,不過一潛進水裡,月光根本照不到水面下的事物,源次不知道志津子打算用什麼方法找到石像。

  他一面划槳,一面詢問她。

  但志津子不回答,一個勁兒目測海邊燃燒的火光,確認自己的位置。

  船劃出數百米之後,志津子大叫道:

  “在這裡停住。”

  她靠上船頭,將臉湊近水面,往漆黑的海里探視,然後命令源次說:

  “把臉轉過去。”

  源次知道志津子接下來想做什麼,一顆心不禁猛烈地跳動起來。

  志津子站起來脫下白點花紋的衣服,衣服滑過肌膚發出聲音,更加撩起源次的想像力,他覺得呼吸愈來愈困難了。

  接著,源次的背後響起志津子跳進水裡的聲音,水珠濺在肩上,他倏地回頭一看。

  只見志津子用布巾束起黑色長髮,嘴裡銜著細繩子,然後深深吸了兩口氣,整個人潛入海底。

  志津子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水面,最後一次抬起頭時,她口中的繩子不見了。

  她顫抖著聲音對源次說:

  “我已經將修行者綁好了,拉上來吧!”

  源次把身體移向船頭,拉起繩索。

  志津子不知何時上了船,而且已經穿好衣服蹲到源次旁邊,幫忙將石像拉上來。

  兩人把拉上來的石像放在船中央,使勁兒劃回岸邊。這段時間源次和志津子沒有交談,當時的氣氛讓源次覺得不便提出任何問題。

  但是,他始終搞不懂志津子如何在漆黑的海中找到石像的位置。

  三天后,源次詢問志津子這件事,她說修行者的石像在海底呼喚她,石像那對綠色眼睛在漆黑的海底發光。

  以前志津子從來沒有頭痛過,可是從那以後,她就常常鬧頭疼,一些前所未見的情景迅速在她腦中展開,而且這些景象總能在不久的將來實現。

  源次詳細追問後才知道,每當未來的情景閃過志津子腦海的時候,就會有一股柑橘香味撲鼻而來。她甚至預知源次嫁到小田原的姐姐死亡的景象。

  可是,志津子並非特意去預知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所以她沒有被人請去預言某個人的將來。

  第二年,志津子不聽源次的勸阻前往東京,認識了伊熊平八郎,並且懷了他的孩子。那一年年底,山村志津子回到故鄉待產,生下山村貞子。

  源次說,10年後山村志津子之所以會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絕對與她的戀人——伊熊平八郎脫不了干係。

  他還說志津子之所以具有預知能力,可能是那尊役小角石像賜與她超能力的。

  就在這個時候,傳真機上傳來吉野在飛翔劇團拿到的山村貞子的放大照片。

  淺川的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山村貞子的容貌。雖然只是一張照片,但畢竟他曾經跟這個女人擁有共同的感覺,從同一觀點去看那些影像。

  就像和一個女孩子在一張陰暗的床上做愛,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求肉體的交合以及達到高潮。如今,她的容貌終於得見天日。

  儘管由傳真機傳送過來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已經足以讓人看出山村貞子那美麗而端正的臉孔,以及迷人的魅力。

  “真是一個大美女!”

  龍司驚嘆地說道,而淺川則沒來由地想起高野舞。

  單就臉孔來作比較,山村貞子比高野舞美得多,可是,高野舞擁有女人特有的柔媚氣息,山村貞子所散髮出來的則是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

  但照片不可能會散髮出那種詭異感,一定是山村貞子所具有的超能力對四周的人造成影響。

  第二張傳真是有關山村志津子的消息,內容剛好接上剛才源次所說的故事。

  山村志津子於1947年離開故鄉差木地到東京,有一天因為頭痛倒地不起,被送到醫院去,她在該醫院醫生的介紹下,和T大學的精神科副教授伊熊平八郎相識。

  伊熊平八郎以科學方法來解釋催眠現象,卻意外發現志津子有驚人的超能力,並對此事產生莫大的興趣,甚至因此改變研究主題。

  從此,伊熊平八郎將志津子當成實驗對象,專心研究超能力。沒多久,已有妻室的伊熊平八郎對志津子產生愛慕之情,兩人超越了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的關係。

  同一年年底,志津子懷上了伊熊平八郎的骨肉,為了避開世人的眼光,她回到伊豆大島差木地,在那裡生下山村貞子。

  後來志津子把女兒留在差木地,很快又回到東京。三年後,她為了要回女兒而回到差木地,爾後一直到她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殺為止,志津子始終將女兒帶在身邊,片刻不離。

  到了1950年,伊熊平八郎和山村志津子這對組合在週刊雜誌和報紙上引起軒然大波,超能力現象開始受到世人的關注。

  人們一開始對志津子的超能力深信不疑,可是批判聲浪依然不絕於耳,甚至有人一口咬定那純粹是一場騙局。

  就在一群權威學者撂下一句“可疑”的話之後,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處境馬上變得十分不利。

  志津子的超能力主要表現在寫字、透視、預知等所謂“魔力”方面,她從來就沒有發揮過隔空移物的超能力。

  根據某家雜誌社的報導,志津子只要把額頭抵在一本密封的相簿上,就可以將指定的圖案畫出來,而且也可以讀出被密封的信的內容,正確率達到100%。

  但有一些雜誌卻宣稱志津子是個騙子,任何一個有經驗的魔術師都可以輕而易舉做到那些事。

  就這樣,人們對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狂熱風潮逐漸冷卻下來。

  1954年,志津子生下一個男孩兒。當時年僅7歲的貞子對剛出生的弟弟特別關愛,可是男孩兒在出生4個月後就死了。

  翌年——1955年,伊熊平八郎向媒體挑釁,表示要在公眾場合讓大家見識志津子的超能力。志津子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她表示自己在眾人環視之下無法集中精神,恐怕會失敗。

  可是伊熊平八郎十分堅持,他無法忍受傳播媒體一口咬定他是騙子,惟有拿出明確的證據才能堵住眾人的嘴巴。

  當天,在將近百名記者和學者的注視下,志津子戰戰兢兢地走上實驗台。

  自從兒子死後,她的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好。

  這次的實驗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只要她說出放在鉛制容器中兩個骰子的點數就可以了,可是志津子“知道”圍繞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她失敗。

  最後,志津子顫抖著身體,趴在地板上悲痛地大叫:

  “我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然後,她向民眾解釋自己無法發揮超能力的原因:

  “其實每個人多少都具有‘超能力’,我只不過比一般人強而已。如今我置身在上百人希望我失敗的超強意念當中,原有的力量受到阻礙,因此無法發揮出來。”

  伊熊平八郎接著說:

  “不……不只百人,現在所有的日本國民都想踐踏我的研究成果,當輿論在媒體的煽動下開始朝著某個方向發展時,媒體就只會講多數國民想聽的話。你們知不知恥啊?”

  結果,透視能力的公開實驗便在伊熊平八郎對媒體的批判聲中落幕了。

  媒體將伊熊平八郎的怒吼解釋成他蓄意將實驗失敗的原因歸咎給媒體,第二天的報紙上大肆刊登著:“果然是騙子!羊皮被剝下來了!T大副教授是大騙子,長達5年的議論終於畫上休止符,現代科學勝利!”等批判字眼,沒有任何一篇報道是擁護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

  那一年年底,伊熊平八郎和妻子離婚,離開T大,從那時候開始,志津子的被害妄想症加重了。

  爾後,伊熊平八郎也想擁有超能力,便遁入山林,在瀑布底下衝水修煉。然而他修煉過度,罹患肺結核,進入箱根的療養院。志津子的精神狀態也因此越來越不好。

  當時8歲的山村貞子為了逃離媒體的監視和世人的嘲笑,極力勸導志津子重回故鄉差木地,誰知一個不注意,母親竟然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

  淺川和龍司同時看完這兩張傳真稿,龍司喃喃說道:

  “這是一股怨念啊!”

  “怨念?”

  “嗯。你想想,當母親跳進三原山時,做女兒的會有什麼感覺?”

  “她一定十分痛恨媒體。”

  “不只是媒體,她對一開始抱以高度關切,後來卻隨著情勢改變轉而嘲笑他們,將他們一家人逼到絕路的社會大眾也有一股憎恨。山村貞子從3歲到10歲之間都跟在父母身邊,一定親身感受到世人無情的攻訐。”

  “你是說就因為這樣,所以她發動這次沒有特定對象的攻擊?”

  淺川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傳播媒體的一員,不禁在心中懇求道:

  (我跟你一樣,對傳播媒體的運作相當不以為然啊!)

  “你嘴裡在叨念什麼?”

  “啊?”

  淺川沒有注意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喃喃自語。

  “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大致解析那卷錄像帶的影像了。三原山是山村貞子母親自殺的場所,所以她對那個地方發揮強烈的超能力,預知三原山會爆發。下一個畫面是朦朧浮現的‘山’字,我想,那是不是山村貞子小時候第一次用超能力寫出來的字?”

  “小時候?”

  淺川不明白為什麼那非得是小時候寫的字。

  “嗯,可能是4歲或5歲的時候吧!接下來是骰子的畫面,貞子在母親公開實驗時,戰戰兢兢地守護著試圖猜出骰子數目的母親。”

  “啊!等一下……可是,山村貞子能夠看到鉛容器中轉動的骰子數目呀!”

  淺川和龍司都用“自己的眼睛”看過那個畫面,絕對錯不了。

  “那又怎樣?”

  “她母親志津子當時不是不能透視嗎?”

  “當時母親無法施展透視力,女兒卻有這種能力,這沒什麼好驚訝的。你聽著,雖然山村貞子當時才7歲,卻已經擁有凌駕母親的超能力,而且她的力量大得可以不將一百多人的意念當一回事。

  “你想想看,她能夠把影像送進電視裡哦!電視和用光投射在底片上現出影像的電影完全不同喲!它是以525條掃描線掃描出來的……她竟然可以做到這一點,真是厲害!”

  淺川仍舊無法釋然。

  “如果她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為什麼不在三浦博士寄過去的底片上畫出更高難度的圖案呢?”

  “你真是個遲鈍的傢伙!她的母親志津子因為擁有超能力而聲名大噪,爾後卻過著痛苦無比的生活,做女兒的總不會想要重蹈覆轍吧!而且志津子一定告誡過女兒要隱藏自己的能力,平平凡凡地過日子。因此山村貞子極力壓抑住強大的力量,把它調整到非常普通的寫字方面。” 山村貞子曾在劇團團員回去後,獨自留下來對著電視測試自己的能力,她一直非常小心,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擁有超能力。

  “接下來畫面中出現的老太婆是誰?”

