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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中篇] 凶週刊 [打印本頁]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6-7 06:48 PM    標題: [中篇] 凶週刊

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七月某日。
  活了六十六歲的香婆,在燈光昏暗的客廳一角,攤開一張殘缺不全的古舊地圖,用雞血醮飽毛 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圓圈。
  好由上午六點開始小心翼翼地屈指推算,神情緊張凝重。
  到了接近中午,女兒郭兆蓮懶洋洋地起床,在洗盥盆內把香婆的假牙拾起,皺眉苦笑。
  她呻吟地叫:“除了姐姐,全世界再也沒有人能把老媽子管治得貼貼服服。”
  兆蓮把這副假牙拈起,走出客廳。
  “媽打神婆,今天又變什麼戲法?”
  “算出了!算出了!”香婆用毛筆指向地圖,眼神詭異莫名,聲音有點顫抖,“前一晚,在這 個地區,總共有三十七人自殺,但只有一個是女的……”
  兆蓮苦笑:“祖師婆又上身嗎?你要學會計,我帶你到專科實習學校報名好嗎?”
  “我不上課,六十幾歲的老太婆,只配為皇帝女煮早餐。”
  香婆把假牙套上,走向廚房,門鈴聲突然響起。
  香婆“哼”一聲:“中午才送報紙,下個月找另一個報販送報。”
  打開木門,一份報章斜斜地插在鐵閘罅隙中。
  香婆彎腰把報章拾起,“噗”的一聲,一份週刊跌在地上。
  她蹲下,看看週刊封面,倏地面如死灰。
  她尖叫,叫聲凄厲駭人。兆蓮匆匆自洗手間奔出,只見香婆臉上肌肉扭曲,全身劇烈地顫抖。
   她的手指,指向地上的週刊。
  兆蓮一看,面色同樣變成灰白。
  週刊封面,是一個容貌美麗的紅衣女郎。
  但女郎的臉龐,已在她墮樓身亡之後完全僵硬。
  她死於前一晚。
  要是香婆的推算正確,她便是當天地圖圓圈範圍內唯一自殺身亡的女性。
   三年後七月某日,市區內空氣污染指數偏高,但人們的工作並未稍有停頓。
  Alan駕駛拾週刊的公司車,在交通燈轉為紅色那一秒向Bob訴苦:“Bob哥,請不要繼續‘攤屍 ’,我也很想睡覺,不如你開車,我來做夢,好嘛?”
  Bob用手擦著眼睛,環視車外景物:“工作時工作,遊戲時遊戲,請你不要在這時候玩兒童游 戲。”
  “要是今晚交白卷,今期封面便刊登你的裸照!”Alan冷冷一笑。
  “別說笑!波士說影壇玉女有個私生子,今晚七歲生日,玉女媽咪無論如何一定現形,只要拍 下這一輯獨家內幕照片,別說今期封面,就是做三期封面也不成問題!”
  “做夢!”
  Alan泊好車,二人準備妥當,拿著攝影器材,有如竊賊般潛入. “Alan,到了目標單位,你按門鈴,只要有人開門,我立刻衝進去,用連環快拍,見人就影! ”
  “萬一‘食詐糊’,什麼都拍不到,怎辦?”
    兩人大笑,升降機門同時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懸吊在升降機中央的長髮女郎!
  她的頸部,纏著一條血紅的絲巾。
  顯然是個吊頸畢命的女郎。
  二人登時嚇得魂不附體,掉頭便走。
  但Bob突然一手拉住了Alan。
  “且慢!這第一手勁料,閣下的專業精神是否也給吊頸吊死了!”
  “什麼?”
  “入行十年了,難道沒見過死屍嗎?”阿Bob冷冷一笑,“難得如此良機,這是獨家照片,拍 下來再說!”
  二人又回到升降機。只見長髮紅衣女郎仍然懸吊著。
  四周一片寂靜,氣氛極之詭異。
  阿Bob開始拍照。
  他越拍越接近女郎,整個人已走進了升降機。
  “Alan,快過來幫一把!”
  “幫?……幫什麼?”
  “膽小鬼!快撥開她額前的頭髮,這樣才能把她的臉孔清清楚楚地拍攝下來!”
  Alan腿發軟,雖然心中老大不願意,卻還是走進升降機;伸手撥開女屍垂下來的頭髮。
  豈料女屍突然抓住他的雙手!
  Alan駭然驚呼,使盡全身力氣才掙脫,但雙手已女屍抓傷。
  阿Bob本來正在拍照,睹狀大驚,但攝影機的閃光燈依然閃個不停。升降機大門突然關閉,內 裡傳出Bob凄厲的慘叫。
  誰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根據或然率計算,在三百六十五人這中,平均應該有一個人生日。
  影壇玉女的私生子今天生日。
  重案組女探員阿芬也在今天生日。
  黃澤是她的上司,阿中是她的死黨,還有阿火,衝鋒陷陣拉人封艇消夜送外賣樣樣做齊,都是 她的好兄弟。
  阿花生日,當然應該為她慶祝。
  一行人在進入日本料理店之際,發覺隔壁大廈消防車、救傷車、警車雲集。
  阿芬第一個開口:“去看看什麼環境。”
  阿火抗議:“我們是重案組。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何必切姐出馬?”
  “你有千里眼順風耳嗎?還沒趕到現場,怎知道發生什麼事?”阿芬說道。
  阿澤聳肩一笑:“就讓壽星婆作主吧,假如只是有人被困在升降機內,三分鐘就可以回到這是 繼續我們的刺身壽宴。”
  四人趕到大廈,一經查探,阿澤居然‘開口中’,真的有人被困在電梯中。
  阿火哈哈一笑:“有人困電梯中,除了重案組之外,是否還要call齊O記的手足?還有飛虎隊 ……”
  “不要在這種環境之下說笑!”阿中忽然打斷阿火的話。“你看,升降機門外有鮮血滲出!”
   阿火一看,徒地臉色沉下來。
  消防員已用盡辦法,想把升降機門撬開,但久久未能成功。
  阿澤問一個在場的軍裝警員:“升降機內應該有攝錄機,大廈管理處那邊可有什麼發現?”
   警員立刻朗聲回答:“這座大廈總共有四部升降機,其餘三部升降機的錄影功能一切正常,偏 偏這一部升降機內的情況,在十五分鐘之前便甚麼都看不見。”
  消防隊長決定要動用“燒焊”技術來打開升降機門。
  就在這時候,一直失靈的升降門突然打開。
  眾人一看,齊齊呆住。
  只見升降機內,一個男人半躺半坐,胸膛血漬斑斑,一把女裝紅色雨傘,有如長矛一般,刺入 他的身體!
  他是阿Bob。
  在他手邊,遺下一具照相機。在照相機左邊,Alan蹲在角落,渾身顫抖,嘴裡不斷重複著四個 字:“紅衣女郎!紅衣女郎!”
  在他身邊,有一條色澤艷麗的絲巾。
  阿芬早已臉色蒼白地抱緊阿澤。
  阿澤苦笑一下,把她交給阿中,然後把升降機內的照相機拾起。
  救護人員正在忙碌地救人。
  阿澤把相機的菲林拆出,交給阿火:“你把它衝曬,看看有什麼線索。”
  拾週刊的兩個記者,在升降機內神秘地一死一傷。
  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
  拍人照者,人亦拍其照。
  一大群新聞記者,蜂擁上前拍照,閃光燈有如暴風雨中的雷電,不斷瘋狂地閃爍。
  阿澤嘆一口氣,眼前,他可以做的事並不太多。
  不想抽煙,但還是把香煙抽出,正要燃點,驀地瞥見一個神秘的身影,在馬路對面佇立著。
   是一個美麗的女郎。
  她一身衣裳,猩紅如火。


他瞥見她,她知道了,緩緩地轉身,神情淡漠地離去。
  阿澤想起升降機內Alan的說話。
  紅衣女郎1 他立刻把香煙丟在路邊,而他的腳步,則同時急速地追前。
  “警察!給我站住!”
  阿澤喝令女郎。
  女郎並沒停步。
  阿澤追前,她走得更快。
  阿澤不相信她可以溜掉,但經過一番追逐之後,她真的不見了。
  在一條街道的轉角處,一條長長的絲巾,在夜空中飄揚。
  阿澤抬起頭,看見一把張開了的傘,給晚風越吹越遠……
  他四處張望,既在搜索,也是回憶。
  他在追尋一個人?還是一段離奇的往事?
   翌日,警署內。
  重案四人組第人手裡都有一杯黑咖啡,似乎少呷一啖便沒法子可以睜開眼睛辦案。
  阿芬提交報告:“給紅色雨傘插入胸口致死的叫Bob,中國藉男子,姓吳名大雄,在香港居住超 過二十五年。他和另一個叫Alan譚的記者,都是拾週刊的記者。”
  阿中緩緩道:“這種記者,俗稱狗仔隊,工作態度專業過專業。”
  桌上有一本拾週刊。
  阿澤很留意週刊的內容,一頁一頁慢慢翻閱。
  他看見一頁彩色廣告,上面有一個女郎,背向鏡頭,廣告的標題字句是:你還記得我嗎?請看 下期!
  阿中看了一眼,嗤之以鼻:“這算是什麼廣告?要是下一期不看這本週刊,到了世界末日也不 會知道它賣的是什麼廣告!”
  阿澤沒有回應,只是低首沉思。
  一個同事把一疊照片拿過來,交給阿中:“中哥,你要的照片已衝曬好。”
  四人組接過一看,只見十幾張照片,都是白濛濛、紅彤彤的一片,像霧又像花。
  阿中眉頭大皺:“這算是什麼照片?一塌糊塗!”
    阿澤拍拍阿火的肩膀:“阿火,把照片、底片都帶走,向專家求救。”
  阿火接過照片,點頭示意明白。
  阿中不斷思索,忽然提出一個問題:“在升降機出事的兩個記者,究竟想拍些什麼照片?”
   阿澤想了一想,道:“在死者寓所中,可以會找到一點線索,不妨去看看。”
   吳大雄是個王老五,他死後,一直沒有親屬跟警方聯絡。
  阿澤帶隊,四人組齊齊進入吳大雄的寓所搜查。
  死者是一個攝影記者,在他居住的地方,找到大量照片,本是意料中事。
  阿芬唯恐落後搶先入內看,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擰轉了身,彎腰嘔吐。
  阿中哼一聲,“這個記者,簡直心理變態。”
  原來阿芬看見的照片,都是充滿血腥的殘暴片,不是肢解屍體,便是邊眼睛也給挖了出來的大 特寫!
  阿澤拈起另一疊照片,看了又看。他看見那個神秘的紅衣女郎。在照片中,除了女郎之外,還 有一個中年男人。
  阿中一看,不禁吸一口氣:“他叫林天正,,身有最少過億。”
  阿澤微一沉吟:“這女的又是什麼人?”
  阿中搖搖頭:“不知道。”
  “把所有照片帶走,還有,這一輯林天正的照片,應該曾經在拾週刊刊登,你去查一查,最重 要的,是查清楚這個女郎是何方神聖。”
  阿中遵命照辦去了。
  阿澤閉目沉思,但腦海里亂成一片,毫無頭緒。
   阿中年紀不大,但他辦案經驗豐富,老練面精明。
  他直闖拾週刊出版社。阿火、阿芬一左一右相陪。
  社長不想見警察,但卻不能不見。
  “阿澤Sir,有什麼事?”
  阿中把一疊照片放在社長面前:“請問這一輯照片,是在什麼時候拍攝和刊登出來的?”
  社長把照片看了一會,“唔”的一聲:“他是林天正……這輯照片,最少在三四年前拍下,詳 細情況,記不起啦!”
  阿中臉色一寒:“要不要我幫助你恢復記憶?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每天撥三五個小時陪社長慢 慢去想,絕對不成問題。”
  社長眉頭緊皺,忽然道:“這樣吧,你可以我們的電腦資料庫仔細查看,應該會有幫助。”
   他召來一個女職員,著令她協助阿中翻查有關林天正照片的資料。
   一小時後,阿澤前往醫院,他要看看Alan譚的情況。
  Alan躺在病床上,眼神散渙,像個白痴。
  在升降機事件中,他的手曾經給抓傷,這時候,女護士正在為他拆換紗布繃帶。
  阿澤靜靜地看著。



繃帶拆開,阿澤倏地瞳孔暴睜,神色大變。
  只見Alan的一雙手,血痕斑斑,傷口腐爛,看來十分恐怖。
  “姑娘,他的手怎會變成這樣?”
  護士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只是一點點皮外傷,涂些膏藥,打一兩口針,很快就會痊愈。”
   “但照我看,他的傷並不簡單。”
  “你是來探病,還是來做訪問的?”護士的臉色更不好看。
  阿澤拿出證件:“我是警察,請你盡量和警方合作。”
  護士沒料到這英俊的男人居然會是個幫辦,不禁面露尷尬之色。
  她嘆一口氣:“聽說病人曾經給一具屍體抓傷,說不定是中了屍毒。”
  阿澤冷笑:“屍體也可以把活人抓傷嗎?”
  護士紅著臉:“我並不是通天曉,但病人的確是這樣說,阿Sir要是不相信,可以問一問他。
  ”
  阿澤皺皺眉,走到床邊,俯視Alan的傷勢;看了一會,看不出什麼名堂,只好再問護士:“醫 生怎樣?什麼時候會檢查病人的傷?”
  護士答:“再遲三十分鐘左右,醫生會到這邊巡房。”
  就在這時候,Alan突然從病床上彈跳起,更雙手抓住阿澤的脖子。
  阿澤急忙把他推開。
  但阿澤的頸後,已給Alan抓破,現出幾道血痕。
  Alan給阿澤推開之後,繼續狂性大發。
  阿花恰好在這時候走了過來,她找阿澤,準備報告拾週刊出版社那邊的調查情況。
  但她還沒有機會向阿澤開口,已難瘋狂的Alan脅持著。
  他箍著阿芬的頸:“全世界沒有一個是好人,男人該死!女人也該死!”
  阿澤急忙追前:“冷靜些!你的遭遇,我們都很同情,也會全力給予協助……”
  “放屁!我不聽!快滾!”Alan脅持著阿芬,不斷斥喝,不斷揮手,“誰都不準靠近過來,否 則,我把她的眼球挖掉!”
  他一面說,一面把阿芬向後拖拉。
  阿澤雖然擔心阿芬的安危,但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步步為營,在遠處密切監視。
   Alan的情緒,極為激動,看來,很難有人可以把他制服。
  但當他把阿芬拖到另一邊病房的時候,轉角處忽然殺出了一條黑影。
  這人顯然經過的嚴格的擊訓,一出手就準確地把Alan的頸箍住。
  Alan箍著阿芬的脖子,但忽然間又給另一個人,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法緊緊地箝制 。他放開了阿芬,和那人展開廝拼。
  忽地,一聲槍響,Alan給子彈射穿了身體,立時仰天倒臥在血泊中。
  阿芬驚魂未定,撲入阿澤懷抱內,“哇”的一聲大哭。
  把她救出生天的是阿中。
   夜已深。阿中在偌大的電腦資料室中,眼睛雖然疲倦,但仍然努力不懈。
  他知道,自己要搜索的資料,一下電腦庫內儲存著,但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資料找出來,那是 無法可以肯定的。
  電腦熒幕不斷閃動,畫面不斷改變。
  阿中忽然覺得背後有人。
  他急速轉身,空空的電腦室根本沒有其他人。他繼續工作,滿腹疑團。
  終於,他找到了林天正的照片。除了林天正之外,還有阿澤很重視的紅衣女郎。



阿中振臂大叫:“找到了!”
