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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篇 ][轉貼]抓鬼一家人第三部 《與魅共舞》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lancs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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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我沒有名字。最終,她老實地回答。
他沒有半點訝異的表情,只是憐愛地勾起她的下巴,說,那我送你一個名字吧,櫻華。初見你時,穿了一身櫻花顏色的衣衫,再見你時,又在這滿坡的櫻花樹下。華通花,比花少了幾分俗意,如何?
  
   櫻華……她楞楞地重複,然後點點頭。
  
   終於,自己有了一個像人類的名字。她感激地看著他。那雙海一樣深藍的眼眸,那片溫柔無比的笑容,像個漩渦,將她的心一點一點吸了進去,再難脫逃。
  
   願意跟我一道離開麼?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然後緩緩背過身,沉沉地說,我需要有一個同伴。
  
   她願意跟他離開麼?離開是什麼意思?要她離開鍾家?她問自己一串問題。
  
   我不想總是一個人。他回過頭,笑得有些寂寞。
  
   好,我跟你離開!
  
   他的笑,有無法言語的魔力,瞬間摧毀了她所有的猶豫。所有的牽掛,所有的躊躇,全部化成了一股隨他而去的堅定信念。
  
   也許,是時候為自己做一個選擇了。
  
   真的?你願意為我離開家園?你……不怕我是個壞人,害了你?見她應了自己,他反而有了不安。
  
   我覺得,你不是壞人。她認真地想了想,給了一個簡單到可笑的答案。
  
   作為一場約定的唯一見證者,櫻花樹上的枝葉唰唰搖動,像一群竊竊私語的人。
  
   「就是這樣麼?!你為了一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選擇離開棲身了數百年的鍾家……」鍾晨?的口氣裡,沒有驚訝,也沒有責怪,只有一點惋惜與不解,「那你離開時,為何要放火燒掉所有的手札?還有我曾太爺爺對你的記憶,是你……還是他下手抹去的?」
  
   「對不起……」櫻華的頭一直不曾抬起,「在我同他約定離開的那天,他告訴我,其實他並非普通人類,也知道我同他一樣,不過是披著一層人類的外衣。也正因為如此,上天注定同樣孤獨的我們,可以以彼此為依靠。他的語氣,如此坦誠,我無法不動容。」她頓了頓,繼續道,「那些手札,的確是我放火毀掉的。他說,既已決定離開,便要走得乾乾淨淨。所有關於我的一切,還是不要留於世上。就讓關於『魑』的一切,都成為不可繼續的謎,慢慢消失吧。」
  
   鍾晨?略一思忖,說道:「他不但要你毀掉我家的手札,還出手消去我曾太爺爺對你的記憶,要我們鍾家徹底失去你的下落。呵呵,羅德,他有這個本事吧,一個可以自如玩弄他人記憶的旁觀者。」
  
   櫻華慢慢抬起頭,嘴唇嚅囁著,似想承認什麼,卻又沒有那個勇氣,好半天才答道:「以主人的本事,羅德要抹去他的記憶,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那麼,是有幫兇?」鍾晨?一挑眉,心中已瞭然七八分。
「我……我偷偷在主人的酒裡,下了羅德專門配製的亂魂香。」櫻華的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主人好飲……卻全沒想到,我會在他的酒裡下這般玩意兒,讓他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最沉的睡眠,防備全無……他方才下得了手。」
  
   曾太爺爺好杯中物,鍾晨?早有耳聞,傳說他曾為搜尋天下美酒遊歷大半個中國,但是卻沒想到,竟在這事上遭了別人的道。難怪爺爺還有父母,從小就告誡自己不可貪杯,原來鍾家早有不良典範。
  
   「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懷疑過他要你做這一切的真實動機?」鍾晨?把櫻華從地上扶起來,不溫不火地問,「於你而言,一個見過兩面的男人,便能抵消跟鍾家數百年的緣分,甘願從此消失,再不回頭?」
  
   「我……只以為他是個同我一樣的人,一樣的寂寞而已……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櫻華背過身,一滴愧疚而傷心的眼淚從臉頰上無聲滑落,「他與我的相遇,並非一場美麗的邂逅,而是……故意的巧合。」
  
   她望著對岸的彼岸花,火紅的顏色點染了她蒼白的眼底:「從我在教堂第一次見到小主人時,我便知道,我的宿命終於開始懲罰我當年的過錯了。千方百計叛逃的人,終還是找來了,避無可避。我欠鍾家一份忠誠,如今,應當還給小主人。」
  
   聽著她有些迷亂的講述,鍾晨?認真道:「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老祖宗曾說過,魑魅魍魎裡頭,要對你特別留意。看來他也知道,這世上最無法操縱,最變化莫測,最無法解釋的,便是感情兩字。你不是人類,卻有人類的感情與智慧,一旦被心懷叵測的人知曉,加以利用,只怕後患無窮。」
  
   櫻華苦笑,沿著黑色的河水朝前走,複雜的目光期盼又畏懼地在四周搜索。
  
   「難道你不準備跟我說說,你跟羅德出走之後,這幾百年間發生的事?」鍾晨?加快幾步,與她比肩而行,又指著彼岸花問,「冥界的渡難花一夜間失蹤,也是羅德所為吧?事到如今,你已經沒有立場再替他隱瞞了。」
  
   「我想找到她!」櫻華突然轉過頭,答非所問,「只有見到她之後,我的疑惑才能解開。」
  
   「你……」鍾晨?愕然於她突然堅決的臉,那種執著,藏了不可想像的力量,「一定要見到屍女麼?」
  
   一聽到屍女兩個字,櫻華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壓抑在心裡最深處的情緒瞬間爆發而出,大喊道:「是!是!我想見她!我一直想見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會讓他如此奮不顧身,棄我於不顧!!」
  
   撼動人心的聲音迴盪在四周,飄渺輕微的回音尚不及消褪,鍾晨?只覺一股奇異的壓力,波浪般朝身上推來,跳動的心臟在這瞬間慢了一拍,異樣的移動之力從腳下的土壤中傳來,似是站在一張地毯上,不經意間被人抽走的感覺。

  
他低頭一看,不過眨眼間,腳下涼潤的黑土突地變了顏色,一片灼目火紅,暗藏著犀利的金亮光華,岩漿般覆蓋著整個地面,絲絲白煙,從岩漿龜裂的縫隙中不斷冒出,看得人觸目驚心。
  
   「小主人小心!」櫻華朝鍾晨?大叫一聲,猛抓住他的胳膊朝空中飛起。
  
   剛一離地,方才鍾晨?所站的地方,便被滾滾岩漿覆蓋,清晰的熱氣騰騰而起,竟灼得他的腳掌微微發疼。起飛慢了半拍的鎏野,此時正嗚嗚呱呱地亂叫著,高難度地扭曲著身子,拿前爪拍著後爪上燒焦的一縷絨毛。
  
   「雖然這裡是幻憶空間,一切本該是不存在的虛無。可是,你也知道這個幻憶空間已經被他們兩人的力量改變了本質。我們兩人的魂魄與肉身已經同這裡融為一體,所以這岩漿,於我們而言是有真實的殺傷力的。」櫻華心有餘悸地看著腳下,紅亮的光華晃得人眼花。
  
   鍾晨?念動浮空咒,將身子穩在半空中後,這才四下打量,發現黑河與彼岸花,還有頭頂那片星子稀疏的夜空,俱不見了蹤影。此時的天空,像一面無邊的鏡子,將腳下的岩漿倒映出來,而夾在兩片熾熱火紅中的兩人,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可能。
  
   「這又是什麼地方?」鍾晨?皺眉道,連胤同羅德交織而成的幻憶空間,果然是變化多端,詭異難測。
  
   「這裡……」櫻華楞了,「這裡……是冥界的八重炎獄。」
  
   話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束從地底岩漿裡直射天際的暗紅光束上,隨後,她毫不猶豫地朝那光束飛去。
  
   冥界八重炎獄?!鍾晨?追了過去,在心頭暗暗重複著這個聞所未聞的地方,怎麼眨眼間又來了這裡?!
  
   很快,兩人和鎏野不約而同地駐足在一方修得整整齊齊的矩形凹地上,那直上天際的光束,便是從這凹地的中心發出。
  
   血紅的光,水紋般注滿了整個凹地,鬼魅般緩緩蕩漾。視線穿過這些半透明的游離物再往下時,鍾晨?的面色微微一變。
  
  
凹地之下,橫七豎八壘疊著無數形態各異,殘缺不全的屍體,而每具屍體的咽喉處,都繫著一根奪目的紅色細線,犀利的光華從細線上閃耀而出,彼此交繞在一起,然後彙集成了中央那股巨大的光束,直向天空。
  
   而在凹地上方的邊緣上,有一層淺淺的氣流,托著個抿嘴酣睡的小嬰兒,在這讓人窒息的環境裡,散出一丁點寧靜之意。
  
   可是,這裡是冥界,除了死亡仍是死亡,任何與生命有關的東西,於此地都是一種突兀。但,他們的確在那堆外形駭異可怖的屍堆之上,見到了這麼一個鮮活嬌嫩的新生兒。
  
   「那是……」鍾晨?的目光偏移到嬰兒身旁,眸子裡倒映出另兩個高大的身影。
  
   酣睡的嬰兒身後,從虛空中席捲而至的漩渦狀氣流,激蹦而出的金藍光彩散去後,黑衣加身的連胤站在氣流的中心處,緊跟而至的,是個一身紅衣,體格壯碩,虎眼豹須的壯年男子,一個亮噌噌的酒葫蘆掛在他的腰間,悠閒地搖搖晃晃。
  
   「鬼王?!」
  
   「老祖宗?!」
  
   櫻華和鍾晨?一眼認出了這個紅衣大漢,鎏野則更是興奮,手舞足蹈地唧唧亂叫,若不是鍾晨?快它一步揪住它的小翅膀,這個不分來人是真是假的傢伙已經一頭朝下頭那兩個「老熟人」衝去。
  
   到了這個時候,鍾晨?完全體會到了所謂「幻憶空間」的魔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這裡完全模糊了界限,看到的一切雖是「虛無」,但又的的確確發生在這個世界裡,且真實而清晰的存放在某個人的記憶之中。這個空間,沒有方向,沒有穩定,甚至沒有邏輯,有的,只是「意外」。
  
   或許,這是鍾晨?平生所經歷過的,最離奇的一場「旅行」。他怔怔看著下頭,浮雲般輕鬆立在滾滾岩漿上的兩人,尤其是鍾馗這個只在家中祖傳畫像上出現過的「大人物」,揣測著剛才櫻華那聲震撼人心的喊叫,將他們帶到了幻憶空間的哪一部分,或者說,把他們帶到了誰的記憶中,是連胤,還是羅德?!
  
   照這情景來看,老祖宗尚在冥界的時候,那起碼得追溯到宋元時期。看來,幻憶空間裡不但模糊真假,連時間的距離也被輕易模糊。
  
   櫻華小心翼翼地降低著高度,站在距那冥界曾經的兩大巨頭幾步開外的地方,屏息靜氣,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試圖聽清他們說出的每一個字。
  
   「不要激動,那個依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只是幻影!」鍾晨?懶得跟鎏野這個只知道吃的所謂神獸解釋幻憶空間的原理,一手抓著它的翅膀,提小兔子似地提著它落到櫻華身邊,心裡突地冒出個念頭,低聲問道,「你是老祖宗親手造出的法器,多多少少也跟在他身邊不少時日,難道對這個場面一無所知?」
  
   不待櫻華回答,洪鐘般響亮的大嗓門以劈裂空氣之勢衝入他們兩人耳裡。
  
   「小子,你當真的?」
  
   堂堂冥王,居然被叫做「小子」?!鍾晨?在心裡朝他的老祖宗豎起了大拇指,難怪鍾家歷代出強人,血統的作用的確不可小視。
  
   連胤巍然不動,眼都沒有眨一下,薄唇裡淡然送出幾個字:「自然是當真。」
  
   「你!」鍾馗一跺腳,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可知道這麼做的後果?!那不是個普通貨色,是一頭深睡的猛獸,你可敢擔保將來……」
  
   「老鬼,所有人都稱你鬼王,奉你若神明。對此我毫無介意。」連胤緩緩轉過頭,深黑到可以吸走人魂魄的眸子裡,是不怒而威的一瞥,「但,冥界的王,依然是我。這一點,你該比誰都清楚吧。」
  
   櫻華的眉頭皺了皺,連胤的眼神令她心生寒意,不僅她,鍾晨?一時間也無法把此刻的他,跟之前認識的那個總是溫和微笑,有時候甚至有些無賴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難道,這才是冥界之王的真面目?!只需一個不太用力的眼神,便能將一切凝結到冰點。
  
   鍾馗瞪大眼睛,黝黑的面孔居然有了漲紅的意思,滿臉鬍鬚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尷尬,有點好笑地抖動著。大概連胤那句話,像個來不及下嚥的湯圓,一不小心就哽住了喉頭。
  
   「老子知道你是這裡的狗屁大王!」憋了半天,鍾馗到底按捺不住大罵出口,「可是,你這小王八蛋也該知道八重炎獄裡鎮的是什麼玩意兒!」他一邊大罵,一邊揪住連胤的胳膊朝凹地那邊拽,邊拽邊指著凹地裡的屍體吼,「那些都是上百年才出一個的噬生魋,屍中的極品!得用你的鎮魂縛才能壓制的怪物!」
  
   「我知道。」連胤鎮靜地拉開他的手,看著一旁的小嬰兒,淡然道,「冥河欠一個合適的守衛,她是最合適的。」
聞言,鍾馗的雙眼不僅瞪得更大,且眼神發直,一邊誇張地挖著耳朵,一邊厲聲質問:「你知道你在說啥?你要養一隻……一隻噬生魋的孽種,還要她去做冥河守衛?你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了?」
  
   面對鍾馗暴風驟雨般的責罵,連胤一點不惱,態度依然如故:「老鬼,關於噬生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還要知道什麼?」鍾馗氣得鼻子發歪,恨不得舉起腰間的大葫蘆砸到那個不醒事的固執腦袋上,「凡含著一口極怨之氣喪生的人,若不化解那口怨氣,屍僵不腐,必成殭屍。深山老林有靈獸名魋,形似熊而毛赤,罕見,若孽緣巧合,有殭屍食其肉吸其血,則成不人不鬼,不屍不妖的殺生利器,噬生魋!世上一切生靈,便是它們的食物,且這群怪物天生沒有魂魄,肉身卻能長年存世,刀劍不斷,火燒不傷。它們生性貪婪,永食不飽,最喜食人類腦髓,雖脫不了死屍的根質,卻擁有繁衍後代的本事,總而言之,對這群只懂得害人的下作東西,自當見一殺一,寬恕不得!你卻……」
  
   「八重炎獄裡,鎮壓的是歷任冥王抓回來的噬生魋。噬生魋這種玩意兒,幾百年會碰巧出一兩個,但,我從未見過有哪只噬生魋在被八重炎獄裡的鎮魂縛和炎獄火逐漸化去形體時,還能誕下後代。」連胤伸出修長的手指,朝女嬰所在的地方輕輕劃了一個圈,那托著嬰兒的氣流頓時聽話地調了個方向,悠悠地飛到了連胤面前。
  
   乖巧的女嬰,小小粉拳稚氣地握著,嫩紅得像要沁出水來的小嘴是不是吧唧兩下,一個亮亮的氣泡頑皮又好笑地掛在她的鼻孔外,隨著她平穩的呼吸時大時小。
  
   若這是個生在人間的正常孩子,那麼毫無疑問,見者沒有一個會不喜歡她,會不打心眼裡去疼愛這個小生靈。
  
   說實話,連鍾晨?這種對嬰孩敬而遠之的鐵血大男人,面對這個粉雕玉琢的極致小人兒,心裡也情不自禁生出幾分憐愛,在這個時間,他很沒來由地忽略了這小人兒的來歷,忽略了她,是老祖宗口中十惡不赦的屍中極品——噬生魋的孽子。
  
   這瞬間,在他眼裡,又或者在連胤眼裡,那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嬰孩。
  
   櫻華的臉色本就蒼白虛弱,在見到這女嬰之後,變得更加難看,一種無形的緊繃感包裹住她全身上下,只怕一個不小心,就將她裂成碎塊,從心到身體。
  
   從連胤與鍾馗暗含火藥味的對話聽來,這個女嬰的真正身份,並不難猜。
  
   「你……還好吧?」鍾晨?並不怎麼擅長安慰女人,不過,縱使他猜不出櫻華的全部心思,單憑她此刻微顫不止的身子來看,她心裡的痛苦糾結可見一斑。之前自己不過提了提屍女的名字,便惹她爆發出心底的鬱結,這力量甚至直接影響到了他們在空間裡所處的環境。
  
   莫非……櫻華對於屍女的執念,竟強大到了可以以她自己的意願,在這個幻憶空間裡找出關於屍女的一切?!
想到這裡,鍾晨?忙在她耳畔盡量溫和地說道:「先別激動,且看看事情始末再說。」
  
   櫻華沒有回話,只咬緊下唇點了點頭。


2008-5-2 09: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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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晨?暫時鬆了口氣,方纔她一激動,他們幾個便從山水平靜的冥河之畔掉進炙熱難耐的八重炎獄,若她多激動幾次,光是這地點的轉換便叫人吃不消,何況新地點更預示這新危險,如果掉進個更加麻煩的地方,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命活著離開。
  
   「我的冥王大人,你究竟想怎樣?」鍾馗被連胤眼中,那抹暗藏於冷漠之下的溫柔徹底打敗,撅著鬍子惱怒地質問。
  
   連胤把頭低了低,湊近了些看著女嬰,嘴角竟泛起孩子氣的淺笑,雖然只是一剎那,卻被眼力出眾的鍾晨?看個一清二楚。
  
   這個傢伙……難道對這小孩心軟了?
  
   鍾晨?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冥王這等人物,怎可能有機會在他身上用上「心軟」兩字?!但他剛剛看著女嬰時的笑容,又的確是那種不加修飾的柔軟和純粹。
  
   鍾晨?搖搖頭,連胤啊連胤,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若我把她交給你,你當如何處置?」連胤側目掃了鍾馗一眼,反問他一句。
  
   「自然同下頭那些孽障一樣!我鍾馗怎能任這種妖孽為禍人間!」鍾馗歷來心直口快,不帶任何迴旋餘地地回答。
  
   「只是個孩子呢……」連胤伸出食指,好奇地逗弄著嬰兒的小手。
  
   「孩子?!」鍾馗被他的神情跟話語噎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嬰兒逗人疼愛的臉蛋上,重重歎了口氣,「現在是黃毛稚兒,將來,必成心腹大患……不除不可!」
  
   要對這樣一條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小生命」趕盡殺絕,哪怕是鍾馗這般的錚錚鐵漢,狠話說得斬釘截鐵,可真要到動手那剎那,怕也不是那麼利落。這神一般的老祖宗,那聲心思複雜的歎息,鍾晨?聽在耳裡,許是血脈相連,許是心性相近,他輕易感受出這聲歎息裡的無奈和矛盾。
  
   鍾家人嫉惡如仇,殺惡鬼邪靈絕不手軟,為了守護人界安定,他們中的一些寧可戴上冷漠無情的面具,摒棄掉可能會影響判斷力的感情。然,不管他們以怎樣的姿態活著,以怎樣的方式對付敵人,那層埋在心底的柔軟,從不曾失去。
  
   冷漠與善良,或許很矛盾。但,那便是天性。
  
   換了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向那孩子下手麼?哪怕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鍾晨?想不出答案。
  
   「老鬼,我說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連胤的手指移動到嬰兒偶爾微顫一下的眼皮上,溫柔地觸碰,「噬生魋生性兇猛,一旦產下後代,其子的邪力會成倍增強,若子又生子,以此類推,越到後面,噬生魋的力量會越大。」
  
   「我自然知道這個!」鍾馗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吹鬍子瞪眼地跟連胤吼道,「明明你自己也知道,為什麼還要對這個孽子……咳!若這禍胎真是那萬中無一的『幾代單傳』,你我都該明白她的破壞力會有多強!」
這番話,刺得鍾晨?背脊上流過一片寒意。他想到在柳溪村所見到的,煉獄一般的情景,那座高高層疊的屍山,還有那安坐其上,食人如家常便飯的妖女……
  
   噬生魋……屍女,到後來跟羅德糾纏出的種種,那一切匪夷所思的禍事,歸根結底……難道要歸咎到連胤的一時之仁?
  
   鍾晨?怔怔地盯著連胤,心中暗流翻湧。
  
   「噬生魋的後代,會絕對忠實於幫它睜開雙眼的第一個人。」連胤的手指停在嬰兒的左眼上,頭也不抬地說,「這就是你不知道的其二。照常理來說,噬生魋的後代第一個看到的,往往是他們的母親,所以有樣學樣,成為另一個更加厲害的食人魔物,不足為奇。但這個孩子,跟她的同類不一樣……」說著,他側過頭,輕笑,「因為她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
  
   話音剛落,連胤長臂一舒,將嬰兒小心摟入懷中,整個人輕巧地飛到半空,另一手伸出食指,在嬰兒的眼皮上輕輕一抹,又俯首在她眉心處輕吹一口氣,低呵了聲:「開!」
  
   一層美若彩虹的光華從女嬰臉上流過,緊跟著,那雙一直憨憨閉上的雙眼,慢慢睜開了來。
  
   生成介乎墨綠與黝黑之間顏色的眸子,卻有玻璃般的透徹純美,圓圓的,乖巧而靈慧的轉動著,鍾晨?的臉,帶著慣有的微笑,映照在上頭,像沉進一壇幽深寧靜的醇酒,帶著致命的吸引力,緩緩散開,漸漸淡去。
  
   咯咯咯咯。
  
   銀鈴一樣的稚嫩笑聲,從女嬰口裡快樂地蹦跳而出。第一次看到這世界的她,在連胤懷裡興奮地亂動著,小手在胡亂舞動幾下後,好奇地抓住了連胤輕戳著她鼻子的手指,不再咯咯大笑,只睜大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音節,望著這個跟自己咫尺之遙的男人。
  
   鍾馗緊閉著嘴,冷眼看著連胤抱著嬰兒從空中落下,良久,咬牙斥了一句:「孽緣!呸!」
  
   嬰兒轉動眼珠,無辜又純潔地看著一臉怒氣的鍾馗,愣了片刻,卻又咧嘴笑開了,還努力地伸出手來,做出要鍾馗抱抱的可愛姿勢。
  
   看著這麼個小東西,鍾馗的怒氣,似乎有了剎那的減弱。
  
   「相信我,她會是最優秀的冥河守衛。」連胤很有風度地應對著他那一聲「呸」,笑道,「我會好好看住她。」
  
   「跟我說這些沒用!」鍾馗氣咻咻地轉過身,拿起酒葫蘆,憤憤拔開塞子,朝口裡猛灌一氣,然後打了個酒嗝,一掀鬍子道,「這是你的地盤,你才是這裡的王。總之,若無事便罷,要是真被我料中,出了什麼岔子,老子連你一道收拾!哼!」
  
   說罷,鍾馗腳下一蹬,騰空遠去。
看著他老人家火氣十足的背影,櫻華苦笑著搖搖頭:「鬼王總是這個樣子,口硬心軟。」
  
   「呵呵,跟我想像中差不多。」鍾晨?一笑,又低喃道,「鍾家人……都是這樣吧?!」
  
   「若鬼王執意要滅了……她……」櫻華很艱難地吐出一個「她」字,幽幽道,「怕連胤也是阻止不得……鬼王的心,到底也是軟了這一次。」
  
   「一念之仁……」鍾晨?回憶著柳溪村時,連胤曾說過的話,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正好做出了最貼切的解釋。
  
   連胤彎下腰,將女嬰放在腳邊,似笑非笑地喃喃:「呵呵,為了你,鍾老鬼差些同我翻臉,但願你我就此而生的主僕之誼,不成千刀萬剮的絕世孽緣吧。」
  
   說話間,腳下的女嬰突然有了變化,白胖的手腳漸漸拉長了去,圓得像個球似的身軀,也在一股無形之力的催動下,生出了婀娜的曲線,頭上微卷的黑髮,也一簇接著一簇地蔓延開去,清亮卻美艷的光澤,覆蓋其上。
  
   此刻的她,像電影院裡播放的神奇畫面,一朵花開,只是彈指一揮間。不消片刻,剛剛還牙牙學語的嬰孩,竟生成了一個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的動人女子。她靜靜地躺在連胤造出的浮動氣流上,美目輕轉,用一種最純淨的目光,打量著四周的一切。
  
   連胤手指一動,一件素淨的墨黑紗衣憑空而生,裹住那個赤裸而美麗的軀體。
  
   櫻華下意識地抓緊了鍾晨?的手,牙齒幾乎要把下唇咬出血來。
  
   是她……果真是她……
  
   鍾晨?皺起了眉頭。
  
   再是天大的錯誤,其起因亦不過是瞬間的感情用事。
  
   這句話,是否該送給連胤?!