  淺川問道。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想,那個老太婆會不會是出現在山村貞子的夢中,使用古老的方言對她訴說有預言意味的事情?你應該也注意到這座島上的居民幾乎都是講標準話,那個老太婆的年紀相當大,可能是鐮倉時代出生的,或者跟役小角有些關係。”

  “那個預言是真的嗎?”

  “嗯……接下來不是有一段男嬰的畫面嗎?我一開始就認為山村貞子生下一個男孩兒,不過從這份傳真看來,我好像推斷錯了。”

  “那是她出生4個月就死亡的弟弟?”

  “我想應該是這樣。”

  “可是那個預言又該怎麼解釋?怎麼看都覺得那個老太婆是對著山村貞子叫‘你’啊!難道山村貞子也生了孩子?”

  “不知道。我相信老太婆的話,她大概也生了。”

  “會是誰的孩子?”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喂,你別以為我什麼都知道,我說的事情都只是推測而已。”

  (如果山村貞子真的生下孩子,那麼會是誰的孩子?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龍司突然站起來,膝蓋狠狠地撞上桌子底面。

  “已經過了中午,難怪肚子覺得好餓。淺川,我們去吃飯吧!”

  龍司一面揉著膝蓋,一面走向玄關。

  淺川一點兒食慾都沒有,但他很想問龍司一件事,於是陪他一起去吃飯。

  他想問龍司的是:出現在錄像帶最後畫面中的男人是誰?

  淺川猜想那個人或許是山村貞子的父親——伊熊平八郎,不過從她含有敵意的眼神來看,似乎又不太可能。

  淺川在熒屏上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孔時,身體不禁感到一股疼痛,同時還萌生一種莫名的厭惡。

  (那個男人的五官端整,尤其他的眼神看起來並不壞,為什麼我會對他產生厭惡感呢?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山村貞子在看自己至親的感覺。

  在吉野的調查報告中也沒有山村貞子和父親對立的記錄,反倒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很愛父母親的女兒。)

  淺川覺得要找出這個男人的身份似乎不容易,經過將近30年的歲月,那男人的臉孔應該變了不少吧!

  (為了預防萬一,我是否該叫吉野找出伊熊平八郎的相片?而且我要問問龍司對於這一點有什麼看法。)

  屋外的風呼呼地吹著,淺川和龍司弓著背跑進元町港前面的飲食店。

  “喝啤酒嗎?”

  龍司不等淺川回答,就對著服務生大叫:

  “兩杯啤酒!”

  “龍司,我們接下去談剛才的事情。照你看來,你覺得那卷錄像帶到底像什麼?”

  “我不知道。”

  龍司忙著吃烤肉,漫不經心地回答。

  淺川用叉子叉起香腸,將啤酒送到嘴邊,他的視線越過窗戶,看向對面的棧橋。

  東海汽船的售票處一個人影也沒有,到處一片靜寂。其他被困在島上的旅客一定都躲在旅館或民宿中,一臉擔心地從窗口眺望晦暗的天空和海洋。

  龍司抬起頭說:

  “你聽過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間,腦海里會浮現什麼事情嗎?”

  淺川移回視線,說道:

  “嗯,留在心底的深刻畫面會像倒帶般,一幕幕地展開……”

  淺川曾經在書上看過一個作家的經驗談,那個作家在山路上開車時,因為方向盤操控錯誤,連人帶車滾落到深谷底。

  當車子從道路上飛竄出去,懸浮在半空中的那一瞬間,作家知道自己即將死亡,這時,這一生中所經歷過的留有深刻印象的畫面頓時清晰無比地掠過腦海。

  後來,作家奇跡般撿回一條命,出事時的親身經驗鮮明地留在他的記憶中。

  “你的意思是說,那卷錄像帶就是這種東西?”

  龍司朝服務生揮揮手,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只是這樣聯想。因為錄像帶裡的畫面捕捉的都是山村貞子的超能力或思緒強烈運作的一瞬間,或許我們可以說,那是她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幾個畫面。”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

  龍司不等淺川說完,立刻回答:

  “是的,這種可能性很大。”

  (山村貞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嗎?她在死亡的一瞬間,飛掠過腦海的各種畫面就以這種形式留在世界上?)

  “她是怎麼死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出現在錄像帶最後畫面中的男人跟山村貞子是什麼關係?”

  “不要什麼事情都問我嘛!我也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清楚。”

  面對龍司的抱怨,淺川露出很不服氣的表情。

  “你也該用用自己的頭腦嘛!大少爺,你太依賴別人了,如果我發生不幸,只剩下你一個人去解開謎底的話,你怎麼辦?”

  龍司邊吃邊嘀咕。

  (怎麼可能?

  最有可能的是我先死,留下龍司一個人去解謎,哪有可能出現倒過來的情況?)

  淺川對這一點非常有自信。

  他們一回到通訊部,早津立即對他們說道:

  “有一位吉野先生打過電話來,他說他人在外面,10分鐘之後會再打來。”

  淺川一屁股坐到電話前面,在心中祈禱吉野有好消息通知他們。

  不久,鈴聲響了起來。

  “我剛才打了好幾次電話……”

  吉野語帶責備地說道。

  “對不起,我出去吃飯了。”

  “收到傳真了嗎?”

  吉野原先責難的語氣消失得無影無蹤,隱約透著一份體貼。

  “嗯,謝謝你給我們提供那麼多線索。”

  淺川把話筒從左手換到右手。

  “現在怎麼樣了?查到山村貞子後來的行蹤了嗎?”

  吉野停頓了一下,才說:

  “沒有,線索斷了。”

  聽到這句話,淺川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龍司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把兩隻腳伸向前方,十分有趣地看著淺川的臉從有所期待到充滿氣憤,最後明顯地轉變成絕望。

  “你說‘線索斷了’是什麼意思?”

  淺川顫抖著聲音問道。

  “和山村貞子同期進入劇團的練習生中我聯絡到4個人,我打電話問過這4個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有關山村貞子的任何事情。這幾個人都已經50多歲了,他們的說法都一樣,自從劇團的重森先生死後,再也沒人見過山村貞子。此外,我完全找不出與山村貞子有關的情報。”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

  “不要這麼說,你那邊……”

  “我明天晚上就要面臨死亡的命運了,不只是我,我老婆和女兒的死亡期限也在星期天早上11點。”

  “喂,你竟然把我給忘了,真討厭。”

  龍司在後面插嘴說道。

  淺川不理會他,繼續對吉野說:

  “總有其他辦法可以想吧!除了那些練習生之外,或許還有人知道山村貞子的消息。喂,這件事關係到我們一家人的性命……”

  “未必真的是這種結局啊!”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許在期限過後,你依舊活蹦亂跳、完好如初。”

  “你還是不相信這件事嗎?”

  淺川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你要我百分之百相信才是強人所難。”

  “吉野先生,你聽著!”

  (我究竟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說服這個男人呢?)

  “我自己也對那些可笑的咒文存疑……不過現在就像一把手槍裡裝了一發子彈,它有1/6的幾率會射出子彈,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會拿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嗎?換做是你,你會把家人卷進危險的俄羅斯輪盤賭局之中嗎?我想,你也會將槍口朝下,甚至想把整支手槍丟進大海里去,不是嗎?”

  淺川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

  這時,龍司突然誇張地大叫:

  “我們真是傻瓜!傻瓜……”

  淺川用手捂住話筒,回頭呵斥龍司道:

  “少嶺騿I安靜一點兒。”

  “怎麼回事?”

  吉野壓低聲音問道。

  “沒什麼。吉野先生,求求你,我現在能依靠的……”

  淺川話還沒說完,就被龍司一把拉住手臂。

  他滿懷怒氣地回過頭,正想開口大罵時,卻看見龍司露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我們都是大傻瓜,我跟你都不夠冷靜,才會忽略掉這一點……”

  龍司低聲說道。

  “吉野先生,你等一下。”

  淺川說完放下話筒,對著龍司問道:

  “你瘋啦?”

  “我們怎麼沒有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按照年代去追蹤山村貞子的行蹤,我們可以倒過來呀!為什麼不鎖定B4號房去追查?或者鎖定別墅小木屋、南箱根太平洋樂園……”

  淺川露出驚愕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拿起話筒說:

  “吉野先生。”

  電話彼端的吉野沒有掛斷電話,仍然耐心地等候。

  “請你先把劇團這條線索擱在一邊,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去查一查。以前我跟你提過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事情吧?”

  “嗯,那是一家休閒俱樂部。”

  “根據我先前的調查,那裡大約在10年前蓋起高爾夫球場,俱樂部是附帶設施,目前的設施應該已經很完備了。現在我要你去查的是,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蓋起來之前,那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淺川可以聽到吉野在電話那頭奮筆疾書的聲音。

  “能夠有什麼事?那隻不過是一座高原而已呀!”

  “可能有,也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龍司拉了拉淺川的袖子,對他說道:

  “還有那棟建築物的配置圖。如果在太平洋樂園蓋起來之前,那塊土地上有其他建築物的話……你告訴接電話的人,你要那些建築物的配置圖。”

  淺川交代完畢便掛上電話,並在心裡祈禱吉野一定要找到線索。




2006-11-15 07: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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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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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10

  10月18日星期四

  風勢又增強了幾分,白雲在一望無際的天空裡低低流動。

  
  21號颱風昨天傍晚經過房總半島,消失在東北方的海面上,刺眼的蔚藍海景重新在秋日晴空下露臉。

  淺川懷著即將赴刑場的心情站在甲板上眺望著浪頭,伊豆高原的線條在半空中緩緩伸展開來。“死亡期限”就快到了,現在是上午10點,再過12個小時,淺川就要和這個世界道別了。 距離他在別墅小木屋看那卷錄像帶已經過了一個星期,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讓淺川有很深刻的感受。他在短短一星期內體驗了一般人可能花上一輩子也沒辦法體驗的恐懼,難怪會覺得這段時間十分漫長。

  淺川先前由於情緒過度激動,在電話中斥責吉野調查的腳步太慢,現在冷靜下來,他反倒非常感謝吉野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

  (如果由我自己四處奔走、調查的話,可能會因為過度慌張而迷失正確方向,陷入死胡同……由此看來,這個颱風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淺川手上的三張傳真稿是目前僅存的線索,那是吉野昨天花了半天的時間才查出來,並用傳真機傳過來的資料,上面記錄著:

