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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資訊]布袋戲淵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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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r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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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4 09: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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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海 女神龍
戲海 女神龍
賜美樓江賜美
「賜美樓」江賜美是台灣布袋戲史第一代女頭手,她不曾
拜過正式的名師,也不是家喻戶曉知名老戲班的後代,完
全憑個人的天份與毅力,學會了五音分明的口音及一手絕
妙的掌上技藝。尤其她數十年的演藝生涯,由外台廟戲、
內台戲園戲到巡迴夜市賣藥......見證著台灣近代布袋戲的
興衰起伏,是台灣布袋戲界不可多得的戲海女神龍。
武轉曲結戲緣
江賜美是在1933年冬,出生於台灣南投的三塊厝,這本是三姓聚族而居的村落,她們江家歷代都是地方上極有名望的人士,曾祖父人稱「劉戶先」,出門都是坐轎,替人排紛解難。江賜美記得她的名字是曾祖父所命名,她的曾祖父拿了她的八字推算一下,對她祖母說:「這個囝仔為什麼要用“賜”,因為這個囝仔的少年會真歹命,但吃老會好老運,將來愈流浪愈會賺錢,愈躲在厝愈不會發達!」
十幾歲開始過著顛沛跑江湖的生活,當江賜美向祖母怨嘆自己的命運時,祖母總會拿曾祖父取名的用意,反覆撫慰著幼少的江賜美,鼓勵她不要向命運低頭。
江賜美的祖父,南投人稱「海鵝伯」,也是非常出名,他是西螺阿善師再傳子弟,家裡開著武館,教了很多徒弟,替人接骨療傷,都是抱著濟世救人的襟懷,遇到貧困人家,不是免藥費就是僅收些象徵性的金額,被他醫好的人,為了感恩,遇到每年農作物收割的季節,都是擔著米菜蔬果來送禮,這些禮物往往將整個江家的屋裡都堆滿了。
「海鵝伯」最出名的一件事,是當時南投一位日本郡守做視察時,在龍眼林內,不幸跌倒摔斷了腿骨,醫院的醫師都說要鋸掉才能挽救,有人介紹了「海鵝伯」的醫術,那位郡守便來求醫,經過細心診治,那位郡守保住了大腿,完全康復。「海鵝伯」的醫術名揚一時,結果在南投的日本郡守每位交接時,都會特別介紹「海鵝伯」的武館給接任者,以防萬一。
所以,每當南投地方居民有遭逢官憲不當對待時,只要「海鵝伯」出面向日本郡守疏通,都會獲得一定的協助。
江賜美記得祖父對地方的關懷雖至老仍不止,尤其是在1947年二二八事變時,許多南投青年都想響應武力對抗的風潮,「海鵝伯」便一個人拿著藤條站在南投警局前,對著那些想搶警察配槍的青年,反覆告戒武力對抗可能產生的血腥後果,那些青年平日就欽服「海鵝伯」的為人,便紛紛拋下搶武器的念頭,使得二二八事變時,南投民眾所遭受的波及最為平靜。