   兩道深沉而繚亂的視線,凝固在連胤,以及由他一手「造」出的女子身上,在這個沒有時間概念的空間裡,四周的所有既有固若磐石的靜止,又有頃刻湧起吞沒一切的危險,統一又相斥的勢頭,靜藏在不可觸摸的空氣下……
  
  
   「救命啊!!!」
  
   古靈夕的尖叫足以撕裂半壁天空,如果此刻有飛鳥經過,必然高空墜落,死不瞑目。
  
   「丫頭,不必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吧?」連胤苦惱地掏著被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我一早已經跟你說過,不論見到什麼,都不要慌張!」
  
   「我……我能不慌張嗎?我……」古靈夕激動得舌頭打結,猛指著腳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那麼多骨頭!」
  
   一大片不見邊際的開闊地,鋪滿白森森的顏色,在暗紫無雲的天空下,放肆地膨脹開去。稍一細看,這滿眼的慘白,竟是無數白骨密密實實疊加而成,或許是堆積的時間太長,又或許是被某些力量刻意壓搾過,這些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白骨,彼此間的契合度竟然非常完美,接縫處怕是連刀片都插不進去。
踩在這塊不可思議的「骨頭地」上,說不出的寒意從古靈夕的腳底直竄心臟,硬是給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打從剛才被連胤拽著跳下七寶塔,魂兒跟身子就像分了家似的,等到人清醒過來時,古靈夕發現自己既不在七寶塔的大殿內,也不在塔外的空地上,而是莫名其妙站在一塊天空呈著妖異紫色的曠野中,身邊,除了連胤,還有個幾乎壞了大事,尚在昏迷的中的霍青雲。
  
   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從塔上落下來摔死了,此刻已經不在人界,並為此嚎啕大哭,悲歎自己尚待字閨中便香消玉殞,直到連胤用力擰起她臉蛋上一塊肉,告訴她死魂靈對於掐肉這種行為是不會產生痛覺之後,抓狂的她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還不待她開口詢問他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便有一陣不尋常的壓迫式氣流自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擠得她五臟六腑都快纏到一塊兒去,連眼睛也在這瞬間出了問題,只見到漆黑一片。
  
   等到那陣怪流消失後,古靈夕摀住發緊的胸口,剛一睜眼,就爆發出方纔那聲鬼哭狼嚎的尖叫。
  
   這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剛才明明不是夜裡麼,怎麼突然變了白天,可是看這古怪的紫色天空,跟正常的白天又有所區別,還有那片滿眼的白骨地,讓人不寒而慄……老天,自己究竟是被連胤那個傢伙帶來了哪裡?
  
   「我的冥王表哥,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她踮起腳尖,盡量用最少的身體面積去接觸地上那堆冰涼的白骨,小心翼翼地跨到連胤身邊,抓住他的手臂往死裡搖,語無倫次道,「告訴我告訴我!這裡是哪裡哪裡?啊……老鍾他們呢?你留他在塔頂上跟枉死城主對戰……他會不會有事?」
  
   「你不要再這麼亂搖一通,我就考慮告訴你!」連胤用力拉下她激動的雙手,摁住她的肩膀厲聲道,「靜下來!!」
  
   有時候,威懾力不失為一帖最佳的鎮定劑。
  
   早習慣於連胤的溫和與憐愛,甚至不曾被他說過一句重話的古靈夕,被這個冥王表哥此時的氣勢與神情鎮住了,體內那股不由她控制,胡亂奔竄的恐懼感,以及由此引發的種種無狀行為,頃刻間被壓制得服服帖帖。
  
   「我……」古靈夕大口喘息著,有些委屈地癟癟嘴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從我一來到這個地方,心裡就有說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是害怕,好像又不是。」
  
   連胤的口氣恢復了從前的鎮定溫柔,他把狀態嚴重不好的古靈夕攬進懷裡,輕聲道:「我知道。作為一個正常的人類,你的所有反應都是正常。因為這個地方,並不是屬於你們的世界,所以你的身體和精神會為此出現如此強烈的牴觸。」
  
   古靈夕抿緊了嘴唇,用力地點點頭。
「不要怕,我在這裡,萬事平安。」連胤笑著輕拍她的背脊,炯炯的眼神投向漸漸染上一層暗黑之意的天空,道,「這裡是我……還有羅德的幻憶空間。」
  
   「幻憶空間?」古靈夕直起身子,萬般不解地看著他。
  
   連胤不慌不忙地轉動著眸子,掃視著這裡的每一寸地方,說:「簡單說,從我們打塔頂上落下時,羅德在那時出手給我們製造了一個『夢』。身為旁觀者的他,深諳幻術,並有操縱記憶的獨特本事,他不過想用由他造出的這個『夢』來困住我,逼我就範。」
  
   幻境?!難道這裡也是跟那個顛倒結界差不多的幻境?
  
   古靈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明白了,羅德那個混蛋,想用這些虛假的景象來迷惑我們,然後趁機偷襲!」
  
   連胤卻搖搖頭,蹲下身,屈起手指在腳下一塊凸出的顱骨上敲了敲,清脆的卜卜聲接連響起。
  
   「聽到了吧。」連胤抬頭看看古靈夕,「這裡的一切都是貨真價實的。是一個最真實的『夢境』,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個夢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古靈夕一怔,以她對於「幻境」二字的認知,實在很難理解所謂的幻境,如何能跟「真實」二字扯上關係,在她看來,幻境只是個跟虛假劃等號的玩意兒,只要知道這是個幻境,不要被其迷惑就能解決問題。
  
   「作為旁觀者這個罕見族群的後裔,羅德的力量,的確超乎了我的估算。」連胤站起身,望向空中某個方向,別有深意地笑笑,「除了力量,他是個相當聰明的男人。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地化解敵人的強勢。他若不是我的對手,我會很有誠意地邀請他來冥界助我打理事務。」
  
   古靈夕越聽越不是味兒,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個傢伙還顧著誇獎那個該殺千刀的禍胎羅德?
  
   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連胤的額頭:「大哥,你沒病吧?現在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說……」
  
   「丫頭,好多事是你這個年紀不能明白的。老實說,除了鍾馗老鬼,這個羅德是第二個讓我有些頭痛的傢伙。」連胤自嘲地搖搖頭,旋即卻又歎了口氣,「只可惜,他終是算錯一步。以為用詭計逼我魂魄不齊,我便會成那砧上之肉任他宰割。」
  
   「難道我們不是嗎……」古靈夕嘀咕一句,三個大活人,其中一位還是神一樣的冥王,就那麼一下子便被羅德用什麼該死的幻術齊刷刷弄到這個白骨遍野的鬼地方來,這個快速,這個容易,難道還不夠體現出他們已經是「砧板之肉」的特性?
  
   「如同我低估了他的本事,他同樣低估了我的。」連胤淡然說道,「他用術法切入我的記憶,妄圖用我的記憶造出讓我自己都無法擺脫的幻憶空間,卻沒有想到……」他狡黠一笑,「他會的,我也會。他的記憶,成了我最有效的武器。我要他跟我一樣,陷入『夢境』不得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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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我不明白。」古靈夕很老實地表達出自己的糊塗。
  
   「你只要明白,現在我們所在的空間,是個真實的夢境,並且這個夢境,是由羅德造給我的夢,與我以牙還牙造給他的夢,疊加重合在一起而成的。在這裡頭,我跟他既是操縱者,同時又是被這個混合夢境所產生的強大斥力所操縱的棋子,隨時都會遇到超過我們可控制範圍的狀況。」連胤盡量用最簡單的比喻解釋給她聽,末了又補充道,「鍾晨?和鎏野,還有另一個非人類的靈體,也被吸了進來。這點我已清楚感應到。而且,我盡力阻止過,可惜沒能成功。」
  「老鍾真的也掉進這個夢裡了?」古靈夕只抓她認為最重要的問題,聲調高了八個度,「他在哪裡?你一定能找到他吧?他沒事吧?」
  
   「又來了!」連胤頗受不了她這種一說到鍾晨?就抓狂的性子,皺眉敲了敲她的腦門,「他自然沒事。如果你再這麼瘋下去,有事的一定是你!」
  
   一聽他如此肯定地說鍾晨?平安,古靈夕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下次不會了。而且……」她眼珠一轉,「老鍾可是把我暫時交給了你,你有責任不讓我出事!」
  
   「開口閉口都是那個老鐘。」連胤挑眉暗笑,「看來小妮子春心大動呢。」
  
   「春心?!」古靈夕的臉瞬間由白轉紅,跳腳道,「在一個大姑娘面前說這種話,你這個冥王好沒分寸!」
  
   籠罩著沉沉死氣的緊張氣氛,被他二人間這個小插曲緩解不少。
  
   「我只是將你不敢說的心裡話講出來而已,真是冤枉我也。」連胤大笑。然,沒笑出幾聲,他眉頭微微一皺,右手下意識地捏住了胸口,本就不比從前的臉色,在此刻更是難看了幾分,蒼白中透出一絲被刻意壓制住的虛弱。
  
   他下意識地半蹲下去,牙關咬緊,左手捏訣放在胸口前,右手握拳撐在地上,口裡默念著什麼。
  
   「你怎麼了?」古靈夕正要上前,卻被他一個「不要過來」的手勢阻止了。
  
   半晌,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只在鬢角處,掛了一顆不易察覺的汗珠。
  
   「你怎麼了?」古靈夕這才敢湊上去,扶著他的胳膊站起來,不安地問,「身體不舒服?是不是……」
  
   「沒事。我很好。」連胤吁了口氣,臉上恢復起初的神采奕奕,打趣道,「只怪你這丫頭話太多,讓我頭暈目眩了。」
  
   「胡說!」古靈夕不是傻子,剛剛他那個糟糕模樣,瞎子都知道他不對勁。
  
   她正要追問下去,連胤卻突然嚴肅地扳住了她的肩膀,道:「丫頭你聽著,現在要做兩件事,我需要你幫我。」
  
   古靈夕先是一愣,即刻精神一振:「什麼事?」
  
   作為一個常被視為沒有任何實力的保護對象,古靈夕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被冥王這種人物所拜託。她的自我驕傲度,頓時噌噌往最高處冒起,一股赴湯蹈火也不辭,慷慨就義不眨眼的豪情壯志抵消了她全部的不良情緒。
  
   連胤吸了口氣,將呼吸調節得更平靜,說:「你知道我身體裡的魂魄已經不全,如今我還要分神維繫我的幻憶空間對抗羅德,如果不盡快找出這個旁觀者,斷掉生出這空間的根源,一旦我的力量有個閃失,我的幻憶空間就會塌陷消失,被羅德的空間徹底吞併,那個時候,你和鍾晨?,還有所有跟這空間,準確說,是跟我與羅德的回憶無關的人,會隨著空間的消失而消失,那是種比死亡更徹底的結束。」
  
   越往下聽,古靈夕的心跳越快,不止是為「死亡」和「結束」這些嚴重的字眼,還為了連胤言之鑿鑿的肯定。以他的身份,以此刻的境況,他說的話,斷然不會有半分誇張。雖然此時,除了腳下的白骨地略顯驚悚之外,四周還算風平浪靜,但,誰又能預料下一刻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羅德……他也在這裡麼?」古靈夕突然警惕地轉過頭,彷彿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旁觀者就潛伏在不遠處。
  
   「是,也不是。」連胤一掀衣衫,盤腿坐到地上,「我說過,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我跟羅德兩個人的『夢』疊加又排斥而產生出的異類空間,構成這個空間的基本,就是我與他的記憶。羅德他此刻,也同我們一樣,遺落在某一段塵封的記憶裡,只不過,短時間內他感應不到我們的位置,我們也無法感應到他所在,我們這群人,可以說是迷失在這個空間中了。」
  
「我……不是很明白。」古靈夕像猴子一樣著急地抓著頭,「你只要告訴我,你打算做什麼,然後我要怎麼才能幫到你就好!」
  
   「不明白麼?你,還有鍾晨?,包括這個昏迷中的霍青雲,從一陷入這個空間起,就已經自動成為了羅德的人質。」連胤看她一眼,「他的力量雖不可小視,但是要直接對付我,並不是太容易。聰明若他,不會不算計到這一點。」
  
「人 質?!」古 靈 夕 腦 門 上 像 是 挨 了 一 記 重 擊 ,恍 然 大 悟 道,「我 知 道 了!那 家 伙 早 已 做 好 了 兩 手 准 備!他 把 我 們 所 有 人 都 拉 進 來 ,就 是 盤 算 著 如 果 用 什 麼 幻 憶 空 間 直 接 對 付 你 的 計 劃 失 敗 了 ,他 還 可 以 借 操 縱 空 間 的 能 力,比 如 說 用 毀 掉 空 間,讓 我 們 這 些 無 辜 者 消 失 的 卑 鄙 手 段 , 來 威 脅 你 交 出 他 要 的 頭 骨?」
  
   「是。」連 胤 點  點 頭 ,「他 步 步 為 營,先 拉 枉 死 城 主 作 他 同 盟 ,再 盜 走 鎮 塔 捨 利 ,利 用 血月 祭 的 機 會,以世 上 人 類 的 性 命 相 威 脅,卻 沒 想 到 我 會 分 出 魂 魄 鎮 住 煞 門 , 打 破 了 他 的 如 意 算 盤。但 是,對 於 第 一 步 計 劃 的 失 敗,他 似 乎 已 有 准 備,馬 上 就 使 出 幻 憶 空 間 ,如 果 能 直接 困 住 我 自 然 最 好,萬 一 有 個 差 池 不 能 成 事 ,他還 可 以 背 水 一 戰,以 毀 掉 空 間 讓 你 們 消 失 來 逼 我 就 范 。」說 罷 ,連 胤 冷 冷 一 笑 ,「這 個 羅 德,究 竟 是什 麼 力 量 ,或 者 說 動 機 ,支 持 他 設 下 如 此 龐 大 的 陷 阱 ……我 真 是 無 法 不 好 奇。」
  
   「咱 們 等 會兒 來 好 奇 成 不?」看 他一 副 不 慌 不忙 的 樣 子 ,古靈夕 急 不可 耐 地 說, 「說了半天 , 你還 沒 說 我 要 幫 你 做 什麼 !」
  
   「在這裡,你跟鍾晨?,大概是關係最親密的人了吧。」連胤笑望著她,「我要趕在羅德找到鍾晨?之前,先他一步找到那傢伙。」
  
   「找老鍾?!」古靈夕頓時精神百倍,「怎麼找?告訴我,哪怕跳懸崖爬刀山我都去!」
  
   「說到他你就激動……」連胤嘀咕一句,正色道,「這個空間裡的時間是完全錯亂的,我與羅德的記憶交纏在一起,每一段凌亂的記憶就好比一個房間,好比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便是冥界的萬骨坡,專門埋葬那些喪命在荒山野地,無人收斂的骸骨,在我的記憶中,這片土地一直沒有什麼變化,多年來除了地上那片積累得越來越多的白骨之外,只有無際的平靜,從前我有煩心事時,常常獨自來到萬骨坡,在這種極端的寂靜下沉思放鬆。至於羅德跟鍾晨?他們,此刻必然在另外的『房間』裡,我能感應到他們的存在,剛剛還動用過力量將鍾晨?他們從羅德那邊拉進屬於我的記憶,可是做這一切時,我都只能憑借模糊的感覺,像個瞎子般摸索著去做。只因我的力量已經分散太多,所以現在無法找出他們的具體位置,如果被羅德先找到他們,那傢伙一定會用計將鍾晨?困住,阻斷我的後路。」
  
   「老鍾是你的後路?」古靈夕又是一愣。

   「是,不止是他,還有鎏野,以及那個跟在鍾晨?身邊,暫時無法感應出來歷的非人類。」連胤點點頭,「如果我們這方的所有人在這個空間裡聚頭,儘管我的力量已經不足,但有了他們,我有辦法讓你們安全脫身,並且毀了這個旁觀者!呵呵,羅德他很清楚鍾晨?跟鎏野的實力,所以,他這會兒必然也在使盡全力尋找他們的下落。」
  
   「那……那我們趕緊動手啊!」古靈夕大聲道,「快說,我們要怎麼做?」
  
   「我要借你的念力,跟我的相配合,以魂遊之術找出鍾晨?的位置。」說罷,他頓了頓,「但是,你畢竟只是個凡人,若同我的念力合二為一,在神魂出竅穿梭空間時,很可能被暗藏在這裡的排斥力傷了魂魄。這個空間是錯亂的,每一段記憶都是被扭曲的力量連接在一起,從一個『房間』跨越到另一個『房間』,你跟我不受任何保護的魂都會跟這種力量相牴觸,就像剛從火海出來,又馬上墜入冰山,如此一來,輕則你會頭暈目眩,重則……」
  
   「怎樣?」古靈夕咬了咬嘴唇,「死掉?」
  
   連胤搖搖頭:「不會死。但是,你的心智會因此受損,清醒後,只能當一輩子的白癡。」
  
   古靈夕的額頭冒出了汗珠。
  
   「幻憶空間是很抽像的地方,越是熟悉越是親密的人,越容易找到對方。」連胤如是道,「但是,如果你害怕,我不勉強。我再想想看別的辦法。」
  
   聞言,古靈夕猛地搖頭,憋了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豁出去了!萬一……萬一我要是變了白癡,你記得一定要監督老鐘,要他養我一輩子啊!!!」
  
   「好!他不養你,我也會養你!」連胤滿頭黑線地歎口氣,旋即笑道,「不過,我會盡量保你周全,只要你精神集中,定力不亂,會沒事的。」
  
   「嗯!」古靈夕攥緊了拳頭。
  
   「對了,你身上可有跟鍾晨?有關的物事?」連胤眨眨眼,「比如定情物之類的?」
  
   古靈夕一撇嘴,無限悵然地說:「那頭老牛,哪有送過我什麼定情物。」話剛說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他家組成的護身符成麼?雖然那是他老爹給我的,但是好歹也是他鍾家的東西!」


2008-5-2 09: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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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連胤眼睛一亮,大喜道:「當然可以!沒有比這個更好的!那塊護身符不止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更能對你們多一重保護!」說著,他一拳擊在自己手心,喃喃,「居然忘記了你有老鬼的護身符……」
  
   「這個,真有那麼厲害?」古靈夕從脖子上解下那塊牛骨製成的方牌子交給連胤,嘀咕著,「戴了它那麼久,可是每次遇到個什麼危險,從沒見它發威保佑過我!」
  
   連胤將護身符托在手心,看著眼露不滿的古靈夕笑道:「既是傳家神物,在你真正成為鍾家一份子之前,它大約不會把你放在眼中。」
  
   「我……」古靈夕一怔,恍然大悟道,「好像有點道理,他們家的傳家寶,沒有理由保護一個外人……」說著說著,她突地紅了臉,彆扭地嘟囔著,「我又沒說過要成他家的人……這個是他爹硬塞給我的……」
  
   「好啦,你們小兩口那點事,容我們平安渡過這一劫後再商議吧。」連胤敲了敲她的腦袋,示意她坐到自己對面去。
  
   古靈夕盤腿坐定後,連胤默念一句咒語,將護身符擺放在兩人中間的位置,只見一層游動的紅暈從護身符中散出,輕巧地讓這塊四方小牌浮在空氣之中,那片紅暈仿若跳動的心臟,隨著兩個人的呼吸,有節奏地跳動,光芒越發明透。
  
   連胤伸出雙手各捏一個訣,對古靈夕道:「照做!」

    「哦。」古靈夕趕忙收回死盯著護身符的視線,學著他的樣子雙手捏訣,已是跳動過頻的心臟咚咚作響,彷彿隨時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連胤又伸出雙手小指,輕輕勾住古靈夕的,看定她,嚴肅地說道:「我數到三,你閉上眼,心裡只要一門心思想著你的老鍾就好,同時堅定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跟他相見,切勿有其他雜念。還有,如果在這個過程中見到了什麼讓你恐懼或者傷心或者有任何不良情緒的場景,你都要盡力控制自己,強迫讓自己接受,那只是一段跟你無關的回憶,並非真實。」
  
   「我已經知道這個空間是由你跟羅德的記憶構成的鬼地方,不需要再控制跟強迫了吧?」古靈夕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特別強調這一點,雖然不能完全瞭解這個空間的構造,但從連胤剛才的講述裡,她至少清楚在這個地方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個真實又混亂的「夢境」而已。
  
   「身為凡人的你,在我的魂遊之術裡,只怕會神思不清,身不由己。」連胤微微皺眉,「這也是我所擔心的,你的心境會直接影響到你可能遇到的一切,如果定力不夠,……」
  
   古靈夕趕緊打斷他,信心飽滿地說:「放心,為了找到老鐘,為了懲罰那個混賬羅德,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
  
   連胤直視她飽含「壯士一去不復還」悲壯的雙眸,還以她一個輕鬆的微笑:「你這丫頭是我看不透的人兒,所以,我相信你不會有事。我開始倒數,做好準備了麼?」
  
   古靈夕狠狠吸了口氣,用力點點頭。
  
   「三……二……」連胤緩緩念出數字,一股冷暖相交的奇異力量從他捏訣的指間急速奔出,從兩人勾在一起的小指上傳遞到古靈夕身體裡,像一隻遊走不定的手,快而溫柔地撫過她的五臟六腑,所過之處,只留下倦意和難以言表的飄渺之感,彷彿有個聲音在身體的最深處,一遍又一遍地囈語——
  
   睡吧,閉上眼睛,放任身體在無際的虛空裡飄搖,輕得像一片羽毛……
  
   「一。」
  
   當連胤動聽的聲音念出這個數時,古靈夕的雙眼不由自主地閉上了,整個人,如同陷入一個最沉最深的夢裡……
  
   流星一樣的光影密集地劃過漆黑的夜幕,也許那是夜幕吧,又或者那只是一片分不清天地界限的混沌之色,無端端地出現在面前,擾亂了視野。簌簌的聲音刺激著耳畔,仿若穿行於逆風之中。
  
   雨點般的涼意一滴滴撞在古靈夕的眼皮上,刺目的冰冷轉瞬即逝,她下意識地舉起有些酸軟的手,用力揉著眼睛,然後張開。
  
   一種鮮艷到極致,紅到漲人眼目的顏色,鋪天蓋地覆在視野中的每寸地方,一片血一樣紅的海洋在古靈夕腳下翻湧不止,不知來向的光芒從「海面」上折射而起,將古靈夕眼中每一塊能看見的地方都染上搖晃不止的血紅色。


2008-5-10 04: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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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耳畔,驀地傳來咕嘟咕嘟的怪聲音,被眼前景象驚得說不出話的古靈夕輕飄飄地停留在空中,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詫異地俯視著腳下的汪洋血海。那陣接連不斷的咕嘟聲,正是從「海水」中不斷冒出又炸裂開去的無數氣泡。再往「水面」下看去,一道道粗如蟒蛇的烏黑暗流,在水中游弋糾纏,世間沒有一種黑與紅的組成,有如此的觸目驚心。
  
   「不!!放我!!放了我!!!」
  
   「求你們了,好難受,我受不了了!放我離開!!」
  
   「好痛,好痛!」
  
   「不要!為什麼要把我放在煉獄裡?為什麼?」
  
   絕望而淒厲的尖叫從海裡直衝而上,震得古靈夕的耳膜跟心臟同時猛顫了一下,循聲一看,不過眨眼時間,原本空空蕩蕩的海面,不知幾時多出了一堆在血水中沉浮的人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壯年,每一個都死命地朝空中伸出雙手做掙扎狀,伴著身體激烈地撲騰,紅如鮮血的水花,帶著某種程度的黏膩,亂濺而起。
  
   這場面,沒有幾個人看過之後能夠做到泰然自若。
  
   古靈夕甩了甩髮暈的頭,那些人的慘叫讓她突然有了搖搖欲墜的感覺。整理視線投向前方,又一幕見所未見的情景映入眼簾——
  
   兩個看不清面容的紫衣人,身形健碩高大,押了一個衣冠楚楚,作古時公子打扮的年輕男子,出現在血海的上方,一條如小孩胳膊般粗的鐵鏈悍然纏繞在他的脖子上,連著他緊握成拳的雙手,又垂下,套住他赤裸的腳踝。這個古裝公子,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幾乎將他全身束縛的沉重鐵鏈,嘩嘩作響,在這空曠的空間裡蕩出悚人的回音。
  當他們幾人以不同於尋常的移動方式「走」到血海正上方時,其中一個黑衣人舉手往那古裝公子的背脊上一推,不過是那麼輕輕的一下子,那公子卻像是受了千斤之力一般,像個秤砣似地朝海裡墜去。
  
   落了水,這公子的反應比起身邊那些「同伴」,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一條被扔進油鍋裡的鮮魚,在垂死中掙扎不休,一邊撲騰,一邊朝著空中的二人大喊:「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為什麼要抓我來這裡!放了我!你們放了我!!」
  
   看著他因痛苦和嚎叫而扭曲的臉,古靈夕又驚恐又好奇,不自覺地豎起耳朵,並且小心翼翼地朝那邊靠近了些。
  
   兩個紫衣人完全沒有理睬這男人的意思,雙雙轉過身,完成任務般大步往回走,又不過是眨眼時間,兩人的身影如煙一般消失在那片寬闊得嚇人的紅色之中。
  
   「回來!你們回來!」古裝公子絕望地嘶喊,湧起的血水劈頭砸在他腦袋上,強大的壓力將他整個人朝水裡摁去,水下那些蛇樣的黑紋,似是發現了新獵物,紛紛遊走過來,將古裝公子攔腰纏住,原本平滑的軀體在粘上他的這一瞬間,生出無數銳利的尖刺,狠狠刺入他的皮肉。
  
   一聲古靈夕平生絕對不曾耳聞過的慘叫,在耳畔爆發開來。


2008-5-10 04: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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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古裝公子原本俊俏的臉龐,不僅扭曲得嚇人,更在尖刺入體的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體內的血液,彷彿在這一瞬間流失殆盡,只剩下一層無用的皮肉。
  
   古靈夕摀住嘴,再一細看,那些海水裡掙扎的人,個個身體上都緊緊纏繞著一條到數條不等的黑紋,而流動在他們身側的海水顏色,比別處總要艷麗幾分。
  
   到了此時,古靈夕終於明白這片「海水」的顏色是為何而紅的了。那些黑紋,一旦接近人體,就會生出銳刺,刺入人體後,這些人體內的鮮血便如同開閘的洪水般一股腦湧出來,將四周的海水染得通紅。
  「救……我!!」古裝公子朝紫衣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哭喊,「好痛!我受不了……受不了……」原本激烈的聲音越來越像垂死的蚊蠅,無力地低了下去。
  
   「每個犯下滔天大錯的人,都要受到懲罰。」
  
   一個沉著而悠緩的男人聲音,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看不到說話人,卻分明能感覺到這個人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古靈夕屏住呼吸,生怕阻礙了自己的聽力。
  
   「我沒有錯!是那個女人自願的!為什麼要抓我來這裡……」聽了那聲音的一番話,古裝公子頓時來了精神,死命把身體朝上浮起,對著空中聲嘶力竭地大喊。
  
   「每一個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沒有錯。」聲音緩緩而出,若天下最穩固的一塊磐石,「若能知錯,又何需帶你們來煉獄反省。」
  
   煉獄?這裡是傳說中專門懲罰有罪的靈魂的煉獄?
  