  就在他歡呼之際,又再感到背後有人掠過。
  他猛然拔槍,轉身衝前搜索,看不見任何人的影子。
  十分鐘,他撥了一個電話給阿澤。
  “查到了!”
  “情況怎樣?”
  “那一輯林天正和紅衣女郎的照片,在三年前的七月刊登,她是一個很有名氣的Model,叫郭 兆香。”
  “郭兆香……”
  “阿澤,你怎麼了?”
  “沒事,你把資料帶回警署給我看看,OK?”
  “OK!”
   阿澤在家裡,心緒不寧。
  掛斷電話後,他走進洗手間,把襯衣脫掉,看看頸上的傷痕。
  傷痕是Alan留下來的,但這個又倒霉又可憐的記者,已死在阿中槍下。
  阿澤想起了這個記者的雙手。然後,又在鏡子裡看看自己的頸上的傷痕。
  他臉上木無表情地,用消毒藥水涂在傷口上。
  回到客廳,窗外吹來一陣寒風。他心中一凜,現在是盛暑天氣,怎會有這一陣刺骨的寒風?
   他走到窗前,要把窗子關上。但他的手才伸出去,人已呆住。
  街上有人望向他。
  是那個神秘的紅衣女郎。她的臉,給絲巾包裹著,但她那一雙冷厲的眼睛,仍然能透過半透明 質料的紅絲巾,遙遠地逼視過來。
  阿澤眼角肌肉抽搐,突然披上外衣,動作急速地衝出大門。
  他在衝出去的時候,心情極度複雜。他隱隱地感到,自己害怕面對這個紅衣女郎,但在害怕之 余,卻又更渴望可以找到她。因為只有她,才能把心中的種種疑團解開。
  他衝出大廈,但原本站在大廈對面街道的女郎,又已遠去。
  她會走向哪一方?阿澤不知道,他咬一咬牙,就決定一直向北方直追。
  果然,他很快就追上。
  紅衣女郎繼續走,他繼續向前追,在一條橫街上,看來四周空無一人,但阿澤還是身不由己地 要走過去。
  他正在橫過馬路,但忽然聽見汽車刺耳的銨聲。他猛然回頭,立刻面色大變。
  他仿佛看見自己給汽車重重撞擊,整個人給撞得拋上車頂。
  但這是真實的車禍嗎?他不知道,只是難以自己地驚惶。他在驚惶中不住的後退……
  他越退越急,忽然腳步一跣,重心全失,腦袋“轟”的一聲撞向路旁燈柱。
  汽車走了。阿澤眼前景象一片模糊,終於不支暈倒。
   阿澤在朦朧中漸漸甦醒。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是感到全身泛起陣陣寒意。
  他在想:“是不是喝醉了?怎麼會頭疼得像是快爆裂開來?”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解種想法。他知道自己不喝酒。不但不喝烈酒,就連啤酒、雞尾酒也不喝。
   不喝酒的人又怎可能會醉?
  他勉力鎮定心神,細想之前發生的事,似懂非懂。他摸摸身體以外的地方,但覺得觸手之外柔 軟舒適,他知道,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
  但他很快就肯定這裡不是醫院。
  醫院不會有這樣的病房。
  紅色的床、紅色的衣櫃、紅色的茶几、紅色的地氈,甚至天花板都是紅色的。
  他又再遇見紅衣女郎。而且,這一次彼此的距離,近在咫尺。
  她把他從上扶起,他驀地感到背上冷汗直淌,甚至仿佛已在匯流成河。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抬起臉睨視女郎。她淡漠地笑:“你是鐵打的漢子,還是一個怕死的懦夫 ?”
  阿澤沉聲回答:“我是重案組的黃幫辦。”
  “你是黃Sir,我又是誰?難道你不覺得,我很面熟嗎?”她撫摸著他的臉。
  阿澤深深地吸一口氣,沒答話。
  他知道她叫郭兆香,但他不知道她的背景和她的過去。
  郭兆香是不是很面熟?他隱隱覺得似乎真的很面熟,但他以前曾經在什麼地方,和她有過什麼 樣的糾葛,是記不起來。
  他不作聲。
  她幽怨地走出露台,背對看他埋怨:“男人都是無情無義的。”
  阿澤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聽了很不服氣。
  正要爭辨,她又說了一句:“你會得到應得的報應!”
  阿澤更不服氣,他忿然地叫:“我是警察,不管你是誰,要是再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休怪我不 客氣!”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但卻再也不找不到郭兆香的蹤影。他怒叫:“出來!出來!快給我滾出來 !”
  屋子裡響起了他自己說話的回音,但她不見了。既不見人,也不聞聲。
  她從什麼地方地溜走了?
  阿澤雖然辦案經驗豐富,但卻不法子在這裡把她找出來,也不知道她是怎樣消失的。
  對黃Sir來說,這是一個難以想像的局面,甚至可以是一個天大笑話。
  他又驚又怒,想在桌上抓起茶壺,把它用力摔爛泄憤。
  可是,他這一抓,竟然未能把茶壺抓起來!
  這是絕不可能的!一個小小的茶壺,能有多重?他是個體力充沛的漢子,怎可能連這茶壺都動 不了?
  他再使勁,但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這茶壺有什麼古怪,心念電轉之下,伸手抓向茶杯,也同樣沒法子可以把茶杯移動。
   他早已冷汗如醬。
  接著,他在房子裡移動所有大大小小的東西,結果同樣是什麼東西都沒法子能夠移動分毫。
   他的氣力,似乎已消失得一干二淨,最後,他拔槍!
  槍是他自己的,他終於能夠把配槍從槍袋裡拔出,這一點,似乎又在證明,他的力量未真的完 全消失。
  他已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他始終沒法子把房子物品稍微移動。他開不了門,開不了窗戶,推不開一幾一桌,雖然能夠掣 槍在手,但卻沒法子把子彈從槍膛裡射出……
  他在房子裡團團亂轉,把自己弄得盤疲力竭;最後,他在那張大床旁邊跪了下來。
  床上有被褥。
  當然,那是紅色的被褥。太多奪目的紅色,令他感到煩躁、厭惡。
  他發出一聲咆哮,把紅色被褥拉開。
  很奇怪,別的東西,他完全不能移動,但這被褥,輕易地給他拉開了。
  被褥拉開的同時,床上的東西更令他震驚—— 躺在床上的,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髏!
  骷髏之上,更滿布屍蟲,成千上萬地在蠕動。
  他大驚,眼前一黑,再度不省人事。
   在一夜之間兩度昏迷,對阿澤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再緩緩地張開眼睛。這一次,他並不是躺臥著,而是俯伏在一張檯面 上,全身上下每根骨頭,似乎正在散裂開來。
  過了足足三分鐘,他才能肯定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置身在一間空氣混濁的酒吧中。
  忽然有一隻手,輕輕拍在他的背上。他給嚇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
  定睛一看,把他驚醒的是酒吧侍應。
  “阿澤Sir,清醒一點了嗎?”
  阿澤奇怪地看著侍應:“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
  侍應淡淡一笑,把佩槍遞給阿澤:“有一位小姐,吩咐我把這東西交還給你。”
  阿澤急急接回佩槍,一面檢視槍膛,一面追問:“她在哪裡?”
  侍應聳了聳肩:“她早就走了,她對我說:‘早已叫他別喝得太多,偏不肯聽!’”
  阿澤立刻一拍桌面,怒道:“荒唐?我早已戒酒,誰說我醉了?”
  侍應啼笑皆非。
  這種醉客,對他來說當然是司空見慣的。
  他沒有再呼應這們阿澤Sir。
  阿澤發了一陣脾氣,伸手在臉上重重的抹了一把。然後拍拍腰間的佩槍,離開酒吧。
  他早已戒酒,這幾年滴酒不沾脣。
  但這是真實的嗎?為什麼當他離開這間酒吧的時候,卻又對這間酒吧有看似曾識的感覺?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長長嘆一口氣,走出大街。
  看年看酒吧的招牌,那是“甜心酒吧”。
  看來也不怎麼特別。但他偏偏有一種難以言喻,說不出的奇特怪異感覺。
  這時候,他身上的傳呼機響了起來。
  拿出一看,機上現出了兩行字:“全警署所有人都在找你,見字請回來!”
  他又再取出手提電話,準備反個電話回警署,但電池已以耗盡。
   回到警署,他漸漸恢復了戰意。
  阿火有如宴會裡的迎賓,在警署門口等他。
  “澤哥,大夥兒都在找你,你去了什麼地方?”
  “一言難盡,以後慢慢再說,”阿澤避重就輕,“你那邊的情況怎樣?”
  阿火說:“菲林已送到電腦專家那邊分析,能否看見照片上的影像,要遲幾天才能分曉。”
   阿澤問:“照片怎麼拍成這樣,那些專家可曾作出解釋?”
  “專家認為,只有兩種可能性。”
  “哦!……”
  “第一種可能,也許是焦點太近。”
  “你希望會是哪一種?”
  “要是菲林曝光,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但要是焦點太近的話,還有幾分希望。”
  二人邊談邊走,到了CID大房。
  阿澤看見阿中,手裡捧著一本雜誌。
  “神神秘秘,有什麼料?”阿澤上前,把雜誌一手抄了過來。
  阿中淡淡一笑:“這是三年前的過期週刊,裡面有閣下的往績。”
  阿澤揭開其中一頁,看了片刻,便把週刊擲開。
  這一頁的標題是——“神探醉酒後被車撞倒送院”。
  那個神探的照片也給刊登出來,是三年前的阿澤。
  他苦笑一下:“阿中,你想知道些什麼:”
  “稱兄道弟兩三年,從沒聽你提過這件事。”
  “這種丟臉的事,本來就是黃腫腳不消提!”
  “但郭兆香跳樓自殺,和你給汽車撞傷,兩者是同一時間內發生的事情!”
  “天天有人自殺,天天都有交通意外,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但事情似乎真的太湊巧了,你給汽車撞倒的地點,和郭兆香倒斃的地點,只不過相隔兩條街 !”
  “你想證明些什麼?”阿澤乾咳一聲。
  “目前還不知道。”阿中搖搖頭,“但在更早一個星期出版的拾週刊,爆出了林天正和郭兆香 纏在一起的醜聞。”
  阿澤深深地吸一口氣:“你認為,郭兆香是因為給記者爆出醜聞,所以才跳樓自殺?”
  阿中道:“這個可能性極大。”
  阿澤又再陷入沉思之中:他想起了三年前,給汽車撞倒的情況。
  阿中又指向週刊的封面:“你認為,當年郭兆香跳樓自殺,會不會和你有點關係?”
  阿澤嘆道:“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這三年以來,我一直滴酒不沾脣,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
  “因為那一次喝得太多闖了禍?一朝被蛇咬,十載怕井繩?”
  “不錯……給汽車撞倒之後,過往很多事情,再也沒法子想得起來,醫生說,這是因為腦部受 到劇烈震盪,而導致局部失憶……”
  “局部失憶之後,便立下決心戒酒?”
  “但還是戒不了煙。”
  “一個月抽半包?”阿中笑笑。
  “不,是兩個月才抽三分之二包。”阿澤更正。
  這是,阿芬手裡捧著一份週刊而至:“中哥,拾週刊到。”
  阿中接過拾週刊,只見封面刊登了吳大雄遇害時的照片,斗大的標題字上:“本進記者無故身亡實錄。”
  阿中把這一期的拾週刊不斷翻閱,忽然大叫:“看!又是那個神秘廣告!”
  阿澤把週刊取過,只見內頁又再刊登那一個女郎的廣告。
  這一次,女郎仍然背向讀者,但臉龐稍稍向左傾側,可以看見她極少部分的容貌。
  阿中拍案叫絕:“有腦!這個廣告設計師,橋段一流,看來,下一期還是非要追看不可!”
   下午,阿澤親自領隊,重案四人級再度殺人拾週刊出版社。
  在會議室中,社長神情肅穆地向十幾名記者訓話。
  “阿Bob因公殉職,證明以前我讚賞他是正確的,因為他有專業精神。”
  “但你們怎樣?快要截稿上機印封面啦,照片在哪裡?頭版新聞在哪裡?”
  “居然有人提議,用老人福利問題作為封面,是否腦閉塞發神經?我們這一本是爆料式週刊, 讀者要做八婆,我們就要做狗公!爆料第一,生命第二呀!究間要我講多少次,你們才能明白 ?”
  “不要垂頭喪氣,也不要在心裡咒罵我。立刻四出刮料,要是交不出功課,可以自動辭職,也 可以切腹割脈吞山埃鹽,悉隨尊便!”
  “散會!”
  社長訓話完畢,所有記者匆匆離去,四出“發掘”內幕新聞。
  阿澤隨即闖入會議室,道明來意:“有關一張三年前貴刊刊登過的封面照片,希望你能向警方 提供詳細的資料。”
  說罷,他把三年前七月份的一份拾週刊遞給社長。




社長看了一眼便答:“這一期封面,是吳大雄拍攝的。”
  阿澤沉聲道:“就是最近死於升降機內的記者?”
  社長點點頭:“不錯。有什麼問題?”
  阿澤道:“請問一隊狗仔隊,通常由幾個人組成?”
  “一般而言,最少兩個人負責,間或會由三至四個人負責。”
  “怎樣分配工作?”
  “一個負責拍照,另一個負責寫稿。”
  “郭兆香墮樓身亡這一期的內容,除了吳大雄之外,還有誰一起工作?”
  “還有Alan。”
  “除了Alan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社長默然良久,才道:“還有一個叫長毛的記者,但三年前已離職。”
  阿澤沉吟著。阿中立刻追問:“可否提供有關長毛的個人資料?”
  社長搖搖頭:“對不起,長毛離職之後,我們並沒有繼續保留她的資料。”
  阿中不服氣:“可否查一查貴公司的電腦?……”
  不等他說完,阿澤已說道:“不必了,我們告辭吧。”
  阿中望阿澤一眼,也不再堅持,齊齊離去。
   第二章 。
  升降機離奇命案發生以來,警方一直未能找到重要線索。
  案情更一天比一天不可思議,再發展下去會變成怎樣的局面,委實難以意料。
  這一天,阿澤和阿中給劉警司召見,兩人心中有數,還未入到警司房,已想視苦笑。
  果然,劉警司一開始就大發雷霆:“兩們大哥大,你們在搞什麼鬼呀?這幾天,幾乎所有報章 ,都引用兩位的名言大字標題,什麼叫‘好邪’?不如索性對記者說有鬼,豈非更徹底更直接 嗎?”
  阿澤無言。阿中忍不住解釋:“劉Sir,這隻不過是記者斷章取義,再說,謠言止於智者……
  ”
  劉警司哼一聲:“空穴來風,當非無因。請兩位看看新聞版的內容,一時說吊頸鬼在升降機找 替身,一時又說警方無能,給鬼魂弄得團團轉。總之,全都是鬼聲鬼氣鬼話連篇,傳媒如此這 般渲染,上級責問下來,叫我如何解釋?”