父親江同生本來是跟著祖父學武,但是幾次跟著武館子弟參與地方迎神賽會出獅陣的演出,發現武館子弟每次打的汗流浹背,最為辛苦,但到休息吃飯時,往往因人數眾多,總是吃著爐主打理的大鍋飯,隨便蹲著吃。反而曲館的子弟人數少,又能上桌吃酒席,較高雅身份高人一等。
江同生便轉而到曲館去學習子弟戲,江同生的才藝很快在學習中顯現無遺,除了鼓吹外,他對每一項樂器都彈奏的不錯,尤其西方的小提琴及獨線弦樂器的造詣更不錯。
南投知名的大眾爺廟,「海鵝伯」是出錢出力的頭人之一,大眾爺廟時常邀請各地知名的戲班演出,江同生跟著父親時常在此出入,與那些戲班園主都建立不錯的交情,尤其是「復興社」的張萬得,加上他擁有一手打鼓、拉弦、唱曲精妙的音樂才華,很快的江同生便參與這些戲班的演出,經常受邀擔任後場的樂師。
這段戲班歲月,江同生似乎曾自組過戲班,添置了一些戲籠,但隨著中日戰爭的爆發,在日本政府禁鼓樂聲中,江同生也結束了他戰前的戲班歲月。
灰濛濛的童年
江賜美的童年可以說是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爭風雲中渡過的,四歲時中日戰爭爆發,八歲時世界大戰爆發,當時台灣的物產在一切為大日本帝國奉獻的前提下,一般民眾是過著困苦的歲月。
那時江賜美的祖母帶著她的叔叔們及姑丈一家,到東京開食堂,販售給台灣留學生,祖厝裡僅有江賜美一家維持著。可是,江家不是種田的人家,米穀雜糧都是要向外購買,他們憑著祖父的聲望,做些糧食買賣的小生意,勉強維持生活。
不過,江賜美的父親江同生在戰爭期間,因草屯興建機場被徵調為勞務工,辛苦勞動了一陣子後,在戰爭的後期患著嚴重的痛風症,幾乎二年多的時間不能下床走路。四處求醫時,有一位台北的黎波里青草仙,報了一味「老苓頭」的藥劑,才略見效果,江賜美母女便經常到台北拿藥,藥錢加車錢將江家的積蓄花費一空,境遇非常悽慘,不得已拿著藥劑去問家鄉的青草店,頭家指著這是南投山上也有出產的「老苓頭」,她們才轉而到山上挖取,連續吃了幾年,江同生才恢復了健康。
所以,那幾年家裡的生計,大都落在江賜美母女身上,母女二人經常到草屯買米到南投街仔賣,每天匆匆喝完稀飯,便赤著腳從南投山腳走到草屯,再到草屯南埔鄉間購買糧食。母親擔四斗,年幼的江賜美也要擔二斗,有時碰到好心的農家,會多給約一個鳳梨罐頭的一升米,母女二人便擔著米,繞過山裡幾公里的羊腸小道,躲避警察的查詢,帶回南投。雖然賣六斗可賺一斗,但是這段躲避警察,長途跋涉的憂勞日子,讓江賜美母親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害,戰後便臥病不起。
江賜美八歲入南投公學就讀,小小年紀除了幫助家裡外,課堂上日本政府也是要求不斷,像規定到山上採集「山茼莪」,曬成一定重量的菜乾或是撿集田螺,清洗曬乾,以做為前線官兵的糧食。
到了1944年末,盟軍開始轟炸台灣,江賜美的家就在糖廠附近,高聳的煙囪經常成為轟炸的目標,躲警報的日子,讓江賜美回憶起來特別難忘。白天當警報的訊號一響,老師知道是成群飛機時,便即刻停止上課,讓同學回家;若是很輕的警報,老師便帶著學生到樹林中上課。若是在家躲警報,有錢的人挖的防空洞是用檜木做架,蓋上防爆的物品;無錢的人只能用民間撿骨遷棺所留下棺材板做架,上面只有薄薄的土推草皮而已,大家所挖的防空洞多是兩層,第一層的人可坐椅子,另一層就要屈著坐。