   古靈夕心裡咯噔一下,自己平白無故怎麼會來了煉獄?沒幹什麼該殺千刀的壞事啊!還有連胤,那個跟她手指相連的傢伙,這個時候怎的連半個人影都不見了?
  
   她的腦子無法自控地亂想起來,下意識地望向四周,想找出那說話的人。
  
   「放了我……」古裝公子的聲音再次弱了下去,「求你了……我要回去,我不要在這裡……好痛……」
  
   「你加諸於他人身上的傷痛有幾分,在煉獄裡會十倍加諸於自己身上。」聲音似是輕歎了一口氣,「如今的你有多痛,當初被你傷害過的一切便有多痛。到你真正做到徹底悔悟的那一刻,你才能離開此地。煉獄,便是為了那些錯而不知,知而不改的人而存在的。一字曰煉,無非要幫你們煉出應有的悔悟之心。」
  
   「不……不……我不要……我要回去……」
  
   古裝公子的氣息越來越弱,在血水裡浮浮沉沉。
  
   聲音在此時消失了,不再應對他任何一個反應。
  
   是誰在說話?到底是誰呢?古靈夕皺眉想了半晌,那個在空氣裡迴盪到有些失真的聲音,為什麼藏著一股無比熟識的氣勢?
  
   記憶,煉獄,冥王……


2008-5-10 04: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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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古靈夕這麼串起來一想,頭上像被人突地澆下一大盆冰水,瞬時清醒過來,連聲罵自己真笨,這裡是連胤的記憶,煉獄必然是歸他這個冥王管轄的地方,剛才那個聞聲不見人的傢伙,必然是多年前的連胤,看他教訓的人的打扮,起碼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兒了吧。
  
   這傢伙的魂遊之術,居然把自己撇到了這麼一段慘不忍睹的記憶裡,真是天不長眼。
  
   想通了這點,古靈夕狂跳的心才算稍微靜下了些,想起連胤那些再三的囑咐,她趕緊深呼吸讓自己更清醒些,並且用力拍著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她不能被眼前所見影響,找到老鍾才是當務之急。
  
   對了,老鍾……他跟自己分開了那麼久,會不會出什麼事呢?萬一羅德先找到他,那可怎麼辦。
  
   想著想著,古靈夕的思緒開始像一個不應該傾斜的方向傾斜下去,越想心裡越亂。那個傢伙現在到底在哪裡,真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他……
  
   閉上眼,古靈夕照連胤的樣子再次伸手捏訣,心裡默念著鍾晨煊的名字。
  
   誰知,剛一念叨,她的腳下便傳來一陣微弱的呼救聲——
  
   「我……在這裡!」
  
   這個聲音,縱是化成灰,古靈夕也能分辨得出來。
  
   她猛地張開眼朝腳下的海中一看,鍾晨煊痛苦萬分的臉,在海水中若隱若現,那雙曾無數次握住自己雙手的大手,無力地朝空中伸出,想抓住什麼,卻又總是無功而返。
  
   「老鍾……」古靈夕大驚,也不知哪裡來的念力,竟憑藉著一股本能,讓身體從空中快速降下,朝鍾晨煊身邊飛奔而去。
  
   水裡的鍾晨煊,曾經神采飛揚的髮絲被血水濕成了一縷一縷,狼狽地亂貼在他的額頭和臉側,不時湧來的惡浪狠狠灌入他的口鼻,嗆得他咳嗽不止。
  
   「靈夕……咳咳……我……」他難受地喊著她的名字,「我著了羅德的道兒……陷進煉獄裡……快……快想法子救我出來……靈夕……」
  
   鍾晨煊熟悉的聲音,虛弱得讓人心疼,古靈夕停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腳下翻滾不止的水浪沾濕了她的腳尖,她下意識地朝鍾晨煊伸出手,焦急地說:「快把手給我!」
  
   一大一小兩隻手掌,在風浪裡不由自主地搖晃不止,古靈夕拚命地將手朝他那邊伸,卻總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她的手掌推向一旁,就是不讓她接近鍾晨煊。
  
   「抓住……靈夕……」鍾晨煊咬緊牙關,努力地把手朝古靈夕那邊伸,可總是夠不著,一場讓人苦惱的僵持戰在他們之間上演,彼此都用盡全力,就是碰不到對方。
  
   「不能……我不能死在這裡!」嘗試了無數次的鍾晨煊突然變了臉色,憤怒至極地大吼一聲,「快拉我出去!靈夕!!」
  
   這一聲大吼,卻如響雷般劈在古靈夕天靈蓋上,她的心臟突地收縮一下,身子顫了顫,本來一直朝前伸的手像是觸了不該觸的東西,猛地收了回來。
  
   他叫自己靈夕?!
  
   認識他這麼久,他從不曾如此親暱地直呼過自己的名字,不是叫她笨蛋,就是直接那「哎」「那個」之類的詞語代替了事。而且……他從不曾有過這般向危險低頭的姿態,之前的他,前方縱是刀山火海,也不見得皺一下眉頭,此時,他卻如此聲嘶力竭,那麼迫不及待,甚至是滿臉恐懼地要他人施以援手。
  
   不對……他不該是這個樣子……
  
   連胤的警告,頓時閃現在古靈夕接近混亂的腦子裡,越來越清晰。


2008-5-10 04: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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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那不是鍾晨煊,一定不是他,只是個因神智散亂而生出的泡影……古靈夕的雙手緊握成拳頭,咬牙閉眼,轉過頭拚命默念「那是假的,不是他,絕對不是他,他不會叫自己的名字,更不會狼狽求救……老鐘,真正的你在哪裡?在哪裡?」
  
   「靈夕……救救我……我不行了……」血海裡傳來的聲音,疊上了無盡的悲涼,又像被分割成了幾層,逐一反覆地散出,又聚攏,遠遠近近,魔咒般襲入古靈夕的耳際和內心。
  
   「你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了麼……」
  
   「我若死去,你再受傷的話,誰背你去看大夫?」
  
   「靈夕,你是我的妻子啊……」
  
   將死不死的聲音潮水般朝古靈夕撲來,在空氣中亂了套,變異成無數種或粗獷或尖銳的怪音,將她淹沒其中。
  
   「我不聽我不聽!」古靈夕用力堵上耳朵,拚命搖頭,「你不是老鐘,不是!」
  
   「我怎麼不是?你在發什麼瘋?」聲音突然有了怒意,但轉瞬又回歸到起初的哀傷無力,「靈夕,我想娶你,我想同你一直生活下去……一直到我們兩鬢飛霜,笑看夕陽……」
  
   古靈夕慢慢睜開眼,卻見到那只一直向她靠攏的手,慢慢沉入了水中,看來,它的主人似乎放棄了努力。
  
   「我好累……好餓……我想吃漓湖做的包子……」鍾晨煊的身體慢慢朝下沉去,總是睿智又透著些許狡黠的好看眼睛,緩緩閉上,「跟你一起搶包子吃……是我此生……最有趣的回憶……」
  
   他的聲音,回復到最初的正常,同古靈夕牢牢記在心上的那個聲音,絕無二致。
  
   如果他是假扮的,如果他只是個幻影,為何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看著即將陷入滅頂之災的鍾晨煊,短暫的猶豫之後,古靈夕朝前猛然一傾,伸出手去拉他。


2008-5-10 04: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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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我目前還活著︰)
  
  客觀描述一下,5.12日當天下午14︰40分左右,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寫遺書的念頭。
  
  想來當天的經歷足夠我寫一個中短篇小說了,不過今天不詳述,省略插曲若干,詳情等地殼徹底平靜之後我再上來說。
  
  此次汶川特大地震,其震中距離成都只有92公里,我們辦公室位於寫字樓23層,由此,可想而知其震感有多么強大﹗簡單描述,就是站在左右搖擺的秋千上。我背靠牆壁,清楚感覺到牆壁隨著腳下的震動飄搖不定。不怕丟人的說一句,當時我的眼淚突然就在眼眶裡打轉,沒掉下來。現下想來,並不是我在害怕,而是我突然想到我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跟人說,連句遺言大概都沒機會留了,那個傷心,那個悲涼……
  
  地震持續半分鐘後,尚無停止之意,樓裡的人一撥撥地往安全通道逃竄,其實我知道如果真塌樓了,應該留在原地找掩護更好,可是我潛意識裡又覺得我們的樓應該挺得住,現下只是左右搖晃,沒有上下搖晃,應該還有機會可以跑。於是,我踩著一雙小細高跟鞋勇猛地朝安全通道跑,但是跑了十幾步,經過短時間的思想鬥爭,我又折回辦公室,抓起提包就跑,臨跑前還把擺在辦公桌上我最喜歡的一面鏡子也掃進包包裡。
  
  由此可以看出,幫主我骨子裡應該屬於要錢不要命死也不忘帶上臭美輔助工具的主兒。。。。。。但再一回想,當時回去拿包,主要是為了手機,總覺得有那個玩意兒在身上,別人才找得到我,一種理論上和本能上的安全感。(其實那會兒手機壓根兒沒用了,移動基站都毀了。)
  
  走安全通道的時候,只能用人潮洶涌來形容。整個大樓的人全堵在裡頭,移動緩慢。幫主強忍淚花在人群中拼命朝前跑,一直下到大約12樓左右時,震動才停止。
  
  根據身邊眾人描述,寫字樓有幾層的天花板有掉落現象,嚇哭一眾MM。當時下樓逃命時,身邊更有一斯文男撕心裂肺大喊︰“走快點嘛﹗老子還沒有結婚﹗﹗”
  
  當我四肢健全地跑出大樓到了街上時,所見之景蔚為壯觀﹗成百上千人拿著手機死命地摁,沒摁的,全是逃命時候沒帶手機的。當然,我也掏出手機拼命給家人打電話,可惜,不通,事實上當時就沒幾個人能打通電話的,移動基站大量損毀。
  
  然後我在人海中見到我老總,他見我手拿手機,還感慨你居然還拿了手機﹗﹗在此我不得不說我們這位老總,當時他頗為鎮定地要我不要亂跑,會出事,但當他發現房屋晃動越發嚴重之後,這  跑得比兔子還快﹗﹗﹗BS之~~~︰(
  
  在街上呆了約一個鐘頭,其間又有震動數次,親眼可見我們寫字樓的晃動。。。
  
  因為一直跟家人聯繫不上,心急如焚,冒險趕回了家裡。
  
  回家發現,客廳茶幾被掀翻了,臥室裡壁燈的玻璃燈罩被甩飛了,摔得稀巴爛。柜子裡的東西也被甩出來落得滿床都是。我電腦桌上所有東西全部傾斜堆積到了左邊靠牆的地方。
  
  根據樹爹描述,震發時,他抱著豆豆躲進了衛生間。待晃動減弱,才逃下樓去……(我家在頂樓。。。。。。)
  
  之後余震不斷,成都市民紛紛外出躲避。樹爹樹媽加上我加上豆豆,也終於有了一次露宿街頭的難忘經歷。。。。。。細節不表,總之我是徹夜未眠,大街上,怎么睡得著。。。。。。。
  
  今天全成都各中國小校停課,不少單位放假,具體恢復時間,待地震局通知。我們公司亦在放假之列。
  
  現下成都的天氣非常糟糕,風雨不斷,余震不歇,今天我已經被“搖”了5次了。下午時候,樹爹坐不住了,拉上樹媽跟我帶上豆豆上街去了。滿大街依然隨處可見成群結隊在外避難的市民。。。我們一家晃悠到下午6點,實在冷得不行,決定回家,不能呆在室外了。傳說今天還有一次6.4級余震,幫主全家均隨時備戰,有狀況就跑。
  
  好了,抱抱大家。我先下了。
  
  謝謝全國各地打電話慰問我的筒子,你們很好很可愛~~ ^_^
  
  另,此次汶川特大地震,觸目驚心,幾十年難得一遇,同是中國人,大家盡量伸出援手,幫助災區同胞﹗﹗﹗﹗﹗﹗
  
  進本次地震的中心地帶──汶川的路尚未打通,但有說法懷疑,汶川恐有滅城之禍。至於跟其距離更近的都江堰等各市,傷亡慘重。成都,這個多年來風平浪靜的悠閒城市,這次可用“搖搖欲墜”來形容。但不幸中之大幸,我們全國民眾上下一心,官兵和救援隊已經開始大規模搜救,必然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最後,向所有民眾子弟兵和各醫護人員以及每一個盡力救難的普通百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我閃,關電腦~~~
  
  另,筒子們,尤其是處於地震影響範圍的四川筒子們,小心小心再小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家人,不要恐慌,要沈著﹗﹗待余震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更希望那些被埋在廢墟下的生命,早些獲救﹗﹗
  
  阿彌陀佛﹗
  
哦,補充一句,昨天下午震發時,樹媽遠在郊外跟老同事們打牌。。。如果昨天真塌樓什麼的,我跟樹爹大約都見冥王去了,只有樹媽能安然無恙。。。。。。。。。
  
  就在我敲這段話的時候,又余震了。。。。。。。。。。。。
  
  我的桌子又在晃,我閃~~~~~~~~~~~~


2008-5-14 10:0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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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作者 劫後餘生感言...

2008-5-14 10:1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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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熾熱難耐的感覺從古靈夕觸到鐘晨煊手臂的指尖發散而上,每一絲熱度竟如同兇惡的毒蟲,迅速地爬過她的手臂,似要一舉吞沒她纖弱的身體。
  
古靈夕心知不妙,忙定睛一看,自己拼死抓住的那裡是什麼鐘晨煊的手,分明是一條長著鋸齒狀硬刺的昆蟲類肢體,跟它一體相連的,竟是只長相罕見而怪異,生著一對毛茸茸觸角的怪物,直立著露在水面之外的,是它深褐色且油光可鑒的背殼,殼下軟粘的爛肉散發著陣陣惡臭。就是這麼個身軀類似變異蟑螂的怪物,卻在頭部生出一張跟鐘晨煊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從“他”的臉頰兩側,破皮而出了數條扭動不止的短小軟觸角,像一群亂舞的蠕蟲。
  
   “靈夕……”怪物的口中依然發出跟鐘晨煊一模一樣的聲音,又有數條長肢從水下猛然探出,迅速扣住了古靈夕來不及收回的手臂,以千斤之力將她往水裡拖去。
  
   “嘻嘻,跟我在一起吧,靈夕,我們永遠不分開﹗”熟悉的聲音在怪物口中機械重複,帶著怪異的嬉笑聲,在空氣中緊繞成亂人心神的魔咒。
  
   “放開我﹗放開我﹗”古靈夕大叫著拼命朝後掙扎,可扣住她的肢體,放佛長進了她的肉裡一般,絲毫不曾放鬆,誓要將她拖入身下那片無底血海。
  
   勉強掙扎兩下後,力氣比對方小太多的古靈夕在尖叫聲中跌落進海水裡,鮮紅的水花在她的身體四周飛濺而起,濃重到讓人窒息的血腥以及一股深藏其中的無形怨氣,齊齊朝古靈夕洶涌而來。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頭上如壓千斤墜,生生要將她壓到這血海的最深處。
  
   蒼天不長眼啊,上次為救霍青雲差點葬身魚腹,今天為找老鐘又著了一隻會游泳的怪物蟑螂的道兒,難道自己今年犯水險,沾不得水?﹗在海水裡撲騰不止的古靈夕怨念不止。
  
   “嘻嘻,來陪我啊……陪我啊……”成功拖獵物下水的大蟑螂動用全部肢腳,將古靈夕牢牢抱在懷裡,然後咕嚕一聲沉下了水去。
  
   “救……”慌亂中的古靈夕連聲救命都沒叫完,口鼻中便猛然灌進腥鹹無比的海水,被迫吞下肚去,難受之余,連咽喉都刺得發疼,喝下去的不像水,倒像是能燒爛五臟六腑的烈火。
  
   窒息的痛苦緊緊攫住了拼命屏住呼吸,並且死命想掰開肋下那幾條製住自己的長肢,那怪蟑螂緊貼在她背部的腐肉,越來越燙,竟像融了般想滲透進她的身體。
  
   連胤啊連胤,你用的這是什麼法術,一聲不吭把自己送到一隻蟑螂的嘴裡,而且還是一隻長著鐘晨煊臉孔的怪到死的蟑螂﹗古靈夕又是心慌又是悲憤,視線裡能見到的,除了血紅一片的海水,便只有不斷升騰而起的氣泡了,自己的身體,像只秤砣一樣不斷朝下墜,耳畔除了    嗡嗡的水聲,便是那時遠時近,從身後那隻怪物體內發出的嬉笑聲。
  
   這次……會死在這裡吧……老鐘你在那裡……
  
   神志漸漸渙散的古靈夕,想掰開敵人的雙手越來越無力,那怪物的鉗製亦越發放肆,將她扣得越來越緊,一股不淹死她也要勒死她的狠勁。
  
   咻﹗
  
   一道弧線完美的白光從無法確定的方向劃來,以剖開兩片海水的勢頭,精準地從古靈夕面前由上而下地劈過。
  
一種突然被鬆綁的快感,激得古靈夕全身血脈為之一震,隨即又有陣刺耳的嘶嘶聲鑽進她快要喪失功能的耳朵裡,而一隻冷中卻有暖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這瞬間,她只覺自己被一種由地獄而天堂的感覺完全包圍了。
  
   古靈夕費力地張開差點一輩子張不開的眼睛,驚見一直跟自己貼身相連的怪蟑螂,不知什麼時候從頭到腳化成了一片細碎又虛無的光斑,凌亂地散開了去,很快被吞噬於鮮紅的海水之中。
  
   驚訝之余,她更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停止了下沉,被一股溫柔的力量牽引著朝海面而去,什麼窒息感,什麼腥臭味,在此刻全部煙消雲散,這時的自己,恍然有了一絲身在天宇的感覺,如仙子般越過微微起伏的氣浪,往最高處飄飛而去。
  
   這種感覺,委實奇異﹗
  
   回過神的古靈夕猛轉過頭,這才發現身旁多出了一個不速之客,墨黑的斗篷為他的身體築成一道不可窺看的防線,緩緩涌過的海水將這片黑色波動出迷人而魅惑的線條,紅色與黑色,交織成最搶眼的華麗之景。
  
   他抓住古靈夕的手掌,是唯一能被人看清的部分,白而修長的手指,微涼卻又有絲絲暖意,輕柔而穩健地拖著她向上升去。
  
   是他?﹗
  
   古靈夕心下一驚,那個三番四次救自己於危難的黑衣男人,又一次將自己從死亡線上拖了回來。
  
   可是,這裡不是連胤跟羅德造出的幻憶空間嗎,除了他們幾個,世上還有誰有這本事在這個迷亂不堪亦真亦幻的詭異空間裡來去自如?﹗不但來去自如,還能輕易擊潰那些看起來並不好打發的怪物。
  
   這個黑衣男人,到底是誰?﹗
  
   “你……”古靈夕呆望著身側的救命恩人,試著張開口,發覺竟沒有一滴海水灌進嘴裡時,她驚喜地大聲問道,“喂,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每次有危險的時候你都會出現?”
  
   隱沒在斗篷下的人,發出兩聲輕笑,道︰“總之,你我是友非敵。”
  
   古靈夕下意識地想湊近看清他的真容,甚至動了扯下他斗篷的念頭,硬憋著滿心的好奇,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還有,我好幾次在夢裡見到你,你總是喊著我和老鐘的名字﹗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
  
   一片絢麗的光從頭頂上洒下,一望便是那種能將所有陰霾黑暗驅散乾淨的光芒。古靈夕張著嘴,仰頭看著這片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光彩,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嫁人吧。”
  
   黑衣男人在頭頂觸到那片光彩的瞬間,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哎?﹗”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字字打進了古靈夕心裡,她眨眨眼,傻傻反問,“你說什麼?嫁人?”
  
   “鐘鼓齊鳴,天作之合。”
  
   此話音一出,古靈夕只聽耳畔呼呼灌過幾陣風聲水聲,緊跟著眼前突然一亮,一直覆於頭頂上的海水嘩啦一聲大響,竟自動朝兩側分開了去,讓她的身體毫無障礙地從從水下一飛而出。之前一直陪伴在側,且一直握住她手腕救她出苦海的黑衣人,此刻卻像一陣風般消失在空氣裡,放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儘管他人已不在,可留在古靈夕身上的牽引之力卻沒有消失,不但未消失,反而越發明顯,如無形的雙手,將她往空中的某個方向用力一推。
  
   待古靈夕的視線從四周景物被速度拉成模糊線條的混亂中恢復正常時,她已經穩穩當當落進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你這丫頭,不是叮囑過你,不可心有雜念嗎?﹗”連胤的嗔怪撲面而來,語氣裡卻有一絲難得的如釋重負。
  
   古靈夕用力揉了揉眼睛,看清四周早已不是什麼血海煉獄,而是一片籠罩在蒼茫夜色下的平坦泥地,不遠處,一條幽深如墨的長河,映著掛在天際的幾顆星子,默默閃著細碎的光點。長河對岸,延伸出一片火紅的顏色,與這片無比寂寞的風景成了鮮明的對比,格外惹眼。
  
   她扭過頭,看著身旁瞪著自己的連胤,頓時沒了一切思考能力,只是無比兇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然後又攀上他的臉,搓面人兒一樣狠捏一氣,邊捏邊懷疑地問︰“你是連胤?是冥王?是我表哥?不是蜘蛛??不是蟑螂??”
  
   連胤趕緊製住她肆無忌憚的雙手,又揉著自己發疼的臉問︰“你這是犯什麼病?要把我搓成圓的還是扁的?”
  
   見連胤在自己最粗魯的驗証之下還保持原狀,古靈夕強撐住最後一絲力氣問︰“你真是連胤?不是蟑螂?”
  
   “蟑螂?﹗”連胤看怪物一樣看著古靈夕,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自尊心在此刻受到了小小的打擊,想他堂堂一任冥王,就算不被人說國色天香,也不至於猥瑣到跟蟑螂為伍吧。他直視著古靈夕執著的雙眼,無奈地回答︰“我……不是。”
  
   古靈夕終於舒了一口氣,然後軟軟癱坐到了地上︰“姑且信你。”
  
   “丫頭,你剛才遇到了什麼?”連胤蹲下體問她。
  
   古靈夕一吞口水,深吸一口氣,然後噼哩啪拉把剛才遇到的一切遭遇跟連胤會報個徹底。
  
   略一沈思後,連胤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然後一敲她的腦袋,搖頭道︰“果然被我料中,你這丫頭的定力實在太淺。”
  
“這……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古靈夕從地上彈起來,無辜地指著連胤道,“用那個什麼魂游之術的是你,要我幫忙的也是你,現在反而都是我的錯了?你知不知道那隻死蟑螂有多恐怖,你知不知道我有……我有多怕那種硬殼多腳的死蟲子﹗﹗”說著說著,豆大的眼淚從她眼裡掉出來,“現在好了,老鐘沒找到,我差點被蟑螂拖進海裡淹死﹗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講不講天理的﹗﹗”她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抓起連胤的手,拿他的袖子蹭鼻涕。
  
   “我已經找到鐘晨煊所在了。”連胤哭笑不得地把她的頭抬起來,“魂游之術很成功,呃,起碼在我這邊很成功。至於你……”
  
   “哎?﹗”古靈夕像死人復活一樣猛地來了精神,抓住連胤問,“真的找到他了?真的找到老鐘了?他沒死?他有沒有事?”
  