  阿澤拿起報章,神情有點呆滯。
  他是有點心不在焉。
  劉警司指向其中一段類似花邊新聞的報導,繼續發炮轟擊:“這種所謂內幕秘聞,給形繪聲, 直斥警方束手無策,何止低能,簡直是無能,更暗示警方高層,打算聘請著名風水大師,在警 署大擺風水陣驅邪擋煞;又或許會先請和尚,後請喃嘸道士,打齋做法事超渡亡魂,兩位手足 ,認為如何?”
  阿中又再一次忍不住反駁:“報章內方,似乎沒有阿 Sir講得那麼豐富啊!”
  “全香港只是這一份報紙嗎?我說的是所有報紙呀!”
  阿中嘆一口氣,無言以對。只好斜視阿澤一眼,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阿澤的反應,是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劉Sir也知道阿澤工作壓力巨大,心情相當惡劣,語氣漸漸轉趨溫和:“唉,其實,我自己都 信神信佛,變信有鬼,要不是這樣,又何必初一十五食齋,日日上香求神拜佛保佑家宅安寧?
  不過,做得警察,就要依做警察的規矩。要講神講鬼,可以在下班之後,Happy Hour時間口沫 橫飛,但面對記者,一定要慎言!”
  “如今早已過了九七,上級不再是紅須綠眼的世界,位位大帝都會看中文報紙,這樣下去,早 晚給人家投訴,這個黑鍋到時由誰來背?”
  阿澤苦笑:“我以後知道該怎麼做……”
  “最好不過!”
   給劉Sir訓斥一頓之後,阿澤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貼在門外的職銜塑膠牌,方方正正在刻著“ 刑事部總督察”六個字。
  別人當警察的心態怎樣,阿澤從不理會,也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當警察, 只因為他在小學的第一篇作文得獎作品,是“我的志願”。
  他的志願是要做個好警察。
  一個好警察,無論職位高低,都要盡忠職守。
  他認為自己一定可以做個好警察。但到了這個時候,他開始質疑自己的能力。
  入行以來,他面對過無數不法之徒。無論自己處身在什麼樣的環境,都能克服種種困難,把罪 犯一一繩之於法。
  根椐他的分析,拾週刊的兩名記者先後遇害,元凶都是那個紅衣女郎。
  但他三番四次面對無凶,非但未能順利把她拘捕歸案,反而一直處於下風,甚至達到了“慘遭 蹂躪”的悲哀地步!
  但很奇怪,他並不如何痛恨紅衣女郎。
  他只是感到彷徨與無奈。
  他抽出了一根香煙,想點燃它,猶豫一會,最後,他把打火機拋入廢紙箱……
  看看手錶,他決定採取主動。
  他要到郭兆香的舊居打探一下。
  二十分鐘後,他來到了一幢大廈某單位門外。
  大門沒有關上,阿澤望進屋中,看見一個老太婆正在客廳裡殺雞。
  他知道這個老太婆,就是郭兆香的母親,人稱“香婆”。
  香婆殺雞,用的並不是一般婦女常用的菜刀,而是一把短小卻鋒利無比的斧頭。
  斧頭還未曾宰殺那一隻雞,斧口上已沾滿鮮血。
  她殺雞,也不是用一般人的方法。
  通常,雞都是一刀割在雞頸之上。但香婆殺雞,是首先把四五斤重的大公雞按在砧板上,然後 口中念念有詞,忽地一斧砍雞胸之上。
  那斧頭雖然並闊大,但香婆這一斧,竟然“斧法如神”,把大公雞一斧砍成兩段。
  雞頭那一段,早已飛脫開去。
  雞尾那一段,仍凄慘地在掙扎。
  阿澤神色驟變。這老太婆不簡單,換上自己,能否用這種斧頭,一斧就把大公雞分成兩段,只 怕也是大有疑問。
  香婆殺雞之後,抬起一雙詭異的眼睛,望著阿澤:“你是不是來陪阿香喝湯的?”
  阿澤一怔,但隨即點頭:“婆婆,今天煲雞湯嗎?”
  香婆卻在搖頭:“不!雞湯太燥熱,阿香熬夜,還是煲白菌忌廉湯比較清潤。”
  阿澤大奇。
  郭兆香明明早已自殺死了,但聽香婆的語氣,像她仍然在生。看著香婆怪異的舉動,阿澤心中 不禁發毛。
  香婆把已遭分屍的大公雞放在神壇下,喃喃地說:“這是用來孝敬天神的。”
  神壇上供奉的神像,有掛畫的,也有泥塑的,顏色都是血紅為主,妖異莫名。 ; “這是什麼神?”
  “你認為是什麼神,就是什麼神。神並不是用為研究的,只要心裡有神的存在便可以了。”
   “天神喜歡吃雞嗎?”
  “天神什麼都吃,但也可以什麼都不吃。把祭品入在神的面前,並不是神的主意,而是人們在 神的面前自顧自為,所以,人,都是罪人。”
  香婆的話,阿澤不是不明白,但也算不上完全明白。他關注的,並不是香婆這個拜神婆,而是 她的女兒郭兆香。
  香婆推開其中一扇門,但只是推開一半,又折回來,在客廳一個木櫃中,取出兩根白蠟燭。
   “白菌忌廉湯差不多了,幾乎忘記放些雞肉讓它更鮮味。”
  她走入廚房,打開一個瓦煲,把兩根白蠟燭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然後,又用一隻木舀舀起一些湯放入口中試味。
  阿澤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
  香婆又再走出客廳,阿澤忍不住潛入廚房看個究竟。
  只見廚房內有幾隻大公雞,都給砍成兩段。
  難怪香婆的斧頭早已沾滿血漬。
  阿澤又回到客廳坐下。香婆已再度推開阿香的房門,站在床邊叫喚:“阿香,起來,有人找你 呀……”
  阿澤為之愕然。
  郭兆香早已香銷玉殞,老太婆在床邊叫喚誰?
  他從門隙窺看。香婆又在叫喚:“起床吧!湯都快煲好啦……”
  但床上根本沒有人。



上面只有一張床褥,被鋪也是整齊地疊放在一角。在床褥的,有的只是元寶、溪錢、陰司紙! 香婆一直在叫喚,阿香、阿香,一聲一聲,非常有耐性。
  阿澤嘆一口氣,才轉身便已撞著一個人,登時嚇了一跳。
  那是一個身穿睡裙的女子。
  她是郭兆香的妹妹郭兆蓮。
  她弄清楚阿澤的身份之後,才跟他解釋香婆的怪異行為。
  “她受不起阿香墮樓身亡的刺激,兩三年以來精神都很問題,請阿Sir不要見怪。”
  阿澤指向廚房,“那一煲白菌忌廉湯……不會有人喝吧?”
  郭兆蓮促狹地一笑:“要是你想試一試,我立刻舀一碗給你嘗嘗!”
  阿澤當然敬謝不敏。
  他也不再逗留,匆匆告辭。
  阿澤走了之後,郭兆蓮的眼神漸漸變了。
  她走到阿香房門外,輕輕叫喚:“他走了,起來啦,湯可以喝啦……”
   晚上十點,阿澤在家中做掌上壓,他並不是精力過盛,而是想藉著運動來減壓。
  但這種方法不一定奏效。
  十點十五分,他靠在沙發上,不斷翻閱兩本拾週刊,還有郭兆香的照片。
  其中一本拾週刊封面地林天正和郭兆香被偷拍的照片。
  照片是在酒吧內被記者偷拍的。
  只見林天正和郭兆香在酒吧中,態度很是親昵。
  在封面的一角,是林天正太太當年的近照。
  封面的標題字十分搶眼:
  名流林天正與模特兒郭兆偷情,林太公然大罵郭兆香是雞!
  原來林太曾逼令丈夫當面跟郭兆香攤牌。
  她當面罵郭兆香:“哪一個男人不會去滾?他對你只不過逢場作戲,我只當老公在外面‘叫雞 ’!”
  阿澤深深地吸一口氣,又再看另一本拾週刊。
  仍然是郭兆香做封面。
  也是她生命中最後的照片。
  她倒臥在血泊中,容貌很清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但給拍照的時候,她已不再是個活人。
  封面的標題字如下:
  名模郭兆香戀情被揭,不堪壓力酗酒跳樓自殺!
  阿澤再把這一期的拾週刊翻閱。
  其中一段內文,報導有關他自己醉酒被車撞倒送院的消息。
  他看到這裡,心中疑惑重重。
  “這一晚,在我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他竭力思索,渴望能夠找出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但他的印象太模糊,無論怎樣努力回憶,最後還是白費功夫。
  他忽然伸手摸摸頸項以下的傷口。
  他感到有點不對勁,急急走進洗手間,在鏡子面前把上衣脫掉。
  一看之下,只見傷痕明顯地擴闊,色澤地比從前變得更瘀、更紅。
  他呆了好一陣,在藥箱取出藥物,無奈地把傷口包紮起來。
   翌日,陽光滿天。
  阿澤來到一座花園洋房面前,佇立了片刻,然後按鐘。
  一個臉色陰暗不定,神情說不出怪異的女傭走了過來:“先生,你找誰?”
  “我是得案組的黃Sir,已經約了林太。”
  “唔……原來是黃幫辦,請進。”
  這是林天正的花園巨宅,氣派懾人,不愧是豪門富戶的本色。
  到了大廳,林太已在恭候著。
  “請坐。”
  “林太,很抱歉,打擾了。”
  “不要緊,到了這個時候,是誰幫誰還不曉得。”
  “林先生呢?”
  林太嘆了口氣,緩緩地站起來:“請跟我來。”
  阿澤跟著她,覺得林太有點憔悴。
  到了一個房間,林太才推開木門,房內已傳出陣陣可怕的異味。
  只見林天正躺在床上,神情呆滯。
  阿澤掩著鼻子:“他……就是林先生?”
  林太點頭:“他就是我的丈夫。”一面說,一面把被子掀開。
  只見林天正全身赤裸,幾乎每一寸肌膚都已潰爛,那些臭味,就是從他身上散髮出來的。
  阿澤臉色一變:“為什麼不把他送到醫院?”
  林太哀傷地說:“我已用盡辦法,遍訪中西名醫,但誰也沒有辦法可以把他救出生天!”
  “他怎會變成這樣?”
  “他這個傷口,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
  她回憶起三年前的一幕糾紛。
  ——兩女一男,在一間園林餐廳見面。
  氣氛很不好,三張臉都是緊繃繃的。
  男的是林天正,女的是林太、郭兆香。
  林太逼丈夫跟兆香攤牌。
  她不耐煩地緊逼林天正:“怎麼了,你不是約她出來當面講清楚嗎?”
  林天正面露左右做人難之色。
  “香,我看我們還是……”
  不等他完,郭兆香已斷然說道:“不必說了,我只想問一句,你可曾愛過我?”
  林天正啞然,望向林太。林太白了他一眼:“說吧!不要讓這些賤人,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 就可以到處勾引別人的老公!”
  郭兆香早已淚眼模糊:“天正,你說呀!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林天正考慮了一分鐘,最後說:“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林太嘿嘿一笑:“聽見了沒有?他只不過把你當作是雞!”
  郭兆香臉色大變,突撲向林天正,要把他捏死!
  林太立刻從後面把她拉開。
  林天正也一腳踢在郭兆香的小腹上。
  兆香倒在地上,氣憤極了,但她鬥不過一對夫婦。
  林天正的項際給她以指甲抓傷,淌出了血,但看來不算嚴重。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郭兆香嘶聲尖叫,“就算死入黃泉,我也不會放過你 這個負心漢!”
  往事雖已成為過去,但林太回憶起來,至今仍感歷歷在目。
  她對阿澤哭訴:“當天留下的小小傷痕,一直沒有愈合,而且一天比一天擴大、一天比一天惡 劣……看見他這副模樣,情願他早點死去!”
  阿澤沒有反應。
  他走了。
  他沒忘記,在自己身上也有一道傷痕。


接近黎明時分,拾週刊出版社內,只剩下社長一人。
  出版社接二連三發生事故,他不是沒有壓力的。
  尤其是警方不斷登門,與更令他感到煩躁。
  看看壁上的時鐘,已快六點。
  他困了,打算離開公司。就在這時候,燈光忽明忽滅,似乎電路有點故障。
  他走到電表房那邊檢查,忽然瞥見一道詭異的黑影,在身邊掠過。
  他感到有一陣陰風? 轉身顧目四盼,不見任何人的影蹤。
  他在一張椅子上,疲倦地坐了下來,長長的吐一口氣,心想:“疑心生暗鬼,一切都只是無中 生有!”
  就在這時候,一道詭異的身影,在他左邊飄了過來。
  他猛然回頭,本想大喝一聲。但最後他只是張大嘴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三小時後,社長的秘書回來,她發現社長坐在一張椅子上,臉孔朝天,嘴裡插著一把紅色雨傘 !
  雨傘穿過他的嘴巴,從後腦直透而出。
  很乾淨利落的殺人手法!
  地上,還有一條血一般鮮紅的絲巾。
  這一間週刊出版社,又有一個遇害,而且,今次慘死的是社長!
  劉警司接獲消息,雖然暴跳如雷,但並沒有對阿澤、阿中當面發脾氣。
  他只是對阿芬說:“以後不要穿紅衣當更,OK?”
  第三章 。
  阿澤決定要把長毛揪出來。
  阿芬早已查出長毛的地址。她是向拾週刊一個女記者身上下功夫的。
  阿火開車,重案四人組一起出動。
  長毛住在米埔那邊,路途相當遙遠。
  阿火並不熟悉這一帶的道路,只好到處詢問。
  終於,來到了一條偏僻的小村落。
  長毛的寓所,隔鄰是一座巨大的墳墓,阿火皺皺眉,怨了一句:“好邪!”
  阿中冷冷一笑:“在記者和上司面前千萬不要再提起這兩個字。”
  阿火訕訕一笑,但旁邊的阿芬還是補上一句:“真的好邪嘛!”
  阿中為之氣結。
  到了門前,阿火按門鐘,不久,一個女郎開門。
  阿火還沒開口,阿芬已搶先說:“你就是長毛?”
  女郎一怔:“不錯,你們是……”
  阿亮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你在三年前,曾經在拾週刊任職記者,對不?”
  長毛嘆了口氣:“是又怎樣?我早已脫離了這一行,沒有什麼可以對你們說的。”
  說到後面那一句,她把大門關上,但阿澤眼明腳快,把右腳伸出擋住了大門。
  “小姐,雖然你已脫離了這一行,但對舊同事的遭遇,應該不會是無動於衷吧?”
  長毛眨著眼睛:“阿Sir,你要我怎樣做才滿意?第一天都有人死,但那並不代表其他人一定 要陪著受罪,我現在很忙碌,請不要再來煩我!”
  她的態度很不友善,完全不願意和警方合作。
  阿火心情不好,想發難,但阿澤制止了他。
  “小姐,這是我的電話,要是有什麼事情想和我們聯絡,請盡快通知。”
  長毛接過阿澤遞給她的名片,也沒說半句話,“砰”的一聲關上門。
   回到市區,阿澤獨自到餐廳喝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
  但咖啡不是麻醉藥,相反地,他的頭腦更清醒也更痛苦。
  他並不害怕面對敵人。再窮凶極惡的不法這徒,他都有辦法也有信心去對付。
  但在這接二連三的“凶殺案”,凶徒並不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是一隻鬼!