這段持續好幾個月驚慌、恐懼的戰爭歲月後,接著便是江賜美另一段人生的開始。
崎嶇學藝路
1945年八月戰爭結束,江賜美正是公學校就讀的最後一年,父親江同生的痛風病好了,家裡的經濟開始好轉,但是辛勞的母親卻病倒了,家務的重擔便落在江賜美身上。
那時江同生在做樹薯粉的生意,每次樹薯由削樹薯簽,曬乾到磨粉,大都由江賜美一人在做,江同生再將一袋袋樹薯粉運送到物資缺乏的台北來販賣。江同生、江賜美父女的努力,果然改善了家裡的經濟。而戰後,傳統民間習俗的恢復,更使江家逐步踏上布袋戲的舞台。
江同生那時與「森林園」鄒森林、「集集園」周坤榮、內春吳樹全..等,南投知名戲班交遊一起,這些戲班一碰到絞台大戲,都喜歡邀請江同生在後台助陣,有時他們引到好幾棚戲,欠人手,更是要江同生與家人一起幫忙。
江賜美事後回想,古早人講「王爺飯真黏」是一點兒也不錯,她偶而串場幫忙,最後卻是她表演的舞台。
江賜美記得她第一次上台,是替周坤榮幫忙,那時她站在台上可說茫然無措,既不會動作當二手,也不會唱歌當歌手,像是一個旁觀者靜靜看著周坤榮演戲。但隔不了多久,周坤榮就打著訊號,要江賜美唱歌,而對劇情內容一點也不懂的江賜美只能呆在那兒發愣。
為了解除尷尬,周坤榮的妻子便教了江賜美一首歌,江賜美藉著這首歌打開了知名度,吸引了不少女性觀眾的注意,只要有江賜美演唱的台下,便經常有一群死忠的女性觀眾。
江同生看到女兒江賜美的表現,認為她若能再學些掌上功夫、勤練口白,一定能成為出色的頭手,便要求江賜美學功夫。當時,江賜美的心裡仍存著傳統社會的看法,認為人世間「第一衰做戲噴鼓吹」,極不願意。江同生則一再強迫,江賜美雖屢屢向疼愛她的祖母哭訴,但終挽不回父親的決定。
江賜美並沒有正式拜師學藝,她的父親與南投著名藝師「復興社」張萬得、「森林園」鄒森林、「集義園」周坤榮、內春吳樹全,都有不錯的交情,她便利用機會觀摹這些知名藝師的掌上功夫與劇情、口白。十幾歲的江賜美正是記憶力、學習力最強的時刻,又能親賭明師的表演,加上她自己發奮苦練,掌上功夫及五音口白可說日日精進。
不過,她在學習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與崎嶇..。
像萬得師是有幾齣知名老戲,口白文雅。而「森林園」鄒森林的戲劇張力最飽,尤其他經常在南投著名廟口,看古書、講古給人聽,他的戲齣最多,但也是最吝於傳授的一位。
好幾次,江賜美反覆練習擎偶,總是感覺不夠挺,尪仔的肩膀似乎都會垂一邊,她就跑去問鄒森林,問他:「林仔叔,你擎尪仔真水,我怎麼擎不挺?」,鄒森林不願對江賜美開破,他只是淡淡的說:「妳慢慢學,擎久妳就會水!」,江賜美不得其解,一直練,練到手指頭都腫痛不已,仍只能擎著一個肩膀下垂的尪仔。
好在,有一個在戲班做後場噴鼓吹的「泉仔伯」,他雖不會開口表演,但擎得一手好小旦,江賜美每次看到他在閒暇時,拿著小旦在擎,動作極美,便不禁開口向他請教:「泉仔伯,你擎這仙旦真水,你能不能教我?」,這位泉仔伯是位忠厚的好人,很樂意教江賜美,他幾乎沒有留步,仔仔細細一步一步,慢慢教導江賜美小旦的動作要領。
回家後,江賜美便拿著大鏡子及一條長板凳,帶到房間反鎖門後,把長板凳當做戲台走馬板,一個人獨自苦練「泉仔伯」所教的尪仔步,一直反覆練習到尪正步水,才肯停下來休息。