   “幾時都輪不到他有事,倒是你……”連胤長嘆一口氣,然後黑線地盯了自己被古靈夕污染的衣袖一眼,說,“我一早便提醒過你,不可心有雜念,在施術過程中如果你定力不夠,被眼前虛幻之象所迷惑,就會有危險。”
  
   “可是……你說的那些明明是假的,為什麼我卻那麼真實地見到了假扮成老鐘的大蟑螂,還有那片淹沒了很多人的血海,當我沉在水裡的時候,所有的感覺都是真的,我甚至能清楚嘗到海水嗆進我嘴裡的腥味﹗”古靈夕大惑不解。
  
   “你所見的煉獄血海,是屬於我的記憶,你身在其中,感覺到真實不足為奇。”連胤頓了頓,“但那隻要你命的怪蟑螂,卻是你自己招來的。”
  
   “我?﹗我沒事招蟑螂做什麼﹗﹗”古靈夕比說她自己是蟑螂還激動。
  
   “你最愛之人是誰?最懼之物為何?”連胤反問她。
  
   “呃……”古靈夕紅了臉,沒吱聲。
  
   “一為老鐘,二為蟑螂。我沒說錯吧。”連胤直接了當替她回答,又道,“魂游之術,考驗的就是你我的定力,脫離了肉身的魂魄,沒有了拘束沒有了保護,就像一團可以隨時被風吹散的雲朵,如果定力不夠,就會被埋在你我意識中最極端的念頭所影響,並由此幻化扭曲成各種具有危害性的場面。你心中一直牽念著鐘晨煊,可是你卻無法讓這種念頭像我囑咐你的一般,保持在一種很正面很純粹的尋人之念上,你想找到他,可是你又擔心他出事,而且你還不自覺去回憶你們在一起的種種,各種雜念不斷,以最愛的鐘晨煊加上最恐懼的蟑螂,終是導致你用自己的念力將自己的希望與恐懼結合併現實化成一隻怪異的蟑螂。”他看著瞠目結舌的古靈夕,又說,“我們二人神魂出竅之後,你潛意識中的不穩定讓你很快脫離了我的保護範圍,而我又無法分神去找回你。若非有人出手相救,你真會死在自己手裡。”說到這兒,他的唇間浮上一個饒有興趣的笑容,喃喃道︰“不過救你的那個人,倒是有些真本事的……我很好奇他的身分。”
  
   “說到這個人,我有跟你說過嘛,他不止一次救過我的命呢﹗還有,我好幾次做夢都夢到他。可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到他的真面目。”古靈夕有些郁悶地說著,然後為自己的定力不足而沮喪,“原來………區區幾個念頭也能要命啊……”
  
見她這般模樣,連胤捏捏她的鼻子,緩和了口氣道︰“不過這不怪你,人最難控制的便是念頭。誠如很多人都做不到能想什麼就想什麼,能不想什麼就不想什麼。所以你不必難過。何況,這次若不是你跟我攜手合作,把你體內的念力交到我身上,我是沒辦法找到鐘晨煊他們的。”
  
   說著,他手指一動,鐘家的護身符落下來,在紅線的一端輕輕搖擺,一層若隱若現的紅氣籠在它的四周。
  
   接過護身符,古靈夕的沮喪即刻消失無蹤,急忙問道︰“老鐘也在這個地方?”她四下亂望一氣,“可是,這裡除了我們沒有別人了。還有,這裡是那裡?我們剛才不是在一片白骨坡上嗎?”
  
   “魂游之術加上鐘老鬼留下的護身符,已經替我們打通了跟鐘晨煊匯合的路。如今我正照著我在施術時獲得的感應,加上護身符跟主人的默契,一步一步帶我們接近鐘晨煊。我們從現在起所經過的每個地方,都是他經過的,只要一路跟下去,自然找到他。”連胤自信地笑笑,“有了方向,幻憶空間便難不住我了。”
  
   “怎麼都好,只要能找到他就成﹗”古靈夕急急道,“那我們還杵在這兒幹嘛?既然這裡沒人,我們怎麼去下一站?”
  
   剛說完,她下意識地朝前一邁腿,完全沒有留意到橫躺在腳下的障礙物──霍青雲,緊接著便是個不優雅的嘴啃泥。
  
   “這個霍青雲﹗這個麻煩的大包袱﹗”古靈夕一邊爬起來一邊痛罵這個依然昏迷不醒的家伙,然後憤怒地看向連胤,“難道我們不能暫時把他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找到出去的辦法後再把他接走?他老這麼跟著我們,也會有危險吧﹗”
  
   “幻憶空間是流動的,而且往同一個方向,也就是說我們一旦走過一個地方,就無法再回去,如同時光不能逆轉一樣。不帶著他,他就會永遠留在這裡,隨著空間消失而消失。”連胤搖搖頭。
  
   “這……”古靈夕狠狠撓著自己的頭髮,“這家伙就是個麻煩精﹗第一次見他,就差點要了我的命﹗真是冤孽﹗”
  
   說話間,地上霍青雲的眼皮似乎動了動。
  
   連胤蹲下來,抓住霍青雲的手掌,又向古靈夕伸出另一隻手,說︰“行了,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握緊我的手,我們繼續追你的老鐘。”
  
   “休息?”一聽他這麼說,古靈夕才留意到他的臉孔似乎比剛才更蒼白了些,額際隱隱可見尚未乾去的汗跡。她心中不安,忙問︰“你確定你還可以繼續追?”
  
   “如果我不在元氣耗盡前追上他……”他看了古靈夕一眼,笑笑,話鋒一轉,“行了,手給我﹗”
  
   古靈夕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去,兩人的手剛握在一起,耳裡便竄過一聲細微但尖利的囂叫聲,刺得他們心頭一緊。
  
   這時,一陣    啪啪的腳步聲由遠而進,急促不已。
  
   古靈夕一驚,這裡還有別人?
  
她跟連胤同時舉目一望,黑河的另一頭,跑來一個小小的灰色人影。等到更近時,他們才看清那是個一身古時裝扮,著一套破爛灰色粗布衣裳的男童,不過五六歲的模樣,一頭深褐色的頭髮胡亂地披散在背上,小臉上雖是污跡遍佈,卻掩蓋不住下頭精致秀氣且不同於中國人的五官,尤其那雙眼眸,竟是少見的蔚藍之色。
  
   他腳上的草鞋已經跑丟了一隻,懷中緊緊摟著一個布袋,袋口出隱隱露出幾片紅色。一臉驚恐的他,沒命地沿著黑河朝另一端飛奔,那情形看得人頗為揪心。
  
   連胤看著這個似在逃命的孩子,尤其注視著他那雙眼睛,漸漸想到了一個人。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那張過目不忘的臉孔,心急口快的古靈夕更是脫口而出︰“那個孩子……不會是羅德吧?﹗”
  
  
   PS.1.我覺得老鐘屬於一個被高頻模仿的角色。。。。從棋子到蟑螂。。。。啊,我居然用了一隻蟑螂來模仿老鐘。。。。。好吧,我面壁去了︰( 另外,兩個多月沒敲過這個意義獨特的PS兩字了,感覺有點陌生了,哈哈。一場地震,帶來變故無數,搞得幫主我也抑郁了一把。不過還好,總算是慢慢走過來了。不得不很俗地說一句,愛的力量和信念的力量真的很偉大,很牛叉﹗﹗﹗然後,還是要謝謝所有義無反顧不離不棄守在坑裡的筒子,更加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非常感謝。我沒事了,起碼,我可以出關繼續寫小說了。^_^
  
   2.不得不再說一下我那台讓我怨念無比的電腦。。。之前已經發展到一月一崩了,汗~不過還好,基本上我自己裝裝弄弄都還能搞定。但是昨天,就在我以為經過前天的解剖之後已經一切正常時,我這牛叉的電腦很優雅的給我露了藍臉,而且是一露再露,這下我沒轍了,怎麼弄也搞不定。於是今天送修了,折騰半晌,得出結論是記憶體不兼容~~︰(我上次加的記憶體到現在用了差不多9個月,現在才鬧不兼容,而且是在我出關的重要日子。。。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還好,目前是搞定了,如果再藍,我就把其中一根扒了~~~橫~~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弄好了,然後趕回來碼字,現在終於可以上菜了,吼吼~^_^
  
   3.接下來幫主要推薦一本好書,呃,事實上幫主近年來很少看書了,因為我忙或者說因為我懶。。。不過,在閉關修煉時間空閒的時候,找某人抓了一本書來看,然後就很有興趣的一路看了下去。。。。。。話說幫主我從小就對各種神祕物種神祕事件神祕行為都很感興趣,也一直覺得冥冥之中總有玄機,對玄易占卜之事,也一直抱著粉有興趣的研究態度,不過天資不高,當不了神算,於是改研究塔羅,並且落了個巫婆的美名。。。呃,好像說偏題了哈,話說這本很好看的書,名為《莫問天機.天算卷》,作者也是咱們鬼話裡的,隨風GG,我坑裡也是有筒子追過這篇文的吧,嘎嘎,我很無恥,我不跳坑,我直接找人要簽名書。。。哈哈哈~話說回來,撇開什麼作者的位置不說,單就讀者這個角度,幫主我是個非常挑剔的讀者,我喜歡看情節曲折且言之有物,並且能從中學到東西的故事,《莫問天機》非常符合我的口味,作為一本比較少有的帶懸疑風格的講中國古術的小說,隨風這個爹算是把這孩子養得非常好噠,反正我一口氣看下去了。所以今天特別推薦一下,對易學占卜這些道統古術有興趣,又愛看點恐怖懸疑的筒子,可以去買來看哦~~我對該書的評價是︰通俗又不失專業,微瑞古得﹗﹗^_^
  
   4.再會報一個,幫主的一頭捲毛變成了直發,然後有人說,完全可以躲廁所裡扮貞子了,太長了,太長了。。。。。。啊哈哈哈哈~~~
  
   5.天氣真熱啊真熱啊。。。我強烈期待秋天﹗﹗﹗﹗﹗﹗﹗﹗﹗﹗然後昨天晚上我又去熊貓城那邊吃了盆盆蝦,哈哈哈,我一直覺得魚香味比麻辣味的好吃。


2008-7-7 10:3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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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no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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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古靈夕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去,兩人的手剛握在一起,耳裡便竄過一聲細微但尖利的囂叫聲,刺得他們心頭一緊。
  
   這時,一陣噼噼啪啪的腳步聲由遠而進,急促不已。
  
   古靈夕一驚,這裡還有別人?
  
   她跟連胤同時舉目一望,黑河的另一頭,跑來一個小小的灰色人影。等到更近時,他們才看清那是個一身古時裝扮,著一套破爛灰色粗布衣裳的男童,不過五六歲的模樣,一頭深褐色的頭髮胡亂地披散在背上,小臉上雖是污跡遍佈,卻掩蓋不住下頭精致秀氣且不同於中國人的五官,尤其那雙眼眸,竟是少見的蔚藍之色。
  
   他腳上的草鞋已經跑丟了一只,懷中緊緊摟著一個布袋,袋口處隱隱露出幾片紅色。一臉驚恐的他,沒命地沿著黑河朝另一端飛奔,那情形看得人頗為揪心。
  
   連胤看著這個似在逃命的孩子,尤其注視著他那雙眼睛,漸漸想到了一個人。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那張過目不忘的臉孔,心急口快的古靈夕更是脫口而出︰“那個孩子……不會是羅德吧?﹗”
  
   “是他的記憶嗎……”連胤的視線隨著孩子的接近而移動,暗自沉吟道。
  
   古靈夕楞在路當中,眼瞅著那孩子離他們越來越近,她甚至看到被他急速的腳步帶起來的泥土,一切都真實到挑不出任何古怪。
  當孩子離她僅有兩步之遙時,腳下一絆,他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膝蓋重重磕在一塊突起的硬石之上,懷裡的布袋脫了手,幾朵火焰般的彼岸花從袋子裡洒出。
  
   古靈夕本能地想上去把他扶起來,卻被連胤拽住,搖頭示意她不要接近。
  
   孩子慌了神,顧不得摔破的膝蓋,匆匆將洒出來的花朵胡亂地往布袋裡抓,也許太急,也許用力大大,他的手指被地上粗糙的砂石磨出了傷口,而此時,古靈夕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受傷的手指跟破裂的膝蓋上,滲出的不是鮮紅的血,而是一股股碧玉般顏色的液體。那個,難道是他的血?﹗
  
   “站住﹗”
  
   一聲雷鳴般的吼叫從孩子的背後傳來,震得黑河河水都為之顫了一番。孩子驚恐地回頭,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黑霧,浮在離地三尺的地方,快速朝他逼過來,閃電般的利光,在霧裡時隱時現,疾若刀鋒的狂風,既像推展這團黑霧的動力,又像是黑霧本身生出的怪力,洪水猛獸般撲來。
  
   古靈夕的衣衫和頭髮散亂飄飛起來,可她非常清楚,根本沒有風吹過來,那只是一種“有狂風過來”的感覺。既然只是個感覺,為何頭髮跟衣衫會動?
  
   “不要慌,這只是羅德的力量影響到你了。”連胤把她拉到離自己更近的地方,安慰道,“記住,保持心神鎮定。”

對了,這個空間,是羅德跟連胤一人一半建立起來的,充斥著只有他們才能駕馭的古怪力量與迷亂的記憶,既互相支援,又互相抗衡,在這麼個幾千年都未必會出現一個的特殊場所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古靈夕想到這裡,點點頭,心中依然狂跳如雷。
  
   “大膽賊子,竟敢盜闖我冥界盜物﹗還不束手就擒﹗”
  
   黑霧裡那雷公一樣的聲音震得古靈夕耳膜發顫,帶來的那種由內而發的心驚之感,彷彿偷東西的人是她一般。
  
   撿回了所有彼岸花,孩子抱起布袋,跛著腳沒命地朝前狂奔,那些綠色的液體,順著他的傷口低落到地上,在黑色的泥土上泛著熒熒的光。古靈夕看著他朝自己撞來,可是,他的身體,像快速流過的氣體,從她的身體裡“漏”了過去。
  
   見孩子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黑霧裡的東西越發惱怒了,只聽鏗鏘一聲,霧裡伸出一把三叉戟,鋒利的頂端朝孩子逃跑的方向一指,一道閃電般的玩意兒,邊緣燃燒著暗紅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朝那孩子撲去。
  
   不管這孩子犯了多大的事,那副孱弱的身板加上那張驚恐的小臉,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惻隱,誰都不想看到這個小人兒被那道閃電一穿而過的場面。揪緊了心的古靈夕下意識地大叫了聲︰“跑快點﹗快啊﹗”
  
   雖然明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完全多餘的,可是那孩子彷彿聽到了她的喊叫一般,不知那裡來了力氣,腳下的步幅猛地加大,拿出了比剛才快過數倍的速度,邊跑邊哭喊︰“師傅救我﹗”
  
   轟隆一聲巨響,閃電在孩子的腳後跟處落了地,把地上轟出了一個大洞,石頭土塊應聲碎裂,翻滾開去。若不是這小家伙猛然發力跑快一步,只怕不會只是被爆發開來的氣浪猛推開去這麼輕鬆。
  
   可是,儘管他躲過了一場粉身碎骨,背脊上的衣裳還是被爆炸帶出的氣浪撕裂開去,從他幼嫩皮膚上突然冒出的大大小小的燎泡看來,這股氣浪的灼熱不容小視。
  
   這個孩子,這麼小,卻要經歷這般九死一生的場面,就為了懷裡那袋彼岸花?﹗
  
   “師傅﹗救救我﹗”
  
   孩子帶著哭腔的喊叫,刀子一樣刺到古靈夕心裡,那種恐懼與絕望,絕對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承受的。
  
   緊追不舍的黑霧,放出了第二道閃電,威力跟速度,比頭一次的攻擊更勝一籌。
  
   就在閃電即將劈到孩子身上時,面前昏黑的空氣突然豁開了一道半人高的口子,彷彿有人從外往裡劃了一刀,一簇白亮若陽光的光線從外頭透入,在地上畫成一條筆直的光帶,像條一尺寬的小路。

見狀,孩子大喜,提起最後一絲力氣,挺身朝那道光線形成的小路上猛竄過去,腳剛一沾地,整個人頓時被染上了一層晃眼的光,像一層充滿力量與安全的結界,將他牢牢保護起來。
  
   緊跟而至的閃電在觸碰到從外洒入的光線時,如同薄紙遇到了明火,頓時化了灰燼,所有氣焰悉數消失。而放它出來的那團黑霧,以及藏身在裡頭不曾露面的“雷公”,竟也突然停下了追逐的步伐,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晃來晃去,一副想撲上去卻又不敢的模樣。
  
   “是陽光。”連胤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皺眉道,“有人以異術撕開了冥界,以陽光阻止了見不得天日的守岸夜叉,接應這孩子。”
  
   “守岸夜叉?”古靈夕看著那團束手無策的黑霧,又看著艱難行走在那道用光鋪成的小路上的孩子,看他緊抱著懷裡的彼岸花,帶著一身累累傷痕,朝光線的源頭,那道半人高的豁口而去。
  
   “冥界中專司看守彼岸花之職的冥將。”連胤有些無奈地笑笑,“有聲卻無形體,有蠻力卻無智謀,是冥界眾將裡級別較低的一群。”
  
   “跑快點﹗快啊﹗”
  
   豁口外頭,有個急迫的男聲在不停催促孩子。
  
   孩子咬緊了牙,加快了步伐,可加諸在身上的重傷,早已抽干了他的力氣,對這個幼小的身體而言,此刻還能堅持著沒有倒下去,已屬不易。可外頭的人一催,他還是盡量加快了速度,蹣跚著朝豁口小跑過去。
  
   “無用的東西﹗”一聲低沈的訓斥,在守岸夜叉旁邊響起。
  
   古靈夕扭頭一看,一個青藍相交的影子,從虛到實,如有畫筆行走,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身量清瘦的素衣男子,黑髮羽冠,玉帶環腰,模樣甚是清俊。
  
   此人話音未落,便將手臂一揚,寬大的袍袖頓時變成了那戲台上揮舞不止的長長水袖,暢若流雲般穿入守岸夜叉不敢觸碰的光線之中,在已經往豁口外探出了大半個身體的孩子徹底逃脫之前,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腳。
  
   古靈夕分明聽到了一聲驚叫。
  
   “師傅……師傅救……”
  
   “花,先把花給我﹗快﹗”
  
   素衣男子的雙眼一直不曾睜開,可是,卻像洞悉了一切天機,不需看,不需聽,只消動動手指,便能操縱乾坤。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可是呈現在他那只“水袖”上的力量,卻生生將那孩子從外頭拖了回來。
  
   “師傅﹗師傅﹗不要鬆開我﹗不要﹗”
  
   身體在豁口處用力掙扎的孩子,哭喊不止。
  
   然,哭喊聲中突然爆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嗖的一聲,孩子被徹底拖了回來,一條鮮明的拖行痕跡,清晰出現在他身下。背上的燎泡已經被磨破了,嫩紅的肉裡,同樣滲出了綠色的液體。

而這時,古靈夕不止驚心於孩子背上的傷勢,她清楚看到仰面倒在地上,雙手痛苦地在空中揮舞著的他,兩只手掌上被均被深深刻下了一道刀痕,深可見骨,大量的綠液,從傷口裡涌出。一看便知是有人在情急之下,一刀砍下,其目的,恐怕只是為了讓這孩子鬆開緊抓不放的雙手罷了。
  
   豁口在孩子被拖回去之後,消失了。
  
   黑河河畔的顏色,又恢復了最初的昏暗,四周又陷入無邊的沉寂,唯有孩子發出的陣陣喘息,聽得人心驚肉跳。
  
   水袖被素衣男子收了回去,他微微一偏頭,皺眉道︰“竟是個孩子……”
  
   孩子躺在地上,身體篩糠般抖動,惶恐的眸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顫抖的嘴唇緊閉著,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這時,守岸夜叉見終於有了機會懲罰盜賊,舉起三叉戟便朝那孩子刺去。
  
   “不要﹗”看得“入戲”的古靈夕大叫。
  
   鏗一聲響,素衣男子衣袖一扇,輕鬆擋開了守岸夜叉的武器,呵斥道︰“退到一旁﹗不長腦子的東西﹗”
  
   “是……大人。”守岸夜叉收起武器,訕訕退開了去。
  
   素衣男子走到孩子面前,俯下體,面無表情地問︰“你是誰?方才在外接應你的人又是誰?為何要冒死來盜彼岸花?”
  
   許是嚇傻了,孩子愣愣地看著他,似乎忘記了身上諸多傷口的疼痛,眼裡的恐懼也在此刻被濃重的絕望所代替。
  
   他閉緊了嘴,一字不說。
  
   素衣男子見沒有得到答案,倒也不惱,只將手臂一揮,長袖探出,擊在身旁一塊圓石上。無聲無息之間,堅硬的圓石碎成了粉末,細到輕風一吹,便散開了去。
  
   “你想跟那塊石頭一樣嗎?”他收回衣袖,纖長的睫毛覆線上條美妙的雙目上,讓人不得不去猜想,這樣一雙眼睛,在睜開之後將有怎樣勾魂奪魄的風采。可是,這般動人的面容之下,藏的卻是毫無感情毫無憐憫的心。
  
   古靈夕看得火大,一個孩子,已經傷成這樣,還犯得著這麼折磨他嗎?﹗
  
   “那個人模狗樣的王八蛋是誰?”古靈夕憤憤質問連胤,“一個大男人,欺負個孩子算什麼?”
  
   連胤輕咳了兩聲,掩飾他的無奈和小小尷尬,道︰“冥王座下有十殿閻羅,四方死神。這個……呃……王八蛋,正是四方死神之一的北堂漉。”
  
   “你的部下?﹗四方死神?﹗”古靈夕剎那的驚異後,以無盡鄙視的口氣道,“你居然培養出這種沒人性,不,簡直不是人的家伙﹗不管怎麼說,好吧……”古靈夕看著那孩子純藍的眼眸,“姑且先當這個孩子是羅德,他偷了你們的東西,是不對,可是你們這群人也不能這樣對付一個孩子啊﹗”
  
   “四方死神,本來就不是人啊。”連胤繼續無奈,“北堂漉算是四死神中脾氣比較好的了。他們幾個很少呆在冥界,每三年才回來一次向我報告工作情況。遇到他,只能說這孩子運氣太壞。”他頓了頓,看向素衣男子的眼神有些異樣,“只不過,北堂漉他……”
  
   “他怎樣?”古靈夕很少見他欲言又止。

連胤的眼神瞬間恢復了正常,笑道︰“沒什麼。你不是恨不得羅德被大卸八塊嗎?若這孩子真是幼年的羅德,你……”
  
   “我這個人一貫恩怨分明,害我們的不是現在這個孩子,是長大之後的他。而且,”她白了連胤一眼,咕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時候被你們弄出了陰影,所以才導致他長大之後人格扭曲﹗”
  
   “小子,嘴還真緊呢。”這頭,北堂漉見他還不開口,不由邪邪一笑,“或者我們可以換個方法,讓我用我的袖子,先把你的皮一塊一塊削下來,然後再割你的肉,一點一點割。你覺得呢?”
  
   孩子用受傷的手,撐著身體,一點一點往後挪,只是視線再不敢投向北堂漉的臉。
  
   “我可是認真的呢。”北堂漉輕輕揮了揮衣袖,“你最好老實回答。”
  
   孩子仍然往後挪,可身後只有一條深不見底的黑河,再無退路。
  
   見狀,北堂漉一皺眉,抬起了手。
  
   可是,孩子卻在此時做出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舉動──
  
   將身子一側,曲腿匍匐在地,用力一蹬,整個人飛身躍進了暗流洶涌的黑河之中。
  
   “啊……”古靈夕失聲叫了出來。
  
   噗  ,寬闊的河面上濺起一團不起眼的水花,幾圈波紋微微散開之後,再無那孩子的任何蹤跡可尋。跟平日所見的落水者不同,這孩子不像跌入河水,卻像是被這如墨的深邃在瞬間融化,然後吸入了最深處一般。
  
   北堂漉顯然沒有料到這孩子會有這番“壯舉”,待他回過神飛身落到河岸邊時,側耳一聽,除了淙淙的流水聲,別無異樣。
  
   他的臉上烏雲密布,黑髮在夜風中冷冽地舞動,大袖一拂,斥了聲︰“無知的黃口小兒,玩笑話都聽不明白﹗死了到也活該。”
  
   “大人……”守岸夜叉小心翼翼地飄到他身後,有些惶恐地說,“彼岸花被盜,賊子還落了冥河,若被冥王知道了……”
  
   北堂漉一揮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是你瞌睡蟲作怪,才被這小賊趁虛而入,如今彼岸花落入了人界,若被人濫用……哼,你這團無用的東西,不被冥王拆成八塊才怪﹗”
  
   聞言,守岸夜叉慌了神,連手裡的三叉戟都掉落在地,如果他有一個正常的身體,只怕這時早已向北堂漉跪下了。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小的啊﹗”守岸夜叉帶著哭腔向北堂漉求救,“可不能讓冥王知道啊,萬一冥王大怒,送小的去煉獄……這可怎麼辦喲……”說著說著,他突然換了切牙切齒的口氣,“都怪那個臭丫頭﹗﹗若不是她捉弄我,用五蘿草將我困在石頭縫裡,我定能及時發現那盜花的小賊﹗”

“臭丫頭?”北堂漉眉毛一挑,“那是誰?”
  
