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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靈異推理】九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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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6:58 PM
標題:
【長篇】【靈異推理】九命貓
抗恐怖心理測試
你家房間一角,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從裡面鑽出來一隻詭異的貓。
而你的左右鄰居家也出現了這樣的黑洞,他們也都看見了那隻貓。這隻貓像老鼠一樣在地下鑽來鑽去,誰都不知道它從哪裡來……
1月3日,你的左鄰被煤氣毒死了。
蹊蹺的是,1月14日,你的右舍也被煤氣毒死了……
好了,現在是2月2日,我在對你進行測試:
1. 兩個鄰居都是死於意外。
2. 他們的死似乎跟這隻貓有關。
3. 他們是被人害死的。而這個凶 手極其狡猾、凶殘,那隻貓是他 為了轉移大家注意力而製造的 恐怖意象。
4. 這些都是編造的。
(答案在書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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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伴過日子
這件事情發生在深城。
中國的版圖就像一隻雄雞,深城就坐落在北部的雞頭上,離國界不遠。
兩個國家關係緊張的時候,劍拔弩張,就像頸毛乍起的發怒的公雞。
後來,兩國友好了,雙方的居民經常互相越過界河,到對岸做生意。
在深城的大街上,經常可以看見黃頭髮、大鼻子的醉鬼,他們抱著酒就是抱到了幸福。
深城是個縣,不大,南城門到北城門三里三,東城門到西城門也是三里三。
因此,經常聽見深城人這樣說:都住在這三里三,誰不認識誰呀!
北城門外是一片平房住宅。
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是深城的老居民。
遠處,可以看見深城監獄,高高的大晼A掛著帶刺的鐵絲網,據說通著電,當然誰都沒試過。
還可以看見崗樓。
崗樓裡站著威嚴的武警,刺刀閃著冰冷的光。
晚上,那崗樓上的探照燈晃來晃去,戒備森嚴。
我們現在講石頭胡同的故事。
這是一排平房,家家獨門獨院。
有一戶人家,女主人叫朱環,丈夫叫李庸,兩個人至今沒有小孩。
朱環有點胖,三十二歲了,臉蛋依然很光滑,算是有幾分姿色的女人。
她在醫院當保潔工,工作很苦,工資很低。
李庸在深城一家糧庫打更。
他比朱環大四歲,乾瘦,還有點駝背,遠遠看上去,有點像老頭。不認識的人,甚至以為他是朱環的父親。
兩個人結婚五年了。
李庸是瀕縣人,瀕縣和深城隔一條河,那河有個挺好聽的名字——甲零河。
他是頂替父親工作來到深城的。
他到深城糧庫工作那一年已經三十一歲,卻一直沒有討到老婆。
經人介紹,他認識了朱環。
兩個人見了一面,互相都挺滿意。
朱環喪偶。
她前夫叫歐利,死於一場車禍。兩個人結婚三年,還沒有孩子。
朱環有病,不能生育。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
就在李庸和朱環商量結婚的時候,朱環告訴了他一件事——她曾經被人強姦過。
那是歐利去世前兩三個月發生的事。
朱環沒有隱瞞,把那個人告了。
那人被抓了起來,判了六年刑。
朱環沒有說那個強姦犯姓甚名誰。
李庸也沒有問。
朱環說,歐利是一個通達的人,他的態度取決於朱環。朱環無所謂,他就無所謂;朱環很憤怒,他就很憤怒……
這件事一點都沒有影響她和歐利的感情。
她最受不了的是街坊們的眼神。
每次,她從鄰居們面前走過去,都會感覺到他們在背後小聲嘀咕什麼,就像嚼一塊口香糖。假如她回過頭,他們就會驀然住口。