口白、戲齣的學習更是困難,江賜美每次都很用心在鄒森林、周坤榮的棚下,仔細看老藝師演出的劇情,聆聽他們的口白。看完戲回家後,江賜美也是反鎖在房間,拿起戲偶,大聲搬演劇情及口白,在不斷反覆練習下,江賜美才參破生、旦、大花、公末、丑等五音的口白、音調,並記誦了這幾位名師著名的戲碼。
江賜美記憶裡,她所學的第一齣戲是老戲「狗母記」,是一頭義犬救主的故事,有兩小時的劇情,她反覆看、練了一段時間才學會。
賜美樓聲揚台灣
1950年,經過幾年勤學苦練後,十七歲的江賜美已擁有不錯的掌上技巧及五音分明的口白,父親江同生便決定正式組成自己的戲班,為了宣揚江賜美女性頭手的特色,便已江賜美的名字「賜美」做為戲班正式名稱「賜美樓」,便成為台灣第一代女性頭手的布袋戲班。
其實,當時江賜美只不過學了幾齣段子戲及二三齣長的戲碼,「五美六俠錦飛箭」、「蘇飛入地府大破萬劫樓」外,並沒有其他戲碼。
不過,打著女性頭手演師的名號,及江賜美紮實的掌上功夫、五音分明的口白,很快在南投戲劇界打出聲名,尤其許多女性觀眾就如親姊妹一般疼愛江賜美,每次演出都熱烈支持、鼓勵。
就這樣,江賜美由廟仔戲中,逐步鍛練自己的演出技巧,並利用機會觀摩老演師的技巧,吸取他們的精華,將他們的表演戲碼蛻化為她自身可演的戲齣,她的名聲便逐漸擴大。最後,連台北的戲園也注意到她的存在。
1952年江賜美十九歲那一年,台北著名的「聚樂園」戲院終於正式邀請賜美樓到台北演出,「聚樂園」是在台北大稻埕由茶行改裝而成,它只邀請「亦宛然」、「小西園」兩支布袋戲班輪流演出,「賜美樓」便成為台北布袋戲界轟動的大事。
台北的觀眾聽聞是女頭手演出,紛紛爭相看戲,果然第一檔「賜美樓」的演出,整整滿了十天一檔。
1950年代可以說是台灣內台戲的黃金時代,布袋戲、歌仔戲、話劇三種戲劇,在全台各地戲院熱烈演出,都擁有廣大的觀眾。
江賜美在「聚樂園」演出後,便成為全台各戲院爭相邀約的紅戲班,經常在嘉義、台南、高雄、台東的戲園演出十天一檔的戲,有空檔便做一些廟仔戲。
「賜美樓」是一個家族戲班,主演是江賜美,後場頭手鼓是父親江同生,江賜美的兄弟則是擔任外務及二手的工作。自成立那一年起,他們便無法過著正常人的家庭生活,甚至連一年一度最重要的過年,都無法享受休息。過年夜雖然大家還圍爐吃飯,但是往往食不知味,想的是如何準備為領過壓歲錢即趕來看戲的小孩,演一場年夜戲,及大年初一連趕三場的年節戲。
那時代沒有電視可做廣告,就是報紙、電台也很少,戲園邀請戲班演出,大多是印製一些海報傳單,寫出戲班演出時間、地點,便在街道上的電線桿、牆壁上張貼。最多是印製一些旗幟,插在鄉鎮主要進出的橋樑、道路兩旁,盛重一點便是發動三輪車、鐵牛車,在主要道路上繞個二、三圈,若是歌仔戲小旦們,便盛裝坐三輪車,沿途飽受路人品評,出色的小旦人人誇,色衰的中旦便會有人譏評一番。
江賜美記得有一次到嘉義大林演戲,當「南投江賜美布袋戲」的旗幟在街上插起時,整個大林江姓族親便集體過來邀約,大家都爭相邀請江賜美到家裡做客一番,江賜美並到當地江氏宗祠祭拜一番,那種被視為宗族模範的興奮感覺,即便事隔數十年,仍然銘記於江賜美的腦海裡,久久難以忘懷。
內台布袋戲中,江賜美最享盛名的一齣戲,便是「怪俠紅黑巾」這是由「新世界」陳俊然發展出來的戲碼,江賜美是由南投同鄉也是陳俊然徒弟「阿參」李慶森處獲得。有一次江賜美要做一檔十天內台戲,需要有新戲碼,便邀請李慶森幫忙,他便提供「紅黑巾」的情節,於是晚上要演的戲,便由李慶森在下午二點多時,向江賜美講述情節,要出什麼人?要講怎麼樣口白?毫無保留,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次!