   “大人您剛從外頭回來,不知道前些時候,冥王突然帶了個女子過來,要她同我一道鎮守冥河。這個臭丫頭,也不知是什麼心性,成天只知傻笑,然後便是想盡一切方法去捉弄別人,不光我,凡是經過冥河的,從冥差到十殿閻羅裡的幾位大人,沒有誰沒遭過她的道兒,有的被她偷偷下了應聲蠱蟲,像個瘋子似的從河這頭跑到河那頭,還邊跑邊唱歌,有的被她下了迷藥,換上女人衣裳,還涂上個大花臉﹗簡直是個禍胎﹗”守岸夜叉越說越氣憤,“今天她趁我在石頭縫裡打盹,搬來奇毒五蘿草困住我,您知道一旦沾到五蘿草就會奇痒難忍全身發麻,等毒性變弱,我脫身之後,那小賊已經得了手了﹗我一路追來,結果還是……”
  
   “咦……”北堂漉聽完,不由露出了好奇之色,“咱們這裡居然出了這麼一號人物嗎?﹗這個丫頭人呢?方才我並未在此見到她的蹤跡。”
  
   “天曉得這禍胎又跑去了那裡﹗”守岸夜叉郁悶得不行,“冥王要她來守冥河,這麼下去,不用多久,咱冥界就能成一鍋粥了﹗”
  
   北堂漉想了想,一臉嚴肅地告誡道︰“既然如此,彼岸花被盜一事,我暫且替你瞞住。此事我既已插手,待我向冥王例行交待完公事之後,會去往人界追查此事。你切記不要再向第二人提起今天發生的事﹗”
  
   “是是﹗小的全聽大人吩咐﹗”守岸夜叉一聽北堂漉肯出手幫忙,感激得全身發抖,那團黑霧在空氣中,滑稽地變換著形狀。
  
   北堂漉又朝那孩子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一拂大袖,整個人化成一陣輕風,消失不見。沒趣的守岸夜叉也有氣無力地拖著三叉戟,飄向了河對岸。
  
   古靈夕將他們的對話字字句句聽得清楚,她扭過頭,審犯人般蹬著連胤,不等她開口相問,連胤已經伸出手指蓋在她嘴上,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落在黑河之中。
  
   河水中央,驀地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似有什麼東西,正從水底浮起。
  
  
  
  
  PS.1.我記得三叉戟這種武器,MS是海王波塞冬用的吧。。。話說這四方死神,在老公的結尾處,鐘旭接任冥王的時候,曾經提到過,是四個不曾露過臉的家伙。難得難得,寫著寫著,居然有了一次讓四方死神之一的北堂漉露臉的機會。。。嗯,下次就該讓眾主角們勝利會師了,等羅德這個故事完結之後,共舞的上卷就算完成了,哦也~~^_^
  
   2.這兩天成都的天氣非常非常涼快,天天下大雨,但是今天下午,居然一邊出大太陽一邊下雨,真是奇妙無比~~~
  
   3.我最近在研究綠豆凍的做法,無比期待我能研究成功﹗﹗﹗﹗
  
   4.恭喜咱坑裡近期所有要出閣的姑娘們,關於減肥這個問題,老實說,這是個長期抗戰的事兒,要在短期內急速瘦身的話,對健康非常不利啊~~總之,大家自己權衡。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當新娘的前半年,就開始科學的瘦身計畫,這樣最好。臨時抱佛腳的,應該打PP~~~︰(不過呢,不管怎麼說,新娘子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啦,嘿嘿~
  
   5.當我又把一頭捲毛拉成直發之後,那長度。。。。真是。。。。讓我驕傲無比啊﹗﹗﹗絕對絕對有躲廁所裡扮貞子的潛質﹗﹗﹗﹗﹗﹗﹗﹗﹗﹗﹗﹗﹗﹗﹗
  
   6.上周去看了赤壁,其實,作為一個極有娛樂精神,且不太刻薄的觀眾,我覺得這片子拍得還是不錯的,我極其欣賞那些冷兵器相抗的宏大場面。當然,金城武的諸葛亮,我也很喜歡,夠冷夠幽默。不過,最讓我驚喜的還是關二爺,語重心長地跟小朋友說︰“現在好好讀書,將來才有飯吃﹗”#¥%#……#總體來說,這部片子還是值得一看的,只是,你不可以太挑剔歷史,商業大片永遠是商業大片~~再說一句,林志玲的小喬,是個敗筆。趙薇的孫尚香,我倒覺得不錯,有小燕子的影子,但是又超越其上,有智慧又男兒氣的形象。但是,一想到燕子版的孫尚香跟尤大叔版的劉備將會湊成一對,我這小心肝就糾結得厲害。。。¥%#……%&¥
  
   嘿嘿,抱抱大家,新的一周,希望你們都有好心情。^_^


2008-7-17 04: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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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交出那件東西,羅德就會故意擾亂自己的力量,讓幻憶空間失去平衡消失,而作為人質的這群黃毛孩子,自然也得陪葬?﹗”鐘馗右手突握成拳,擊在自己左手掌上,啪一聲脆響,“這歹毒的東西﹗”旋即,他又像想起了什麼,臉上升起不可遏止的怒意,指著連胤的鼻子罵道︰“只怪你這老東西誤事﹗當初我就說過,那禍胎不能留,你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門道,不但留下她,還讓她守冥河……咳,孽緣,孽緣﹗”

  
   連胤由得他罵,一言不發,只側目看著幽幽冥河,說︰“我的劫……”
  
   古靈夕用手肘捅了捅鐘晨諠,小聲問︰“老鐘……你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了嗎?還有,你的老祖宗怎麼會躲在護身符裡,而且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一切,好像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為什麼他之前從來不露面,一直到現下才出來呢?”
  
   鐘晨諠皺眉搖頭︰“這護身符裡鑽出老祖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略一沈思,道,“不過,我似是聽我爹說過,老祖宗當年為保人間太平,不惜散了自己的精魂,但是,他封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到這塊牛骨護身符中,希望能世世代代庇佑鐘家後人。可我實在沒有想到,連胤居然把老祖宗的魂魄從裡頭請了出來。聽他們所說,老祖宗封魂入符之後,他的魂魄便不能脫離護身符自由行動了……”他頓了頓,眉頭一鬆,“連胤,必然是下了狠藥,才把老祖宗的魂魄從符中放了出來,希望能借他的力量送我們離開。”
  
   “我們走了,他怎麼辦?”古靈夕看著忙於跟鐘馗低聲交談的連胤,擔心地說,“你沒見著,他的狀況已經很不好了,雖說是冥王,可他現在已經不完整了,不是嗎?﹗他一心想送我們離開,難道接下來他要跟羅德單挑?你說他勝算有多少?我不放心。”
  
   “如今的他,已是斷翼之鷹。”鐘晨諠略一思忖,“整個事情的複雜程度,似乎超過了我的想像。連胤跟屍女還有羅德的關係,並非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正說到這兒,一陣動聽的歌聲傳來,在場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歌聲的來向。
  
   剛剛踏水過河的紅衣女子,雙手合攏,小心捧在胸前,似是裝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在掌心,滿眼歡喜地朝躺在地上的孩子而來。
  
   “屍女……她想做什麼?”古靈夕大惑不解地看著她,看她輕盈地像只歡快的燕子的身姿。
  
   停下步子,屍女輕盈地跪下來,將雙手放到離孩子的嘴唇不到一寸的地方,略略鬆開手掌,一滴血紅的液體,從她掌中的縫隙中緩緩滴落,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準確地落在了孩子干澀的嘴唇上。可是,僅僅是落在嘴唇上而已,很快便順著他佈滿裂紋的唇上原封不動地落下地去。
  
   見此情景,她忙重新將手掌並攏,看著孩子的臉嘀咕︰“吃不下去……這可怎麼辦。”
  
   略一思索,她眼眸一轉,埋頭將掌中的紅色液體悉數吸入口中,然後抬起孩子的脖子,以口對口,將那血一般顏色的玩意兒喂了下去。
  
   很快,屍女抬起頭,一手扶著孩子不讓他倒下去,一手擦去粘在自己唇邊的一縷鮮紅,然後像搖一個沒生命的木偶一樣抓住他的肩膀猛搖一氣,邊搖邊喊︰“喂喂﹗小孩﹗醒醒啊﹗”
  
   “她給他吃什麼了?”古靈夕望著屍女唇邊的殘漬,血一般的顏色,看得人心頭髮涼。
  
   “是彼岸花的花汁。一朵彼岸花,用靈力壓榨其上,可得一滴花汁。”連胤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用力搖晃著孩子的屍女,“當初,是我教她如何從彼岸花上提取花汁的。”
  
鐘晨諠舉目遙望對岸那片火一樣延伸的彼岸花,問︰“這個花汁有什麼玄妙?”
  
   “當然有﹗”鐘馗急不可耐地搶過話頭,“這花汁是專用來救治那些不小心掉進冥河裡的倒霉鬼的﹗”他狠狠白了連胤一眼,
  “當初是他硬要放這孽種做冥河專侍,歷任冥河看守人都必須具備從彼岸花裡提取花汁的本領﹗”
  
   “彼岸花除了能引領亡魂入冥界輪回之地,其汁液還可救回不慎落入冥河的死靈。”連胤的眼底,映照著那一條沉沉而動的黑河,“冥河,與冥界同時誕生,終年環冥界之外而流動,雖說是河,卻可說是冥界自有的第一重防禦結界,此河水天生有吞噬靈魂的威力,除了有冥王特許的守岸夜叉和冥河專侍之外,任何靈體一旦落水,輕則魂魄不齊,重則就地消失。”說到這兒,他朝古靈夕一笑,“剛才你也看到了,連北堂漉這樣的家伙,都不敢擅自入冥河。對冥界中人來說,這條河,是不能碰觸的禁忌。而彼岸花就是為了給新入冥界的死靈指引一個安全的方向,要他們小心不要落入冥河之中。可是多年來,始終還是有些不聽話的不甘心的死靈,不肯入冥界,並固執地認為從冥河中逆流而上,一定可以回到人界,所以每隔些日子,總有些死靈會跳進冥河‘逃生’,但結果可想而知。當然,也有一些是粗心大意踩漏了腳,不慎滑落水中。總之,不管有心還是無意,這些只剩下區區靈魂的存在者,一旦墜入冥河,幾乎沒有上岸的機會。故而,為了盡量保護這些新入冥界的家伙們,從許久之前開始,每任冥王都會委派一位身負冥王特赦印的冥河專侍和一個守岸夜叉,協力看守冥河,一來防止有居心叵測之輩盜取彼岸花,二來一旦發現有死靈落水,可即刻將之救出,再以彼岸花的花汁灌入,重新集齊落水死靈散去的魂魄,使其完好無缺地恢復原狀,再入輪回。”
  
   “屍女最初的存在意義,竟然是為了救人?”鐘晨諠一皺眉,這個一直以十惡不赦的性質出現的屍女形象,跟他入了這幻憶空間來所見到聽到的一系列事情,似乎越來越有出入。
  
   “呸﹗”鐘馗忍不住啐了一口,戳著鐘晨諠的腦袋大罵,“你這蠢兒,屍女乃天生孽種,至邪至毒的心性,自她守冥河以來,的確是救過一些死靈,但是,你可知她後來殺掉的人遠比她救下的多得多﹗將救人二字置於這妖女身上,真乃天大笑話﹗”罵過,他忍不住又將憤怒的矛頭指向連胤,“你這老東西,當初明明還有大把人選可擔冥河專侍一職,你不知是患了哪門子的失心瘋,一意孤行將特赦印封到這妖女體內,生生給之後的禍事埋下病根﹗真氣煞我也﹗”
  
   聽懂個大概的古靈夕同樣也犯了糊塗,鐘馗口口聲聲說屍女是天生妖孽,邪性至極,既然如此,為什麼身為冥王的連胤還會冒天下之大不闈,把守衛冥河的任務交給她?他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要如此信任一個身背妖孽之名的女子?
  
   正想到這兒,那頭傳來一陣難受的咳嗽聲。
  
那死去的孩子,居然在屍女的一番折騰下,活轉過來,正靠在屍女的懷裡,捂著胸口狠狠地咳嗽,一縷縷黑色的河水隨著他猛烈的咳嗽,從嘴裡緩緩流出,看他的模樣,青白的小臉已經漲紅入熟透的番茄,每一聲咳嗽都像是要將身體裡淤積的所有不舒服的東西都咳出來一般。
  
   屍女歪頭看著懷裡的小家伙,待他的咳嗽平息些後,舉起手指點了點他的頭,像在觸碰一個新奇的玩具,然後睜大眼睛問︰“你為什麼要跳河呀?我好久都沒有看到跳河的人了,不小心落水的笨蛋倒是有不少。”
  
   孩子有些遲鈍地抬起頭,望著身邊的救命恩人,嘴唇與眼神一樣,因為害怕而明顯地顫抖著︰“我……不是我﹗不是我要來偷東西的﹗不要殺掉我﹗”
  
   “咦,你這小孩好奇怪呀﹗我剛剛救了你,為什麼要殺你?”屍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偷彼岸花?”
  
   也許,這個面容美麗之極的女子跟剛才威脅他的那個男人是不一樣的吧,孩子從她身上似乎沒有感受到任何危險的氣息,只有一雙乾淨地看不到任何目的的視線,好奇又溫柔地籠罩在自己身上。
  
   孩子  囁著嘴唇,聲音小小地回答︰“我……師父叫我小德……是師父要我幫他帶那些紅花回去……”
  
   “小德……真好玩的名字﹗”屍女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對大眼笑成了彎彎月牙,對於這孩子來偷彼岸花的真正原因,她反到不是很在意,只說,“彼岸花你已經送出去了嗎?我在水裡的時候,看到你抱著花朵朝前跑呢,還聽到你叫師父救我﹗”
  
   自稱為小德的孩子,默默垂下頭,難過地絞著自己的手指,低聲說︰“師父把花拿走了……把我扔了……”
  
   “你又不是沙包,他怎麼扔掉你呢?”屍女完全不能理解這孩子的悲傷,她笑嘻嘻地抬起他的臉,說,“我在這裡這麼久了,除了主人之外,你是唯一一個願意跟我好好聊天的人。”
  
   小德抬起頭,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幾個轉,奪眶而出。
  
   “你為什麼要哭呢?”屍女更加不解了,她舉起手,用袖子胡亂擦去他臉上的淚,“你是不是怕以後見不到你師父啦?沒關係,我可以送你回人界去的﹗”
  
   “可以嗎?”小德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希望,“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去找師父嗎?你不殺我?像剛才那個白衣服的哥哥一樣?”
  
“殺了你就不好玩了呀。以後沒人陪我說話的時候,你來陪我好不好?”屍女嘻嘻笑著,美麗又年輕的臉孔上,佈滿的居然是跟這個死氣遍佈的冥界完全不相稱的暖意,儘管只是淡淡的一縷。
  
   “陪你……我嗎?”小德吸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啦。”屍女靠著他坐下來,噘著嘴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子兒,用力扔進了冥河,“死神、閻羅、守岸夜叉,連路過的冥兵都從不跟我主動說話。還有,尤其是那個大胡子鐘馗,他每次看到我,一雙眼睛就瞪得比岸邊的鵝卵石還大,眼裡還透出特別特別凶的光,像要吞了我一樣。可是我從來也沒有捉弄過他呀,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總那麼凶?”她沮喪地垂下手,神態有些委屈,“從我有記憶開始,冥界裡除了主人對我好以外,其他人都不喜歡我。要嘛躲我遠遠的,要嘛當我是空氣。”她越說聲音越低,停頓片刻,她抬起眼,突然露出頑皮的笑容,“哼,所以我故意整他們,要他們知道,我不是一片可以被忽略的空氣。”
  
   小德望著她的側臉,小聲說︰“姐姐,你是個好人。”
  
   “嘻嘻,好人?”屍女轉過臉,笑嘻嘻地說,“我不是人呢。”
  
   “哎?”以小德的年紀跟閱歷,似乎還不能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那……那姐姐你是什麼?”
  
   “我是什麼?”屍女指著自己,愣住了,秀氣的眉毛疑惑地皺起,“對啊……我是什麼呢?冥河專侍只是我的職位吧……我是什麼呢?”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德吐吐舌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反正我不是人就對了。冥界裡頭是沒有人類的。”
  
   “那我也不是人嗎?”小德癟起了嘴,旋即又連忙搖頭,“不對不對,師父說我又是人又不是人,還可以在陰陽兩界自由往來。”一提到師父二字,小德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師父還說要幫我找回爹娘……可是他剛剛不要我了。”
  
   “爹娘?”屍女像是聽到了很有趣的字眼,說,“我沒有爹娘的呢,是主人把我帶到這裡,讓我看守冥河。我不知道自己從那裡來的,沒人告訴過我呢。”
  
   “姐姐,那你有名字嗎?”小德忽然問道。
  
   “我的名字……”屍女好像又聽到了一道難題,搖搖頭,“沒有。這裡從來沒有誰叫我。那個常常被我捉弄的守岸夜叉,每次都背著我叫我禍胎或是臭丫頭,還以為我沒有聽到。難道這個是我的名字?”說著,她又趕緊否定了,“不對不對,主人從來不叫我禍胎和臭丫頭。主人每次叫我,都叫‘你’,你過來,你過去,你這個,你那個。”
  
   小德聽著她困惑的自言自語,說︰“那我以後就叫你姐姐好嗎?”
  
   “好啊﹗”屍女高興地直拍手,“還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我呢﹗”她開心地握住小德的手,說︰“小德……你叫小德,從今天起我就是小德的姐姐了﹗真好真好﹗從來沒有誰像你這樣好﹗”
  
面對興高采烈的她,小德最初的恐懼與疑惑一掃而空,這個單純得不可思議的女子,在剎那之間,為他脆弱而幼小的心靈突然帶來一絲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屍女突然認真地問,“陪我說話,陪我玩?”
  
   “我願……”
  
   小德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屍女打斷了,她邊搖頭邊說︰“不行不行,你是不能留下來的。主人說冥界不能容納不是冥界的人,你留下來,他一定會不高興的。”
  
   “哦……”小德懂事地點點頭,有點小小的失望。
  
   “這樣好了﹗”屍女想了想,“如果你不能留在冥界,那就每年來冥界看我一次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來這裡。”小德很認真地擔心起來,“是師父送我過來的。我怕我自己來不了。”
  
   聞言,屍女抓住他的手,拉起他便朝冥河而去。
  
   “姐姐你要幹什麼?”看著越來越接近的黑色河水,剛從裡頭死裡逃生的小德恐懼地問。
  
   屍女不說話,拖著他呼一聲躍入了冥河。
  
   “啊﹗”
  
   小德嚇得閉上了眼睛,以為自己又會被漆黑冰涼的河水淹沒。
  
   可是,沒有。
  
   當他在屍女嗤嗤的笑聲中張開眼時,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沈入河底,而是在屍女的牽引下,輕盈地踏在緩緩而動的河水上。
  
   “咦?”他驚奇地看著腳下,小腳還試探著踢動兩下,確定自己的確是穩當地站在水面之上。
  
   屍女從頭上拔了一根長髮下來,又從袖間抽了一根蠶絲般纖細的白線出來,將那根長長的黑發細心捲起,再用白線緊緊纏繞起來,然後讓小德伸出左手,將這根黑白相間的長絲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說︰“今後每年的七月十五,你到一處太陽晒不到的僻靜地方,然後拆下這白絲上的頭髮燒掉,就可以從秘道進入冥界了。我會在這裡等你﹗”
  
   “秘道?”小德四下張望,這個寬闊得無邊無際的地方,除了天地河水,還有四處彌漫的沉死之氣外,他什麼都沒看到沒感覺到。這個地方,只會給人一種念頭,便是來得去不得。
  
   “當然啦﹗冥河中央的上空,有一條連接人界跟冥界的捷徑呢﹗”屍女抬起手,口中念念有詞,在頭頂處畫了一個圓圈,一道淺淺的光痕隨著她手指的移動出現下黝黑的空氣中,一片淡淡的光斑從圓圈中落雪般洒下,溫柔地落在他們二人身上,再緩緩墜入冥河。
  
   “好……漂亮﹗”小德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用手去接住這些落在身上的“雪花”。
  
   “有時候,那些貪杯的閻羅為圖方便,總是從這條捷徑去往人界找酒喝。”屍女正如數家珍般說著,卻突然臉色一變,說了聲︰“呀,不好了,主人來了﹗”
  
   不等小德回過神來,她已經將他拉到自己身前,一手在他的後腰上輕擊了一掌,無聲無息間,小德瘦小的身體像一張薄紙一般飛了起來,直往頭上那圓圈的中心而去。
  
   “姐姐﹗”小德驚慌地亂動著手腳,“你要送我去那裡?”
  
   “回人界找你師父去吧﹗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呀,明年我會在這裡等你的﹗”屍女看著小德的身體漸漸消失在光圈中,慢慢低下頭,有些無趣地喃喃,“你明年會來嗎……唉,又沒人陪我說話了。”
  
剛回到岸上,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伴著一陣不冷亦不暖的風,和那股只有她才能辨識出的暗香,專屬於他的味道。
  
   她欣喜地抬起頭,眸子裡映出一個修長的身影。
  
   “主人﹗”
  
   她像只快樂至極的小鳥,提起長裙,赤腳踩在泥地上,步履輕快地朝前方那個人影跑去,朝兩側飛揚的裙擺,像一對包裹著她身體的翅膀,一種充滿希望與期待的動力,帶引她邁出的每一步。
  
   砰﹗
  
   飛跑中的她,身子突然朝後一仰,整個人像是撞到了牆上,被狠狠彈開去,摔倒在地上。
  
   “啊呀﹗”她痛得大叫了一聲,雙手用力抱住了膝蓋,一時間竟無法站立起來。
  
   “這是給你的小小懲戒。”
  
   她的對面,一襲紅衫的連胤長身而立,在腦後扎成一束的長髮隨風而動,不時掃到他毫無表情的臉孔上。北堂漉依然閉著他秀長的雙目,一言不發地站在連胤身後。
  
   一個冥王,一個死神,當這樣兩個人以並不友好的姿態站在面前時,哪怕他們什麼都不做,空氣都是窒息且凝固的。
  
   “主人……”她不知所措地張大眼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喃喃地看著那個被她稱為主人,那個總是被她以無比欣喜和無比期待所盼望見到的男人。


2008-8-19 01: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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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no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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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丫頭?”北堂漉眉毛一挑,“那是誰?”
  
   “大人您剛從外頭回來,不知道前些時候,王突然帶了個女子過來,要她同我一道鎮守冥河。這個臭丫頭,也不知是什麼心性,成天只知傻笑,然後便是想盡一切方法去捉弄別人,不光我,凡是經過冥河的,從冥差到十殿閻羅裡的幾位大人,沒有誰沒遭過她的道兒,有的被她偷偷下了應聲蠱蟲,像個瘋子似的從河這頭跑到河那頭,還邊跑邊唱歌,有的被她下了迷藥,換上女人衣裳,還涂上個大花臉﹗簡直是個禍胎﹗”守岸夜叉越說越氣憤,“今天她趁我在石頭縫裡打盹,搬來奇毒五蘿草困住我,您知道一旦沾到五蘿草就會奇痒難忍全身發麻,等毒性變弱,我脫身之後,那小賊已經得了手了﹗我一路追來,結果還是……”
  
   “咦……”北堂漉聽完,不由露出了好奇之色,“咱們這裡居然出了這麼一號人物嗎?﹗這個丫頭人呢?方才我並未在此見到她的蹤跡。”
  
   “天曉得這禍胎又跑去了那裡﹗”守岸夜叉郁悶得不行,“王要她來守冥河,這麼下去,不用多久,咱冥界就能成一鍋粥了﹗”
  
   北堂漉想了想,一臉嚴肅地告誡道︰“既然如此,彼岸花被盜一事,我暫且替你瞞住。此事我既已插手,待我向王例行交待完公事之後,會去往人界追查此事。你切記不要再向第二人提起今天發生的事﹗”
  
   “是是﹗小的全聽大人吩咐﹗”守岸夜叉一聽北堂漉肯出手幫忙,感激得全身發抖,那團黑霧在空氣中,滑稽地變換著形狀。
  
   北堂漉又朝那孩子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一拂大袖,整個人化成一陣輕風,消失不見。沒趣的守岸夜叉也有氣無力地拖著三叉戟,飄向了河對岸。
  
   古靈夕將他們的對話字字句句聽得清楚,她扭過頭,審犯人般蹬著連胤,不等她開口相問,連胤已經伸出手指蓋在她嘴上,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落在黑河之中。
  
   河水中央,驀地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似有什麼東西,正從水底浮起。
  
   光滑若錦緞的發絲,在波動的水中曼妙搖擺,一團灼眼卻美麗的紅色,在水中扭動出迷人的姿態,漸漸清晰。
  
   伴著一陣輕微若無的水響,一個面若桃花,黑發過腰的紅衣女子,如一朵忽然自水中開出的花朵一般,出現在水面上,懷中,托著個面如死灰,氣息全無的小孩。
  
   連胤一直穩若磐石的目光,在跟這女子相接的剎那,有了一絲異動。
  
   “這個紅衣女子……”古靈夕看著女子從水中從容走出,踏波無痕,一直抱著小孩走到岸上空地。再看她全身上下,竟沒有沾上一滴河水,過腰的長髮同垂墜的紅杉,被夜風溫柔掀動。
  
   她把小孩平放到地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這個不速之客,看著看著,竟還像擺弄一個玩偶一般,動動小孩的手,或者捏捏他的鼻子。
  “她是……”古靈夕看著這個行為略顯古怪的女子,雖然從不曾見過,心裡卻越發將她向某個令人不快的角色靠近。
  
   “屍女。”連胤爽快地打消了古靈夕的懷疑,他臉上的神情卻讓人無從揣測,既有重見舊識的感慨,又有不顯山露水的冷酷。
  
   果然是她,古靈夕心頭如雷擊過。屍女,這個從整件事一開始便不曾顯露過真容的角色,竟然以這種模式出現在自己面前,羅德那個瘋子,不惜設下重重圈套,步步為營,就是為了這個女人﹗
  
   她究竟有怎樣的魔力,會令到羅德那樣看起來冷靜又睿智的男人為她癲狂至此?﹗除了癲狂,古靈夕實在找不出別的字眼來形容他了。
  “喂﹗你怎麼不動啦?﹗”
  
   清脆的聲音從河岸上傳來,屍女的聲音,完全不像她的名字那麼恐怖,竟甜美得像流過山澗的溪水。
  
她拍打著小孩的臉,好奇地喊著︰“喂,你醒醒啊﹗你不知道冥河是不能隨便進去的嗎?”
  