  一隻冤魂不息的紅衣女鬼!
  他是當警察的,要是他這一次的對手,是勢力龐大的犯罪集團,就算己主實力不足,也可以向 上級請援。
  但若說要對會一隻女鬼,他又怎能向上司說個一清二楚?就算可以說得明明白白,上級又可以 怎樣幫忙?
  說到底,這並不是“警力”可以解決的問題。但總是出在哪裡?和他自己又有什麼樣的直接或 者是間接的關係?
  他全不知道。
  每個人都有過去。但在他過去的歷史上,有一段日子是空白的。
  一次神秘的交通意外,表面看來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他隱隱覺得,自己和郭兆香這一個紅衣 女郎,有著難以言喻、甚至是千絲萬縷的關係。
  林天正是她的情夫。
  他也許真的辜負了兆香,但林天正是林天正,阿澤又怎會與這件桃色糾紛扯上關係?阿澤很想 把空白的一頁找回來。但是沒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
  人不能,咖啡也不能。
  他只能等待命運的繼續發展。
   當今電腦專業人士,他們掌握著的現代化科技,簡直有如神仙棒。
  原本什麼都看不見的菲林,經過高科處理之後,影像終於有層次地在電腦畫面上浮現。
  阿澤和阿中,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上的變化。
  這是吳大雄死前最後一刻拍攝的照片。
  照片中,可以看見一個紅女郎的臉。在她的頸項,纏著一條絲巾。
  看來是個吊頸鬼。但她是郭兆香,她並不是吊頸自殺,而是跳樓身亡的。
  吳大雄這張照片,證明了些什麼?
  阿中嘆了口氣:“果然是她!一個……在三年前神秘墮樓身亡的名模,今天變成連環凶案殺手 !”
  二人離開了電腦室,阿中看看阿澤的臉,忽然問:“有什麼問題?”
  阿澤吐一口氣,反問:“你認為我有什麼問題?是不是我樣子憔悴?”
  阿中聳聳肩:“換上是我,恐怕比你還要不如!”
  阿澤嘆一口氣,忽然把襯衫扯開,露出頸際下面的傷痕。
  阿中一看之下,為之駭然:“怎麼了?這……這種傷……不是和Alan的……如出一轍嗎?”
   阿澤神情沉重。 “只希望不是。”
  他沒有提起林天正,他知道,林天正的情況,甚至遠比Alan還更慘。
  阿中關注地問:“看過醫生沒有?”
  阿澤點點頭,接著說:“這種傷,看醫生是沒有用的,要把它治好,除非能夠記得起,三年前 那個晚上,我曾經做過些什麼事情!”
  阿中聽了,只好苦笑。
  他很尊敬這個上司兼死黨,但在這件事情,他卻是愛莫能助。
  除非事態有令人意料不到的發展。
   五分鐘後,阿中開車,阿澤坐在司機們旁邊,到了警署附過,把阿芬也接了上車,然後再入米 埔。
  根據阿澤的推測:“長毛隨時可能會出事。”
  每個人都會有“直覺”,尤其是女人。
  女人的“直覺”,每每都是從“心細如塵”這四個字衍變出來的,所以經常都會很靈驗。
  但男人也同樣的男人的“直覺”。
  既然阿澤有這種直覺,米埔之行,處是在所難免。
  事實上,警方也有責任,去保護一些有可能會被他人傷害的市民。
  但傷害長毛的,會是“他人”嗎?
  阿澤心裡有數;阿中亦然;至於阿芬,她甚至比阿中還更清楚事件的性質,而她也是最怕鬼的 一個。
  但怕鬼是一回事,看阿澤和阿中辦案,又是另一回事。在她心目中,這兩們上司都是英雄、偶 像。
  而且,職責在身,她再怕鬼也得硬著頭皮跟著走。
  到了長毛的寓所,長毛不在家。阿芬大聲叫好:“她也許到了大陸遊玩,大家收隊,下次再算 。”
  但沒有人理睬她。
  阿澤、阿中在附近打探長毛的下落。阿芬微感寒意,她也有她的某種“直覺”。
  到了晚上,三人在村口一間士多喝咖啡、吃杯麵。
  阿芬在一棵大樹下做柔軟體操,姿勢很美妙。
  但她做了十下八下,但停頓下來,理由是沒有什麼意思。
  阿澤、阿中連眼角也沒瞧她一眼。
  回到長毛寓所門外,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這住宅門前燈光燦爛,有一排長椅可供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長毛是否再也不會回來?
  忽然間,一陣歌聲從村口那邊傳了過來。
  是長毛的歌聲,但唱得亂七八糟。
  她回來了,一面哼著不知所謂的歌詞,一面腳步蹌踉地,取出鑰匙開門。
  看來,她很有點醉意,但又不是醉得連大門也開不了。
  她回到廳中,後面三個人如影隨形緊貼地跟上。
  阿芬為她遞上毛巾,為她抹現,十足女傭。長毛也不客氣,“謝謝”也省下。
  阿中,又是另一個“工人”;他為長毛奉上熱茶;“喝了會舒服些。”
  長毛也喝了。
  她醉態可掬地:“不必太客氣了,你們是警察,有事求我,便千依百順……但我還是要交足差 餉的,對不?”
  阿澤陡地臉色一沉:“小姐,你心知肚明。我這一次到這裡來,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
   “不以警察,又是什麼東西?”長毛哈哈一笑:“是不是一條……粉腸?”
  阿澤也笑了,但只是皮笑肉不笑:“阿Bob死了,Alan也死了,還有,以前出糧給你的社長, 也給一把紅色雨傘殘酷地刺殺,難道你以為自己可以至身事外嗎?”
  聽見這些話,長毛再也笑不出來,連酒意也仿佛迅速地消散。
  任何人都會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她也不例外。
  只因為她感到無可奈何,所以,她去了元朗,在一間酒吧裡喝酒。
  但酒精不能解決問題。



回來之後,三個警察在門外恭候,但警察又怎樣,可以把問題解決嗎?想到這裡,長毛無可奈 何的感覺更重,忍不住哭了起來。
  同樣地,哭也不能解決問題。
  阿澤和阿中努力協助她穩定情緒。
  “長毛,不要著急,也不必害怕。”阿中大派定心丸,“兵來將擋,鬼來也有天師頂住,但我 們最少得要知道,紅衣女鬼生前的事!”
  阿澤知道阿中有點胡說八道,但完全同意他的做法。
  長毛淚盈於睫,終於說出了三年前那一夜的遭遇。
   三年前的那一夜,長毛跟著社長、阿Bob和Alan,跟蹤名模郭兆香。長毛以前曾經為郭兆香做 過訪問。
  那時候,長毛初出茅廬,但郭兆香很合作,令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一次,社長要狗仔隊充分發揮專業精神,無論如何也要拍攝一輯精采的獨家內幕照片。她說 :“今晚,是郭兆香的生日,我早已收到風,他將會到甜心酒吧,和她會合。”
  阿Bob問:“早一陣子,林太公然大罵郭兆香是雞,林天正還敢出來廝混嗎?”
  社長笑說:“女人的生日,永遠是威力無究的皇牌武器,這一晚,你要好好領教一下了。”
   Alan也在笑:“他負責拍攝,要是太投入暈其大浪,小心拍出來的照片,連眼耳口鼻也分不出 來。”
  (三年前他開的玩笑,到了三年後當然一語成懺,可見冥冥中自有命運安排。)
  長毛坐在汽車後排座位,只是聽著,滑說半句話。
  她也是個女人。
  她知道郭兆香的心情,甚至了解郭兆香的窘境。要是她有自主權,她決不會落井下石, 但她並無選擇餘地,只好跟著出發。
  甜心酒吧,並不太有名氣。也正因為這樣,郭兆香約了林天正到這裡來,和她一起渡生日。
   但林天正會出現嗎?
  她不知道。
  她只有等。
  等待一個人,可以是痴迷,也可以是痛苦,更可以是悲憤交集。
  在酒吧附近,拾週刊社長終於等得不耐煩了,他下令出發:“就算林天正不出現,最少也得拍 攝郭兆香的照片!”
  在社長率領下,三個記者跟隨著他一起入到酒吧。
  酒吧內,音樂沸騰,但更能令人類血液沸騰,還是各式各樣的酒精飲品。
  郭兆香在酒吧舞池內,一面喝酒,一面獨自跳舞。
  她是高質素的一流名模,她的舞姿,當然也是第一流的,忽然間,她和一個男人纏在一起……
   阿Bob對社長說:“老闆,看情形,郭兆香今晚十分風騷,兩杯下肚,什麼勾當都做得出來。
  ”
  社長怪笑:“最好如此,正是爆不完的內幕!快拍攝下來,讓我們的忠實讀者大開眼界!”
   阿Bob正在拍攝,忽然間一名大漢走了過來,喝問:“你們在這裡拍什麼?”
  阿Bob見慣風浪,不但不退縮,反而挺起胸膛:“這裡不準拍照嗎?”
  大漢冷笑:“就是不準!”
  長毛職責所在,也迎了上去:“那邊也有人在拍照,為什麼他就可以拍?”
  大漢瞪了她一眼。“說得好!那個人可以拍照,因為他是我們的自己人!”
  “自己人?”長毛哼一聲,“什麼叫自己人?”
  大漢瞪視著她,“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我不準你們在這裡拍照,就是不準!”
  這時候,社長急急打圓場,向大漢陪笑:“對不起,他們只是鬧著玩的,也不是要折些什麼, 一場誤會而已——”
  一面陪笑,一面又推又拉,鳴金收兵。
  大漢離去後,社長又帶著三人回舞池左右,找尋郭兆香的芳蹤。
  但遍尋不獲。
  社長不令分頭找尋,但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
  社長大嘆走寶。
  “今天本是大好機會,但捉到鹿脫不了角!”
  最後只好無可奈何地拉隊走人。
  四人離開甜心酒吧,Bob說:“郭兆香最少有七分酒意,要是和那個男人在一起,說不定已去 了開房。”
  社長想了一下,點點頭:“大有可能,不妨到附近的別墅、酒店瞧瞧,也許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
  四人一齊走過馬路。
  到了轉角處,高空突然有人墜下。
  四人戰戰兢兢,上前細看。
  阿Bob最眼利,也最早認出了她的身份,首先失聲叫了起來:“是郭兆香!”
  社長大吃一驚,但他立刻充分發揮“專業精神”,命令阿Bob立刻拍照。
  阿Bob拍了一兩張,又緊張地叫:“她的頭髮遮住臉孔,拍得不清楚!”
  社長立刻命令長毛:“把她的頭髮撥開,快!趕快!”
  長毛吃了一驚:“移動死屍……那……那是犯法的!”
  社長怒叫:“在這個時候還囉囉嗦嗦,是不是想炒魷魚?”
  長毛無奈,急急把女屍臉上的頭髮撥開。
  社長意猶未盡,又命令Alan把郭光香的裙子盡量拉起,使她變成一具“艷屍”。
  阿Bob快手快腳拍了十幾照片,然後四人像是做賊一樣,急急逃走。
   雖然事隔三載,但長毛回憶起來,至今還是猶有餘悸。
  阿澤聽了,怒火上涌,一拍桌子,罵道:“這種事也乾得出來,真是該死!”
  長毛神色惶然:“我……不是有意的!”
  “有意也好,無意也好,你是當事人之中唯一的生還者,但以後的命運會怎樣,誰都不能預料 !”阿澤悻悻然地說。
  長毛用力地搖頭:“我是被逼的,我也是個受害者!為了這件事,三年已辭職不幹!”
  阿澤沒有再責罵長毛。
  他沉思了一會,忽然對阿中說:“我要甜心酒吧看看。”
  阿中道:“長毛呢?她可能會性命危險……”
  “我知道……所以,你和阿芬在這裡看守,萬不能讓長毛死掉!”
  他離開了米埔,還沒駛回市區,又接到了阿火的電話:“哥,另外一張照片也現形了,你快來 看看!”
  阿澤立刻把汽車駛往警署。
   阿火把一張照片取出,這一張照片,是在拾週刊內頁圖片中抽取出來的。
  時間是三年前。
  地點是在甜心酒吧。
  那一夜,舞池內。
  一張從來沒有人能看清楚的照片,在電腦專來技巧分析之後,終於現出了本來的面貌。
  照片中有二人。
  一男一女:女的是郭兆香,她的樣貌,拍攝得很清楚,在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但這男人的 影像,極度模糊,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給辨認出來的。
  但今天終於真相大白。
  當晚,在甜心酒吧和郭兆香談笑甚歡的男人,赫然正是阿澤!
  阿澤看見這張照片,整個人呆住了。但他也並同有感到太大的意外。
  他本來就一直認為,他和郭兆香之間,有些聯繫。
  直至看見這張照片,他的推想又更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但他所知道的還不夠多,雖然,那一晚他真的和郭兆香在舞池中,但接下來的事情,是怎樣的 ?
   在米埔那條偏僻小村裡,阿中和阿芬一直都在長毛身邊,全力保護。
  長毛仍然有幾分酒意。
  阿芬坐在她身邊看雜誌,長毛不斷瞟著她的臉。
  雖然都是女人,但長毛的眼神,看起來很是怪異。
  她不斷盯看阿芬的胸脯。
  阿芬初時不以為意,但過了片刻,就感到有點不安。
  長毛又用腳撩撥阿芬的腳。
  阿芬立刻一腳把的腳踢開。長毛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嘴角孕育著曖昧的笑意。
  長毛的笑意,又豈僅只是曖昧?
  簡直就是說不出的淫邪。
  阿芬這才知道,她那眼神的含義。
  阿芬受不了,遠遠避開。客廳裡只剩下阿中和長毛二人。
  阿中是一貫的冷靜!他在冷眼旁觀,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永遠不會輕舉妄動。
  雖然,他只是冷眼旁觀,但在長毛的醉眼之下,她的感覺又是另一回事。
  她冷冷一笑:“怎麼了?想把我奸掉嗎?”
  阿中啼笑皆非,走到冰箱那邊,想取一瓶可樂,忽然聽見外面的犬隻不斷狂吠。
  他的罐裝可樂拉環拉開,才喝了一口,忽然瞥見窗外掠過一條身影。
  阿中臉色一變,叫了一聲:“阿芬看看長毛!”隨即打開大門,疾衝出出去查探究竟。
  他才衝出大門,又看見那一道神秘的身影,飄向大墳墓那邊。
  阿中立刻把佩槍拔出,一直跟了出去。
  夜色迷濛,他不敢貿然亂衝亂闖。
  他開始步步為營,雙手握槍,仔細觀察四周環境。
  在屋內,阿芬又已回到長毛身邊,她不喜歡這個女人,但職責所在,她不能撇下這個女人不顧 。
  長毛再淫邪地瞟著她的臉,還有她的胸脯。
  阿芬雖然受不了她這種“同性性騷擾”,但還是逼不得已地忍受著。
  可是,她忍耐力再好,也受不了長毛的嘔吐。
  長毛酒喝多了,到這時候才吐出黃白之物,而且還吐在阿芬的身上。
  阿芬大是噁心,急忙進入洗手間,把長毛嘔吐出來的穢物洗掉。
  長毛嘔吐之後,原本很悶的胸口,馬上舒暢不少。可是,她卻在阿芬進入洗手間之後,忽然察 覺到背後有一陣陰風吹過。
  在那一瞬間,長毛感到遍體生寒。她立刻向後面望去,沒有任何發現。
  她吁一口氣,正要坐下休息,忽然看見窗外有一條絲巾。
  長毛大驚,急忙後退。
  她退至屋子的後方。



在她的背後,又有一排窗子。窗外,一把紅色雨傘從天而降,但她的視線,一直只顧望向屋子 的前方……
  她渾然不覺背後的危險。
  忽然間,她的背後響起一把幽怨的聲音。
  這把幽怨的聲音,到底的是什麼,長毛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轉身,定睛一看,立刻發出恐怖的 尖叫。
  這一下尖叫聲,把阿芬和阿中都嚇了一跳。
  阿芬匆匆從洗手間走出,阿中也飛快地回到屋子裡,兩人一先一後,相繼目睹長毛的情況。
   長毛那一聲尖叫,是她生命中最後呼喊聲。
  她也和社長、阿Bob一樣,給一把紅色雨傘穿身體,當場慘死!