  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蓋好之前,那塊土地上有一棟肺病療養院。

  現在已經沒有人害怕“肺結核”這種病了,而且看過戰前小說的人一定聽過這個名詞。如果說,托馬斯·曼寫出“魔山”的機緣是結核菌的話,那麼讓井基次郎吟誦頹廢情詩的,也是結核菌。

  可是,1944年發現的青黴素和1950年發現的癆得治,卻將因結核菌而散髮出來的文學藝術香火奪走了,讓肺結核退居到一種普通傳染病的地位。

  從大正到昭和年間,每年有20萬以上的人死於這種疾病,不過這個死亡數字在戰後急速下降。儘管如此,結核菌並沒有完全滅絕,現在每年仍有5000人左右因為染上這種病菌而死亡。

  在結核病肆虐的時代,治療這種病最需要的就是清新的空氣和幽靜的環境,因此結核病療養院都蓋在高原上。

  隨著醫學技術的進步,結核病患者的數目逐漸減少,因此一般療養院必須兼設內科、胃腸科、外科等其他部門,否則根本無法經營下去。

  1960年中期,位於南箱根的療養院也面臨這種變革,而且它又坐落在交通不便的地點。

  雖然肺結核病患者一旦住院就很難出院,交通不便並不會構成問題,然而若要改成綜合醫院,那麼“交通不便”就成了這家療養院的致命傷。因此,南箱根的療養院在1972年關閉了。

  1975年,太平洋休閒中心買下包括南箱根療養院在內的高原地帶,立刻著手興建高爾夫球場,之後又陸陸續續蓋了許多別墅、旅館、游泳池、健身房、網球場和休閒設施等,別墅小木屋則是在距今半年前的4月落成的。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龍司原本應該在甲板上,不知什麼時候坐到淺川旁邊的位子上。

  “啊?”

  “南箱根太平洋俱樂部啊!”

  (對哦!龍司還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夜景相當美麗的地方。”

  幽雅靜謐的氣氛、橘色燈光下砰砰做響的網球聲……霎時在淺川的耳畔復甦了。

  (那種氣氛是怎麼營造出來的?在療養院時期,那個地方到底死了多少人?)

  淺川的腦海里再次浮現美麗而遼闊的沼津、三島夜景。

  他將第一張傳真紙壓到下面,然後把第二、第三張傳真紙攤開在膝蓋上。

  第二張傳真紙上有療養院的簡單配置圖,第三張傳真紙則是療養院現在的模樣,有南箱根太平洋樂園服務中心和餐廳的那棟三層樓建築。

  那正是淺川上次去探訪時,詢問服務生別墅小木屋的地點的餐廳。

  淺川交互看著兩張傳真紙,將近30年的歲月遞嬗,如果不以順著山勢蜿蜒的道路為基準的話,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地方相符。

  他憑著先前探訪的印象,試圖在第二張傳真紙的地圖上找出別墅小木屋那塊地上曾蓋過什麼建築物。

  儘管他沒辦法明確指出位置,但他確信這兩張傳真紙再怎麼重疊在一起,那個地方原本只是覆蓋住山坡的茂密樹林而已。

  淺川再把第一張傳真紙拿到最上面,上面除了可以看到南箱根療養院轉變成南箱根太平洋樂園之外,還寫了一個重要情報——“長尾城太郎 57歲”,他是在熱海市內經營內科、小兒科醫院的開業醫生。

  長尾城太郎從1962年到1967年在南箱根療養院擔任醫生,那時候他剛剛結束實習,還很年輕。在南箱根療養院任職的醫生中,目前只有長尾城太郎和隱居在長崎的田中洋三兩人還活著,其他醫生都已經不在人世。

  因此,如果想要打聽南箱根療養院的相關訊息,除了詢問長尾城太郎之外,沒有其他人選了。田中洋三目前已屆80高齡,人又遠在長崎,淺川根本沒有時間去拜訪他。

  之前淺川死求活賴地要吉野幫他找出任何存活的證人,吉野忍住即將爆發的怒氣,終於想辦法查出長尾城太郎這個人。他傳過來的不僅是名字和地址而已,還附上長尾城太郎的有趣經歷。

  長尾城太郎從1962年到1967年這5年之間,不只在療養院裡擔任全日無休的醫生,還曾經從醫生的角色變成患者,被安排住進隔離病房兩個星期。

  1966年夏天,當他前往山間的隔離區探訪病人時,不慎傳染上天花。幸好他幾年前曾接種過牛痘,情況不至於太嚴重,出疹的數目不多,而且也沒有二度發燒。可是為了預防傳染,他只好接受隔離治療。

  有趣的是,長尾城太郎這個名字因而留在醫學資料上,他是日本最後一個天花患者。淺川不知道這個記錄到底有什麼價值,吉野一定是覺得有趣才會一併記下來。

  “龍司,你感染過‘天花’嗎?”

  淺川隨口問道。

  “別傻了!我怎麼可能感染上‘天花’?那種病早就絕跡了。”

  “絕跡?”

  “嗯,因為人類的智能而絕跡,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天花’存在了。”

  龍司說的沒錯,由於世界衛生組織(WHO)利用疫苗徹底掃毒,天花病毒已經於1975年幾乎完全從地球上消失了。醫學史上最後一個天花患者,是1977年10月26日在非洲索馬裡發病的青年。

  “病毒絕跡?喂,這種事情真有可能嗎?”

  儘管淺川沒有深厚的病毒知識,但他直覺認為這種東西再怎麼撲殺,仍然會改變形態,頑強地存活下去。

  “病毒是在生命和無生命的界線上游移的東西,也有人主張病毒是人類細胞內的遺傳因子。我們不知道它們在什麼地方,如何產生。只知道病毒和生命的誕生及進化有很大的關係。 “淺川,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細胞中的遺傳因子跑出來形成另一種生物,所有背道而馳的東西或許都是源自同一個地方,連光和暗也一樣,在混沌未明的時期,兩者相安無事地並存著。

  “神和惡魔也是一樣,墮落的神被人稱為惡魔,其實兩者是同源的。而男人和女人原本是雌雄同體,像蚯蚓和蛞蝓一樣,同時擁有雌性性器官和雄性性器官。你不覺得這樣才是最佳力與美的象徵嗎?”

  龍司笑著說道:

  “嘿嘿!這樣一來也可以省去做愛的時間,多輕鬆啊!”

  淺川不禁看著他的臉,心中納悶著:

  (這有什麼好笑的?同時具有雌性性器官和雄性性器官的生物絕對沒有美感。)

  “還有其他已經絕跡的病毒嗎?”

  “這個嘛……如果你那麼有興趣,回東京之後再好好去查一查吧!”

  “嗯,如果回得去的話。”

  “嘿!你不要擔心,我們一定回得去的。”

  這時,載著淺川和龍司的高速快艇剛好停在大島和伊東連結線的中間。

  如果是搭飛機,他們應該可以更快抵達東京,但是兩人為了拜訪住在熱海的長尾城太郎,刻意搭船回去。

  高速快艇按照預定時間在10點50分抵達熱海,淺川衝下扶梯,跑向停著出租汽車的停車場,前方可以看到熱海後樂園的觀光纜車。

  “喂,別這麼急嘛!”

  龍司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長尾城太郎的醫院位於伊東線來宮車站的附近,淺川焦急地等龍司上了車,便驅車往坡道和單行道特多的熱海市區飛馳而去。

  “喂,這個詭異事件的幕後黑手搞不好是惡魔。”

  一坐上車,龍司立刻正經地說道。

  淺川忙著看道路標誌,沒有時間回答他。

  龍司繼續說:

  “惡魔總是以不同的形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你知道14世紀後半葉侵襲全歐洲的瘟疫嗎?當時歐洲全部人口中約有一半死於那場浩劫,你能相信嗎?死一半的話……等於將日本的人口減到6000萬。

  “那時的藝術家稱瘟疫為惡魔。換成現代,難道不能把艾滋病稱為現代的惡魔嗎?可是,惡魔絕對不會將人類全數滅絕,因為……一旦沒有人類,它們也活不下去。至於病毒嘛……如果宿主的細胞死亡,它們也活不了了。我懷疑人類是否真的將天花病毒滅絕了?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從前人們對於凶猛無比、具有高死亡率的天花病毒感到極度恐慌,這是現代人難以想像的。日本有不少因此而產生的迷信,他們相信引發這種疾病的,是一種叫做天花神的瘟神。

  人類究竟有沒有辦法將神完全撲殺、滅絕呢?這就是龍司的疑問。

  淺川沒有把龍司的話聽進去,他集中全部精神開車,一心只想趕快到達長尾醫院。




2006-11-15 07: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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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十一
  
  11

  車子剛一駛進來宮車站前的小巷子,他們就看見一棟小平房,它的玄關處掛著“長尾醫院內科小兒科”的招牌。

  淺川和龍司站在門前仰望著招牌。

  
  如果沒有辦法從長尾身上打聽到任何情報,那他們的調查只好到此結束,沒有時間再去尋找新的線索了。

  (到底能打聽出什麼呢?長尾有可能這麼湊巧記住將近30年前跟山村貞子有關的事情嗎?)

  事實上,淺川和龍司無法確認南箱根療養院跟山村貞子有任何關聯。原本在南箱根療養院共事的幾位醫生中,除了田中洋三之外,其他人都已經安享天年,他們實在沒有其他線索可以找了。

  淺川看見手錶指著11點半,距離“死亡期限”還有10個小時左右。

  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淺川推開門的手反而有些遲疑。

  “你在猶豫什麼?趕快進去呀!”

  龍司推了推淺川的背。

  其實龍司了解飛車趕來的淺川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猶豫不前,因為他害怕最後的一線希望被切斷,完全失去生存的可能。於是龍司走在前頭,打開大門。

  門內是狹窄的候診室,棆銎騊菑@張三人長椅,這時剛好沒有待診的病人。

  龍司縮起身體,透過櫃檯的小窗,對一個肥胖的中年護士說道:

  “對不起,我們想見醫生。”

  護士專心看著雜誌,頭也不抬,悠閒地說:

  “是要看診嗎?”

  “不是,我們有事情想請教醫生。”

  護士合上雜誌,慢慢抬起頭來,戴上眼鏡問道:

  “請問有什麼事?”

  “不是跟你說我們有事要請教醫生嗎?”

  淺川站在龍司背後探出頭來問道:

  “醫生在嗎?”

  護士用兩隻手壓住鏡框,交互看著這兩個男人的臉。

  “請告訴我,你們找醫生有什麼事?”

  她盛氣凌人,龍司和淺川不禁有些生氣。

  “有這種護士坐在櫃檯,難怪沒有病人來掛號。”

  龍司故意大聲挖苦道。

  “你說什麼?”