江賜美做「紅黑巾」往往是頭一棚有一百多人第,二棚一百人,第三棚掉到八十多人,第四棚戲肉加上,就造成爆滿,觀眾往往欲罷不能,甚至有過激的表現。
有一次在台北的瑞芳的戲園,有個觀眾從頭看到尾,看到最後一天,對劇中邪惡的化身「黑巾」,極端痛惡,恨不得其死,便在購票進入戲園門口時,大聲嚷叫:「今天是尾天戲,歹人黑巾若不死,你試看看!我一定要派人放火燒伊的佈景!」迫使江賜美不得不在劇中做出黑巾慘死的場面。不料隔了幾個月,江賜美又受邀再來演出,戲碼仍是「紅黑巾」,那位熱情的觀眾來看了第一天,又大叫:「黑巾已經死了,怎麼又在做黑巾作歹?」
「紅黑巾」做的極為轟動,許多同時做內台布袋戲的同輩戲班,大家都不願意接江賜美的下一檔,倘若不得不接,他們就乾脆用「紅黑巾第二集」的名義來打戲。不過,他們都會事先派徒弟來看戲,將劇中主角、情節記個大概,回去後再改編一下,便能接檔演出。
但是,他們也很厲害,黑巾被我作死了,他們就想出一個法子,安排一個法力無邊的教祖,用李哪叱蓮花化身的故事,將被打死的人蓮花化身,又是一條雄糾糾的好漢,繼續發展情節。
所以,他們的檔做完,江賜美若再接他們的檔,也是非常頭痛,不做「紅黑巾」,觀眾就不會很熱烈,為了挽回觀眾,只得再打「紅黑巾」,但是對方上一檔演出的情節,也是需要瞭解,江賜美便派她的弟弟充當戲探,向戲園內捧茶小姐、服務人員,探詢上檔戲的情節演變,主角的功夫本領..,所探聽的結果,都要仔細記錄,拿回來提供江賜美作為鋪排劇情,延續發展的根據。
像這樣接檔、換檔的演出,使得戲班間對彼此戲路、戲劇角色都極為熟悉,對內台布袋戲的整體發展都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不過,若碰到惡性競爭、強奪市場,場面便極為殘酷,忠厚一點的,是將上一檔別人的主角做延續發展,情節有脈絡可尋;狠心一點的,便是將別人的主角全部打死,接檔時,連蓮花化身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若碰到幫忙的二手徒弟,不知情節發展,當場不小心在打鬥時,將一個劇中重要角色打死了。江賜美在後台責問他,為什麼將這麼重要的角色打死,接下來要怎麼演?那位徒弟只是五仁的講:「我怎麼知道?」這時,江賜美就要自己動腦筋,想辦法讓主角復活,於是江賜美將那被打死的主角做著由地下慢慢爬起來的動作,台下觀眾挑剔地喊著話:「死去呀,奈又活起來?」江賜美便用詼諧的口白說:「好佳在,為了閃避劫數,咱就假裝給咱徒弟殺,詐死來閃避。」
不過,隨著台語片的興起,許多內台的戲園,紛紛改為演電影的戲院,觀眾也大量流失,內台戲的春天在1950年代後期,已顯現凋落的景像。
這時,江賜美已結婚生子,家庭的壓力極為緊迫,便經常接些遠路程的廟戲,跋山涉水,經常到山區廟會演出。
有一年農曆三月,江賜美受邀到瑞芳侯侗附近的「竿秦坑」演出,「賜美樓」整團的人都跟著迎媽祖遊行的民藝隊伍前進,江賜美襁褓中的次子柯加添,也由一個跟著「賜美樓」在棚腳賣花生糖的小販揹著前進,走到目的地的廟宇,足足走了二個多小時的山路,江賜美走到後來兩腳已是抽腳筋、疲軟如泥。但隨即戲籠、布景也擔上來了。