  第四章 。
  阿澤離開警署,腦海中一片混亂。
  他在街道上左穿右插,一直朝甜心酒吧的方向走。
  事情在甜心酒吧展開,要打破這個啞謎,必須到甜心酒吧去。
  在一條清冷的長街,阿澤又再看見郭兆香的身影。
  紅色長裙,紅色面紗、紅色絲巾、還有一把紅色的雨傘。
  阿澤不再震驚,而是憤怒,他掣槍在手,窮追上前。
  郭兆香並沒有逃避,她神情冷漠地站著,瞳孔不帶一絲感情。
  阿澤用槍指著她,怨聲斥責:“我不管你是人還是個鬼,為什麼老是要纏著我?”
  郭兆香不作聲,只是冷冷地和他對峙著。
  這是可怕的壓力,阿澤知道,在眼前和自己對峙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鬼!
  而且,這一具女鬼,已接二連三殺害了好幾個人。
  最恐怖也最可憐的,還有那個躺臥在床上,全身肌膚潰爛、發出臭味的林天正。
  在郭兆香的面前,阿澤感到自己的力量,是何等的薄弱。雖然,他手裡有槍,但是形同廢鐵。
   他不信邪,嘗試向“她”開槍。
  同樣地,槍還是射不出子彈!這並不是槍有問題,而是他沒法子可以在郭兆香這個紅衣女鬼面 前,把槍彈正常地發射!
  對於一個警務人員來說,佩槍已是殺傷力量最強大的武器;但在郭兆香面前,它簡直連一條燈 芯也不如!
  郭兆香的臉,似是濃妝艷抹,然而縱使這樣,仍然蓋不住臉上那種死屍般的灰白色。
  阿澤和她對峙了兩分鐘,她又不屑地走了。阿澤尾隨跟蹤,亦少亦趨。
  她也是一直走向甜心酒吧那邊。
  果然,她最後走進了甜心酒吧。阿澤在門久遲疑了一會,終於也走了進去。
  酒吧內,人頭涌涌,他四處找尋郭兆香的蹤影,但她又不見了。
  這情景,他感到有點熟悉。
  三年以來,他一直沒喝過酒。但到了這一夜,他終於破戒。
  他坐在吧旁邊,向酒保要了一杯白蘭地。他深深的呷了一口,腦海中的回憶,似乎在漸漸勾起 ……
  三年前那一夜……
  對了!他記起了!
  當晚,他也是坐在這吧檯旁邊,獨自喝酒!
  那時候,他相當喜歡酒,雖然不能算是個酒徒,但偶然也會放縱一下自己。
  當時,他很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偶然放縱一下自己,豈非也不是種很不錯的減壓力法?
   音樂的節拍很強勁,舞池中的男女人人都在盡情享樂,如痴如醉。
  阿澤喝了白蘭地,再來兩PACK威士忌。
  不錯,他從前的確是這樣喝酒的。在白蘭地和威士忌之後,必然便是一大杯黑啤!
  當他把一大杯黑啤喝完之後,他看見舞池中有一雙醉人的眼睛,正在望向自己。
  是一個美麗的紅衣女郎。她也和阿澤一樣,頗有幾分酒意。
  她的眼神,充滿著足以令男人為之怦然心動的誘惑;阿澤開始飄飄然。
  世間上最能令男人飄飄然的,除了酒便是女人。
  當然也可以說,除了女人便是酒。
  阿澤不常跳舞,但他是一流高手。他輕快地躍入舞池,和她一起跳辣身舞。兩人的舞姿,都是 全場男女中最搶鏡的。
  “小姐,怎樣稱呼?”
  “你若是羅蜜歐,我便是茱麗葉,”紅衣女郎嫣然一笑,“你若是梁山伯,我便是祝英台。”
   他搖搖頭:“這兩個比喻都不太好。”
  “什麼意思?”
  “一個是西方的殉情記,另一個也同樣是殉情記,只不過是中國的版本。”
  她皺了皺鼻子,笑得更誘惑:“那麼,你希望我們會是誰?”
  阿澤跳了一陣勁舞,才答:“你是潘金蓮,我是西門慶,怎樣?”
  “好極了!天下第一號淫婦,遇上天下第一號淫蟲,想不瘋狂都難!”她笑得花枝招展,就算 不像潘金蓮,最少也像個及格的淫婦。
  兩人一面跳舞,一面喝酒。
  但忽然間,她看見不遠處有人偷偷拍攝照片,不久,又有一個大漢,和那些偷拍照片的男女發 生衝突。
  她驚覺了,驀地消失在舞池中。
  阿澤在舞池中找不到她。他只好又再叫了一杯白蘭地,獨自在吧檯上喝。
  不久,他到洗手間小解,出來之後,無意中又看見了她。
  她躲在一角,用手提電話和別人講話。
  “天正,今天是……我生日……你答應過九點會來,但請問林先生……現在是幾點啦?”
  “不要諸多廢話,我要的不是花言巧語,你究竟來不來?”
  “這裡是甜心酒吧!……這裡有我們第一次相遇的舞池……難道你都已忘掉?……”
  “你真的那麼狠心?喂!喂!……”
  她談了一陣,最後絕望地把手提電話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澤把電話拾起,交還給她。
  “為什麼不快樂?”
  “誰不快樂?我是潘金蓮,我是天下第一號淫婦,只要有男人在身邊,永遠都會快樂……你…
  …你是西門慶,你同意我的講法嗎?”
  她撲入澤懷中,騷態畢呈。
  五分鐘後,她帶著阿澤,來到附近一座大廈的天台。
  她擁吻他。
  他是血氣旺盛的男人,而且他已很久沒碰過女人。
  這一晚,他決定放縱自己。眼前這個紅衣女郎,她是潘金蓮也好,是個從未經人道的處女也好 ,都得做了再說。
  他已慾火狂燃,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偏偏她卻在這時候提出一個問題。
  “你會愛上我嗎?”這一個問題,當然是問得太早,他倆認識還不夠半個小時。
  但她既然這樣問,阿澤也就這樣回答:“會,我會愛上你!”
  一問一答,恐怕都是酒精從中作崇。但郭兆香很認真地說:“你不騙我?”
  阿澤道:“當然不騙你!”這是酒後的承諾。
  郭兆香興奮極了,她又在阿澤的臉頰上、脣上,以至是脖子上,不斷地吻了又吻。
  這時候的阿澤,已給她撩撥得慾火狂燃。
  她吻了他一陣之後,忽然又笑著問:“你會不會為我而死?”
  阿澤又點點頭:“會。”
  郭兆香立刻拖著他的手:“你跟我來。”
  她媚態撩人,每一句說話每一個動作,在阿澤眼中看來,都是那麼可愛。
  她攀上天台的圍欄,站在上面,同時也叫阿澤也攀上去,一起並肩站立著。
  俯首往下望,是十幾層高樓下的橫街。
  兩人都有濃濃的酒意,上在職狹窄的圍欄上,自然極度危險。
  她在傻笑:“我們一起跳下去好嗎?”
  阿澤哈哈一笑:“好,我先跳下去吧!”
  “不!我先跳!”她說著,便作勢要跳。
  阿澤伸手阻攔:“這樣不公道,不如猜布、剪、石頭,輸了的就先跳下去!”
  阿澤笑笑,正要出手猜拳,她忽然又再改變主意,“且慢,不如一次定輸贏!”
  阿澤說:“也好!”
  跟著,二人舉起手,然後猜拳。
  結果,郭兆香輸了。阿澤哈哈一笑:“你輸啦……”
  他還沒說完,郭兆香已縱身跳了下去。
  阿澤臉上的笑意仍在,但卻是僵硬的。
  他驚呆住了,雖然一張臉還是火一般赤紅,但酒意已在這一瞬間全醒。
  他知道闖了大禍,急急跳落平台,然後匆匆趕往樓下看個究竟。
  走到傳真上,他看見郭兆香的屍體,倒臥在血泊中,一雙眼睛睜得很大。
  一陣風吹了過來,他渾身寒意。
  他要打電話報警,取出了手提電話,但電池早已耗盡,沒法子打出去。
  他急了起來,要到附近找電話報警。
  他拔足狂奔,走得很快,有如正在加參加一百米徑跑比賽。
  他走了兩條街,看見前面有電話亭,繼續狂奔過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到電話亭那邊,已經給一輛汽車攔腰撞倒,馬上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往事如煙,但又是那樣地真實。
  阿澤明白了,他知道那一夜所發生的變故。
  三年後,他又回到了甜心酒吧這裡的音樂節拍,還是和三年前一樣強勁,他也在這裡喝酒……
   可是,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可以怎樣?
  離開了甜心酒吧,傳呼機響起,拿出一看,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
  是劉警司Call。
   回到警署,阿中、阿火、阿芬早已在警司房內。
  阿澤一回來,劉警司立刻拍台:“還以為你已失蹤!”
  阿澤不作聲。阿中、阿火、阿芬三人,向來都以阿澤為首,他沉默,三人暫時也不會有什麼特 別的反應。
  劉警司繼續發脾氣,“短短數天之內,一間出版社死了四個人,上級每隔半小時就打電話問我 搞什麼鬼,就像我是殺人凶手一樣,四們大哥大姐,請問有何高見?”
  阿澤終於回答:“這件凶案,凶手永遠不會落網。”
  劉警司兩眼一瞪:“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站在這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當然也包括劉Sir在內。”阿澤朗聲說。
   劉警司呆了一刻,冷冷一笑:“好極,原來世上真的有鬼,照你看,以後警方是否要增加人手 ,例如道士、法師、神父、驅魔人之類的特種部隊?”
  阿澤的聲音更響亮:“今天絕不可能成為事實的建議,並不等於明天也是一樣。”
  劉警司臉色一寒,但半響之後,表情便化作啼笑皆非:“換而言這,你認為我剛才說的,是一 個好建議?”
  “本來就是好建議。”
  劉警司長長的嘆氣:“你很幸運,因為我也是個相信有鬼的人,但上面還有一大夥高層官員, 阿澤哥,有勞你計算一下,說服他們要多少年。”
  阿澤道:“劉Sir,請你放心。雖然沒有把握將一隻鬼捉回差館落案控告她謀殺,但我有信心 令到她以後不再害人。”
  “不是說笑?”
  “報告劉Sir。”阿澤忽然立正敬禮:“這一次‘認真事吾講行笑’!”
  劉警司愣住,阿芬早已忍悛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重案四人組,好不容易才能離開警司房。
  阿芬跟著阿澤,不斷追問:“你有什麼辦法對會紅衣女鬼?快說嘛!要是真的有好辦法,說出 來大家聽聽,最少也可以有……一技傍身。”
  阿澤望望了她一眼:“一技傍身這種字句,並不適用於這件事情上,我要應付的是一隻冤鬼, 並不是去見老闆找尋職業!”
  阿火嘆息一下:“不錯,這並不是見老闆,而是名副其實的要去見鬼!”
  阿中把二人推開,拉著阿澤走到警署一條走廊的盡頭,才悄悄地問:“你是否去了甜心酒吧?
  ”
  阿澤緩緩點頭:“我不錯,我在那裡,回憶起三年前那個晚上……”
  阿中臉色一變:“情形怎樣?”
  阿澤想了一想,沉聲道:“我知道你很關心我,但這件事情,我不想提起,查是你尊重我的話 ,請你以後再也不要追問!”
  他的話斬釘截鐵,阿中只好聳聳肩搖頭,不再說話。
  阿澤在警署逗留了十幾分鐘,向阿火、阿芬聊了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便回家去了。
  回寓所,他洗了一個臉,想看看頸際以下的傷痕,但最後決定暫不理會,伏在床上呼呼大睡。
   經過連日奔波勞碌,他已極疲累。
  疲累的,不單只是身體,還有他的一顆心。
  他很快就墮入夢鄉。在夢境中,他正在和郭兆香做愛。
  郭兆香是個美麗的女神,她看來是那樣的純潔、美麗尊貴。
  夢裡的她,並不是一身火衣裳,而是衣白如雪,足踝顯得份外纖細動人。
  沒有血腥,沒有暴力,沒有仇恨,只有無窮無盡的愛,這境界,真是太美好了。
  可惜,這只是一個騙人的夢。沒有人願意在美夢中驚醒,但也沒有任何美夢是不會醒過來的。
   他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又是新的一天,這一天,他會面對看一些怎樣的事情?
  第五章 警署門外,有一個老太婆,臉色蒼白地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辭。
  一個警員上前,看看她是否有什麼問題,但老太婆不斷用力揮手,示意叫他走開。
  警員職責所在,警署門口,又豈容閒雜人等。
  “老太太,你如果有病,我們叫救護車送你到醫院,要是你沒有太大的問題,請你回家休息吧!”
  但老太婆一言不發,既不接受警員的意見,更不肯離開。
  阿澤上前一看,陡地呆住了。
  這老太婆並非別人,赫然竟是香婆。
  香婆一看見阿澤,立刻站起,說道:“你回來了,你還活著。”
  阿澤把她拉到遠處,才問:“找我嗎?有什麼事?”
  香婆道:“冤魂不息,作孽!作孽!”
  “你……你說的冤魂……是不是……兆香?”
  “不是她,還會是誰?”香婆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只有兩個女兒,兆蓮是不必擔心的,雖然 ,她沒有姐姐那樣聰明,但好做人很有分寸,事事循規蹈矩,更不會貪慕虛榮,做出一些愚蠢 的行為。”
  阿澤看看她講話的神情,不禁怔住了。
  香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哥哥仔,怎麼了?很意外是嗎?”
  “不錯是有點意外……你看來很精明,頭腦十分清晰。”
  “只可惜為時不能太久。”
  “什麼意思?”
  “別以為兆蓮向你撒謊,”香婆沉聲道:“在絕大部分時間,我的精神的確很有問題,做事瘋 瘋癲癲,附近的街坊,都給我嚇怕了……但我畢竟也有腦筋清醒的時候。老實跟你說,我知道 自己大限將至,也許就像重病的人臨終時迥光反照吧……我現在非常清醒,希望死前能清清醒 醒地做幾件事,然後才歸登極樂世界。”
  阿澤聽了,不禁眉頭一皺。
  這幾句話,雖然說來條理清楚,但卻又似乎神奇怪誕,令人難以置信。
  只是,這一星期以來,再神奇怪誕的事情,也已陸續發生。
  到了這個時候,阿澤的心態,幾乎已達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
  阿澤不禁為之苦笑。
  “找我有什麼事?”他第二次提出疑問。
  “我要見一個人,麻煩請阿Sir引路。”
  “你要見誰?”