   古靈夕忍不住走上前,看那孩子的模樣,幾乎可以斷定他已經喪了性命。這個屍女,看起來還是頗有些聰慧之相,可說話怎麼愚鈍得像三歲孩童,這孩子已經成了這副模樣,那裡哪還有半點生機可尋。
  
   屍女見對方一動不動,撅了撅嘴,咕噥道︰“像個石頭,不好玩。”言罷,她正要起身離開,卻又突然停下步子,回頭看著地上那死去的小人兒,有些心有不甘,轉了轉眼珠,她突然拍掌一笑,道︰“有了有了﹗”
  
   笑聲仍在,她人已經蹦蹦跳跳朝冥河對岸而去,身姿輕盈,腳踏水波,紋絲不動。若此刻不是身在冥界,古靈夕會以為自己見到了傳說中能飛天踏水的仙子。
  
   “冥王表哥……”她呆呆看著屍女消失的背影,扯了扯連胤的袖子,“你能給我解釋一下我現下看到的一切嗎?﹗”
  
   連胤尚未開口,一直捏在他手中的鐘家護身符卻猛地耀起一片比驕陽更奪目的金紅之光,在空中瞬時拉成一條直沖前方的光線,氣勢之盛,前所未見,連他這個冥王也被這護身符突然爆發出的力量牽扯著朝前邁出了一大步,若不是他底子夠好,怕早已人仰馬翻摔進河裡。
  隨之而起的強風,裹著滾燙的熱度,迎面撲來,從護身符中射出的光線剖開了漆黑的天空,極有目標性地探入了另一片他們無法觸及的空間。
  
   連胤仰頭望去,嘴角浮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並暗自吁了口氣。
  
   片刻之後,這光線如同被故意搖晃的繩索,在空中劃下波浪狀的痕跡,而它隱沒在黑暗中的另一端,突然回轉了過來,末尾竟然“拴”著三個大小不一的身影,以人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飛快地朝河岸這邊“甩”了過來。
  
   不待古靈夕看清楚,鐘晨諠已經以一種天外來客的姿勢,重重跌倒在她面前。如果古靈夕沒有記錯,這是自他們二人認識以來,鐘晨諠第一次以如此不美觀的動作出現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在他頭上,還趴著一只雙眼圓瞪,四只爪子緊緊抓住他頭髮的鎏野時。
  
   “老鐘﹗﹗﹗”古靈夕在發愣的間隙,一股壓抑已久的力量,或者說是一種大願得以實現的狂喜,透過她的聲帶淋漓盡致地發洩了出來。
  
   連連胤都被突然從天而降的鐘晨諠一行嚇了一跳,看著興奮無比地朝自己撲過來的鎏野,他趕忙出手接住它,任這個家伙的舌頭在自己臉上亂舔一氣。
  
   “這是怎麼回事?”連胤把鎏野從身上拉下來,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鐘晨諠,大惑不解。
  
   古靈夕像只撒歡的兔子一樣在鐘晨諠身邊蹦來蹦去,不停發問︰“你還好嗎?沒事吧?怎麼突然從天上砸下來了呢?你……”
  

“閉上嘴,還有,別像兔子一樣跳來跳去,我看著眼花。”鐘晨諠皺眉揉著後腰,沒好氣地瞪了古靈夕一眼。可是,任他表面再是不耐煩,當他再次見到活蹦亂跳的古靈夕時,心中的不安終於煙消雲散。
  
   那個傻丫頭,怕是永遠也看不透自己真正的心意吧。鐘晨諠看著癟著嘴站定了身子,臉上卻依然喜悅一片的古靈夕,心裡跑過一絲無奈。
  
   “你們怎麼會……”連胤走上前,看著毫發無損的鐘晨諠,問題還沒說完,就被腳下撲騰著翅膀的鎏野給打斷了,小家伙乾脆飛到他面前,毛爪子比劃出各種誇張又滑稽的動作,口裡嘰裡呱啦不止。
  
   鐘晨諠捏住鎏野的翅膀,不客氣地把它擰到了一旁,說︰“你的表達能力太差,我來就行了。”說罷,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緒,倒也不急著解釋,反問連胤,“我想你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把我們從這個幻憶空間的另一處帶過來,你做了什麼?”
  
   連胤舉起手裡的護身符︰“我想不是我帶你們回來,是它。”
  
   “對對,我可以證明,剛才這個護身符嗖地一下竄出了一道光,好像在天空上拴了一根繩子一樣,等它回來的時候,你們就回來了﹗”古靈夕生怕他不信,趕緊跳出來作證,然後看看連胤,不可思議地說,“就在剛才,我們千辛萬苦用魂游之術感應到了你們的大概位置,正循著你們呆過的地方,一個空間一個空間地挪動,想追上你們。不過臨時出了點狀況……”她的眼珠子轉向河岸上那個死去的孩子,朝那邊努努嘴︰“你看那邊……”
  
   鐘晨諠這才注意到那躺在黑色泥土之上,面色難看得像剛從棺材裡扒拉出來的小孩,一愣,說︰“這個孩子……”
  
   “告訴你吧,這八成是幼年時候的羅德﹗”古靈夕嘆了口氣,“湛藍如海的眸子,非中國人的面容,還有他的血,不是紅色而是綠色的。尤其是我們剛剛見到他時,他懷裡正抱著偷來的彼岸花。”
  
   聽罷,鐘晨諠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一針見血地了一句︰“這是你們誰的記憶?”
  
   連胤搖頭︰“非我所有。”他看看鐘晨諠,笑道,“看來你已經了解我們所處之地的玄妙了吧?﹗”
  
   “大概。”說到這兒,鐘晨諠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確定懷中那粒內丹依然完好後,才徹底放了心。
  
   “對了,我剛才好像看到那條光繩帶回了三個啊,一個你,一個鎏野,還有一個呢?”古靈夕想起剛才所見的一幕,扳著指頭問道,“莫非我看花眼了?”
  
   連胤正要開口,卻不料手裡的護身符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一道霹靂電光從它的中央爆發而出,雪光激閃之強烈,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得不閉上眼睛躲避。
  
   就在他們重新睜開眼的剎那,一個壯若洪鐘且攙雜了不少暴怒的聲音,炸雷般在他們中間劈開了來──
  
   “呔﹗一群沒用的黃毛小兒﹗不知如今什麼時候嗎?還有心思閒話家常?﹗找死找死﹗”
  
雪光散去,一個不知從那裡出來的紅衣大漢,黑臉寬肩,腰束玉帶,正雙手握拳,怒目圓睜地掃視著在場所有人,光看上面,是個毫無異狀的正常人下,可是,目光下移中,卻發現此人沒有雙腳,一團呈雲霧狀的半透明白氣,在腳部的位置緩緩飄蕩。
  
   大漢的出現,即刻成為眾人的焦點。
  
   古靈夕習慣性地躲到了鐘晨諠背後,這大漢的氣勢,委實嚇人,那通身的霸道與強悍,如同平地上突然砸下一座高可入天的山脊,牢牢擋住人的視線,令觀者不自覺地生出被俯視的渺小感。這人的氣魄不似刀鋒的犀利,卻是泰山壓頂的浩瀚。
  
   “老鬼?﹗”
  
   “老祖宗?﹗”
  
   連胤與鐘晨諠不約而同喊了出來。鎏野一見到此人,當即哧溜一下竄到了連胤背上,爪子緊緊抱住他的背,只探出個小腦袋,膽戰心驚地偷看。
  
   古靈夕聽他們這一叫,再細細看了那紅衣大漢一番,過年時家中大門上貼的鐘馗年畫猛地躍入腦海。這個人,不是聞名天下,被世人奉若神明的鬼王鐘馗,是誰?﹗
  
   可是,他怎麼會從護身符裡鑽出來,而且架構還如此怪異。莫非剛才把鐘晨諠他們帶回來的神祕力量,是拜鐘馗所致?﹗古靈夕已經不太順溜的思惟,被這個突然殺出來的大人物弄得一塌糊塗。不過片刻時間,屍女出來了,小羅德出來了,連鐘馗都出來了,這個幻憶空間,究竟還要給她多少“驚喜”?﹗
  
   “鐘家第十三代傳人,鐘晨諠拜見老祖宗﹗”
  
   這頭,鐘晨諠已經雙膝跪下,朝鐘馗行了叩頭大禮。
  
   “還行啥勞什子的禮﹗起來起來﹗”鐘馗伸手拽起他,橫眉怒目地斥責道,“看你模樣倒也靈秀,怎就這般窩囊,生生被那些妖孽欺負?﹗”
  
   “我……”鐘晨諠大約是第一次被人罵窩囊,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應對。
  
   罵過了他,鐘馗噌地轉過身,一把揪住了連胤的衣襟,聲如雷鳴︰“還有你這個老東西,以為冥界有你坐鎮,本座走也走得安心。呸,結果是個繡花枕頭,如今不但保不住天下眾生,連自己的安危都掌握不住﹗丟你祖宗的臉哪﹗”
  
   “老鬼,你終於現身了。”連胤半點不怒,居然揚起志得意滿的笑容,“在看到靈夕拿出你的家傳護身符時,我心中已了然,這次同羅德的一場惡戰,我方勝算大增。”
  
   “你個沒用的老東西,還在胡說什麼?”鐘馗吹胡子瞪眼,聲調比方才更彪悍。
  
   古靈夕被鐘馗連珠炮一般的責罵壓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再看看平日凌然不容侵犯的連胤和自視向來極高的鐘晨諠,個個都像個受先生責備的淘氣學生,沒有半點埋怨或者抵觸的表情在臉上。
  

這就是所謂鬼王的派頭?﹗他出言責難鐘晨諠倒還說得過去,可是,竟可以連堂堂冥王都不放在眼裡嗎?﹗
  
   “呃……鐘……鐘大仙?﹗”好奇心終究戰勝了壓迫感,古靈夕鼓足了勇氣站到鐘馗面前,擠出自認為賽過三月桃花的笑容,“話說能親眼見著您,小輩我真是三生有幸哪﹗可是,您看您能不能把事情稍微弄清楚之後再來發飆呢……話說我們也不想到這個鬼地方來,是中了羅德的全套……”
  
   鐘晨諠狠狠瞪了她一眼,正要示意她住口,鐘馗已經鬆開了連胤,趕在他有所行動前沖到了古靈夕面前,吹胡子瞪眼地俯瞰著這個比自己的身形幾乎小了一半的小女子。
  
   “老祖宗您千萬別跟這傻丫頭計較,她說話向來沒輕沒重……”鐘晨諠趕忙把古靈夕往自己身邊拉。
  
   可是鐘馗並不買他這個重重重孫的賬,出手捏住了古靈夕的手腕,不由分說把她拖到了自己跟前,上下打量著她,粗聲道︰“你這有勇無謀的丫頭片子,智慧若有膽量的一半就算大好了﹗憑你這般資質,想入我鐘家家門……難﹗極難﹗”
  
   “噯?﹗”若換作別人說自己高攀鐘家,古靈夕除了即刻還擊不作他想,可是經由鐘馗口中說出,她不但不怒,還頗好奇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您老認識我?﹗”
  
   “你與本座終日相伴,焉能不識﹗”鐘馗的大嗓門震得古靈夕兩耳發顫。
  
   這話聽得人實在膽寒,自己何曾跟他這般的大人物“終日相伴”了?﹗難道他一直躲在那塊護身符裡?如果他在護身符中,為何自己跟老鐘多次遇險的時候不見他出來相助?直到這個時候,才暴跳如雷地鑽出來?﹗
  
   “我說老鬼,你脾氣發夠了沒有?”不笑不怒的連胤終於發了話,把古靈夕從他手下拉了出來,“真是本性難移,只剩一魂一魄還是如此暴躁。不如多留些氣力助我們辦正事才好,不枉我費那麼大力氣把你從護身符裡‘請’出來﹗”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你在說啥?”鐘馗轉過臉,大胡子在他誇張的嘴形下掀動不止。
  
   古靈夕回憶著不久前他用魂游之術時,分明沒有提及半點跟鐘馗這位大人物有關的任何細節,她只以為這護身符不過是被連胤用來測出鐘晨諠所在的輔助工具而已,那裡會想到這個高深莫測的冥王表哥,居然不聲不響用自己的方法,從一塊看似普通的護身符裡,“請”出了這個活蹦亂跳的鬼王鐘馗﹗
  
   “老鬼,我看你也是在護身符裡呆太久了,怎的不想想,若不是我將冥王靈力借魂游之術注入護身符中,你封存在裡頭的一魂一魄,如何能脫離這個寄存之所自由行動?”連胤舉起手中的牛骨牌子遞到鐘馗面前,“你又如何有本事將你的後人從危境中帶回?”
  
   鐘馗一愣,轉著眼珠捋捋鬍鬚,自言自語道︰“這  說得倒是哪……竟不覺得自己已是自由身……這這這這……”
  

“打我自靈夕手裡接過護身符時,你這個封在裡頭為小輩們乾著急的魂魄,心思哪能逃過我的雙眼?﹗別忘了,你陽壽盡時,是我將你引來冥界委以重任,你我於冥界共事多年,你心中那點小算盤,哪次算得過我?﹗被你一口一個老家伙叫了許久,豈能辜負你這老小子﹗”連胤雙眉一揚,將護身符往手心一拽,突地嚴厲起來,“雖然你的魂魄封於護身符中多年,想必你的心眼不曾被封過,羅德這事的來龍去脈,你在‘裡頭’自然看得清楚,如今我不惜冒魂飛魄散之險將你從裡頭拉出,只有一事要你相幫。”
  
   “你要我同你聯手除掉羅德那天殺的旁觀者?”鐘馗想了想,問道。
  
   “你這老鬼好不醒事﹗”連胤搖搖頭,指著聽得雲裡霧裡的鐘晨諠跟古靈夕,還有地上那個超級包袱霍青雲,說︰“你可有把握送他們離開幻憶空間?”
  
   “這……”鐘馗濃眉深鎖,大手搓著下巴,似在盤算什麼。
  
   “我知這並非易事。可是他們若再留在這裡,我是無法放手同羅德一搏的。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幫我,這空間的架構,你應當了解,目前,羅德跟我都在努力讓我們兩方的力量保持在一個平衡,如此這個空間才能存在,如果我們任何一方控制不住,這個空間就會消失,鐘晨諠和古靈夕,如果不能趕在這之前出去,會跟著空間一道消失。”連胤嚴肅說道,“其實,我們現在誰都無法確定羅德心裡的真正想法,到現在他都不曾採取任何行動,是因為他斷定已經魂魄不齊的我,就算能暫時保住鐘晨諠他們的安全,也無法將他們送離此地。如此一來,他們兩個便是威脅我就範的最大資本﹗”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交出那件東西,羅德就會故意擾亂自己的力量,讓幻憶空間失去平衡消失,而作為人質的這群黃毛孩子,自然也得陪葬?﹗”鐘馗右手突握成拳,擊在自己左手掌上,啪一聲脆響,“這歹毒的東西﹗”旋即,他又像想起了什麼,臉上升起不可遏止的怒意,指著連胤的鼻子罵道︰“只怪你這老東西誤事﹗當初我就說過,那禍胎不能留,你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門道,不但留下她,還讓她守冥河……咳,孽緣,孽緣﹗”
  
   連胤由得他罵,一言不發,只側目看著幽幽冥河,說︰“我的劫……”
  
   古靈夕用手肘捅了捅鐘晨諠,小聲問︰“老鐘……你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了嗎?還有,你的老祖宗怎麼會躲在護身符裡,而且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一切,好像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為什麼他之前從來不露面,一直到現在才出來呢?”
  

鐘晨諠皺眉搖頭︰“這護身符裡鑽出老祖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略一沈思,道,“不過,我似是聽我爹說過,老祖宗當年為保人間太平,不惜散了自己的精魂,但是,他封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到這塊牛骨護身符中,希望能世世代代庇佑鐘家後人。可我實在沒有想到,連胤居然把老祖宗的魂魄從裡頭請了出來。聽他們所說,老祖宗封魂入符之後,他的魂魄便不能脫離護身符自由行動了……”他頓了頓,眉頭一鬆,“連胤,必然是下了狠藥,才把老祖宗的魂魄從符中放了出來,希望能借他的力量送我們離開。”
  
   “我們走了,他怎麼辦?”古靈夕看著忙於跟鐘馗低聲交談的連胤,擔心地說,“你沒見著,他的狀況已經很不好了,雖說是冥王,可他現在已經不完整了,不是嗎?﹗他一心想送我們離開,難道接下來他要跟羅德單挑?你說他勝算有多少?我不放心。”
  
   “如今的他,已是斷翼之鷹。”鐘晨諠略一思忖,“整個事情的複雜程度,似乎超過了我的想像。連胤跟屍女還有羅德的關係,並非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正說到這兒,一陣動聽的歌聲傳來,在場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歌聲的來向。
  
   剛剛踏水過河的紅衣女子,雙手合攏,小心捧在胸前,似是裝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在掌心,滿眼歡喜地朝躺在地上的孩子而來。


2008-8-21 10: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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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no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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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姐姐﹗”小德驚慌地亂動著手腳,“你要送我去那裡?”
  
   “回人界找你師父去吧﹗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呀,明年我會在這裡等你的﹗”屍女看著小德的身體漸漸消失在光圈中,慢慢低下頭,有些無趣地喃喃,“你明年會來嗎……唉,又沒人陪我說話了。”
  
   剛回到岸上,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伴著一陣不冷亦不暖的風,和那股只有她才能辨識出的暗香,專屬於他的味道。
  
   她欣喜地抬起頭,眸子裡映出一個修長的身影。
  
   “主人﹗”
  
   她像只快樂至極的小鳥,提起長裙,赤腳踩在泥地上,步履輕快地朝前方那個人影跑去,朝兩側飛揚的裙擺,像一對包裹著她身體的翅膀,一種充滿希望與期待的動力,帶引她邁出的每一步。
  
   砰﹗
  
   飛跑中的她,身子突然朝後一仰,整個人像是撞到了牆上,被狠狠彈開去,摔倒在地上。
  
   “啊呀﹗”她痛得大叫了一聲,雙手用力抱住了膝蓋,一時間竟無法站立起來。
  
   “這是給你的小小懲戒。”
  
   她的對面,一襲紅衫的連胤長身而立,在腦後扎成一束的長髮隨風而動,不時掃到他毫無表情的臉孔上。北堂漉依然閉著他秀長的雙目,一言不發地站在連胤身後。
  
   一個冥王,一個死神,當這樣兩個人以並不友好的姿態站在面前時,哪怕他們什麼都不做,空氣都是窒息且凝固的。
  
   “主人……”她不知所措地張大眼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喃喃地看著那個被她稱為主人,那個總是被她以無比欣喜和無比期待所盼望見到的男人。
  
   在她的記憶裡,連胤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從來沒有冰涼到這般地步,在那種可以凍結天下一切物體的溫度中,她還看出了一絲別的東西。
  
   如果,她從他身上學到的詞彙夠豐富,她會明白,他眼神裡那一絲別的東西,叫失望。
  
   “那是什麼?”連胤抬起手臂,指著對岸的彼岸花,“告訴我。”
  
   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卻像一塊沉重的大石,落到她毫無防備與方向的心裡。
  
   “彼岸……彼岸花。”她局促地捏著手指,半晌才開口。
  
   “既認得此花,你也該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吧?”連胤的目光從彼岸花上,移到她的身上,聲音沉冷得讓人忘記心跳。
  
   “花開幽冥,永不離岸。”她單薄的身子,在這種強大的氣場之下,似化成一片無所適從的枯葉,彷彿隨時都會被某種她不能承受的力量吹走。
  
   連胤走到她面前,兩人雖然都是一身紅衣,卻是各有風姿。連胤的紅衫像熾熱剛烈的火焰,透亮得像正午最奪目的太陽,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只可仰望不敢碰觸的凜然威勢之下;而屍女身上飄飄而飛的紅裙,像隨意又慵懶的水波,輕柔又有點頑皮地點染出她美麗的輪廓,讓人忍不住想靠近看看,再看看。
  
   兩片迥然不同的紅色,在靜靜而動的冥河河水前交織相碰,看似平和無波的氣氛之下,卻有一絲無法形容的不安在蠢蠢欲動。
  

“上任冥王在位時,曾有冥河專侍疏忽職守,被一賊人盜走三朵彼岸花,你可知那冥河專侍受到怎樣的懲戒?”連胤緩緩而道。
  
   屍女睜大了眼睛,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怯怯地搖頭。
  
   “收其靈力,斷其手足,墮入煉獄,永世煎熬。”
  
   連胤說出的每個字,都不啻為驚天猛雷,轟得屍女魂魄不齊。僅僅因為丟失幾朵花,就要受到如此滅頂之災?他也要像他的前任一般,如此對待自己嗎?
  
   “除了這個冥河專侍,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二個讓人盜走彼岸花的守河之人。”連胤簡單一句話,讓整件事的嚴重性快速上升。
  
   “我……我也要去煉獄嗎?”屍女的身體瑟瑟顫抖,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連胤今天說的每個字,都是她將來注定的結局。
  
   “北堂漉。”連胤沒有回答她,轉過頭將那一直置身事外的部下叫上前來。
  
   “王,有何吩咐?”北堂漉恭敬地站到他面前,略一低頭。
  
   “去人界把彼岸花追回。還有,”連胤微一皺眉,“一定要將那孩子,還有那送他入冥界的人的來歷查清楚。”
  
   “是。”北堂漉應道,“屬下即刻動身。”
  
   “重要的是將彼岸花取回,如果它們還沒有被人製成別的東西。”連胤嘆了口氣,又囑咐道,“至於那盜花之人,暫時不要傷其性命,先將他們的魂魄拘回冥界,我要親自審問。”
  
   “屬下明白。”
  
   北堂漉一拱手,旋即朝冥河而去,在離河岸不過咫尺時,他纖細高挑的身影輕巧躍起,急速飛向冥河上空,在剎那間化成了一道輕煙,消失在頂上的夜空。
  
   “但願不遲。”連胤看看北堂漉消失的方向,喃喃一句。
  
   “主人……我……”
  
   屍女鼓足勇氣,正想解釋,卻被連胤打斷。
  
   “你記住我的話。如果,今後你再任意捉弄他人,導致類似後果……”連胤雙目如炬,似要將她的魂魄都牢牢釘住一般,“定不寬待﹗”
  
   聞言,屍女積存在心裡的話,再不敢往外吐露半分,她愣愣地看著他,傻子般點了點頭。
  
   連胤背過身,黝黑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眸子裡,只聽他沉沉呢喃一句︰“但願老鬼說的是錯的。”
  
   屍女呆在原地,目光小心翼翼地尾隨著他,他今天的一切表現,徹底顛覆了他在她心目中過往的形象。如果曾經的他,是個溫和的長者或者朋友,那今天的他,則是那真正的手掌生殺大權的王者。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她的呼吸,在無邊無際的迷惑中沉重。

“好自為之。”
  
   扔下這句話,連胤舉步離開,由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難言的委屈在瞬間侵佔了內心的每寸角落,支撐著屍女不要倒下去的力量,隨著連胤背影的消失一道不見。她雙腳一軟,跪倒在地,剛才連胤給自己的小懲罰,並沒有對她的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可是,為什麼她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她緊咬著嘴唇,一副想哭,卻流不出眼淚的難受模樣。
  
   不知是被屍女的神情感染,還是被方才所見到的一切影響,古靈夕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她扭頭看著身旁默然不語的連胤,實在無法將這個大多數時候都寬和而包容的男人,跟那個冷然拋下屍女遠去的背影劃上等號。儘管她完全明白,“他們”是同一個人,只是被時間割裂開了而已。
  
   “你……”她望著連胤深不見底的雙眼,小心問道,“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嚴厲?”話一出口,古靈夕便後悔了,為什麼自己要用“嚴厲”這個詞,這麼久以來,屍女是一直作為反派人物被所有人認知,不要說對她“嚴厲”,哪怕是對她“殘酷”,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為什麼自己就下意識地覺得,連胤對她太“嚴厲”了呢?莫非同為女子,見她這樣被人對待,心裡的天秤已在不知不覺中對這個看起來毫不兇殘,甚至有點傻乎乎的屍女傾斜過去了?
  
   可是,不等連胤說話,鐘馗雷鳴般的大嗓門已經搶先在耳畔炸開來──
  
   “你這不知深淺的老東西﹗”他暴跳如雷地指著連胤的鼻子吼道,“本座還不知當年有這一茬﹗這孽障生來便是禍害生死兩界,你居然如此輕巧地放過她﹗三歲定八十這個道理,你堂堂一個冥王竟然不明白﹗這次只是弄丟了彼岸花,下次便是更大的禍事﹗對這噬生  誕下的孽子,一開始你就不該心慈手軟﹗”說到這兒,他猛一嘆氣,後悔不迭道,“嗨,只怪本座當初被你連累,鬼迷心竅,竟動了惻隱之心,沒有堅持要你滅掉這個孽障,這才多出這後頭的諸多風波。”
  
   鐘晨諠回想起方才在“八重炎獄”裡見到的一幕,初生的屍女,同誕生在人間的任何一個幼嫩的生命相比,沒有任何區別,噬生  的成因以及有關於它的種種,固然令他驚異,但最讓他無法釋然的,還是那個眼埋慈悲的冥王。也許那只是他剎那的惻隱,當一個常年手握萬千性命的王者,在某個奇異的機緣巧合下,遇到一個奇異的“小生命”,或者他也想偶爾拋開死亡的味道,體驗一下生命的奇跡?不論一個人再習慣於某個固定的生活模式,也總是希望有一絲改變的。總跟死亡相連的冥王,庇佑一條生命從弱小到成熟,這便是他期望單一的生活有所改變的標記?還是,這整件事根本另有隱情?
  