「賜美樓」全體成員只得咬緊牙根,立即搭起戲棚演起「扮仙戲」。晚上點起「臭土石」電石火就演起夜戲,錢演到12點,吃完爐主的消夜,還連著演瞑尾戲,那天賞紅不斷,一直到二點多才結束。江賜美簡單漱洗一番後,便與整團在戲台上打鋪睡覺,睡到五點多起來方便,抬頭一看看到遠遠山頭,似乎有一團團的火球在移動。江賜美就想著:「這麼晚,山上怎會有一團團的火球?會不會是土地公火?」第二天早上就帶著疑惑去問爐主:「天要亮前,在山上怎會有一團團的火球在動、在跑?是什麼火?」那位爐主便笑著說:「妳不知道嗎?這是昨天晚上來看戲的人,他們家就住在遠遠的山上,他們是拿著火把趕路啦!」
做戲賣藥走江湖
內台布袋戲蕭條,要做民間的廟戲,雖然以江賜美的知名度,仍不時獲得邀請,但是民間廟戲的表演有時也會受到政府、稅捐機關不時的壓力。
那時,台灣還是戒嚴管制的時代,做廟戲也是要事先申請,要到某地表演,一定要在十天以前,準備好申請演出的書表,向當地警察派出所申請,派出所的警察怕出狀況,對每一次申請都是詳加盤審,對邀請單位的公文、演出節目戲單..,無不仔細核對,往往要跑個七、八趟,才核準下來,加上政府為鼓勵節約、改良風俗,採用統一拜拜,將廟會活動減少了許多。
稅捐機關的查核也是盯得緊、查得嚴,有一次甚至到法院申請封條,要查封江賜美婆家的房屋、土地,向稅捐機關查詢原因,才指出某年有一場廟會演出所得沒有詳實申報,若不補繳,便要查封財產。使得江賜美婆家大為驚惶,好在「賜美樓」演出報稅的問題,都是由父親江同生負責,他對每一項收據、單據,都很仔細保留,他從泛黃的紙堆中,找到那張申報收據,才讓稅捐機關的官員道歉,承認作業錯誤,免除了查封財產的惡夢。
二十七歲的江賜美受此壓力,便想找一個能有穩定收入來源的商家合作,做較長期的演出。那時父親江同生的一位老友台中劉文和中醫師,正投資開設工廠生產漢方成藥及美容面霜,想要在全省各地推銷打開市場。
江同生父女便與劉文和仔細詳談,訂下雙方都能同意的行銷計劃,由「賜美樓」巡迴在台灣各鄉鎮,做布袋戲表演兼賣藥,「賜美樓」每月固定取得一定金額的薪津,年終再依據銷貨收入,抽取一定比率的獎金。
由27歲到35歲江賜美率著「賜美樓」戲班,在台灣各地巡迴演出,同時也銷售劉文和調補丸、平氣散、胃腸散及劉文和小妾所開發出來的美容面霜。
這段南到屏東,北至宜蘭的走江湖歲月,讓江賜美真正感受到台灣各地鄉親的溫暖與愛護,「賜美樓」每到一個鄉鎮都是停留二至三個月,做遍每一個庄頭。
起初演出時,當地派出所往往會來查報檢舉,開立罰單,好在當地民眾反應熱烈,便透過地方的村長、里長說情,指出民間每年只有廟宇神明生、做醮才有機會看到布袋戲演出,平時娛樂少,現在可免費看布袋戲演出,演得又好,極受大家歡迎,而且賣藥是願打願挨的事,又不是強迫買藥,警察不應干涉處罰。經過幾次後,地方派出所便採取較開放的政策,江賜美的演出更進入佳境。
「賜美樓」在夜市賣藥的舞台,是由父親江同生精心規劃而成,它是用兩台「孔明車」腳踏車,到擺設地點時車頭向後,利用後座的位子,豎一個一人多高的鐵架,中間放一塊棚仔板,便成為簡便戲台,然後用繡好劇團、藥廠名稱的絲絨布,包在戲台外面。
這種直接面對觀眾的演出,江賜美在演戲時,看觀眾的反應,就大略知道當夜賣藥的成績,若是觀眾很認真在看,在做廣告時也聽得很入耳,多少就有可能賣藥;若看戲像是坐三腳馬,戲搬罔看,做廣告就走,再演戲時又過來,則買藥的機率就很低。
其中最令江賜美感動的,是在屏東萬丹賣藥時,認識當地一位有錢的老太太,這位老太太很疼她,看著一連好幾天雨,就對兒子說:「下雨天,阿美已經好幾天沒演戲賣藥了,生活一定很緊,你就送一些米給她....。」江賜美小女兒出生時,還特別交待媳婦抓隻雞送她!