  “林天正!”
  “什麼?你要見他?”阿澤大感詫異:“你知道林天正是什麼人?”
  香婆冷冷一笑:“沒有這個人,阿香不會死得那麼慘,但同樣地,沒有阿香,林天正也不會弄 至如此田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澤更是驚詫。
  香婆在這一刻的表現,豈僅是精神絕對正常,而且對郭、林二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了如指掌。
   他必須對香婆重新作出估計。
  “你要見林天正,是要……向他報復?”他試探她。
  香婆立刻一巴掌摑過去。
  阿澤是警隊中的優秀分子,反應極快,香婆又怎可能打中他?
  可是,阿澤根本沒有閃避,任由她一個耳光打在臉上,甚至連動也不動。
  他為什麼這樣做?是為了香婆年紀老邁,刻意遷就這個老婆怪異的脾性嗎??
  又抑或是另有緣故?
  是不是……為了郭兆香之死?
  對於他自己這一刻的心態,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香婆摑了他一掌,才正色說道:“我打你,只有一個原因,那是因為你太蠢!”
  “我太蠢?”阿澤不期然地苦笑,“不錯,我從前以為自己很聰明,但其實,我是愚不可及的 蠢材!”
  香婆冷冷道:“林天正為了阿香,如今已變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我若然要報仇,根本用不 著見他,只管任由他自生自滅,已很足夠了。”
  阿澤細心一楊,深感不無道理。
  “對不起,請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只好道歉。
  香婆搖搖頭:“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拜神婆,但阿香做錯了很多事,我必須為她 盡量補救,否則,她遲早會神魂俱滅,永不超生。”
  “難道……你要見林天正,是……有辦法可以把他救活過來?”
  “天機不可泄露?”香婆冷冷地說:“姓林的是否可以渡過這一關,就只看你這位阿Sir是願 意引路!”
  阿澤立刻點點頭:“好!我立刻帶你去見林天正!”
   到了林宅,林太又比數天前更憔悴,更消瘦了些。
  對於阿澤再度登門造訪,她有點意外。
  但便令她意外的,是這們幫辦身邊,還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
  阿澤沒有隱瞞:“這位婆婆,就是郭兆香的母親。”
  要是在三年前,林太聽見句話,早已大動肝火下逐客令。但這時候,她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
  “伯母,請坐。”
  香婆寒著臉:“我不是來跟你拜年的,你老公害死我女兒,但我女兒也把你老公害得死去活來 ,你用不著對我假慈悲,我也不會對你們兩夫婦客客氣氣。”
  林太並沒有光火。
  她以前的火爆脾氣,已給丈夫這三年來的傷病完全消磨殆盡。
  “阿婆,你的話,很有道理。”
  林太的眼睛紅起來了。
  香婆冷冷道:“我要見你的老公!”
  林太連想也不想一下,立刻點頭。“可以。”
  反而阿澤在旁邊聽了,當場為之一愣。
  林太望了他一眼,說:“躺在床上的,只不過是一具屍體,就算和他有血海深仇,也不能做出更大的傷害。”
  阿澤大吃一驚:“林先生已經....?”
  林太沒有回答,帶著二人走進林天正的房間。
  上一次到這裡,還沒走進房間,已嗅到陣陣讓欲嘔的腐臭氣味。
  但這一次,取而代之的,是兩種截然不同,但同樣非常強烈的氣味。
  第一種氣味,顯然是消毒藥液。
  第二種氣味,卻是檀香。



只見林天正的房間,煙霧彌漫。在房的四周,都插上粗大的香火!
  林天正躺在床上,雙眼緊緊地閉上。
  他的臉,完會僵硬,顯然早已斷氣。
  阿澤神色森然:“林太,為什麼不把他送到醫院去?把屍體長時期擺放在屋內,是違法的行為 !”
  “他才死了兩天,也算是違法嗎?”林太凄然一笑,“就算是違法,那又怎樣?到了這個地步 ,還有什麼值得我這個苦命的女人感到害怕?”
  阿澤黯然。
  對於這個女人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哀莫大於心死。
  對於香婆而言,她這一次是白走了。
  香婆直勾勾地盯著林天正的屍體,倏地口中念念有辭。
  林太沒有幹涉,她坐在床邊,形如枯槁,雖然活著,像行屍走肉。香婆念了一大堆咒語之後, 對阿澤說:“這位林先生,雖然死得很慘,但他心裡並不覺得冤屈。”
  阿澤無言。
  他知道,香婆言下這意,是說林天正該死!
   阿澤開車,載著香婆回市區。
  香婆說:“林天正本來還可以再活幾天,但他的老婆不讓他再辛苦下去。”
  “什麼?你是說……林太殺了她的丈夫?”
  阿澤吃了一驚,差點把汽車駛上人行道。
  香婆沉聲道:“他是餓死的。”
  “餓死?”
  “不錯,林太要他早一點脫離苦海,最簡單也最不必費神的方法,就是不再喂他吃任何食物! ”
  “但這只是你的推測,證據呢?”
  “我不是警察,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拜神婆,我的話,便是證據。”
  阿澤不作聲,專心駕駛。過了一會,香婆又說:“林天正雖然在這一世做了一些缺德的勾當, 但他上一筆的功德,以至是祖先的余蔭,仍然足以確保他下世可以再度投胎做人,也正因為他 是給餓死的,所以,他會是‘餓鬼投胎’。”
  阿澤聽了,相信也不是,不相信也不是。
  他忽然把汽車停泊在路邊,對香婆說:“要是林天正不死,你真的有辦法把他救活過來嗎?”
   香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種事,誰也不能絕對保證。”
  阿澤吸一口氣,忽然把襯衣扯開,露出了一天比一天嚴重的傷口。
  香婆看了一眼,便說:“林天正的情況比你惡劣得多,也有希望救回,你的問題應該不難解決 ,你先到我家裡來再說。”
  儘管心裡只是半信半疑,但香婆幾乎已成為他唯一的希望。
  他立刻振奮精神,駕駛汽車回到市區。
  到了郭宅樓下,回頭一望,香婆似乎正在睡覺。
  再看清楚一點,情況大大不妙。
  香婆並不是睡覺,而是死了,她在阿澤的汽車裡壽終正寢!
   香婆之死,經過法醫初步檢驗,認為死因並無可疑,她有心臟病,死於心臟衰竭。
  但對阿澤來說,卻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他可以做的事,都已傾盡全力去做。但事情的變化,使他有著直墮深淵、孤立無助的感覺。
   這一晚,他又到了甜心酒吧。
  他已戒酒三年,但既已破戒,今晚也就不必再喝果汁之類的飲品。
  一如既往,先來白蘭地,再來威士忌。
  再然後,一大杯黑啤。
  這間酒吧,每一晚的音樂,都同樣地節拍強勁,令人血脈沸騰。
  這是不是減壓的最佳地方?似乎是,但又似乎絕對不是。
  當酒精在作崇的時候,一切都似是而非,就連眼前的每個女人,都是不真實的。
  舞池上,跟隨著音樂節拍扭動腰肢的男女,都是熱情奔放的。
  三年前的郭兆香,何嘗不是這樣?
  他在眼前這個地方,和她有了第一次眼神接觸之後,故事就開始了。
  當時,他以為這是一個浪漫、激情兼而有之的美麗故事。
  但這個故事帶來的後果,卻是他連做夢也夢不出來的。
  到了今晚,他同樣喝了大量的酒,但他的血液並未沸騰,反而有著極度涼爽的感覺。
  一個金髮女郎,禮貌地邀請他共舞。
  他拒絕了。
  不久,又有另一個女郎走了過來:“可否請我喝一杯酒?”
  他也拒絕了。
  他只在等一個女人。
  郭兆香。
  除了郭兆香,他不會理會任何女人。
  一定不會。
  可是,世事無絕對。到了第三個女郎靠近他身邊的時候,他那對深沉的眼眸,倏地一亮。
  “是你?”
  “不可以是我嗎?你喜歡和一個活的女人跳舞?還是寧願對著一隻永遠穿紅衣裳的女鬼?”
   女郎的聲音,充滿著誘人的魅力。
  有如當年的郭兆香。
  她雖然不是郭兆香,但她的眼神、臉龐輪廓,甚至地講話的聲音,都跟郭兆香有七八分相似。
  因為她就是郭兆蓮。
  郭兆蓮沒有濃妝艷抹,青春便是美麗。
  也許,郭兆香比她更懂得怎樣令男人瘋狂起來,但今夜的郭兆蓮,另有一番迷人的美態。
  她把阿澤輕輕拉到舞池,混入人叢中使勁地跳舞。
  “你很高興嗎?”阿澤一面跳舞,一面喝酒,“聽說你母親今天死了。”
  “母親死了就不可以高興地跳舞嗎?”她哈哈一笑,“她是死在你身邊的,為什麼要用‘聽說 ’這種字眼?”
  “這裡是喝酒、跳舞、玩樂的地方,並不是死因研究法庭。”
  “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關於香婆的?”
  “不錯,她早就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一切,”郭兆蓮扭動蛇腰,舞姿放浪:“她昨晚告訴我,沒 有人能鬥得過老天爺,無論是該死的人也好,不該死的人也好,只要是時辰一到,什麼都不管 用。”
  阿澤點頭,表示同意。
  “她又說,人要快快樂樂地生活,這才是做人之道,要是天天愁眉甘臉,就算能夠活上三百歲 ,也只不過是陽間活受罪罷了!”郭兆蓮笑著說。
  阿澤問:“香婆的身後事怎辦?“ 郭兆蓮眨眨眼:“今夜不用愁,明天再算。”
  阿澤奇怪地望住她:“你真的可以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郭兆蓮抱住他的腰:“你想我怎樣?在這酒吧、這舞池裡痛哭才滿意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裡的空氣……好混濁。”
  “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嗎?”
  “好主意。”她拖著阿澤的手,“我們到天台去!”
  “天台?”
  “怎麼了?害怕得要命?還是近來患上了畏高症?”
  “你連媽媽死了也可以喝酒跳舞,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不錯,難怪三年前,姐姐願意在你面前跳樓!”
  “郭小姐,事情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
  “有什麼話,到天台再說。”
   天台的環境和三年前完全沒有分別。
  仍然是一樣的平台,一樣的圍欄。
  只是女郎不一樣,三年前的是姐姐,三年後的是妹妹。
  不同的女郎,還有不同的心境。
  “郭小姐,到了這裡大概可以說真話了吧?”
  阿澤的眼神,並沒有三年前的那種醉意。
  郭兆蓮淡淡一笑:“和姐姐相比,我值多少分?”
  阿澤嘆一口氣:“這裡並不是考試場,你也不是一份試卷。”
  “要是我願意和你在這天台上做愛,你敢不敢乾?”
  “三年前,一定乾!”阿澤沉聲說道:“但是....”
  “這麼說,你已在三年之後,變成了一個柳下惠?”
  “不,我不是什麼柳下惠。”
  “是我的吸引力比不上姐姐?”
  “也不是。”
  “但你不是說過,什麼都不會害怕?”
  “生生死死,本來就不是由人來決定,要害怕也害怕不來。”
  阿澤的說話,似是語焉不詳,含糊不清。
  郭兆蓮站在圍欄邊,俯身向下望。
  那是三年前她姐姐郭兆香曾經站立進的位置。
  阿澤走到她身邊,緩緩道:“你姐姐是在這裡跳下去的。”
  郭兆蓮嘆了口氣:“要是由我來選擇,一定不會挑這一條街。”
  “這條街道有什麼問題?”
  “冷冷清清,欠缺氣勢。”
  “跳樓也要講氣勢嗎?”
  “生存,是一種形式,死亡,又是另一種形式,要是隨隨便便地死去,死了也不甘心。”
  郭兆蓮忽然跨上圍欄,然後回頭望住阿澤:“你會不會上來,和我站在這個地方?”
  阿澤沒有回答,他用行動代替說話。
  他也跨上圍欄,和郭兆蓮並肩站立著。
  大廈天台的高度,絕不會因為隔了三年而有所改變。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高度。
  要是跳了下去,後果也會和三年前的郭兆香一模一樣。
  郭兆蓮摟著阿澤的腰,柔聲問:“那一晚,姐姐跳了,你為什麼不遵守諾言,也跟著她一起跳 下去?”
  “你姐姐怎麼會對你說了?”
  “當然,我姐姐、香婆還有我,本來就是一家人,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實話實說?”
  “她一直都在家裡?”
  “不錯,是香婆包庇她的。”
  “但你對我說,她的神經有問題。”
  “她的神經雖然真的有問題,但並不等於是個白痴,相反地,她有極深厚的道行,能人所不能 。”
  “她自稱是一個不入流的拜神婆。”
  “入流不入流,都只是一句話而已。”
  “她用利斧殺雞,是不是為了你姐姐?”
  “不錯,這是她包庇鬼魂的一種獨特法門,沒有她在家裡經常作法,姐姐就不能每天回到她的 房子裡。”
  “你是否很痛恨我?”
  “我不知道。”
  “你要我跳下去嗎?”
  “我為什麼要你跳下去?就算你跳下去死掉,又有什麼作用?死了的人,不會因為你跳下去而 復活,我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但三年前我對你姐姐的承諾...”
  “難道連你也認為,那是真正的承諾嗎?”郭兆蓮神色一變。
  “但你姐姐真的跳了下去!”
  “因為她是認真的。”
  “……”
  “在你而言,你一直以為她只是跟你打情罵俏,但她不是,她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受到了太大 的創傷,在酒吧酗酒之後,她早已打算自殺……而你,偏偏在這個時候撞了上來,嘿嘿,真是 好一個幸運兒!”
  “在酒吧,每一晚都有無數男女在開玩笑,為什麼所有人都不會出事,而我卻是例外的一個?
  ”
  “你並不是在酒吧裡開玩笑,而是站在這個極度危險的地方!”郭兆蓮更正地說。
  阿澤痛苦地在圍欄蹲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身邊又出現了另一個女郎。
  紅衣女郎。
   阿澤抬頭一望,左邊的是郭兆蓮,右邊的是郭兆香。
  一個是人,一個是鬼。
  好一對詭異的姊妹花。



郭兆香來了,郭兆蓮悄悄的退下。她知道,姐姐一定會在這裡出現。
  郭兆香又再站在圍欄上。三年前,她也站在這裡,而且在猜拳輸了之後,毫不猶豫地往下面直 跳。
  她會再跳一次嗎?
  但就算她再跳一次,又會怎樣?
  阿澤無法可以想像。
  “阿Sir,我們又見面了。”
  郭兆香兩眼斜睨著阿澤,目光冰冷如霜。
  阿澤木著臉:“我以後不會再和任何人猜拳。”
  “連我在內?”
  “不錯,無論是人是鬼,都不會!”
  阿澤用極肯定的語氣說。
  郭兆香冷冷一笑:“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講過的話而負責,這是做人的原則!”