  (在這個時候惹惱對方就完蛋了!)

  淺川一想到這,正要低頭道歉,診療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只見穿著白衣的長尾城太郎出現在他們眼前。

  “發生什麼事了?”

  長尾城太郎雖然禿頭,但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57歲來得年輕。

  他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望著站在玄關的兩個男人。

  淺川和龍司聽到長尾城太郎的聲音,同時回過頭去。在他們看到長尾城太郎的一瞬間,兩人不禁同時“啊”了一聲,並馬上斷定:長尾城太郎知道有關山村貞子的事。

  淺川感到一陣電流竄過腦部,深深烙印在他腦海里的畫面快速地甦醒過來。

  一個喘著粗氣的男人……他那張滿是汗水的臉迫近眼前,雙眼充血,裸露的肩頭上有一個洞開的傷口,從傷口流出來的血落在“眼睛”上,視網膜霎時像是罩上一片紅雲……

  那個具有強烈壓迫感、隱含著殺意的男人,正是他們現在看到的長尾城太郎。雖然他已經有一把年紀,但錄像帶裡出現的男人絕對是他!

  淺川和龍司對望了一眼之後,龍司指著長尾城太郎笑道:

  “哈哈哈!這麼一來,遊戲就更有趣了,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

  面對兩個陌生男人的奇怪反應,長尾城太郎心中升起了一陣反感,接著提高聲音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龍司毫不理會他的詢問,跨大步走向長尾城太郎,一把揪住他的胸口。

  長尾城太郎比龍司高出10釐米左右,但龍司依然用驚人的臂力將他的耳朵拉到自己的嘴邊,然後柔聲問道:

  “大約30年前,你在南箱根療養院對山村貞子做了什麼事?”

  長尾城太郎雙眼骨碌碌地轉動著,極力搜尋過去的影像,忽然他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差點兒就失去意識,龍司眼明手快地撐住他的身體,讓他靠在暀W。

  長尾城太郎並非因為過去的記憶復甦而受到衝擊,而是對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30歲左右的男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感到驚訝。

  剎那間,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

  “醫生!”

  護士——藤村一臉擔心地叫喚道。

  “我看你還是提早午休吧!嗯?”

  龍司說完,以眼神示意淺川該怎麼做。

  淺川將玄關的窗簾拉上,避免有其他患者突然闖進來。

  “醫生……”

  藤村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戰戰兢兢地等待長尾城太郎下指示。此刻的長尾城太郎十分緊張,他知道“那件事情”絕對不能讓長舌的藤村知道,只好佯裝鎮靜地說:

  “藤村小姐,就提前休息吧!你可以去吃飯了。”

  “醫生……”

  “沒有關係的,你先走,不用為我擔心。”

  藤村不明就裡地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長尾城太郎發出一聲怒吼:“還不快去!”她才迅速跑到外頭。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談了嗎?”

  龍司直接走進診療室,長尾城太郎則像被醫生宣告罹患癌症的病人一樣,頹喪地跟在他後面。

  “我要先提醒醫生,請你千萬不要撒謊,因為我跟這個人可是‘親眼’看到所有的經過哦!”

  龍司伸手指了指淺川,然後又指著自己的眼睛。

  “怎麼會有這種事?”

  (不可能會有人目擊到現場的情況,當時那片茂密的樹林中沒有其他人在。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兩個男人的年齡……當時……)

  “雖然你不相信,不過我們兩人對你這張臉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龍司的語氣突然變了。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要不要我們說出你身上的特徵?你的右肩上還留有傷疤,對不對?”

  長尾城太郎一聽到龍司的指證,雙眼旋即瞪得老大,下巴不停地顫抖。

  龍司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需要我們說出你的肩上為什麼會有那個傷口嗎?”

  龍司把頭往前一伸,嘴巴湊近長尾城太郎的肩頭說:

  “是被山村貞子咬的吧!就像這樣……”

  說完,他張開嘴巴,作勢要往長尾城太郎的白衣服咬下去。

  長尾城太郎的下巴抖得更厲害了,他拼命想張開嘴巴說話,但兩排牙齒始終沒辦法順利咬合,遲遲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懂了吧!你聽好,我們絕對不會把你所說的話告訴任何人,可是我要知道山村貞子發生的所有事情。”

  儘管長尾城太郎已經無力思考,但他仍感覺出事情不太尋常。

  (如果他們親眼目睹那件事的話,現在又何必要我說出實情呢?

  更何況,這兩個男人當時不知道生下來了沒……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麼?)

  長尾城太郎怎麼想都覺得前後矛盾,他突然覺得頭痛欲裂。

  “嘿嘿嘿……”

  龍司一邊笑,一邊看著淺川。

  淺川覺得他的眼神仿佛在傳達一個訊息:

  “嘿嘿嘿!只要這樣嚇嚇他,保證他一定會老老實實說出來。”

  龍司說的果然沒錯,長尾城太郎開始說了。

  他對自己連細節都記得這麼清楚感到很不可思議,說著說著,就連身上的感覺器官也憶起當時的興奮感。

  (當時的情景,熱氣、碰觸、肌膚的光澤、蟬叫聲、汗水和草的味道,以及那口古井……)

  “當時的感覺很奇怪,我想大概是因為發燒和頭痛,使我失去正常的判斷力。那些癥狀正是天花的初期癥狀,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染上那種病……還好療養院那邊沒有任何人受到傳染,如果結核病患者同時遭到‘天花’侵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在一個新住院患者的胸部斷層掃描照片中看到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洞,我告訴他頂多隻能活一年。寫好診斷書之後,我突然覺得很不舒服,於是走到外面去。 “我呼吸了清新空氣之後,頭痛的感覺一點兒都沒有減輕,於是走下病房大樓旁邊的樓梯,想要逃到庭院前面的綠陰處。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個年輕女子靠在樹幹上,俯視著樓下的風景。

  “她並不是療養院的患者,而是在我到任之前就住院的T大副教授伊熊平八郎的女兒,名叫山村貞子。他們雖然是父女,但卻不同姓,所以我對他們的印象非常深刻。

  “不到一個月時間,山村貞子到南箱根療養院的次數非常頻繁,可是她又不常待在父親的身邊,也很少向醫生打探父親的病況,仿佛是來享受風光明媚的高原景色。

  “我在她旁邊坐下來,對她笑了笑,問她父親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卻表現出一副不想知道父親情況的樣子。從山村貞子的模樣看來,她似乎非常了解父親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而且能比任何一位醫生更準確地預知父親死亡的日子。

  “當我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訴說她的人生和家人的事情時,原先令人無法忍受的頭痛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怪的興奮感,好像有某種活力不知從何處涌出,讓體內的溫度升高了。

  “我仔細觀察山村貞子的臉,不相信這個世上竟會有一個女人的臉孔長得這麼端整。我不清楚審美的標準是什麼,可是,比我大二十幾歲的田中醫生也說他從來沒有見過比山村貞子更漂亮的女人。

  “那時候,我極力壓抑住被體熱嗆住的呼吸,輕輕地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說道:‘我們到一個比較陰涼的地方去聊聊吧!’山村貞子不疑有他,點點頭就要站起來。

  “當她彎著背、正要站起來時,我看到她隱藏在白色罩衫下、形狀完美的嬌小乳房,乳房的色澤是那麼的白皙。

  “霎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體內升起一股猛烈的衝擊。山村貞子並沒有發現到我的悸動,神情自然地用手拂掉沾在長裙上的灰塵,她的一舉一動看在我眼裡都是那麼的天真、可愛。

  “在縈繞不去的蟬聲中,我們慢慢走到樹木茂密的森林中。當時我們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可是我的腳卻不知不覺地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沒多久,汗水濡濕我的背部,我脫下襯衫,身上只穿著一件背心。

  “一走進林道,往前方伸展的山谷斜坡上有一戶老舊民房。這間房子大概已經十幾年沒人住了,暀W有許多腐朽的地方,屋頂隨時都有可能塌下來。

  “民房的對面有一口古井,山村貞子看到古井的時候,說了一聲:‘啊!口好渴哦!’就跑了過去,並彎身看向古井。我也跟著走近古井,但是我的目的不是要看古井,而是要看山村貞子彎腰時露出的胸。

  “我把兩手支在古井邊,近距離看她。一陣濕冷的空氣登時從漆黑的土裡竄升上來,輕撫著我的臉龐,卻仍舊無法消去我內心的火熱與衝動。我不知道這股衝動是從何處而來,所有的控制能力都被天花的熱度奪走了……我發誓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被這種感官誘惑驅策過。

  “接著,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觸摸她那漲起的乳房,山村貞子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我的腦海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彈跳起來一般,接下來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只能想起片斷的影像。

  “當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將山村貞子壓在地上,她的罩衫被我翻到胸口,然後……她猛烈地抵抗著,甚至用力咬住我的右肩,一陣強烈的痛楚讓我恢復理智,我看到自己肩頭上流出來的鮮血滴在山村貞子的臉上,血水流進她的眼中,她露出厭惡的表情擦拭著……緊接著,我隨著她身體擺動的節奏,將身體壓了上去。

  “當時我到底露出一張怎樣的臉?山村貞子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我?在她眼裡,我一定像一頭畜生……我一邊想,一邊達到目的。

  “事情結束後,山村貞子一臉憤恨地瞅著我,她仰躺著曲起雙膝,利用手肘撐著地面慢慢往後退去。

  “我再度看著她的身體,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她身上那件已經變皺的灰色裙子纏卷到腰部,但她絲毫無意遮掩裸露出來的身體,只是慢慢地往後退……陽光倏地灑向她的大腿深處,將那小小的黑色塊狀物清楚地照了出來。

  “我抬眼看著她的胸部,確定她有一對形狀美好的乳房,然後再把視線往下移,卻發現那個被陰毛覆蓋住的恥丘內部有一對發育完全的睪丸……

  “如果我不是醫生,可能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屁滾尿流了。

  “我曾經在外國文獻上看過‘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這種病例,那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症候群,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在醫學文獻之外,而且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親眼見到。

  “‘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是半陰陽人的癥狀之一,從外觀上看起來是不折不扣的女性身體,有乳房、外陰部、陰道等構造,但是多半沒有子宮,性染色體是XY男性型。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具有這種症候群的通常都是美女。

  “山村貞子依舊定定地看著我,這恐怕是她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知道自己身體的秘密。幾分鐘以前她仍是個處女,但今後她如果要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必須經過一番考驗才行。我一面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一面意識到有個念頭竄進我的腦中。

  “‘我要殺了你!’