   “你偶爾還是有人類的感情的吧?”鐘晨諠側目瞟了連胤一眼,雖然已經知道這個家伙的真實身分,但到了現在,他居然對他半分畏懼都沒有,彷佛他還是當初那個跟自己在不歸居裡針尖對麥芒的“表哥”。
  
   問題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以怪異的目光盯著他,尤其是古靈夕,她不知道鐘晨諠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問一個這麼沒頭沒腦的問題。跟一個冥王談感情,是不是就像對牛彈琴一樣不可思議?如果當初她還覺得連胤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家伙,那麼在看過他對屍女的種種,尤其是他那雙冷得全無溫度的雙眼時,她開始懷疑這個背景強悍高高在上的男人,對外界,對她,所展露出來的一切,不過是必要的面具。

如果,那真是他的面具……古靈夕想起跟連胤初識到現在的所有,背脊上不禁竄過一絲莫名的寒意。儘管她知道連胤對自己不會有惡意,可是,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了不可名狀的畏懼。
  
   這樣的男人,是不可以被接近的。
  
   這念頭,突然在古靈夕腦子裡迴旋起來。
  
   “現在不是說感情的時候吧?”連胤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在場的每個人,“從你們進入到幻憶空間到現在,那些零散撩亂的記憶片段多多少少讓你們了解了一些往事。我清楚你們最想知道的就是我與屍女之間的恩怨。放心,我會滿足你們的好奇心。”說著,他話鋒一轉,笑容隱去,“現在我也休息得差不多,是時候送你們離開了。”
  
   “休息?”古靈夕一愣,他什麼時候休息過了?再一細看,好像這家伙的臉色,是比剛才要好了不少。
  
   “時間如此寶貴,我卻讓你們幾個站在這裡看了半天的回憶錄,你們當真以為我老糊塗嗎?”連胤呵呵一笑,“畢竟我現在魂魄不齊,不花些時間調息一番,就算有鐘老鬼的魂魄相助,我亦無法送你們離開。剛才你們看得起勁時,我已利用這段時間提升靈力,修補元神,雖不能達到最佳程度,也勉強可以一試了。”說罷,他揮手將趴在地上百無聊賴中的鎏野喚到面前,手指在它的頭頂上劃了一個圈,淡淡的青光從他的指尖洒出,沿著鎏野光滑的皮毛往下流遍全身,有如甘露淌過,令到這小家伙每寸皮毛都有煥然一新的透亮之感。
  
   只聽鎏野低鳴一聲,腦袋一晃,數圈藍光從它體內激射而出,在光華眼花撩亂的穿梭飛舞下,鎏野的身體恢復了冥王坐騎的原狀,雙翼呼一下展開,碩大的腦袋高高仰起,頸上赤紅到發亮的長鬃在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裡威風凜凜地飄動,這一聲吼,似是它壓抑已久重獲自由的宣告。
  
   捂著耳朵的鐘晨諠退開兩步,實在受不了這個變身成功的家伙的超大嗓門,又想起他們剛剛進到這個空間時,鎏野根本不能變回原形,它的身體,似乎被某種力量封閉起來。
  
   “你們一進來就掉到羅德那邊了。他自然不會讓鎏野有機會變身。”連胤看穿了鐘晨諠心中的小疑問,拍了拍鎏野,道,“有了此刻的鎏野,你們生還的機會又大大增加。你們快到它背上去吧,再帶上這個家伙。”他指了指地上那天字第一號人肉包袱──霍青雲。
  
   “你呢?”鐘晨諠沒動,問他,“我們離開之後,你打算跟羅德一對一?”
  
   “他不是我的對手。”連胤笑著拍拍他的肩頭,“沒有你們這些人質,我才能發揮真正的實力。快去吧,好好照顧靈夕那丫頭。”
  
   見狀,古靈夕竄到連胤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問︰“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這個鬼空間太凶險了,難道你不能脫離它之後再來對付羅德嗎?”
  
   “傻丫頭,我現在若是抽身離開,這個幻憶空間就會失去一半支撐的力量,如此,你們全部都會跟著它一道消失。你們離開之後,我自有辦法全身而退。”連胤拉下她的手,交到鐘晨諠手裡,“整件事裡,你們都是無辜者。我要你們安全地脫離這個不該你們涉足的混亂局面,否則,我就不配做一個冥王。”
  
   “你……”連胤越是從容,古靈夕越是不安,可是他的態度,總是容不得任何人說不。
  
   鐘晨諠不再多言,也不管古靈夕願意不願意,緊緊攬著她的腰,一躍落到了鎏野寬大的脊背上,然後又下來,扛起霍青雲跳了上去。
  

鎏野鋒利的爪子在地面上躁急地來回刨動,迫不及待等著主人的命令。
  
   “冥王雖然不是人類,但偶爾也會有人類的迫不得已。”連胤抬頭望著鎏野背上的他們,自嘲般地笑笑,旋即伸出右手,拇指往無名指上稍稍用力一掐,一滴鮮血從指尖冒出,“在回到現實世界之前,你們當凝神聚力,不被任何外因影響。有我的冥王血為你們隔開幻憶空間的異力,加上鐘老鬼的魂魄為你們開路,還有鎏野天生的辟邪破魔的神力為你們鑄成保護結界,相信你們可以安全返回。”
  
   言畢,連胤手指一動,那滴鮮血嗖一下化作一道雨絲般纖細的線,直飛到鎏野背上,繞成一個標準的圓圈,將鐘晨諠三人天衣無縫地圍在裡頭,數道半透明的紅氣,從線上不疾不徐地涌出,很快便成了一圈輕柔浮動的雲霞狀物體,變換著不同的姿態,在他們三人身體四周規律地游動。
  
   “這滴血與我元神相連,我將我大半靈力傾注其上,希望可以一次將你們推離幻憶空間。還有極重要的一點,你們必須記住。”連胤收回手,嚴肅叮囑道,“在回到現實空間之前,你們絕對不可以離開這血圈半步,哪怕一根頭髮都不可以離開這個範圍,否則前功盡棄。”說罷,他又看看一直瞪著鎏野的鐘馗,皺眉道,“老鬼,還在那裡做什麼?你雖只剩一魂一魄,但力量依然不可小覷,你藏身在護身符中滯留人界多年,體內陰陽之平衡已是最佳,可以隨意穿梭陰陽兩界,有你庇佑開道,鎏野必然能找到最快離開此地的捷徑,希望你好好保護你的親人。”
  
   “這還用你教我?”鐘馗很不滿連胤的殷切叮囑,不耐煩地揮揮手,一扭身飄到鎏野的正前方,回頭看看這個大家伙,喊道,“你這毛球聽好了,等會兒只管隨本座前行,本座往左你絕不可往右。”
  
   鎏野聽話地嗷嗷叫了兩聲,爪子更加用力地刨著地面,精神百倍地等著那出發一刻的到來。
  
   看著這個對自己千依百順的大家伙,鐘馗滿意地大笑兩聲,道︰“不枉本座當初從陰火沼澤裡把你這小東西救出來,果真是個能幫上忙又肯聽話的好家伙﹗”說著,他又斜眼瞟了連胤一眼,“比你那所謂的主人好上太多﹗”
  
   數百年前,鐘馗遊歷四方時,路經位於西溟幽海附近的  迦山,此山以盛產魔禽神獸聞名天下,尤其山中的狹盡谷,傳說有一金一紅兩只貔貅,天生神力卻生性暴烈,從上古時期開始,無數身藏異稟的術師或者其他來路的高人,無不想將這兩只神獸收為己用,只可惜無人遂願。一直到了秦始皇駕崩前夕,才出了一位真正的高手,進狹盡谷費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生擒了二神獸之一的金毛貔貅,馴化一番後放入了真正的始皇皇陵中擔起鎮墓獸之職。而從這高手手中逃脫的紅毛貔貅,則繼續在狹盡谷中過著自在山林的生活,一直到千年之後,被覬覦者騷擾得不勝其煩的它,終於決定離開狹盡谷,避入西溟幽海中的荒島之上。然而在前往幽海荒島的途中,一時大意的它為追逐一只野鹿,落入了  迦山腳下吞噬了無數禽鳥獸類的陰火沼澤中不得脫身。眼見著就要成這沼澤一餐美食,它卻被遊歷到此的鐘馗所救。天生靈性的它,不但感激於鐘馗的救命之恩,更拜服於鬼王氣吞天下的威勢,於是甘心隨他返回冥界,並按照鐘馗的意思,做了冥王的專屬坐騎,並得了個鎏野的名號。其實這麼看來,它真正的主人不止連胤一個,還有那個帶它回來,卻沒跟它打多少交道的鐘馗。
  

見得了鐘馗的誇獎,鎏野咧開大嘴,人一般嘻嘻笑起來,很是得意的樣子。比起連胤,它似乎更害怕鐘馗這個主人,在連胤面前,它尚敢偷懶不做事甚至耍耍脾氣,但在鐘馗面前,它是萬不敢造次的。
  
   連胤到不介意這一人一獸的表現,搖搖頭笑道︰“你們這一大一小兩個怪物,快快動身吧﹗”
  
   “老東西,自己當心﹗”鐘馗瞪了他一眼,旋即朝鎏野大喊一聲,“跟我走﹗”
  
   鎏野興奮地大吼一聲,當下四蹄騰空,龐大的身軀敏捷地朝空中一縱,又快又穩地跟著前方開路的鐘馗而去。
  
   “表哥﹗﹗你一定要安全回來啊﹗”
  
   空中,傳來古靈夕高分貝的呼叫。
  
   連胤一笑,將衣衫一掀,盤腿坐到地上,雙手捏訣輕放膝上,口中默念有詞,一道隱約可見的紅氣,從他的眉心緩緩沒出,結成拇指寬的一縷,勻速向鎏野他們的去向飄去。
  
   空中,古靈夕縮在鐘晨諠懷裡,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撲面而來的黑雲,每一片都像被拉長扭曲的怪手,想攫住他們卻又有心無力一般。
  
   “他不會有事吧?”古靈夕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側過臉去問鐘晨諠,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答案。似乎歷來都是如此,她再大的不安,都能在鐘晨諠身上得到化解。
  
   “待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便去找出鎮塔舍利,讓連胤的魂魄歸位,如此,他想有事都不成。”鐘晨諠鎮靜地看著前方,用最篤定的語氣給了她答案。
  
   古靈夕不再說話,閉緊了嘴,雙手也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地上,席地而坐的連胤雙目微閉,口中默念的咒語一直不曾停下。
  
   然而,一陣異樣的風,卷裹著明顯的殺氣,朝他撲來。
  
   連胤連眼都不睜,只將身形一虛,便輕易地避開了這道來歷不明的殺氣。在他剛剛所坐的地方,一道數尺寬的刀痕狀痕跡,深深沒入土中。
  
   “這時候才現身,不覺得晚了點嗎。”長身而立的連胤,輕輕吁了口氣,緩緩張開了眼睛。
  
   他身後的冥河之上,漸漸多出兩個人影,河水在他們腳下流動,卻不曾被他們前行的腳步濺出半滴水花。
  
   滿面笑容的羅德,牽著身後那一襲紅衣的無頭女子,像個久未謀面的故人一般,踏著河水,朝連胤走來。


2008-8-26 11:3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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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ne9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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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很好看喔!!!
真希望趕快看到後面的部份
期待中~~~


2008-8-27 09: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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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見得了鐘馗的誇獎,鎏野咧開大嘴,人一般嘻嘻笑起來,很是得意的樣子。比起連胤,它似乎更害怕鐘馗這個主人,在連胤面前,它尚敢偷懶不做事甚至耍耍脾氣,但在鐘馗面前,它是萬不敢造次的。
  
   連胤到不介意這一人一獸的表現,搖搖頭笑道︰“你們這一大一小兩個怪物,快快動身吧﹗”
  
   “老東西,自己當心﹗”鐘馗瞪了他一眼,旋即朝鎏野大喊一聲,“跟我走﹗”
  
   鎏野興奮地大吼一聲,當下四蹄騰空,龐大的身軀敏捷地朝空中一縱,又快又穩地跟著前方開路的鐘馗而去。
  
   “表哥﹗﹗你一定要安全回來啊﹗”
  
   空中,傳來古靈夕高分貝的呼叫。
  
   連胤一笑,將衣衫一掀,盤腿坐到地上,雙手捏訣輕放膝上,口中默念有詞,一道隱約可見的紅氣,從他的眉心緩緩沒出,結成拇指寬的一縷,勻速向鎏野他們的去向飄去。
  
   空中,古靈夕縮在鐘晨諠懷裡,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撲面而來的黑雲,每一片都像被拉長扭曲的怪手,想攫住他們卻又有心無力一般。
  
   “他不會有事吧?”古靈夕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側過臉去問鐘晨諠,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答案。似乎歷來都是如此,她再大的不安,都能在鐘晨諠身上得到化解。
  
   “待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便去找出鎮塔舍利,讓連胤的魂魄歸位,如此,他想有事都不成。”鐘晨諠鎮靜地看著前方,用最篤定的語氣給了她答案。
  
   古靈夕不再說話,閉緊了嘴,雙手也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地上,席地而坐的連胤雙目微閉,口中默念的咒語一直不曾停下。
  
   然而,一陣異樣的風,卷裹著明顯的殺氣,朝他撲來。
  
   連胤連眼都不睜,只將身形一虛,便輕易地避開了這道來歷不明的殺氣。在他剛剛所坐的地方,一道數尺寬的刀痕狀痕跡,深深沒入土中。
  
   “這時候才現身,不覺得晚了點嗎。”長身而立的連胤,輕輕吁了口氣,緩緩張開了眼睛。
  
   他身後的冥河之上,漸漸多出兩個人影,河水在他們腳下流動,卻不曾被他們前行的腳步濺出半滴水花。
  
   滿面笑容的羅德,牽著身後那一襲紅衣的無頭女子,像個久未謀面的故人一般,踏著河水,朝連胤走來。
  
   “不曾想到,你我八百年前已有過半面之緣。”連胤淡淡一笑,語帶調侃。這不期而至的羅德,還有他牽來的“同伴”,沒有激起他半分異樣的情緒。走來的彷彿不是個以殺招為見面禮的敵人,而是應該平和以待的客人。
  
   “何來半面之說?”羅德腳不沾地,像個出離凡塵的仙師,牽著自己衣袂飄飄的伴侶,雙雙在離地面半寸的地方飄然而行,最後落在離連胤三尺之外的地方,冷笑著反駁他,“當年,我這個卑賤的小盜花賊,不過是聽到了冥王陛下的大名,就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那裡有那殊榮與您半面之緣哪。”
  
   “呵呵,當年我若是走快一步,你這黃毛小兒怕是不能從冥河捷徑脫身了。”連胤的目光略略轉了個角度,從羅德身側的屍女身上拂過,如同打量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你將她的屍身置放在地宮煞門,以渡難花為引,讓她充分吸取血月之下所有蠢蠢欲動的邪魅至陰之氣,為的就是讓她的身體裡有足夠的力量,與分離了數百年的頭顱完全相合。羅德啊羅德,你真是苦心費盡。”連胤不禁為他鼓起掌來,啪啪兩聲脆響,穿透了他們之間僵硬的空氣。
  
羅德看他一臉風輕雲淡,說這些話如閒話家常,看屍女的眼光如同看一只螻蟻,他起初的冷漠沈著頓時被心頭一股無名怒意驅趕無形,那一瞬間,他所有偽裝出來的面具全部碎裂開來,素來總是以溫和沉靜示人的他,鬆開屍女的手,一步沖到連胤面前,暴怒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吼道︰“難道你一定要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她嗎?八百年時間都不足以改變你些許嗎?你可以對古靈夕一干人等事事上心,甚至可以對路邊的一只流浪犬施以援手,為什麼獨獨對她,要這麼冷血決絕?﹗當初不是你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嗎?﹗造成這樣的結局,難道罪魁禍首不是你?﹗”
  
   他的雙手死死卡住連胤的脖子,一張俊臉被怒氣扭曲得變了形狀,如果連胤是個普通人,只怕早已斃命在他手上。
  
   “你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就是為了等今天在大喊大叫中來卡我脖子嗎?”連胤抓住羅德的手,沒費多大力氣便將他格開了去。他看了羅德一眼,像耐心的先生看不用功的學生,然後邊整理著自己被抓皺的前襟,邊搖頭道︰“你下了如此大的手筆,數百年間,先尋機從冥界盜走屍女那一口怨氣所化的渡難花,再盜至寶冰舍子,又上鐘家拐走四大法器之首的魑,讓她對你死心塌地,甘做隨從。然後你收斂心性,以人的身分老老實實做了多年的神父,回到中國後,以這些年修來並存於體內的正陽之氣置於教堂之中,同時尋找世間罕見的半人半魔,當你機緣巧合碰到了自動送上門來學畫畫的霍青雲時,你終於等到了開始正式運作你全盤計畫的時機──有教堂本身的極陽之氣相繞,有極陰的冰舍子坐鎮,有能剝離人類運數的魑,還有半人半魔的霍青雲,你集齊了啟動割命易運陣的所有要素。之後再種下亂陽咒在所有被你換命而亡的人的屍體上,生生擾亂人界,令得枉死者眾。如此一來,不但可以引我親自插手此事,還能借此跟枉死城主達成協議,在血月祭時助你一臂之力不說,還有機會讓枉死城主跟我互起干戈,就算那老家伙奈何不得我,多少也能挫挫我的鋒芒。當你一手促成的大禍即將降臨之時,你才會有足夠的籌碼由暗到明,以人界安危跟我交換屍女頭骨。如此,你才覺得萬無一失。呵呵,我‘猜想’得可對?”
  
   羅德冷哼一聲,道︰“現在才發揮你的出色才智,不覺得太晚了嗎?”
  
   “晚?”連胤一挑眉,擺擺手,“不晚﹗”一抹決絕的寒意從他的眉宇之間流過,難於琢磨的深邃雙眼,轉向像個木偶般立在羅德身後的屍女,淡然一句,“今日你不僅達不成心願,還得把她的身子留下。”
  
   他的口中,說出的不止是一句警告,嵌在這話裡的,更是一個不可違逆的宣告。
  
   從暗處刮來一陣冷風,拂動屍女身上美麗的衣裙,怕是在地宮煞門已吸足了“養料”的緣故,她原本只剩下白骨的右手,已重新長出了皮肉,再一細看,她曾是蒼白若紙的每一寸皮膚,不但退去了那層死氣彌漫的白,竟還隱隱生出了活人才有的光滑與細膩,連形她的指甲蓋,下頭都泛著淺得好看的嫩粉色。
  
  這雙一直無力又僵硬地垂在她兩側的手,在連胤說出剛才那句話後,其中一根手指,卻像有了點意識一般,微微地動了動,如同一個昏迷已久的病患,不知何故被牽扯到某根神經線,突然有了些許意料之外的回應。
  
   不過是手指上一個細微到可以忽略的小動作,還是沒有逃過羅德的眼睛,或者說,屍女的一舉一動,早已跟他心脈相連一般,她的任何一個動作,一個念頭,都能被他收在眼裡,掛在心中。
  
   他一步跨到屍女身邊,有些驚愕並激動地握住那雙毫無溫度的手,自言自語般問道︰“你快醒了嗎?真的嗎?你真的醒了嗎?”
  
   一個看似正常的男人,對一個沒有頭顱的軀體深情並茂地說這樣的話,這般情景著實詭異至極。可羅德卻自然地像在對待最在乎的至親至愛,臉上的表情,每一次轉變都透露出難以抑制的驚喜。
  
   “她不會醒的。”連胤一句話擊破了他的美夢,“沒有頭顱,她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具無用的空殼。”
  
   話音未落,咻一聲響,連胤面前的空氣被某種犀利的銳氣分割開來──
  
   羅德以迅速得幾乎無法看清動作的速度,瞬間移動到連胤面前,一拳擊向他的面門。
  
   這攻擊的速度雖然快到不是常人可以企及,可是,它攻擊的對象同樣不是常人。羅德這一記足以擊穿皮肉甚至骨頭的猛拳,擦著連胤的左耳過去,撲了個空。
  
   能在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用起移身咒,輕鬆避開這殺氣騰騰的一招,連胤果不負冥王之尊稱。
  
   可是,儘管他已抽身避開,飄飛在他左鬢上的一絲黑髮,還是被這一拳帶來的刀鋒般的銳氣削斷開來,散落在地上。
  
   這一記純粹以一身硬力使出的拳頭,因為攙雜了太多的憤怒與發洩之意,實在過於剛猛,又因為撲了個空,羅德一時間根本無法收手,身子被自己的右手唰一下帶了出去,失去重心倒地的瞬間,他的拳頭不可遏制地砸進了地裡,一個直徑不低於三尺的深坑,在他的拳頭下爆裂開來,亂土飛濺中,七八條深深的裂痕從他拳下蔓延開來,最長的一條,甚至到了冥河河畔。
  
   當處於憤怒的極致時,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以最簡單粗暴的模式來發洩心頭的怒火。這次,連羅德這個非人非鬼的旁觀者,都沒能逃脫這個俗理。
  
   連胤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起伏,看著匍匐在地的羅德,像看一齣與自己無關的戲。
  
   “在你眼裡,就算她有頭顱,有血有肉有意識……都只是一具所謂的軀殼吧……唯一的區別,就是那時的她,對你還有可利用的價值﹗”羅德慢慢撐起身子,回頭,湛藍的眸子因突然充血之故,竟包裹起了一層血氣。
  
“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你了,旁觀者。”連胤俯視著他的對手,無動於衷地說,“之前你心機用盡,將一切操縱於股掌之間,那時的你,連我都要佩服你的周密和聰明,素來冷靜又睿智的旁觀者,就該是你這樣。可是到了後來,你完全變成了一台瘋狂的機器,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聞言,羅德像被萬根鋼針刺了骨頭一般,從地上猛地爬起來,轉身用血紅的眼睛盯著連胤,似笑非笑地說︰“冥王陛下,我看你剛才只說對了一半。我跟你交換的籌碼,不止是人界那些即將被衝破煞門的妖魔邪靈吞吃掉的人,還有你一直很重視,很寵愛的古靈夕,以及跟你有不解之緣的鐘晨諠﹗”
  
   連胤搖搖頭,笑道︰“你很為你的幻憶空間而得意吧?不但制約了我,還將鐘晨諠一干人等牽扯進來,做了現成的人質。”
  
   “祖上傳下來的功夫,還是奏效的。”羅德答非所問,又道,“擾亂人界,不過是籌碼之一。要說它的分量,其實遠不如我帶到幻憶空間來的幾位客人。因為,你在乎他們。”
  
   在乎?﹗
  
   連胤覺得這個詞,已經同自己陌生了很久很久了。古靈夕那個丫頭,說來同自己並無瓜葛,不過是在調查枉死城的時候,偶然被牽扯進來的無辜者,只不過在初次見她時,心頭卻莫名生出了一線奇特的感覺。再往細處一想,那感覺與男女之情絕對無關,只是一種略略熟悉的親切之感,完全沒來由地,只想處處保她周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讓她好好活下去。在知道她便是鐘晨諠未過門的妻子之後,他這種念頭更是強烈了。若不是他已在兩千年前自我封閉了洞悉未來的能力,他定要看看這丫頭與這個鐘老鬼的後人,會有個怎樣的將來。至於鐘晨諠,他自是萬般賞識的,這個繼承了鐘老鬼的所有本事與所有怪脾氣的後生,說來也算跟自己有莫大的淵源,鐘晨諠於他而言,是為故人之後,理當善加對待。縱然鐘晨諠不是鐘老鬼後人,這樣一個萬裡挑一的人中之龍,若因為自己的緣故有所閃失,那他這個冥王也算得上是有罪於天下了。
  
   羅德說得一點不錯,於公於私他都必須“在乎”他們。這個旁觀者,推算別人心思,果真是一把好手。
  
   “看來,誰的心思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呢。”連胤揶揄道,旋即一揮手,說,“但是,你看看這裡,自打你在這個空間找到我開始,難道沒有發覺,你最滿意的人質已經不見了嗎?”
  