台北新快樂
多年做戲賣藥的走江湖生活,雖使江賜美獲得許多友誼的滋潤,但是眼看著六名子女逐漸長大,卻要跟著父母過著流浪的生活,甚至一年要轉換好幾個學校就讀,江賜美便想要為子女尋求一個穩定的地方定居下來。
三十五歲那一年,江賜美帶著劇團到台北各鄉鎮巡迴賣藥,她到洲子尾做時,當地廟宇的主持人看到她的表演,非常欣賞,便邀請江賜美一連作了幾天廟仔戲,大受民眾歡迎,接著到三芝演,也是請她做廟仔戲,於是江賜美便逐漸減少賣藥的演出。尤其蘆洲三年一科的燈篙戲,一連請江賜美做了足足一個月的三十棚戲,給江賜美極大的信心。
台中劉文和一看到業績下跌,便一直來信催促履行契約,但江賜美與丈夫柯金富仔細商量研究,她們發覺台北的社會與十幾年前已是大大不同,從中、南部移民北上的人口,每年都有十幾萬人,這些人對來自家鄉戲班,都有一種親切感,是龐大觀眾來源。而一般來說,台北人看戲比較文雅,戲的好壞,比較不會用粗魯講話批評,尤其台北廟會請戲爐主比較有禮貌,他在演出時,看看台前觀眾,再轉到後台看戲班演出,觀眾多就一直誇獎,不會計較你是幾個人演出,戲金也較少打折扣。
江賜美夫妻為了兒女將來的前途,求取更好的發展,便決定在台北新莊落腳,不再做戲賣藥,專心發展台北各庄頭的廟仔戲。
果然,江賜美以她十幾年內、外台戲劇經驗,很快在台北打出一片天地,有時一天可以做到三棚戲,有些人眼紅,便向警察派出所檢舉,認為一支牌照最多可演一棚戲,江賜美一支牌怎麼可以做到三棚戲?為了應付警察機關的壓力,江賜美只得除了「賜美樓」外,更申請了「真快樂」、「新快樂」二張牌照。
1960年代後期,雖然有著電視布袋戲的影響,但是在台北晚間的夜戲,仍然是鄉間民眾最喜歡的娛樂,江賜美精湛的演出仍然留下許多回憶。
有一次江賜美特別為台下女性觀眾,做一齣老戲「太古老蒲」,只用八個戲偶,沒有武打場面,用細膩感人的口白,足足演了三小時,讓台下女性觀眾,無不泫然落淚,哭成一團!
有次在一個偏僻的鄉鎮演戲,戲中有一段通姦的情節,她演到姦夫淫婦遭到英雄豪傑懲罰的情節時,突然台下有一個男性觀眾,拿起石頭砸向布幕,江賜美嚇了一跳,便去請教那位請戲的爐主詢問:「為什麼有人會用暴力?」,那位請戲的爐主急忙向她暗示,有事等一下再講,一直等到那位砸石頭的人走了,他才告訴江賜美,她真厲害,那位砸石頭的人也是與人通姦,情節就跟江賜美演的相似,難怪他要觸景傷情,砸石頭洩恨了。
江賜美的謙虛、認真,使她與台北北海岸的八里、淡水、三芝、石門、金山、萬里、瑞芳、雙溪......等各地廟祝、爐主都建立不錯的友誼,使得她的戲班,在大月裡更是應接不暇,時常要拆棚應付,即使一年僅有請幾棚戲的小地頭,也是對她眷顧不忘。
八里「慈惠堂」的師父,是在江賜美35歲那一年,就邀請江賜美,經常說:「有他在的一日,所請的戲一定要請江賜美的戲。」,慈惠堂一年有十幾棚戲,有些人為了爭奪,削價競爭,老師父便當面指責:「賺食人做多少就賺多少,是一定的,你為了做生意,降價來搶,真不對...。」
六十歲以後江賜美逐漸退出表演的舞台,由二個兒子柯加財、柯加添承繼衣缽,仍能保持聲名不墜,除了她長期建立的口碑外,她平時對子女的教導,也是佔著一定份量,她對子女一再強調:「做戲好壞是很難講,但是一旦我們受邀去演戲,不管台下觀眾有多少人,一定要按照規矩,將應有的布袋戲動作展現出來,我們一定要有敬業的精神。」
1997年三月九日,經過長期策劃,退休五年的江賜美在西田社布袋戲基金會積極力邀下,於台北藝術教育館復出舞台,演出張萬得所傳的老戲「乾隆遊西湖」,贏得社會人士一致的肯定。
本文資料來源
撰稿:謝德錫(西田社布袋戲基金會總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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