  “我直覺認為這是山村貞子傳達給我的訊息,如果我不先下手的話,鐵定會先被她殺死。

  “因此我再度壓在她的身體上,雙手掐住她細瘦的脖子,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上去。

  “讓我感到驚訝的是,這次她並沒有像先前那麼強烈地抵抗,反而眯起眼睛,全身變得軟綿綿的。

  “我不確定她是否已經沒了氣息,只知道抱起她的身體走近古井。這時,我覺得自己的行動依然搶在意志之前,也就是說,我並非企圖把她丟進古井中,才抱起她的身體,而是在我抱起她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漆黑的洞口,因而產生那種意念。

  “事情好像完全依照某種安排在進行,而且是被一種外在的意念所影響。在模糊的意識中我了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耳畔還有一種聲音告訴我這是夢。

  “從古井上方往下看,裡面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但是井中竄上一股泥土的味道,因此我知道井底積了淺淺的水。

  “接著我鬆開手,讓山村貞子的身體順著古井的壁面滑下去,直到井底傳出一記碰撞聲……

  “儘管如此,我仍然無法釋懷,開始朝井底丟下石頭和泥土,試圖讓她的身體永遠被掩埋在井底。

  “我用雙手捧起一リg,連同五六個拳頭般大小的石頭一起丟下去。石頭落在山村貞子的身上,自井底傳出沉重的聲響,不斷地刺激著我的想像力。

  “一想到那具充滿‘病態美’的肉體被泥土和石頭砸壞,我實在難以自持……

  “我非常清楚自己矛盾的心態,一方面希望毀滅她的肉體,另一方面卻又為她的肉體受到傷害感到惋惜不已。”

  長尾城太郎一說完,淺川便把一張傳真紙遞到他的面前,那是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配置圖。

  “那口古井在地圖上的哪個地方?”

  淺川氣勢凌人地問道。

  長尾城太郎花了一些時間才看懂地圖上標示的位置,淺川還告訴他以前療養院的位置現在是一間餐廳。

  “我想就在這一帶。”

  他指出一個位置說道。

  “錯不了,別墅小木屋就在那裡。”

  淺川站起來說:

  “走吧!”

  可是龍司卻說:

  “哎呀!你別這麼急嘛!我們還有事情沒問這位老伯伯。喂,你剛才說那是什麼症候群?” “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

  “那麼這個女人會生小孩嗎?”

  長尾城太郎搖搖頭回答:

  “不、不行。”

  “我還要確認另外一件事。當你強暴山村貞子的時候,你已經染上天花了嗎?”

  只見長尾城太郎點點頭。

  “這麼說來,日本最後一個感染上天花的人應該是山村貞子,是不是?”

  山村貞子在臨死前,天花病毒一定已經侵入她的身體。

  不過在感染上天花之後,她馬上就死了……一旦宿主死亡,病毒自然就存活不了,因此也不能說她受到感染吧!

  長尾城太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垂下眼瞼逃避龍司灼人的目光,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喂,你搞什麼?趕快走呀!”

  淺川站在玄關催促著龍司。

  “哼!你的回憶可真美呀!”

  龍司用食指彈了彈長尾城太郎的鼻頭,然後追在淺川的後面離開。




2006-11-15 07: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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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十二
  
  12

  事實上,淺川和龍司原先並不是要尋找山村貞子藏身的地方,但兩人卻在無意間查出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災難,以及被埋葬的地點。

  因此,當龍司要淺川在大型五金行前面停下來時,淺川知道龍司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樣   
的,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氣。

  這時淺川還無法想像接下來的工作有多麼辛苦,他單純地認為只要古井沒有完全被掩埋,應該不會太難找才對。

  一旦知道古井的地點,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從裡面找出山村貞子的遺骸。

  午後1點的陽光反射在溫泉街的坡道上,顯得非常刺眼,悠閑的街道和炫目的景象弄混了淺川的想像力,他沒有察覺到只有四五米深的井底跟充滿陽光的地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淺川看到西崎五金行的招牌之後,隨即又發現店頭擺著割草機,因此他確信這家店應該有他們需要的各種工具。

  “你負責買東西吧!”

  說完,淺川便拿出一張電話卡,跑向附近的電話亭。

  “喂,現在可不是打電話的時候啊!”

  龍司嘴裡一邊叨念,一邊走進五金行,依序拿了策L⑺怜⒉隋L⒒q怠⑻秸盞頻裙ぞ摺?/P>

  淺川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聽到老婆聲音的機會,心中不由得感到十分焦躁。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了,距離“死亡期限”只剩下9個小時。

  淺川推進電話卡,按下岳父家的號碼。

  鈴聲響了一會兒,來接電話的是岳父。

  “啊!我是淺川,能不能請爸爸幫我叫一下阿靜跟陽子?”

  淺川省掉了所有問候語,直接表明要妻子、女兒來接電話。他知道這麼做十分失禮,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顧慮岳父的感受了。

  岳父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他可能也了解淺川目前的狀況十分危急,因此立刻把女兒和孫女叫來聽電話。

  淺川心裡想著:

  (還好不是媽媽來接電話,否則一定得聽一連串沒完沒了的問候、寒暄,最後可能連讓我講話的機會都沒有。)

  “喂?”

  “阿靜,是你嗎?”

  老婆的聲音讓他覺得好懷念。

  “老公,你現在在哪裡?”

  “在熱海,你那邊怎麼樣?”

  “嗯,沒什麼事,陽子已經跟外公、外婆混熟了。”

  “她在旁邊嗎?”

  他聽到陽子在一旁找爸爸,一面拼命地爬上媽媽的膝蓋,一面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小陽子,是爸爸喲!”

  阿靜把話筒放在陽子的耳邊。

  “爸爸、爸爸……”

  淺川感覺到女兒好像就在自己身邊,心頭涌起一股想把陽子擁在懷中的衝動。

  “陽子,乖乖等哦!爸爸很快就會開車去接你……”

  “是嗎?你什麼時候來?”

  不知何時,阿靜已經接過話筒說道。

  “星期天……對,星期天我會租車去接你們,我們可以去日光開車兜風,然後一起回家。”

  “真的嗎?陽子,太好了,爸爸說這個星期天要帶我們去兜風呢!”

  淺川的眼底涌起一陣熱氣。

  (這個約定究竟能不能實現呢?

  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不要讓她抱著太大的期望。)

  “那件事快解決了嗎?”

  “快了。”

  “我們先前已經約定好了,等一切都結束之後,你要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說給我聽。”

  這是淺川和妻子的約定。

  他當初告訴阿靜不要過問這件事,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全部說給她聽,而妻子也信守約定,這段期間不詢問他任何事情。

  “喂!你要講到什麼時候?”

  龍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淺川回過頭,看見他正把買來的工具丟進車子的行李廂。

  “我再打電話給你,今天晚上或許沒機會打了……”

  淺川把話筒掛上,結束這段談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是為了要聽聽她們的聲音?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傳達?

  就算他現在和阿靜聊上一個小時,等到要掛斷電話時,同樣會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總之,過了今天晚上10點,這樁詭異事件的神秘面紗就會被揭開……

  正午時分,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彌漫著高原氣息。上回淺川來這裡所感受到的妖冶氣息,此刻被陽光遮掩,網球的彈跳聲聽起來也格外自然、順耳。

  白雪皚皚的富士山就在眼前,零星散布在山下的溫室屋頂閃爍著銀色光芒。

  別墅小木屋在一般日子裡沒啥客人造訪,B4號房今天也是空著的。

  淺川要龍司去辦手續,自己則扛著行李到B4號房。

  換上輕便的衣服後,他定定地環視屋內四周,不禁回想起一個星期前的晚上,他連滾帶爬地逃離這個房間的情景。

  當時他忍住噁心感、跑進廁所嘔吐的時候,緊張得尿失禁……他連蹲在廁所時看到的塗鴉內容也記得一清二楚。

  淺川打開廁所的門,在同一個地方看見相同的塗鴉。

  到了下午兩點多,淺川和龍司兩人來到陽台上,他們一邊觀察四周的草叢,一邊吃著在半路上買來的便當。此刻,他們倆離開長尾醫院時的焦躁感已經消失無蹤。

  淺川經常會在即將截稿時什麼事情都不做,只是望著咖啡從吸管滴下來的樣子,而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

  “先把肚子填飽吧!”

  龍司替自己買兩人份的便當,認真地吃起來。淺川則沒啥食慾。

  不一會兒,他停下筷子,專注地看著室內,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

  “喂,你就把話挑明說吧!我們待會兒到底要做什麼?”

  “那還用問?當然是找出山村貞子啊!”

  “找出來之後怎麼辦?”

  “把她送回差木地好好供奉。”

  “那麼咒文是……你是說,山村貞子希望的事情就是這樣?”

  龍司一邊咀嚼滿嘴的飯菜,一邊用迷茫的眼睛凝視著某一點。

  淺川從他的表情得知:龍司還沒有了解所有的事情。

  不過淺川並不感到害怕,這是他獲得明確答案的最後機會,過了今晚,他就沒辦法重來了。

  “目前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龍司說著將吃完的便當盒丟出去。

  “喂,有沒有可能是她想報復殺害她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把長尾城太郎乾的好事公諸於世,山村貞子就會息怒?”

  淺川探索著龍司的心思。

  (如果在挖出遺骨、將她供奉起來之後,仍然救不了我的時候,龍司是不是打算殺了長尾城太郎?他是不是以我做試驗來讓自己得救?)

  “喂,你可別胡思亂想哦!”

  龍司笑了笑,接著說:

  “如果長尾真的招惹山村貞子的話,他早就沒命了。”

  (嗯,她確實有那個能力。)

  “那麼,山村貞子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被長尾殺了?”

  “這就很難說了……不過,她一直反覆經歷著身邊親人死亡或受挫折的悲劇,像她離開劇團不也是一種挫折嗎?到結核病療養院探望父親時,她也知道父親即將不久於人世。”

  “你是說……對現世感到悲觀的人,不會怨恨殺死他的人?”

  “不,應該是山村貞子故意讓長尾那老頭萌生殺害她的念頭,我想,或許是她借用長尾的手來自殺……”

  (母親跳進三原山火山口自殺,父親患肺結核即將死亡,以及自己成為女演員的夢想遭受挫折、身體上天生的殘缺……她有太多自殺的動機了。)

  吉野傳真給淺川的報告中,記錄了“飛翔劇團”的創始人——重森趁著酒意夜襲山村貞子的公寓,第二天就因為心臟麻痺而死了。

  這一定是山村貞子使用超能力殺了重森,她可以在不留下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殺人。

  既然如此,長尾城太郎為什麼可以活下來?如果不是山村貞子操控他的意志,要他殺害自己的話,這個矛盾就沒辦法解釋了。

  “好吧!就算是自殺好了,山村貞子為什麼非得讓自己在死前被強姦呢?你可別說死亡之時仍是處女是一種遺憾這種蠢話。”

  淺川這句話剛好命中龍司的要害,簡直叫他無言以對。

  “這種想法很可笑嗎?”