  阿澤道:“但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數之不盡的人在開玩笑!”
  “開玩笑?你認為生死悠關的大事,也只不過是在開玩笑?”
  “那一夜,我的確認為,你只是和我開玩笑,直至……”
  “直至我真的跳了下去!那時候,你應該知道我是認真的!”郭兆香倏地嘶聲尖叫:“但你還 是沒有遵守諾言,跟著我往下直跳!”
  阿澤知道,她在強辭奪理. 但他無法分辯。他面對著的,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冤魂不息的厲鬼。
  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
  警察遇上鬼,情形也是一樣。
  阿澤很想為自己辯白,但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都不中聽。
  就在這個時候,郭兆蓮又攀上了圍欄。
  阿澤望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經走得老遠嗎?為什麼又走上來?”
  郭兆蓮站在圍欄上,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慢慢地說:“我想猜拳。”
  阿澤一怔:“猜什麼拳?”
  郭兆蓮抿嘴一笑:“三年前你和姐姐怎樣猜,我們便怎樣猜。”
  阿澤搖頭不迭:“我已說得很清楚,我以後再也不會和任何人,以至是任何鬼猜拳。”
  “你怕輸?”
  “不但怕輸,也害怕會贏。”阿澤苦笑一下,“三年前,我猜拳是贏家,但後果卻比輸了還更 可憐。”
  郭兆蓮眨著眼:“為什麼三年前,你肯和我姐姐猜,到了今天,沒有勇氣和我再猜一次?”
   “這是無聊的遊戲,但卻造成了凄慘的結局!”阿澤倏地怒叫起來,“我不要重蹈覆轍,把這 種愚蠢的行為再度歷史重演。”
  郭兆蓮卻冷冷一笑:“你要是不肯和我猜拳,我便立刻跳下去!”
  阿澤吃了一驚:“你瘋了?你又不曾給男人拋棄,為什麼要跳樓?”
  “姐姐可以跳,我為什麼不可以跳?”
  “她雖然做了一件極度愚蠢的事,但最少還是有她自己的理由,但你又怎樣?難道是貪玩嗎?
  ”
  “跳樓並不是笨豬跳,我也不是個貪玩的人,”郭兆蓮的目光,忽然轉移到郭兆香的臉上。“ 姐姐,應該收手了!”
  “收手?阿蓮,你可知道自己正在跟誰說話?”
  郭兆香怒叫起來。
  “你是我的姐姐,但那又怎樣?是否為了你,我就要放棄一切?”
  “放棄一切?什麼意思?”
  “你可知道,這三年以來,我一直在暗中留意著一個男人?”
  “你——在——說——誰?”
  郭兆香一字一頓地說。
  郭兆蓮立刻撲在阿澤的懷裡:“就是他!”
  “他?”郭兆香的眼神變了,變得不再像一隻鬼,而是像她臨跳樓前的一刻。
  她的眼神,變得像是喝了大量烈酒之後一樣迷糊恍惚。
  “這個警察……你……你看上了他?”
  “三年了!為了你的自殺,我一直都在暗中注意這個男人,要是他真的是個鄙劣的小人,不等 你向他報復,我早已要了他的性命!”
  郭兆香冷冷一笑:“對於這個警察,你認為自己有多了解?”
  “比你更深刻千倍!萬倍!”
  “你肯定?”
  “當然。”
  “那麼,你姑且說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勇敢的探員,為人急公好義,人格高尚偉大!”郭兆蓮大聲說:“就算我沒有在這三 年暗中留意他,今晚在酒吧和他相遇,也可以和他爆發一見鍾情的戀愛!”
  “戀愛?”郭兆香怪笑一聲“你居然和他戀愛?”
  “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管不了!”
  郭兆蓮固執地靠在阿澤身邊。
  “好極了!不愧是我的好妹子。”
  “你要害他,除非你首先殺了我!”
  “你敢威脅姐姐?”
  “不是要威脅,只是要你知道,事情已經完結,連林天正都死了,你就算有更多更深怨毒的仇 恨,也該到此為止,一筆勾銷!”
  “好妹妹,今晚,是你贏了!”
  郭兆香冷冷一笑,向前跨出一步, 三年前,她也是在這個地方,在猜拳輸了之後,向前跨步出去,直墮街中,香銷玉殞。
  但這一次,她同樣地跨步,但身子並不是向下直墮,而是向著夜空緩緩地飄遠。
  轉瞬之間,已消失了蹤影。
  阿澤吁了一口氣,問郭兆蓮:“為什麼要保護我?”
  “保護你?”郭兆蓮“嗤”一聲笑了起來,“究竟誰是警察?是你還是我?”
  第六章 。
  香婆出殯了。
  阿澤親自送她上山。
  郭兆蓮很感激:“你是個長情的人,可惜,姐姐愛上的男人,並不是你,而是那個玩世不恭, 把女人當作玩物的林天正。”
  阿澤搖搖頭。
  “我送她上山,並不是因為和她有什麼交情。”
  “不錯,她只是個不入流的拜神婆。”
  “但她的師兄呢?”阿澤向扶靈的一個老伯父一指,“他是你母親的師兄,香婆不入流,這位 師兄又怎樣?”
  “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他?”
  “不錯,他叫潛寒居士,對不?”
  “厲害,不愧是重案組的幫辦。”
  “我知道潛寒居士這個人,是香婆在死前透露的。”
  ——離開林天正那座豪宅之後,香婆在回程的時候,向他提及過她這位師兄。
  ——香婆當時這樣說:“我活著的時候,他什麼事也不會做,他說過:‘你們的家事,我絕對 不會插手,除非,在你百年歸老之後!’”
   三天后,郭兆蓮帶著阿澤,來到了香港仔避風塘。
  “潛寒居士不能住在陸地,否則,他活不過六十歲。”郭兆蓮說。
  “他今年幾歲了?”
  “七十八。”
  “看來不像。”
  “比起我媽,他是精壯得多,你可知道香婆怎麼說?”
  “她怎麼說?”
  “她說,師兄要是有兩個像我兩姐妹的女兒,早已吐血死掉。”
  二人乘坐小船,郭兆蓮說出了一個水上人的名字,船家就把二人送到一艘漁船上。
  這艘漁船,已很久沒有出海。
  它是潛寒居士的居所。
  潛寒居士在誦經。
  他念的是什麼經文?沒有人知道。但他每次在船艙內念經,船身便會比平時晃動得更厲害。
   尤其是在這一天。
  避風塘內,沒有什麼風浪,也沒有快速駛過的船艇造成人造的“船浪”,但這艘漁船,卻異乎 尋常地不住晃動著。
  直至郭兆蓮帶著阿澤登船,船身才漸漸平穩下來。
  “請進吧!”
  潛寒居士打開艙門,露出了一張神情沉重的臉。
  郭兆蓮卻只是逕自留在甲板上。
  阿澤俯身鑽入船艙,潛寒居士咳嗽一聲,道:“早已算準,有緣人今日到訪,請坐。”
  阿澤坐在一張要凳上,恭敬地說道:“居士,打擾了。”
  潛寒居士道:“香婆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同門師妹,她不入流,我也同樣不入流。”
  阿澤道:“還望居士慈悲為懷,指點迷津。”
  潛寒居士合指一算,良久嘆一口氣:“兆香與施主,是前生結下來的冤孽,只怕到了下世,還 是沒完沒了!”
  “下一世的事,下一世再算。”
  “今生的糾纏,只怕未必就能在今生計算得一清二楚。”
  “居士何出此言?”
  “要解除此動,只有一法。”
  “請居士明示。”
  “兆香有妹兆蓮,只要施主與兆蓮結合,兆香就算再痛恨你,也不會再施毒手。”
  “結合?……是否要和兆蓮結婚?”
  “對,這是唯一的方法。”
  “居士,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對。”
  阿澤神情凝重,緩緩退出。
  這一天,他帶著郭兆蓮到海鮮面舫吃海鮮,二人談笑甚歡。
  期間,郭兆蓮完全沒有追問在船艙內潛寒居士如何向阿澤指點迷津。
  此後,每當有空暇時間,阿澤都會邀郭兆蓮,一起看電影、吃晚飯、卡拉OK唱歌……
  兩從儼如一雙熱戀中的情侶……
   夜已深,阿中在警署門外,看見了郭兆蓮。
  她顯然正在等待阿澤。
  阿中笑笑:“未來阿嫂,等澤哥出來嗎?”
  郭兆蓮俏臉一紅,但她還是輕輕地點頭。
  阿中看看腕表:“他正在整理一些舊檔案,大概十五分鐘就會出來……不如你進去等他,總比 站在門外吹風舒服些。”
  郭兆蓮道:“不要緊,我還是在這裡等他較好。”
  十五分鐘過去了,阿澤還未出來。
  她很有耐性,繼續等。又過了十五分鐘,阿澤仍然未見蹤影。
  郭兆蓮正要入警局看看,突然一個人站在她的面前。
  郭兆蓮一看,愣住了。
  把她攔住的,是重案四人組的阿芬。
  “芬姐,怎麼啦?澤哥約了我在門外等,他遲到了,我要找他,有什麼問題?”
  阿芬冷冷一笑:“不必妄想了,澤哥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郭兆蓮臉色一變:“我和他之間的事,請你不要干涉。”
  阿芬的臉色也變了:“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實告訴你,他已悄 悄走了,他是從另一邊閘口溜掉的,他根本不想見你!”
  郭兆蓮不相信,把她推開,直闖入內。
  阿澤果然走了。
  正如阿芬所說,他是從警署另一邊閘口離去的。
   阿澤情緒低落,甚至可以說是方寸大亂。
  郭兆蓮約他在警署門外見面,然後一起到銅鑼灣夜店消夜,他支吾以對在電話中含糊地答應了 。
  但到最後,他悄悄地溜掉,而且把手提電話關掉。
  雖然傳呼機不斷又震又響,但他置若罔聞。
  他獨自來到了甜心酒吧,心神不定,一到酒吧檯便仰首喝酒。
  酒吧裡的音樂,數年如一日,並沒有明顯的改變。
  節奏強勁的樂曲,使人血脈沸騰,舞池上人人手舞足蹈,樂極忘形。
  阿澤已喝了兩杯白蘭地,兩杯威士忌,還有兩大杯黑啤。
  他在熱鬧的音樂中,再一次盡情放縱。
  他在等待一個人。不,應該是說一隻女鬼才對。
  但郭兆香並沒有出現,最後,在他身邊坐下的,是郭兆香的妹妹兆蓮。
  “為什麼到這裡來?”
  她也要了一杯烈酒。
  “可以說是逃避,也可以說是勇於面對事實,”阿澤呷著酒,“隨便你怎樣說,隨便你怎樣想 ,我都不會在乎。”
  “你要逃避的是我?”
  “你說呢?”
  “我是不是很難看?”
  “不,你很漂亮,而且男人看女人,各花入各眼,就算比你再差一百倍的女人,也可以成為某 種男人眼中的西施。”
  “你在嘲笑我?”郭兆蓮把酒杯重重地擱在吧檯上:“難道我連一個死去已三年的女人都比不 上嗎?”
  阿澤搖搖頭:“你太敏感了,我從來沒有把你和兆香作比較。”
  “口是心非!男人!男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動物!”郭兆蓮悻悻然地說。
  “這種地方,難道你不覺得太嘈吵嗎?”
  “我到這裡來,目的只有一個!”
  “找我?”
  “不但找你,也要向你問個明明白白。”她盯著阿澤的臉,“你是否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阿澤沉默良久,才道:“我喜歡其自然發展的愛情,但我恐怕只會是另一曲悲劇。”
  郭兆蓮僵住了。
  但他的說話,她其實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她想發脾氣,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澤哥,你可 以冷靜一點嗎?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居士已向你指點迷津,你是心中有數的,只有我們緊緊靠 在一起,姐姐的鬼魂才會心息!”
  “我相信你,也信居士的話,但我並不是一塊木頭,我是一個人。人,是有感情的,郭小姐, 你懂不懂?”
  “我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兆蓮把一張千元大鈔放在吧檯上,“今晚,我請客!以後,你 我之間一刀兩斷,各不拖欠!”
  她怒氣衝衝走了,阿澤傻笑,把那張鈔票折成一隻飛機,射向酒保的臉。
  酒保把鈔票一手抄接下來,看了一眼笑著送還。
  但阿澤揮了揮手。“我從不喜歡欠女人的情,鈔票不是我的,既然你眼明手快,就送給你吧! ”
  酒保大喜,連聲道謝。
  阿澤的視線,這時候已轉移到舞池上。
  他看見了一個火紅的身影。這身影,他是再熟悉不過的。
  說來可笑,當她還是活著的時候,他只曾見過她一次。
  那一次,也是最激情的一次。不但激情,到了最後,結局更是他完全無法猜想得到的。
  倒是當她化為厲鬼之後,他在這幾個星期之內,幾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遇上她。
  尤其是在這甜心酒吧之內。
  郭兆香的舞姿,早已深深在他的腦海里。無可置疑地,她的舞姿是第一流的。
  畢竟是名模。
  活著的時候,固然是萬眾觸目的俏女郎,縱使化作一縷冤魂,也是風采不減,只是添上三分幽 怨、七分歹毒。說到舞姿,活著的她和今夜的她,看來毫無分別。
  今夜的他,比起三年前那一夜的他,喝得更多。
  但喝得更多,不一定比當年那一夜更醉。
  人,是有意志力的。

三年前那一夜,他到酒吧喝酒,尋歡作樂,是要放縱自己,也借此而達到減壓的目的。
  這一晚,他也同樣地自我放縱。
  但心情截然兩樣。
  這一夜,無論他怎樣放縱,他的內心世界,一直都亮著紅燈。
  他沒有比當年那一夜更醉,那是因為他不肯讓自己醉。
  就算真的要醉,也得盡量保持在“酒醉三分醒”的狀況。
  舞池上,一人一鬼,舞姿悅目動人。但期間的恩怨情仇,緊張凶險旁觀者又怎看得出?
  “又見面了,可知這三年我是怎麼過的嗎?”
  郭兆香淺笑著,舞動中的嬌軀,軟若無骨!
  阿澤寧願她凶巴巴地向自己厲聲質問。
  “也許,你每一晚都在等。”
  “要是你真的有心擺脫我,就不會讓我的妹妹生氣。”
  她在浪笑,但眼中同時流露出一絲殺機。
  “這裡空氣太污濁,不如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她又提出了這個建議。
  做了鬼,也要呼吸新鮮空氣?這究竟是人話?還是鬼話?
  阿澤已無從細想。
  她要到外面走走也好,要到陰曹地府直闖也好,阿澤早已決定奉陪。
  五分鐘後,兩人在老地方對峙。
  不同的戀人,都有不同的“老地方”。
  他倆雖然不是戀人,卻是一對冤家。
  冤家也有冤家的“老地方”,他倆的“老地方”,只要向前跨出一步,做鬼的可以在半空飄來 飄去,但做人的就只好立刻死掉!