   羅德一皺眉,沒有說話。
  
   “你再是聰明周道,終還是算漏了天意。”連胤縛手走到冥河邊,目不斜視地打量著河面,“鐘家把藏有鐘馗魂魄的傳家護身符送給了古靈夕,而我這個已經不完整的冥王,還可以借魂游之術,把護身符裡的鐘老鬼拉出來,借他與鎏野的力量,帶你的人質離開幻憶空間。這些,都不在你的計畫之中吧。”
  
   “我……的確沒有料到你竟能找到鐘馗的魂魄出來幫忙。”羅德緩緩垂下了頭,緊握成拳的雙手,也無力鬆開,手指在空氣中無奈又隨意地劃出橫豎相交的無形痕跡,“可是,有些事,也同樣在你的預料之外。”
  
說到這裡,羅德抬起頭,像個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樣笑了,眸子裡的血紅已漸漸退去,碧藍若海的顏色再度回到他的眸中。
  
   連胤的心中,霎時生出一絲不妙之感。
  
   果然,他剎那的不安,在一秒鐘之後便成了現實。
  
   空中,兀自刮來無數散亂的氣流,伴著呼嘯的聲音,幾個黑點從高處急速落下。
  
   接連噗通噗通幾聲悶響,鎏野四腳朝天地摔了下來,緊跟其後的鐘晨諠控制不住身子,端端砸在它的綿軟的肚子上,害得鎏野猛翻了一下白眼,一步之後的古靈夕,一手拽著霍青雲,嗚呼哀哉地落到離他們幾尺之遙的地方。
  
   看著身後這群野狼狽不堪的家伙,連胤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被稱之為驚訝的表情。
  
   “你們幾個……”驚訝過後,他不禁動了怒,“定是你們有人不聽我告誡,出了血圈﹗”
  
   古靈夕揉著屁股爬起來,哭喪著臉說︰“不管他們的事,是我……”
  
   原本他們三人一直安然無事地坐在鎏野背上,由鐘馗開路,直奔退場門而去,誰知就在剛才,古靈夕突覺得後背上被什麼利器猛刺了一下,疼得她呼一下竄起來。這一竄本不打緊,可是動作太大太突然,鐘晨諠連拉回她的時間都沒有,眼見著她破了連胤的警告,半個身子竄出了血圈之外。也就在這當口,整個血圈頓時消失於無形,鎏野也像失了平衡一般,雙翼一通亂拍之後,身不由己地在空中打了個滾兒,背上的三人自然抵不過這麼一下,統統滾落下來,三人一獸,沙包似地墜向地面。
  
   其間,鐘晨諠試圖運起家傳的踏雲咒,讓身子穩在空中,可他剛一升起靈力,空氣中便有一股巨石般的壓力朝他壓來,生生將他的咒術壓得使不出來。這力道,分明是連胤造出的血圈,在突然散盡之後殘餘下來的氣場,原本護著他們的血圈,被古靈夕打破了禁忌,消失不見不說,竟還生出可能會置他們於死地的反作用力。這是鐘晨諠沒有想到的,難怪連胤要千般叮嚀,要他們切切不可出這個圈兒。
  世上有一種力量,就算消逝了,也能留下強大的後續影響,冥王的實力,或許便能歸於這個範疇。
  
   這場意外發生之時,鎏野怕是已經飛到了數千米高度,不光鐘晨諠被血圈的殘力壓制使不出法術,連鎏野這天生便善於飛行的神獸,都失去了應有的本能,跟個無用的泥巴塑像一樣,任自己碩大的身子朝地上撞去。至於在前頭開路的鐘馗魂魄,鐘晨諠在事發那刻,恍惚見到血圈消失之前,激迸出的異力,狠狠撞到了鐘馗背上,本就是一縷魂魄的他遭了這麼一下,不知是受了損傷還是因了別的緣故,竟嗖一聲縮成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光團,在空中巨大的氣流中被沖得老遠。
  
   好好的一對人馬,眨眼間陷入了死到臨頭的局面──以這樣的速度,毫無保護地從空中墜下,毫無疑問會砸成熱氣騰騰的人派餅子。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此次必死無疑時,在距地面不過幾十尺之遙的緊要關頭,從鐘晨諠懷裡突地躍出一股青光,並在瞬間擴散成一張四方的“網”,在他們大禍臨頭之前,像個屏障般接住了他們。那一刻,鐘晨諠只覺瘋狂下墜的身體被一個冰涼微綿的物事給擋了一下,儘管這物事並不能完全接住他們,卻令他們下降速度減緩許多,等到落地之時,雖摔得全身發疼,卻沒了性命之虞。
  
   鐘晨諠忍著背脊上的陣陣疼痛,面無表情地走到連胤面前,在看到一臉微笑立在他們對面的羅德時,他沒有任何吃驚的回應,只鎮定地收回目光,對連胤說︰“那斯為自己的目的所使出的手段,之龐大,之毒辣,由古至今,怕是絕無僅有了。從我們進了這幻憶空間開始,他是真的找不到我們的位置,還是故意蟄伏在暗處,你我現在都該很清楚了吧。那斯早已為自己設下了重重保險,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連胤略略一怔,旋即笑道︰“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古靈夕眼見著若無其事,甚至帶一絲輕蔑之情看向他們的羅德,這一路上受到的驚嚇與吃過的苦頭,騰一下隨著壓抑已久的怒火一齊爆發了出來,跳出去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道︰“你個不人不鬼的老怪物﹗枉我還以為你是個心懷慈悲濟世救人的洋和尚,沒料到你竟是個為了個妖孽,不惜拿一眾無辜者性命來犧牲的奸邪鼠輩﹗”她說得熱血沸騰,每個字都跟機槍掃射似地朝外蹦,“你想用這個幻憶空間來操縱我跟老鐘的生死,借此威脅我冥王表哥交出屍女的頭骨對不對?告訴你,門兒都沒有﹗我古靈夕就算是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都不會讓你得逞﹗
  
   說罷,她回身抓住連胤的手臂,竟是萬般認真地說道︰“不要管我們的生死﹗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宰了那家伙綽綽有余﹗他要毀掉幻憶空間,就隨他好了﹗雖然我還是怕死,但我更加害怕那個混蛋再活在世上造孽﹗﹗我們……”
  
   她義憤填膺豪氣千萬的宣言還沒發表完,額頭上便被鐘晨諠屈指重重彈了一下。
  
   “你充哪門子巾幗英雄?”鐘晨諠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細長的雙眼透出常人不及的精亮之氣,“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作這鬼地方的陪葬。”
  
   說話間,他靈豹般機敏的視線,落在羅德身旁的屍女之上。


2008-9-5 10:2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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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繼續努力期待中!!!
好看!!


2008-9-9 06: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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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毛股悚然

連胤略略一怔,旋即笑道︰“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古靈夕眼見著若無其事,甚至帶一絲輕蔑之情看向他們的羅德,這一路上受到的驚嚇與吃過的苦頭,騰一下隨著壓抑已久的怒火一齊爆發了出來,跳出去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道︰“你個不人不鬼的老怪物﹗枉我還以為你是個心懷慈悲濟世救人的洋和尚,沒料到你竟是個為了個妖孽,不惜拿一眾無辜者性命來犧牲的奸邪鼠輩﹗”她說得熱血沸騰,每個字都跟機槍掃射似地朝外蹦,“你想用這個幻憶空間來操縱我跟老鐘的生死,借此威脅我冥王表哥交出屍女的頭骨對不對?告訴你,門兒都沒有﹗我古靈夕就算是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都不會讓你得逞﹗
  
   說罷,她回身抓住連胤的手臂,竟是萬般認真地說道︰“不要管我們的生死﹗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宰了那家伙綽綽有余﹗他要毀掉幻憶空間,就隨他好了﹗雖然我還是怕死,但我更加害怕那個混蛋再活在世上造孽﹗﹗我們……”
  
   她義憤填膺豪氣千萬的宣言還沒發表完,額頭上便被鐘晨諠屈指重重彈了一下。
  
   “你充哪門子巾幗英雄?”鐘晨諠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細長的雙眼透出常人不及的精亮之氣,“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作這鬼地方的陪葬。”
  
   說話間,他靈豹般機敏的視線,落在羅德身旁的屍女之上。


2008-9-14 11:2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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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no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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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世上有一種力量,就算消逝了,也能留下強大的後續影響,冥王的實力,或許便能歸於這個範疇。
  
   這場意外發生之時,鎏野怕是已經飛到了數千米高度,不光鐘晨煊被血圈的殘力壓制使不出法術,連鎏野這天生便善於飛行的神獸,都失去了應有的本能,跟個無用的泥巴塑像一樣,任自己碩大的身子朝地上撞去。至於在前頭開路的鐘馗魂魄,鐘晨煊在事發那刻,恍惚見到血圈消失之前,激迸出的異力,狠狠撞到了鐘馗背上,本就是一縷魂魄的他遭了這麼一下,不知是受了損傷還是因了別的緣故,竟嗖一聲縮成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光團,在空中巨大的氣流中被沖得老遠。
  
   好好的一對人馬,眨眼間陷入了死到臨頭的局面──以這樣的速度,毫無保護地從空中墜下,毫無疑問會砸成熱氣騰騰的人派餅子。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此次必死無疑時,在距地面不過幾十尺之遙的緊要關頭,從鐘晨煊懷裡突地躍出一股青光,並在瞬間擴散成一張四方的“網”,在他們大禍臨頭之前,像個屏障般接住了他們。那一刻,鐘晨煊只覺瘋狂下墜的身體被一個冰涼微綿的物事給擋了一下,儘管這物事並不能完全接住他們,卻令他們下降速度減緩許多,等到落地之時,雖摔得全身發疼,卻沒了性命之虞。
  
   鐘晨煊忍著背脊上的陣陣疼痛,面無表情地走到連胤面前,在看到一臉微笑立在他們對面的羅德時,他沒有任何吃驚的回應,只鎮定地收回目光,對連胤說︰“那廝為自己的目的所使出的手段,之龐大,之毒辣,由古至今,怕是絕無僅有了。從我們進了這幻憶空間開始,他是真的找不到我們的位置,還是故意蟄伏在暗處,你我現在都該很清楚了吧。那廝早已為自己設下了重重保險,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連胤略略一怔,旋即笑道︰“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古靈夕眼見著若無其事,甚至帶一絲輕蔑之情看向他們的羅德,這一路上受到的驚嚇與吃過的苦頭,騰一下隨著壓抑已久的怒火一齊爆發了出來,跳出去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道︰“你個不人不鬼的老怪物﹗枉我還以為你是個心懷慈悲濟世救人的洋和尚,沒料到你竟是個為了個妖孽,不惜拿一眾無辜者性命來犧牲的奸邪鼠輩﹗”她說得熱血沸騰,每個字都跟機槍掃射似地朝外蹦,“你想用這個幻憶空間來操縱我跟老鐘的生死,借此威脅我冥王表哥交出屍女的頭骨對不對?告訴你,門兒都沒有﹗我古靈夕就算是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都不會讓你得逞﹗
  
   說罷,她回身抓住連胤的手臂,竟是萬般認真地說道︰“不要管我們的生死﹗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宰了那家伙綽綽有余﹗他要毀掉幻憶空間,就隨他好了﹗雖然我還是怕死,但我更加害怕那個混蛋再活在世上造孽﹗﹗我們……”
  
   她義憤填膺豪氣千萬的宣言還沒發表完,額頭上便被鐘晨煊屈指重重彈了一下。
  
   “你充哪門子巾幗英雄?”鐘晨煊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細長的雙眼透出常人不及的精亮之氣,“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作這鬼地方的陪葬。”
  
   說話間,他靈豹般機敏的視線,落在羅德身旁的屍女之上。在眾人的注意力尚來不及收回之時,鐘晨煊以閃電之勢避過羅德,一躍到屍女身側,右手出掌劈開羅德緊牽著屍女的手,左手扣住屍女肩頭,用力朝前一帶,猝不及防的羅德一個趔趄朝後仰去,眼見著自己一路小心保護的屍女像一張薄紙一樣被鐘晨煊抓了過去,落回離自己十步開外的地方。
  
   “你﹗”羅德大怒,罔顧一切撲了上去,可是,還不曾近到鐘晨煊的身,便被一道從鐘晨煊掌中飛騰而出的金藍火焰阻斷了去路。
  望著在地面上熊熊燃起,呈巨大的“一”字型的火焰,羅德進退不得,想拼死沖過去,奈何他進一步,那火焰便猛一分;想飛身躍過去,他竄高一尺,火焰便升高兩尺,陣陣熾熱之浪撲到臉上,灼得每寸皮膚都疼痛難忍,根本無法靠近。
  
鐘晨煊冷冷的聲音,透過火光傳到他耳中︰“鐘家的九焰地火,專為燒盡世間一切邪惡而生。身為旁觀者,你有能耐步步為營為自己獲取一個又一個的籌碼,有能耐造出一個幻憶空間,有能耐帶一具無頭妖孽招搖過市,可是,你沒有能耐同我正面相搏。如果你要以讓幻憶空間消失來威脅他人,那就請便。”鐘晨煊將屍女朝火焰前推近一步,熊熊火光將屍女的紅衣映得鮮亮無比,彷彿即刻便要受不住這熱度融化開去,道︰“不過,在你動手之前,我會將這個玩意兒先燒成灰燼。大家一齊消失,豈不痛快﹗”
  
   這個羅德,要說聰明也是極聰明的,可要說他笨,也是極笨的。打他牽著這無頭屍女一起出現,這場戰局便注定不是再是他一人操縱的遊戲了。揣測人心並加以利用,鐘晨煊或許不及羅德擅長,使用幻術製造異類空間,羅德的本事也許也在鐘晨煊之上,此類不可顯露於人前的陰暗招數,若能一直用下去,到是有不少勝算,可這心急的旁觀者,在最後關頭還是忍不住跳了出來,化暗為明。或許他已經認定這次的對手已經被他設下的重重陷阱消磨得元氣打傷,早不足為患,或許他被即將到手的勝利沖昏了頭,以為自己已經大功告成,可以以勝利者的姿態出來做最後的討伐。
  
   可是,他沒有想過,若面對面同鐘晨煊這般人物硬鬥一場法術,他縱是世間罕有的旁觀者,也難敵這伏鬼世家傳人的本事。此時此刻,背水一戰的鐘晨煊,正好逮著個機會以牙還牙,抓了屍女反威脅他,以鐘家九焰地火的威力,要讓這具不人不鬼的屍身挫骨揚灰,根本易如反掌,若真毀了這具身體,他羅德就算拿到頭骨,也是枉然。
  
   “你以為我們這群人已是人困馬乏,可以任你宰割無力反抗了嗎?”鐘晨煊將手臂一揮,火焰的高度略略降低了些,跳躍在他眸子裡的熾烈顏色,透出一股子鐘家後人獨有的威赫之氣,高碩的輪廓前,浮動一層若有若無,緩慢波動的熱浪,似將他隔開在一個旁人無法觸及的世界,這時候,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清楚感覺到他身體裡所釋放出的力量──如同九天熾日,其光可驅散一切陰暗邪惡,其火可滌淨世間一切污穢。這就是蘊藏在鐘晨煊體內的,常人無法擁有的特質。
  
   古靈夕呆望著火光後的鐘晨煊,竟痴了片刻,好像一直以來,他就像個太陽一樣,用自己的光彩跟熱量,帶給自己絕對的安全感。雖然用太陽來形容一個人感覺很傻,可鐘晨煊的確就是一個如同太陽一般的男人。跟著他,再是艱險,早晚也能看到只有勝者才能看到的地平線。
  
   對於鐘晨煊的果斷行動,連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擔憂或者欣賞,都沒有,他看著這個昔日老友的後裔,嘴角浮過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身旁的鎏野便沒有他這個主人如此淡定了,恐怕是不習慣這九焰地火過猛的光亮,它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兩只前爪滑稽地遮住了雙眼,口裡頗不習慣地嗚嗚直叫。
  
   羅德握拳站在火焰前,切牙道︰“鐘晨煊,你若敢動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在乎的人死無全屍﹗”
  
   他伸出右手,手指在空氣裡看似胡亂地劃了幾下,又朝腰間一摸,竟抽了一把長約三寸的短匕出來,銀光犀利,寒氣透人。但見他的藍眸中霎時鑽出兩道殺氣,帶出的寒意竟絲毫不比他手中的利刃遜色。
  
   “留神﹗”
  
   連胤剛將古靈夕拖到身後,那匕首便迎面飛來,速度之快,在空中化作一道肉眼無法追上的光線,目標直指連胤的心口。
  
用腳趾頭也能想到,拿一把小小匕首去攻擊堂堂冥王,這件事本身的可笑程度有多麼高。但是羅德偏偏這麼做了,看他的神情,頗有豁出一條命的架勢。可是,一把小匕首,能掀起多大的風雨呢?
  
   匕首的速度很快,連胤出手更快,在刀尖距離他的心口半寸之遠時,曲指輕輕一彈,一個半透明的光圈自他指尖擴散而出,如盾牌般擋在了匕首前頭。只聽鏗一聲,匕首被連胤指上的力量彈開老遠,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後,直落在古靈夕腳邊,深深插進土中。
  
   “站這兒別動。”連胤頭也不回地對古靈夕說了聲,旋即右手閃電一揮,再舉起時,一把雪光漣漣的長劍已然握於掌中。
  
   見他亮出了武器,羅德冰蓋霜罩的臉上雖然沒看出些許畏懼,腳下卻下意識退後一步。或許,在他的計畫中,冥王再是強大,終究少了魂魄,且一路耗費靈力元氣,到了現在,能夠與他這個養精蓄銳的旁觀者勢均力敵,已算他走運。俗話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撇開心中那層對冥王天生的敬畏不談,連胤本身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害怕的地方了吧。
  
   認識連胤這麼長時間,今天是古靈夕第二次見到他使用武器。那把白光勝雪的長劍,映照著連胤逆風翻飛的衣衫,以筆直得不多用半分距離的精準度,朝羅德的眉心刺去。然,連胤體內透出的不止是殺氣,更是排山倒海壓倒終生的震懾之力,雪劍的劍身在急速而行的過程中,竟亦真亦幻地洒出漫天雪花,從他掌下生出的力量,形成陣勢不可小覷的氣流,將看似輕柔的雪花卷裹成狂烈的雪暴,洶涌而出,風卷殘雲地朝羅德撲去。
  
   見勢不妙,羅德腳下一用力,頓時身子一輕,像只靈活的鳥兒般躍到半空,連胤獨有的劍氣擦著他的腳底沖出去,與在他身後熊熊燃燒的九焰地火撞在一起,轟一聲巨響,雪花與火焰如同兩股巨浪糾結成一股,沖起半天高,連漆黑的夜空都被這一冰一火產生出的光亮染得如同白晝一現。不止天空,整個空間都為此重重搖動了兩下。
  
   “呵呵,連胤,你出手這麼重,想要我的命嗎?可惜,出劍不夠準。”羅德的黑衣被向上沖來的氣流掀得飛動而起,似兩只巨大的黑色翅膀,托著他的身體,讓他以最佳的角度俯視地面上的一切。可是,他這句話剛一出口,眼中卻擦過一絲異色,一直隱隱透著一股不屑與傲氣的身體,凝固在了空中。
  
   碧如翡翠的血液,從他的腹部滲出,一滴一滴落下地來。
  
   對他來說,時間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在這個時候凝固了。
  
   “你……”羅德捂住腹部,綠色的血液卻頑強地透過他的指縫涌出來,連帶著他的平衡,也像從這傷口洩漏出去一般,將他從空中重重摔回了地上,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嗆出,其狀頗為野狼狽。
  
連胤將雪劍一揮,以旁人看不清的動作讓這把不輕易示人的武器消失於掌中。望著躺在地上的羅德,連胤冷冷道︰“你的心機完全可以算盡世間所有人。”他頓了頓,輕嘆一口氣,“可是,你犯的最大錯誤,也是最不該犯的錯誤,就是忽略了我的身分。我並不屬於這個‘世間’,你的處心積慮,對我沒有威脅。為何你一直不明白這一點呢?”
  
   方才劍氣與火焰相撞的地方,深黑的泥土上被氣浪刨開了一個大坑,縷縷白氣並排升起,滋滋有聲,並且散發著奇怪的味道,像一堵正在慢慢消失的白色牆壁。
  
   鐘晨煊一手抓著屍女,一手扇開眼前阻礙視線的白氣,從後頭快步走到連胤面前,像打量個怪物似地看了他半晌,說了一句︰“你這傢伙還真陰險﹗”
  
   “急中生智而已。”連胤笑笑,鬆了口氣,“一早便知道,只有找到你做我的幫手,才能徹底對付這個麻煩的旁觀者。”
  
   “你對自己還真有信心。”鐘晨煊一挑眉,貌似平靜地看了看剛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心中卻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實話是,連他都不曾料到連胤會想出用自己的劍氣跟九焰地火相撞所產生衝擊力,給羅德不得還手的一擊。
  
   連胤的劍,從一開始就不是對準羅德本人,而是那片熊熊而起的九焰地火。
  
   “你的劍氣若多一分,九焰地火便會被強制撲滅,潰散而出的力量會全部反彈到我身上;若少一分,你的劍氣則會被我的九焰地火抵擋而回,全部砸到你身上;我受這一擊倒還好說,你這個魂魄不齊的落魄冥王要是有個閃失,幻憶空間失去支撐力,我們全部都得陪葬。你也真敢拿我們一眾人的性命冒險哪﹗”鐘晨煊不帶感情的口氣裡,聽不出是讚賞還是責備。
  
   連胤卻絲毫不以為自己的行為太莽撞,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我討厭被人威脅。”
  
   “那又如何?”鐘晨煊皺起眉頭,說,“你再是討厭,也的確是受制於羅德的威脅。這是事實。在我們離開這個空間之前,你或者他,任何一個有事,都可能會搭上我們的性命。難道你僅僅因為你的身分,覺得受人威脅是丟臉的,是不可忍受的,於是就要罔顧一切下殺手嗎?”
  
   “呵呵……他總是如此……眼中只有他自己……”羅德仰躺在地上,一邊大口喘息,一邊乾笑著,捂住傷口的手神經質地顫抖著,粒粒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淌下,想必那傷口帶來的疼痛,超乎他的想像。此時的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連胤,眸子裡的藍色,像起了漩渦的深海。
  
   對於羅德的話,鐘晨煊看了連胤一眼,不置可否。
  
   當人們習慣於將目光長久地放在眼前所見時,往往都會自動忽略隱藏在背後的東西。跟著鐘晨煊斬妖除魔久了,連古靈夕都忘記了他的另一重身分。雖身為鐘馗後裔,肩負伏鬼辟邪的責任,可他鐘晨煊畢竟還是省城商會的會長,一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往人前一站,這身分說來才是名正言順,可以昭告天下的。然而,打他跟古靈夕扯上關係開始,他已經“不務正業”多時,若不是家中還有可以幫上手的下屬一直悉心打理鐘家生意,只怕他家的江山早晚毀在這久不上朝的“皇帝”手裡。不過,且不論鐘晨煊最近的表現如何,他再是疏於管理生意,也脫不了商人本色,更加不會忘記以自己多年來游走於商界所形成的“標準”,去識別外人。
  
“不遠不近,不笑不怒;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這十六字是二十多年前,幼年的鐘晨煊第一次跟隨鐘岳霆去到省城商會時,臨進大門前,鐘岳霆對他說的話。要想在這裡立足,並且開一片天地,首先就得做到這八個字,末了,還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人心若鬼魅,兩者半斤八兩。”鐘晨煊如此天資聰穎,怎會不了解父親的意思。多年下來,他也的確很成功地扮演了一個商人的角色,生意場上,所有妄圖算計他的對手,全部被他斬於馬下,鐘家的家業在他手中日益強盛。憑的,就是那“四不”真言。自認為練就一身識人本事的鐘晨煊,相信自己的“準則”不僅僅適用於生意場。想他當初第一眼見到古靈夕,便斷定這是個沒心沒肺,城府全無的丫頭,她著實太透明,透明到耍出來的任何一個花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他對她是放心的,一早便在她額頭上貼上了“無害”標籤,任她留在自己身邊,不做任何防備。這種輕鬆感,是他多年來不曾有的,能夠完全相信一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福氣。
  
   但,連胤不是古靈夕。
  
   鐘晨煊在心裡,不由自主地勾勒著這位冥王的輪廓,卻發覺不論怎麼回憶怎麼組合,連胤在他心中的模樣總是不清楚的,像蒙著一層霧。這真是個奇怪的現象。
  
   雖然他一再出手救自己與古靈夕於危難之中,雖然他待人謙和君子風範,雖然他不惜以魂魄做賭注交換人界暫時的平安,可是……為什麼自己一直無法將他視為真正的朋友?為什麼總感覺跟他之間,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障礙?
  
   他是超越時間,掌管生死的冥王,在這個位置上,他至少坐了上千年。普通人類視為天大之事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也許只是輕風浮塵。這樣一個男人,如何能用認識短短數十日所累積的東西去衡量,去判斷?他鐘晨煊縱是天才,也不得不承認,他幾十年的識人“規則”,對連胤失靈了。或許如連胤自己所說的,他並不是人類,任何可以放之於人類身上的條款,對他是無用的。
  
   連胤跟屍女跟羅德,他們之間發生的往事,也許,並不是自己所“見到”的那麼簡單。鐘晨煊第一次有了困惑的感覺。這困惑,既不是來自於對他們三人真正關係的糾結,也不是被這個詭異空間困住的苦惱,而是連胤本身。此刻想來,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是整件事最大的謎團﹗他曾經所做的一切,在這瞬間突然失去了其所有可推測的目的性。
  
   鐘晨煊對他的懷疑,一度被感情上的傾斜打壓下去,畢竟是救命恩人。然而,羅德那一句話,卻又漸漸將他的懷疑重新清晰起來。
  
   連胤與羅德對視的雙眼,靜得像一汪萬年不見風浪的死海,想從中瞧出一星半點的端倪,無疑痴人說夢。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自私的傢伙吧?”連胤看著在地上苟延殘喘的他,聲調平和地像在跟人閒話家常。
  
   羅德想撐起身子坐起來,但是試了兩下,還是放棄了,他的眼球上緩緩浮出道道血紅的絲,恨恨說︰“你……是一部沒有感情的機器。你只會用你的權力去臣服他人,傷害他們。”
  
   話音剛落,連胤笑了,且是開懷大笑,仿若聽到了世界上最精彩的笑話。
  
鐘晨煊盯著大笑的他,心想那羅德竟也會說出這般“感性”,但是卻對實際問題毫無用處的話來,一個大男人以怨婦般的口氣質問另一個男人,這事本身就像個笑話。惹來連胤的嘲笑,到也不奇怪。只是連胤接下來說的話,卻讓鐘晨煊的心臟咯噔一沉──
  
   “嗯,這麼說吧。”連胤撓了撓鼻子,把大笑換成淺笑,“對於一個冥王,感情是最不被需要的。那是一種阻礙。”他看看被這句話噎得不知說什麼好的羅德,繼續道,“給於,或者接受,都是被我拒絕的。你可明白?”
  
   這樣的話,讓鐘晨煊情不自禁產生撲面一陣寒風的錯覺。果然,連胤這個傢伙的“深度”,完全不是他們這樣的肉身凡骨可以探究清楚的。
  
   “她並沒有錯﹗”羅德大吼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嗆了出來,他卻顧不得那麼多,邊咳嗽邊激動地說,“她只是想留在你身邊而已……哪怕……哪怕你一年只見她一次……哪怕只是給她一個笑容……在全世界都否定她的時候……給她一個笑容……有那麼難嗎?有嗎?”
  
   連胤沈默著,目光越過他,落在冥河之上,整個過程,他連一抹余光都沒有給離他咫尺之遙的屍女。
  
   “如果……這麼討厭她……當初何苦要帶她來到這個世界?”羅德大口喘著氣,面色如紙,不要命地繼續質問,“冥王又怎樣……冥王就可以像踐踏螻蟻一樣踐踏他人的感受嗎?﹗你怎能如此待她﹗﹗”
  
   羅德的聲音,激烈得像要撕裂這個空間。
  
   鐘晨煊制住屍女的手,分明感到這具不具備任何生命特徵的軀殼,在同一時間顫動了一下。


2008-9-18 10:2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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