  “啊?”

  “不希望自己死的時候仍是處女的想法那麼可笑嗎?”

  龍司正經八百地將臉湊近淺川說道。

  “如果是我……我是說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想,因為我不要保持童子之身而死亡。”

  淺川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像平時的龍司,但是又很難說出他哪裡不一樣。

  “你是當真的嗎?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尤其是山村貞子。”

  “嘿嘿嘿……開玩笑的啦!其實,山村貞子並不想被強姦,有誰會願意被別人侵犯呢?當時她也用力咬住長尾的肩膀,而且咬得深可見骨。所以,她應該是在被長尾強暴之後,腦海里突然掠過想死的念頭,於是便用超能力操縱長尾……嗯,就是這樣。”

  “照這麼看來,她對長尾應該還是有怨恨啊!”

  淺川還是無法理解。

  “喂,你忘了嗎?山村貞子的怨恨可不是針對某個特定的人,而是指向一般大眾。相較之下,她憎恨長尾的心情根本算不上什麼。”

  (憎恨眾人?如果她把這種恨意注入那卷錄像帶的話,那麼咒文的內容會是什麼呢?任意攻擊每個人……)

  接著,龍司啞著聲音說道:

  “算了,有時間去想這些事,倒不如早一點兒去找出山村貞子,只有她能夠解開所有的謎底。”

  龍司一口氣喝光烏龍茶,站起來將空罐瞄準谷底丟下去。

  他們兩人站在緩坡上觀察附近的草叢,龍司交給淺川一把鐮刀,用下巴指了指B4號房左側的斜坡,要淺川割掉那個地方的草,才方便察看地勢的高低起伏。

  淺川彎下腰,膝蓋著地,以水平的弧度揮動鐮刀。

  (將近30年前,這個地方蓋起老舊的民房,庭院前有一口古井。)

  淺川伸了伸腰,在心中問自己:

  (如果是我住在這裡,應該會選擇視野比較好的地區。

  但是,視野比較好的地點在哪裡呢?)

  淺川一邊凝視並排在下方的溫室屋頂,一邊移動自己的位置。但是不管從什麼地方眺望,眼前的景觀似乎都差不多。

  不過,如果要蓋房子的話,B4號房旁邊的A4號房一帶是最容易蓋的地方,從側面看過去,只有那塊地是平坦的。

  淺川爬到A4號房和B4號房中間,一邊割草,一邊用手探索土質。

  他沒有汲過水井的水,甚至沒有直接碰觸水井的經驗。

  (在這種山區裡,水井長什麼樣子呢?水真的會涌出來嗎?

  對了,地圖上顯示從谷底朝東方走幾百米,會有一片被高大樹木圍繞的沼澤……)

  淺川的思緒一直無法集中,他感覺到體內的血液直往腦門上衝。

  (手錶上的指針就快指向3點了,距離“死亡期限”還有7個小時,現在做這些事情來得及嗎?)

  他越想思緒越紊亂,盲目地揮動手上的鐮刀。

  (古井到底是什麼樣子?四周一定是堆了高高的石頭,但如果石頭崩塌下來埋到地底下……果真如此,那我一定來不及將遺骸挖出來。)

  淺川又看了看手錶,時間剛好是3點鐘。他剛才在陽台上已經喝了將近500毫升的烏龍茶,現在又開始感到口乾舌燥。

  (找到凸出的土塊,找出石塊堆高的遺跡……)

  這些聲音不停地在淺川腦中迴盪。

  他提起鏟子往凸出的土堆刺下去,儘管時間不斷地壓迫著他,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疲累。

  (做這些事對嗎?其他該做的事還有一籮筐呢!

  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曾經挖過一個小小的橫穴……)

  “哈哈……”

  淺川無力地笑著,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趣事。

  “喂!你在幹什麼?”

  龍司的聲音讓淺川嚇了一大跳。

  “你老待在這邊幹什麼?擴大你的搜索範圍好不好?”

  淺川張大嘴巴,抬起頭看著龍司,他正背對著陽光,整張臉一片漆黑,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黝黑的臉上滴落到腳邊。

  (我在這裡幹什麼?)

  淺川低下頭,只見眼前的地面上已挖出一個小洞。

  “你打算挖一個陷阱嗎?”

  龍司嘆了一口氣。

  淺川皺起眉頭,看了看手錶。

  “別老是看手錶,你這個笨蛋!”

  龍司拂開淺川的手,瞪著他好一會兒。

  接著他又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語氣沉穩地說道:

  “你先休息一下。”

  “現在哪有休息時間?”

  “我是要你先冷靜下來,心情一旦浮躁就辦不好事。”

  龍司輕輕地往淺川的胸口一推,淺川頓時失去平衡,跌了個四腳朝天。

  “你就這樣躺著睡吧!就像嬰兒一樣……”

  淺川掙扎著想爬起來。

  “別動!好好地睡一覺,別浪費你的體力。”

  龍司用腳踩住淺川的胸口,一直到他放棄掙扎為止。

  當淺川閉上眼睛,不再試圖抗拒時,龍司的腳也從他的身上移開。

  淺川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到龍司用力移動那雙短腿,繞到B4號房的陽台後面。

  (或許龍司已經在不遠處找到古井的位置了。)

  這個念頭倏地閃過淺川的腦際,焦躁的情緒也跟著緩和許多。

  但是淺川仍然不想移動身軀,反而將手腳伸展成大字型,仰望著天空。

  和龍司一比,他的意志竟然如此脆弱,淺川為此感到生氣。他開始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接下來的7個小時,他沒有自信能一直保持清醒,因此決定聽從龍司的命令來行事。

  (將自我拋開,接受意志堅韌的人的指揮,這樣才能擺脫恐懼……

  還是乾脆把自己埋進土裡,與大自然合為一體吧!)

  淺川突然被一股睡意侵襲,正當他要進入睡眠狀態的一瞬間,他幻想自己將陽子高高地舉起,並再度憶起童年趣事……

  淺川從小生長的城鎮郊外有一座市立運動場,運動場旁邊的山崖下有一片棲息了小龍蝦的沼澤。

  小學時代,淺川經常和朋友一起到那個沼澤去抓小龍蝦,山崖上的紅土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耀眼。有一天,淺川厭倦了在水中垂釣,便開始在向陽面的斜坡上挖洞。

  那裡的土質非常鬆軟,只要輕輕將木板插進去,紅土立刻稀稀落落地灑在腳邊,後來朋友們也加入挖洞的行列,三四個人合力挖出一個洞來。

  一個小時後,他們挖出一個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小學生的橫穴,接著又繼續挖下去。由於他們是在放學回家的途中逗留,因此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小朋友說他該回家了。

  淺川仍留在原地默默地挖著,直到太陽西沉時,橫穴已經大得可以讓在場所有的小朋友一起躲進去。

  他抱著膝蓋跟朋友們笑鬧著。當他們縮著身子、躲進紅土橫穴裡面時,感覺自己就像先前在社會課上學過的三日原人。

  過了一會兒,橫穴的入口突然被一位伯母的臉孔堵住了。

  那個伯母背對太陽,淺川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確定對方住在附近,年約50歲左右。

  “怎麼在這種地方挖洞?萬一你們被活埋了,我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伯母一邊窺探洞內,一邊說道。

  淺川和其他小孩聞言,不禁愕然地對望著。雖然他們年紀還小,卻仍察覺到這位伯母提醒他們小心的方式太奇怪了。

  她不是警告他們:“太危險了,趕快出來!”而是說:“怎麼在這種地方挖洞?萬一你們被活埋了,我會覺得很不舒服的。”她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提醒他們。

  “嘿嘿嘿!”

  淺川對著朋友們猛笑,而那個伯母的臉依舊堵在橫穴的出口。

  突然間,龍司的臉和那個伯母重疊在一起。

  “你未免太粗線條了吧!竟然能在這種地方睡覺,真佩服你!你幹嗎笑得那麼詭異?”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黑夜很快就要來臨了。龍司的身體和臉孔擋住來自西邊的微弱陽光,四周的光線比先前更暗。

  “你來看一下。”

  龍司將淺川拉起來,然後一語不發地鑽進B4號房的陽台底下。淺川隨後跟著。

  只見陽台底下支撐B4號房的柱子之間,有一塊隔板被剝下來,龍司把手伸進縫隙裡,用力往前一拉,隔板竟啪的一聲斷開了。

  沒想到小木屋內的裝潢那麼摩登,底下的隔板卻做得如此粗糙,隨便用點勁兒就可以將它剝下來。

  龍司用探照燈照向地板下方,然後回頭看著淺川。淺川順他的意把眼睛對準隔板之間的細縫,往裡面窺探。

  探照燈照出西側有些黑色凸起塊狀物,淺川仔細一看,發現它的表面有石塊和水泥砌成的痕跡,上面壓著水泥蓋,雜草從石頭和水泥的裂縫中冒出來。

  淺川馬上聯想到古井上頭正是別墅小木屋的客廳,而且井口的正上方剛好擺著電視和錄像機……就在一個星期之前,當淺川看那卷錄像帶時,山村貞子就躲在這麼近的地方窺探上面的情況。

  龍司繼續剝開柱子之間的隔板,弄出一個可以讓人進出的洞。接著兩人一前一後鑽進壁穴中,爬到古井的邊緣。

  由於別墅小木屋建築在斜坡上,他們越往前進,就越覺得自己往下沉。淺川知道接下來他們該做什麼,而且此刻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

  侷促、狹窄的空間已經讓他們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兩人待會兒還得到古井底部尋找山村貞子。

  “喂,來幫一下!”