  風在吹。
  今夜風大,在這時候站在天台狹窄的圍欄上,玩的並不是遊戲,而是性命。
  郭兆香的性命,早已玩完。
  但阿澤仍在陽世。
  他在天台圍欄上搖搖欲墜,但他不在乎。
  郭兆香的嘴角,閃過一陣不屑的嘲弄:“早已說過,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講過的話負責,就算是 一身‘皇氣’幫辦也不例外。”
  阿澤臉上肌肉繃緊,但聲音卻還是十穩定:“在罪犯面前,我在任何環境之下,都一定會理直 氣壯,但在這裡,我變成你眼中的罪犯!”
  “不愧是分析能力特強的幫辦。”
  她陰惻惻地笑。她的笑,使吹來的風更覺陰冷。
  “但我必須告訴你,長毛之死,絕對是無辜的!”阿澤強調地說:“自始至終,她並不是主動 者。做記者,是她童年時的心願,可惜,她入錯了門口,那一間出版社的宗旨,和她心目中的 理想簡直有天淵之別!”
  “還有呢?”她連聲冷笑。
  “當年的她,母親病重,每個月都入不敷支,那一份做記者的薪金,是整個家庭唯一收來源。
  社長要她跟他出發,她可以抗命嗎?到了你出事之後,她所做的一切,全然是逼不得已的。事 後,她也忍受不了良心的責備,寧願捱窮也決定辭了職再說!可是,三年後,她也和其餘三人 一樣,慘遭你的毒手,若說到冤枉,我認為長毛之死,比你更冤枉百倍、千倍!”
  抱著大不了一死的心情,阿澤已豁出去了。
  可是她不為所動。
  她活著的時候,敢愛敢恨。死了之後,地只剩下了永難化解的恨意。
  還有的,只不過是麻木不仁。
  “你說夠了沒有?”她冷笑又冷笑。“與其談論長毛,何不說你自己?”
  阿澤苦笑:“我的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我現在還可以給你一個最後機會!”她說:“回到阿蓮身邊,占有了她,然後娶了她! ”
  阿澤搖頭:“我絕不會這樣做!”
  “是她配不上你?還是你故意和我作對?”
  郭兆香的眼中,滿布血絲,殺機重現。
  “愛情不是番茄和牛肉,也不是忌謙和鮮奶,要怎樣才能配合得恰到好處,並沒有任何方程式 可言。”
  “少說廢話,你肯不肯和阿蓮在起?”她下了最後通牒。
  阿澤還是搖頭,他甚至微笑著向圍欄外大步跨出去。
  寧死不從!
  但他沒有掉下去。
  因為他的動作,雖然已判了他自己死刑,但在他掉下去之前的十分之一秒,卻又給一股力量, 把他整個人拉後,跌坐在轉欄後面的平台。
  把他拉住的,並不是郭兆香。
  郭兆香是樂意看見阿澤跳下去的。在她心目中,早在三年前那一夜,這個男人就應該跟隨著她 一起跳樓自殺。
  阿澤死裡逃生,回頭一望,把他從鬼門關內拉出來的,並非別人,竟是阿中。
  “你怎麼會在這裡?”阿澤愕然地說。
  “我奉了劉Sir之命,要留意你的一舉一動。”阿中解釋。
  阿澤一驚:“我究竟是個幫辦?還是個犯人?”
  阿中道:“你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
  “難道你認為我和劉Sir,不配做你的朋友嗎?”阿中臉色一沉,“在公事上,我們沒法子可 以接受有鬼這一回事,但站在朋友立場上,我們不但絕對相信,而且有責任和你一起搞爭到底 !”
  阿澤嘆道:“這是不切實際的,你要是把我當作朋友,就不要捲入這個漩渦。”
  阿中大聲返駁:“正因為我們是朋友,絕不能讓你在這個冤枉的漩渦裡沒頂!”
  阿澤嘆了口氣,上前對阿中說:“阿中,我知道你很夠朋友,很夠義氣,但這並不是江湖鬥爭 ,也不是警匪故事,就算動用整間警署所有兄弟,也不管用。”
  “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不!我需要的不是一張床,而是遵守三年前的承諾,在這天台上,再也沒有你的事!”
  說到這裡,阿澤在阿中頸際上動脈一扭。
  為是“迷魂鎖“,是摔角台上的招數。
  阿中冷不防,給他一記“迷魂鎖“鎖住,很快就昏迷過去。
  阿澤凝視著他,長長嘆一口氣:“對不起,這筆債只有這樣才能清還了。”
  說完,又再走向圍欄。
  郭兆香一直站在圍欄上等候著。
   天台上的風勢更大,也更危險。
  阿澤又再一次站在死亡邊緣。
  郭兆香冷冷的看著他:“你的朋友,固然很講義氣,但你也不壞。”
  “休以見得?”
  “要是你不及時制止他,現在跳下去的就不單只是你這個幫辦。”
  “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他並不該死。”
  “該死與否,並不由你們來決定!”
  “但你又是認?你只不過是一隻殘酷而愚蠢的女鬼,難道你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天神?”
   “天神?天神是怎樣的?”郭兆香倏地厲聲慘笑,“在這天台上,我就是神!我就是一切的主 宰!”
  阿澤並不感到害怕,但眼神充滿著無奈。
  他的佩槍仍在,槍膛上也如常地裝滿子彈,但他連想也沒想過,這一把手槍在郭兆香的面前, 有什麼用途。
  恐怕連玩具也不如。
  她忽然說:“我想猜拳。”
  阿澤搖頭:“我早已說過,無論面對的是人是鬼,以後再也不會猜拳。”
  “不要緊。”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講過的話,大可以不算數,”郭兆香諷刺地說:“三年前可以食言,三年後 為什麼不可以?”
  “三年前,我醉了。”
  “難道今晚你很清醒嗎?”
  “就算頭腦不清醒,心裡清醒。”
  “你這種清醒,是寧願立刻跳下去死掉,也不肯和我再猜一次拳?”
  “是的。”阿澤說完,再一次跨步,大半邊身子都已傾斜在高空之中。
  還有誰能救得了他?
  除非是郭兆香,但她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不眨一下。要是這個男人肯再和她猜一次拳,這個 男人最少有一半機會可以逃出生天。
  但他竟然棄權。她只好看著這個男人,怎樣重蹈她自己三年前的復轍。
  可是,阿澤還是死不了。
  又是那一隻手,把他從死亡邊緣用力拉了回來。
  仍然是阿中!
  阿澤呆住了,他已把阿中“鎖暈”,在十分鐘之內,阿中絕不可能清醒過來。
  兩人在天台平台上,互想瞪視。
  阿中說:“你可以回家了。”
  短短六個字,但在阿澤耳中聽來,極不尋常。他駭然問:“你是誰?”
  阿中仍然重複著那六個字,但卻把語音拉長:“你——可——以——回——家——了。”
  “香婆!你是香婆!”
  阿澤大為驚訝。
  從阿中口裡發出的聲音,竟然是屬於一個老太婆的!
  是香婆!?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只聽見香婆的聲音繼續說:“你放心,阿中不會有事,我只是暫時借用他的身體罷了。至於阿 香,我會把她勸服,她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的生活。”
  但阿澤不肯離開。
  阿中是他的同僚,也是他的好友。在這種不明朗形勢下,他絕不可以離棄阿中。
  香婆也沒有勉強他。



她依附著阿中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郭兆香身邊:“阿香,我有話跟你說……”
   香婆在天台上,和阿香談了很久。
  但她們交談的聲音,十分微弱,阿澤雖然也在天台,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聽不出來。
  郭兆香初時的反應,相當激動。無論香婆在她耳邊說什麼,她只是不住地在搖頭。
  但香婆很有耐性,不斷地游說她。
  漸漸地,郭兆香的志願開始軟化。
  終於,郭兆香聽從了香婆的勸告,她不再糾纏阿澤,她又跳樓去了。
  人跳樓,一個弄不好會變鬼。但鬼跳樓,就像是跳上一張舒適柔軟的大床上。
  “阿中”笑了。
  那一種滿足的笑。他向阿澤走了過來:“把你的朋友一併帶走,阿香以後再也不會為難你。”
   仍然是香婆的聲音。但過不了一會,阿中又再陷入昏迷的狀態。阿澤知道,香婆已經走了。
   不久,阿中悠悠轉醒。
  “阿澤……”
  “老友,有話快說,有……那個什麼屁便快放!”
  “你……你是人是鬼?”
  “你說呢?”
  阿中忽然一拳打在阿澤的小腹。這一拳,竟是打得結結實實的。
  阿澤怪叫起來,阿中卻寬顏一笑:“腹肌彈性十足,不愧是勁力十足的金牌幫辦!”
  “胡說八道!只有金牌打手、金牌殺手,可來什麼金牌幫辦?”
  “別的警署沒有,我們這一間偏偏有一個!”
  二人相擁大笑,在笑聲中離開了這座大廈的天台。
   回到家中,阿澤脫掉上衣,在鏡子面前檢查頸際以下的傷痕。
  奇怪地,傷痕忽然消失了。
  他伸手摸向頸際以下的肌膚,但覺觸手之處一片平滑,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回到房中,如獲取大赦般躺在床上。
  事情至此,總算是圓滿解決了。
  他興奮得手舞足蹈,感到前途一片明亮。
   翌日,回到警署,早已有人在門外等他,竟是平時絕少在岸上露面的潛寒居士。
  阿澤連忙把居士引領進自己的房中,並且向他深表感謝。
  但潛寒居士進入房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阿澤。
  阿澤拿起照片一看,照片中人竟是郭兆蓮。
  她的臉一片慘白,而且,這張臉是浸在水中的。
  他一驚非同小可,立刻追出去。
  潛寒居士卻竟然有如鬼魅般消失了。
  阿澤心中驚疑不定,正要追查時,阿火忽然從橫裡衝出:“澤哥,香港仔避風塘有一艘漁船神 秘沉沒,淹死了一男一女!”
  “什麼?一男一女?是什麼人?”
  “一個是行藏神秘的老人,聽說他叫什麼……潛寒居士,還有另一個女子,她……她就是郭兆 香的妹妹郭兆蓮。”
  阿澤聞言,差點沒昏倒過去。
  “案件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兩小時之前,已經有記者趕到現場,連照片也拍了出來。”
  阿澤嘆了口氣,把郭兆蓮的照片取出:“是不是這一張?”
  阿火接過照片一看,不禁大為詫異:“澤哥,原來你早已收到消息了……”
  阿澤苦笑一下,也不作出解釋。
  四十分鐘後,他趕到避風塘肇事現場,採訪的記者早離去,只有一艘水警輪在附近監視著。
   經過警方詳細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郭兆蓮刻意破壞漁船,導致船身入水,終於沉沒。
  警方不排隊案件包含著自殺及謀殺的可能性。
  只有阿澤心中有數。
  冤孽。
  又是另一樁冤孽。
   尾聲 。
  郭兆蓮死後,阿澤情緒非常低落,做任何事也提不起勁,劉Sir屢次警告無效,只好對諭阿澤 :“你這一張弓的弦拉得太緊了,再不放鬆放鬆,遲早會給拉斷。”
  於是,阿澤請假兩個星期,劉Sir建議他到外地遊玩散散心才回來。
  阿澤答應了。
  他到旅行社報名參加一個旅行團,目的地是印度。
  他為什麼選印度?
  不為什麼,只因旅行社職員向他推介。
  旅行社職員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根本沒想過這男人會一口便答應下來。
  事實,無論那個職員向他推介任何地方的旅行團,阿澤都會毫不考慮答應參加。
  至於理由,就連阿澤也不知道。
  要到印度旅行,應該要帶備些什麼東西?阿芬和他開了一個玩笑:“最好帶點咖喱,印度人最 喜歡。”
  時間溜走得很快,還有一天,阿澤就要出發了。
  凡是出門旅行的人,到了外地都會住酒店。
  但阿澤在出門之前,已搬到酒店去住。
  酒店在中環,雖在經濟不景氣之中,一間套房的價錢,還是十分奢侈的消費。
  形容這仲消費奢侈,那是因為他完全沒有必要在香港住酒店。
  他在酒店裡,也談不上是享受人生。與其說他在享受,不如說他正在逃避。
  但在他在逃避些什麼?
  是郭兆香?還是郭兆蓮?甚至是那個在淹死了之後還能到警署找他的潛寒居士。
  他不知道,甚至不敢去猜想。
  在酒店裡,他吃最豐富的食物,開最昂貴的紅酒,簡直是花錢如流水,毫不在乎。
  晚上,呆在電視機旁邊,什麼節目都看,但不到三分鐘,無論電視節目好與壞,一定轉檯。
   他並不是看電視。
  是電視看他。
  他感到很不是味道,終於把電視關掉,然後躺在地上睡覺。
  大床上擺放的地旅行袋,他只是睡在地上,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在夢裡,他看見警署門外,圍聚了一大群人,第一張臉孔都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人說話,也 沒有任何動作,所有人都只是木然地站立著。
  不久,天色大變,刮起大風,又下了一場大雨。
  站在警署門外的人,還是動也不動,看來就像是一尊一尊的蠟像。
  但蠟像的眼睛是不會動的。
  舌頭也不會漸漸地伸長。
  雨很大,這一大群人沒有走避,只是慢慢地溶化。
  臉孔溶化了,手、腳也溶化了,但這些人還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這是否命運的安排?沒有人解釋,天地之間,只有風聲和雨點聲。
  終於,雨過天晴。但警署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熱鬧的舞池。
  甜心酒吧的舞池。
  舞池上,跳舞的並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一具的骷髏骨。
  忽然間,有人手拿電鋸出現。
  那個人,正是阿澤。他瘋狂地在舞池上,把正在跳舞的骷髏骨鋸開,鋸了一具又一具,但鋸出 來的,並不是森森白骨,反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手、人腿!
  他震驚了,把電鋸拋掉。
  他狂奔至天台……
  他站在圍欄上,放聲痛哭。
  夢是假的,但這一器,卻是貨真價實。
  他在痛口頭中驚醒,但覺全身冷汗直冒,連頭髮也全部濕透。
  他匆匆走進浴室,扭開花灑,水冷如冰,但他任由冷水衝刷。
  沐浴完畢,望向鏡子,當場呆住。
  這是什麼地方?這裡又是另一個不真的夢境嗎?看來不像……
  但鏡子裡的臉是誰的?怎會腐爛得像是一具腐屍?
  他伸手摸向鏡面。
  鏡面是平滑的,臉孔並不在鏡面上,臉孔是他自己的。他遲疑著,也顫抖著。 ; 他曾經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害怕”這種感覺,但這時候,害怕的感覺又回來了,而且是那 樣地強烈!
  倏地,他在鏡子裡又看見了兩張臉孔。
  左邊的是郭兆香,右邊的是郭兆蓮。他笑了,他認為這是另一個夢。
  曾經聽人說過:“在鏡中看不見鬼影的。”既然如此,眼前看見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他松懈了。他伸手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一摸,然後就看見手裡已抓住了一塊霉爛透的肌肉。
   再看看鏡子,自己左的臉頰,一大塊肉不見了,裡面還鑽出了幾條雪白的蟲!
  他立刻嘶聲尖叫,但才叫出一聲,整個下巴已然脫落,掉入洗盥盆裡。
  他明白了。他所明白的是—— 今天的酒店錢,他沒有白花。
  但印度之旅的消費,肯定已經泡湯。
  他永遠想不通的,是誰向自己下毒手?
  兩天后,他成為拾週刊的封面人物。
  標題大字如下:
  幫辦離奇暴斃,爛面形同腐屍直擊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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