  龍司伸手抓住水泥蓋子裂痕裡的鋼筋,試圖將蓋子拉往一側的地面上,無奈小木屋的地板壓得太低,他根本使不上力。儘管他平時可以舉起120公斤,但是在沒有立足點的情況下,龍司只能使出一半的力道。

  淺川繞到另一側,改為仰躺的姿態,用兩手固定住身體,兩隻腳使勁兒推動水泥蓋子,結果水泥和石頭互相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淺川和龍司同時有規律地吆喝,讓彼此的力量跟著節奏同時使出來。

  (啊!蓋子動了,這口古井經過多年之後終於露臉了。

  古井是在什麼時候被封起來的呢?難道是在蓋小木屋的時候?還是結核病療養院的時代……)

  他們從水泥和石頭密合的程度,以及水泥蓋被拉離時發出的摩擦聲,推斷出古井大約被封閉了25年之久。

  龍司把小鏟子插進縫隙中,用力推著。

  “注意嚏I我一打手勢,你就把身體的重量加在小鏟子上。”

  於是淺川將身體轉個方向。

  “準備,一、二、三!”

  淺川利用槓桿原理,在推起水泥蓋的同時,龍司趕緊用力推開蓋子的兩側,最後水泥蓋發出凄厲的響聲,冬的一聲掉到地面上。

  淺川和龍司各自拿著探照燈,手擱在濡濕的井口邊緣,整個身體往上一提。

  霎時,一股酸臭味和陰冷的濕氣衝上來,味道濃得好像只要他們一鬆手,就會被吸進古井中似的。

  (她確實在這裡!這個歷代難得一見的超能力者,罹患“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的女人確實在這裡!)

  不過,說她是女人似乎不太正確。在生物學上,男女性是以性器官構造來區別,不管擁有多麼美艷的女性肉體,如果性器官有睪丸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會被界定為男性。

  淺川不曉得該怎麼界定山村貞子的性別。從她的名字是貞子的情況來看,她的父母一定希望將她培育成一個女人。

  今天上午在前往熱海的船上,龍司曾經說:“同時具有雄性性器官和雌性性器官的人是最佳力與美的象徵……”

  以前淺川在美術全集中看到古代羅馬雕刻時,還曾經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當時他看到一個成熟、美麗的女性裸體橫躺在石塊上,但是兩腿之間卻隱約可見那如假包換的男性性器官。

  “看到什麼了嗎?”

  龍司用探照燈往井底一照,只見井底積了一些水,但是從井口到井底大約有四五米的距離,無法估計水究竟積了多高。

  “井底有積水。”

  接著,龍司把繩子的前端緊緊綁在柱子上。

  (龍司打算下到井底去?)

  一想到這裡,淺川的腿不禁開始發抖。

  (叫我把身體泡在漆黑的水中撿出遺骨,我是絕對做不來的。)

  這種事情光想就幾乎讓人發狂,更別說去做了。淺川看到龍司準備下降到井底時,除了心懷感激之外,同時也不忘向神明禱告,希望這份差事不要落到他的頭上。

  或許是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龍司現在可以看清楚被苔蘚覆蓋住的水井內壁。在橘色燈光的照耀下,石壁上好像浮出眼睛、鼻子、嘴巴等奇形怪狀的圖案,不趕緊移開視線的話,就會覺得上面的圖案變成扭曲的死人臉,宛若無數的惡靈對著井口伸出手……

  龍司將繩子纏繞在雙手上,緩緩地滑進古井。

  突然間,一塊小石子掉進這個彌漫著妖氣、直徑1米寬的古井中,發出“撲通”一聲,嚇得淺川心跳幾乎停止。

  不久,龍司終於降到井底,膝蓋以下都浸泡在水裡。

  “淺川,把水桶和細繩子拿來。”

  淺川想起水桶還放在陽台上,連忙從小木屋的地板下爬出去。

  雖然外面已經一片漆黑,感覺仍比地板下亮多了。

  淺川告訴自己不要去看手錶,他環視小木屋一周,只有路旁的A1號房有燈光透出來。那個房間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熱鬧的晚餐氣氛讓淺川即使不看手錶,也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刻。

  淺川重新回到古井邊,將水桶和鏟子綁在繩子的前端垂下去。

  龍司用鏟子挖起井底的土,放進水桶裡,這其間他不時蹲下來,用手在泥土中摸索,好像還沒有什麼發現。

  “把水桶拉上去!”

  龍司在井底吼道。

  於是淺川整個人抵在井邊,用力將水桶拉上來,倒掉裡面的泥沙和石塊之後,再把空水桶垂到井底。這口古井的井口被堵住之前,可能流進了大量泥沙,即使龍司挖了又挖,還是不見山村貞子的蹤影。

  “淺川!”

  由於淺川沒有回答,龍司不禁停下動作,抬頭往上看。

  “喂,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

  淺川很想回答,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你從剛才就一句話也不說……這樣讓人覺得很沮喪呀!”

  “我……”

  “喂!淺川,你在那邊嗎?不會掉下來吧!”

  “我……我沒事。”

  淺川終於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說道。

  “啐!你還真能幫忙啊!”

  龍司罵了一聲,再度將鏟子插進水中。

  淺川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拉水桶的動作,眼看水位慢慢往下降,卻還是沒看到他們要找的“東西”。水桶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連1釐米也拉不上去,他雙手一滑,水桶頓時松落到井底。

  龍司眼明手快地避開垂直落下的水桶,但仍被噴了滿頭滿臉的泥水。儘管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氣,卻也明白淺川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笨蛋!你想殺死我啊?”

  龍司順著繩子爬上來。

  “換一下!”

  淺川吃驚地支撐起身體,結果一個不留神,頭部重重地撞到小木屋的地板。

  “等一下!龍司,我沒事,我……還有……力氣。”

  淺川語無倫次地回道。

  但龍司的臉已經從井中探出來說:

  “我看你已經沒什麼力氣了,還是換一下吧!”

  “等、等一下嘛!我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了。”

  “等到你的體力恢復,天都亮了。”

  龍司把探照燈往淺川臉上一照,發現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失去正常的判斷力,瀕臨死亡的恐懼已經奪走他冷靜思考的能力了。

  “你趕快下去吧!”

  龍司將淺川的身體推到井邊。

  “等一下!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

  “我有密室恐懼症。”

  “說什麼蠢話!”

  淺川蜷縮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害怕地看著井底不停晃動的水。

  “沒辦法,我做不來。”

  龍司一把揪住淺川的胸口,連打了他兩個耳光。

  “怎麼樣?現在清醒一點兒了吧!你講那是什麼話?‘死亡期限’就快到了,明明可能得救卻不肯努力的傢伙簡直就是人渣!你不只要救自己的命呀!難道你忘了剛才打的那通電話嗎?你想把自己的心肝寶貝一起帶到地獄去嗎?”

  一想到老婆和女兒的命運,淺川猛然驚覺不能再懦弱下去了,她們兩人的生命確實掌握在他的手上。

  “做這種事真的有意義嗎?”

  淺川明知現在問這種問題已經沒有意義,卻還是無力地問道。

  “要不要我再告訴你一些三浦博士的理論?怨念要強烈滯留在現世中,必須具備封閉的空間、水和死亡的時間這三個條件。也就是說,人在封閉的空間裡慢慢死去時,死者的怨念多半會依附在那個地方。你看,這口井是一個封閉的狹窄空間,裡面還有水……你想想錄像帶中那個老太婆說過什麼話?”

  (“爾後身體的情況如何?老是泡在水裡面玩,亡魂會找上門的……”

  玩水……是的,山村貞子泡在那潭漆黑的水中,現在也還在玩水,永無止境地和地下水嬉戲。)

  “山村貞子被丟到井底的時候還活著,她一邊等待死亡的來臨,一邊將自己的怨念附著在水井的內側。以她的情形來分析,倒是符合了那三個條件。”

  “所以……”

  “依照三浦博士所言,解開詛咒的方式很簡單,只要將有怨念的亡魂釋放就好了。我們只要將她的遺骸從狹窄的井底撿起來,做法事好好供奉,再把她帶回故鄉埋葬就好了……對,我們要將她帶回寬廣而明亮的世界去。”

  淺川想到自己剛才為了拿水桶而從地板下方爬出去時,頓時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解放感。

  (龍司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讓山村貞子體會到同樣的感覺嗎?)

  “你認為這就是咒文的內容嗎?”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這種說法太模稜兩可了。”

  龍司再度抓起淺川的胸口說:

  “喂!你仔細想想看,我們的將來有什麼是確實存在的?就算在前頭等著我們的是沒有明確答案的未來,你不也是這樣活下來了嗎?你怎麼能因為模稜兩可的理由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呢?咒文的內容……或許山村貞子想要其他東西,可是我們將她的遺骸撿起來供奉,如此一來,也有可能讓錄像帶裡的咒文消失啊!”

  淺川的臉扭曲著,腦袋瓜簡直就快爆炸了。

  (一旦封閉的空間、水和死亡的時間這三個條件符合時,亡者會留下最強烈的怨念……到底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三浦博士說的話是真的?)

  “如果你搞懂了,就趕快下去吧!”

  (我不懂!我根本就完全不懂……)

  “‘死亡期限’已經近在眼前,你還有時間在這邊磨磨蹭蹭嗎?”

  這時,龍司放低聲音說:

  “不要以為人生是可以不戰而勝的。”

  (渾蛋!我現在不想聽你的狗屁人生觀!)

  儘管如此,淺川還是把身體移到古井邊。

  “你總算決定啦?”

  淺川緊緊握住繩子,將它拉到古井內側。

  “不用怕,裡面什麼都沒有,你最大的敵人就是你那脆弱的想像力。”

  淺川抬頭一看,探照燈的燈光正對著他的眼睛,不禁令他感到一陣眩暈。

  他靠在石壁上,慢慢鬆開繩子,然後雙腳從石壁表面滑過,一口氣落下一米多的距離,雙手因為摩擦而產生一股熱力。

  淺川在水面上方搖晃著,遲遲不敢下水。

  他先伸出一隻腳,仿佛在試洗澡水溫度般先讓水浸到腳踝,一股冰冷的觸感登時從腳尖往上漫,背脊冒出雞皮疙瘩,淺川立刻縮回腳。可是此時他連讓自己懸在繩子上的臂力都沒有了,身體的重量使他慢慢地往下沉,最後兩腳終於踏到井底,旋即被水底鬆軟的泥土整個包住,淺川嚇得趕緊抓住眼前的繩子。

  他陷入極度的恐慌中,開始想像有上千隻手從地底下伸出來將他往下拉,石壁也從四面壓迫過來,仿佛歪著嘴角嘲諷淺川:“你無路可逃了!”

  (龍司!)

  淺川很想大叫,可是卻叫不出聲音來。

  他不停地喘氣,喉頭深處仍然只發出沙啞的聲音,更糟的是,他感覺到自己大腿內側有一股濕熱感,他像一個即將溺斃的孩子一般把頭抬起來……

  “淺川,你還活著嗎?”

  “我在這裡,你放心。”

  當淺川聽到龍司的呼喚聲,終於勉強吸進一口空氣。

  以他目前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開始挖土。

  淺川命令自己多想一些快樂的事情。

  (如果這口古井在星空下,一定不會讓人感覺這麼難受……

  然而眼前的情況是,山村貞子就躺在我的腳底下,這是一座死人的墳墓!)

  山村貞子在這裡結束了不幸的一生,在她死亡的瞬間有各種念頭閃過腦際,因此她借“超能力”讓那些影像滯留在這裡……

  那些怨念深鎖在狹窄的古井中,經過漫長的時間而臻於成熟,爾後在偶然的情況下,竟與正上方的電視機波長吻合,於是這樁詭異事件就此揭開序幕。

  (山村貞子在呼吸!)

  呼吸聲從四處涌上來,包圍住淺川的身體。

  “山村貞子、山村貞子……”這個名字在淺川腦海里連成一串,她那美麗得近乎可怕的臉孔從照片上浮顯出來,妖冶地對淺川搖搖頭。

  (山村貞子就在這裡!)

  淺川像中邪般在井底的泥土中摸索,並想像山村貞子美麗的臉孔和身體。

  在下到井底之前,他已經拿下手錶。此刻,他不停地揮動鐵鍬、挖著泥土,極度的疲勞和緊張使他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

  淺川反覆挖著泥土,裝滿泥水的水桶被拉上去又放下來,漆黑、幽靜的古井裡只有他的心跳聲不停地響著……

  不久,淺川從水中抓起一個頭蓋骨,它的表面十分光滑,前方還有兩個小洞。

  他用水洗掉嵌在凹洞內的泥土,然後用雙手夾住耳朵的部位,與頭蓋骨對看。

  在淺川的想像中,這個頭蓋骨應該附著血肉,深邃的眼窩讓人聯想到它擁有一對澄澈的大眼睛,再配上高挺的鼻子……長長的頭髮被水濡濕,耳朵和頸項也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

  剎那間,山村貞子帶著憂愁的眼睛眨了兩三下,試圖甩落沾在睫毛上的水滴,但由於頭部被淺川的手夾住,她無趣地扭曲著臉。

  接著,山村貞子美麗的臉龐竟對著淺川微笑,瞬間又像在調整焦距般眯起眼睛。

  “我一直想見見你……”

  淺川說完這句話,頓時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就在這時,龍司的聲音從遙遠的頭頂上傳來。

  “淺川,你的‘死亡期限’不是在10點4分嗎?而現在已經10點10分……喂!淺川,你還活著吧!詛咒已經被破解了,我們得救了!淺川,如果你現在死在井底的話,便是追隨山村貞子的腳步而去,到時候你千萬要放過我哦!如果你死了,就乖乖升天成佛吧!喂,淺川,如果你還活著,好歹也回我一句話嘛……”

  淺川雖然聽到龍司的叫聲,但是他卻沒有得救的感覺。

  此刻他仿佛幽游在另一個空間,懷著做夢般的心情,將山村貞子的頭蓋骨緊緊抱在胸前……




2006-11-15 07: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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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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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波紋一
  
  1

  10月19日星期五

  管理員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將淺川從睡夢中驚醒,他提醒淺川上午11點是退房的時間,並問淺川要不要再住一晚。

  
  淺川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拿起枕邊的手錶來看。他的手臂已經完全沒有力氣,連抬起來都覺得吃力,明天一定會感到強烈的肌肉酸痛。

  他沒有戴眼鏡,因此得將手錶拿到眼前才能看清楚。

  現在時間是11點又過幾分,淺川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甚至有點兒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您還要多住一晚嗎?”

  管理員不耐煩地問道。

  淺川聽到旁邊的龍司發出呻吟聲,確定這裡不是自己的房間。

  “喂?”

  管理員在電話另一端焦急地呼喚。

  突然間,一股莫名的喜悅涌上淺川的心頭,他看著龍司翻了個身,微微地睜開眼睛,口水從嘴角流出來。

  淺川對於昨天的記憶有些朦朧,隱約想起他和龍司去拜訪長尾城太郎到前往別墅小木屋的情景,但之後的事情全都一片模糊。

  緊接著,一連串恐怖的影像幾乎讓淺川窒息……先前他做了一個印象深刻的夢,但是在醒來的瞬間,卻把夢的內容忘記了。

  現在,淺川的心情感到格外開朗。

  “喂?您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啊!是……”

  淺川趕緊將話筒拿到耳邊回答:

  “退房的時間是11點。”

  “知道了,我們準備馬上離開。”

  這時,淺川聽到廚房那邊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覺前沒有把水龍頭關緊吧!)

  淺川搖了搖龍司的身體,只見龍司眨一下眼睛,隨即又閉上。

  “龍司,起床了!”

  淺川不曉得他和龍司究竟睡了幾個小時,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穩了。

  “龍司,我們再不離開,管理員就要加收住宿費用了。”

  淺川再度用力搖晃龍司,但龍司依舊沒有醒來。

  在無計可施之下,他突然看到餐桌上放著一個乳白色塑料袋,因此想起先前的夢境。

  他不停地呼喚山村貞子的名字,然後從地板下的濕泥中挖出山村貞子的骨骸。之後,龍司用清水將山村貞子沾滿泥濘的骨骸洗乾淨……

  那個時候已經過了“死亡期限”,而現在……淺川仍活著!

  這表示他們已經成功地趕走死神,生命將開始綻放光芒。

  塑料袋中裝著山村貞子的頭蓋骨,它就像大理石擺飾一般美麗。

  “喂,龍司!該起床了!”

  突然間,淺川的腦中閃過一股不祥的預感,於是急忙貼在龍司的胸口,確認他是不是還活著。

  正當他的耳朵快要碰觸到龍司的胸口之際,脖子冷不防被兩隻粗手掐住。

  淺川陷入極度的恐慌中,拼命地掙扎。

  “嘿嘿嘿!笨蛋,你以為我死了嗎?”

  龍司鬆開掐住淺川脖子的雙手,像小孩子般發出奇怪的笑聲。在經歷過那麼恐怖的事件之後,龍司這個惡作劇實在叫人笑不出來。

  淺川努力克制住胸中的怒氣,畢竟他欠龍司一個人情。

  “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彼此彼此,誰叫你昨天晚上那樣嚇我。”

  龍司躺在床上發出“嘿嘿……”的笑聲。

  “我昨天晚上怎麼了?”

  “誰叫你昨天晚上不說一聲就倒在井底!我以為時間到了,你已經被Get Out了,我差點兒被你嚇死。”

  淺川不解地眨著眼睛。

  “咦?你不記得啦!嗯……你真是個煩人的傢伙!”

  淺川根本記不起自己昨晚是如何爬出井底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記起自己昨天晚上在虛脫的狀態下,被龍司用繩子拉出古井。即使龍司擁有強大的臂力,但是要將一個60公斤重的人拉上來四五米,的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淺川被拉出古井的樣子,與志津子從海底拉起役小角石像的情景倒是挺像的。

  不過,志津子將石像拉上來之後,獲得不可思議的力量,而龍司拉起淺川後,卻落得渾身肌肉酸痛的下場。

  “龍司。”

  淺川難得以如此正經的語氣叫道。

  “幹嗎?”

  “這次多虧有你幫忙。”

  “少來!不要說這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

  “如果沒有你的幫忙,現在我可能已經……我真的很感激你。”

  “你別再說了,我真的想吐呀!被你這種人感激又得不到一點兒好處。”

  “一起去吃午餐吧!我請客。”

  “當然是你請客嚏I”

  龍司一邊說,一邊準備起身,但腳步顯得有些踉蹌。

  淺川從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餐廳打電話給住在足利的老婆,說他會依照先前的約定,在星期天早上租車去接她們母女。

  阿靜詢問淺川那件棘手的事件是不是已經解決了,淺川回答她:

  “大概吧!”

  目前他只能以自己還活著的事實來推斷事情應該已經獲得解決。

  不過當他放下話筒時,心中仍對一些細節無法釋懷。

  他不確定龍司是否也有同樣的疑問,因此在餐桌上問他:

  “喂,事情真的就這樣解決了嗎?”

  龍司趁著淺川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把午餐掃個精光。

  “小寶貝很高興嗎?”

  龍司沒有立刻回答淺川的問題,故意扯到其他地方。

  “嗯。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還有一些疙瘩?”

  “你在意嗎?”

  “你呢?”

  “有一點兒吧!”

  “哪一點讓你放心不下?”

  “就是那個老太婆說的話:‘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個老太婆的預言。”

  淺川知道他跟龍司在同一個問題上產生疑問,接著說道:

  “如果老太婆口中的‘你’是指山村貞子的母親——志津子的話……”

  淺川尚未說完,龍司立刻反駁道:

  “這是不可能的!錄像帶上的影像是盤踞在山村貞子眼底或她心中的畫面,因此老太婆應該是對著她講話才對。所以,老太婆所說的‘你’除了山村貞子之外,不可能是其他人。”

  “老太婆的預言有可能只是胡說的。”

  “山村貞子的預知能力應該是百分之百正確。”

  “可是,山村貞子不能生小孩呀!”

  “所以這才奇怪啊!就生物學來說,山村貞子不是女人,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所以她不可能生孩子,何況她到死前都還是處女啊!而且……”

  “而且什麼?”

  “強暴她的長尾城太郎是日本最後一個天花患者,這是個奇妙的巧合。”

  淺川的心頭罩上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果這整件事情涉及遺傳基因的構造和組合,或是地球誕生之前,宇宙的混沌狀態的話,那就不是單靠個人的力量所能解決的事情了。

  現在他只能盡量讓自己接受既有的事實,勉強自己抹去心中的不安。

  “你看我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不就表示咒文之謎已經解開,這個事件已經結束了……”

  說到這裡,淺川突然想到役小角的石像是否也運用超能力驅使志津子採取行動,事後才賦予她神奇的力量?

  淺川覺得這件事與他們昨夜挖出山村貞子頭蓋骨的情形很像,他從古井底部撿起山村貞子的遺骨,而志津子從海底撈起役小角的石像。

  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山村志津子獲得的能力為她帶來不幸……

  龍司瞄了淺川的臉和肩頭一眼,確定眼前這個男人確實還活著之後,接連點了兩次頭。

  “嗯,這件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龍司嘆了一口氣,整個人深陷在椅子裡。

  “可是……”

  “什麼?”

  龍司一邊支起身體,一邊喃喃問道:

  “山村貞子到底生下什麼東西?”




2006-11-15 08: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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