她知道,他們在談論她。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街坊們把這塊口香糖嚼得實在沒有味道了,終於扔掉了。
既然朱環對李庸講了實情,既然她的前夫都沒有因此嫌棄她,李庸當然更不會嫌棄她。況且,那都是過去的事。
婚後,李庸再沒有提過這件事。
李庸中年娶妻,像愛女兒一樣愛著朱環,對她的關心和呵護簡直無微不至。
儘管生活一直很辛苦,但是,兩個人很和睦。
他們的婚姻像小米一樣平凡、瑣碎、質樸。
李庸的愛好是抽煙,“羚羊”牌,多少年了從來沒變過。這種煙的顏色像雪茄,很辣,四角錢一包。
他一天抽兩包。
他從來不給別人發煙,也從來不抽別人的煙。
他總是低著頭抽煙,煙霧慢騰騰升起,就像是他的形體動作。
說他像個老頭子,還不僅僅是因為他老相,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很緩慢。
朱環的喜好浪漫一些——養鳥。
這似乎不太符合她的身份。養寵物的女人,一般都很富裕,很清閒。
朱環養的是一隻鸚鵡。
那是一隻顏色古怪的鸚鵡(實際上,鸚鵡的顏色都挺古怪的)。
它的背是綠色的,腦袋和脖子是灰色的,嘴是紅色的,脖子上有一條紫色的道道,像個細細的圍脖。
朱環用木頭為它製作了一個棲身的鞦韆。
平時,它總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上面,直直地看主人吃飯,睡覺,聊天。
令李庸最不滿意的是,這隻鸚鵡從來不學舌。
買回它那天,朱環就逗它說話:“你好嗎?”
鸚鵡一言不發。
“媽媽。”
“爸爸。”
“我餓了。”
“我渴了。”
朱環不停地說。
鸚鵡像木偶一樣看著朱環,始終不開口。
李庸甚至懷疑它是個啞巴。
朱環卻不氣不惱。每天下了班,都要精心給這隻鸚鵡喂食喂水,極其細緻。
李庸覺得,朱環是因為沒有孩子,寂寞,她把這隻鸚鵡當成孩子了。
朱環沒有放棄。只要一閑下來,她就站在鸚鵡面前,逗它說話。
“爸爸。”
“媽媽。”
“寶貝,你害怕嗎?”
“寶貝,你說話呀?”
……鸚鵡的嘴像被膠水黏住了一樣。
有時候,它會“呼啦”一下突然飛起來,在屋子裡盤旋幾圈,再穩穩地落在它的鞦韆上,隨著鞦韆蕩來蕩去,注視著房子裡的人和物……
這時候,李庸才感到它是一個活物。
那個鞦韆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小,終於停下來。它一動不動地站著,和那個鞦韆一樣,變成了木頭。
是的,李庸一點都不喜歡它。
吃飯的時候,它經常會像轟炸機一樣把一粒糞便投放在飯桌上,甚至準確地投放在李庸的酒杯裡。
李庸抬起頭,憤怒地尋找它。
朱環就咯咯咯地笑。
李庸不奢望朱環把它扔掉,只希望她能用鏈子把它固定,不要亂飛舞。
朱環不同意。
她說:“那樣,它多痛苦啊。它也知道憋悶的。”
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有一次,鸚鵡好像病了,不吃不喝。
朱環竟然急哭了。
李庸不理解她的眼淚。但是,他不惱怒,用粗糙的大手撫摩著朱環的頭髮,耐心地勸。
朱環猛地把他的手打開,大聲說:“我沒在家的時候,你肯定虐待它了!”
李庸不辯解,只是說:“不就是一隻鸚鵡嗎?它要是死了,我再給你買一隻。別哭。”
朱環的嗓門更大了:“你的心可真狠啊!就是有一天我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你可以再娶一個,是不是?”朱環發起脾氣來顯得有點凶蠻。
“你是你,鳥是鳥。”
李庸笨嘴笨舌地說。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6:59 PM
標題:
神秘的戒指
朱環是個挺平常的女人,微微有點胖。
她從頭到腳都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只是,她有一枚令人刮目相看的戒指。
那是一枚金戒指,很大,看上去沉甸甸的。中間鑲嵌一顆綠綠的玉,大家叫不上那玉的名字,反正很漂亮。黃金有價玉無價,對於石頭胡同的女人來說,這枚戒指絕對是一件奢侈品。
偶爾,幾個鄰居女人在一起打牌,朱環那戴著戒指的手就特別顯眼,大家總是要羡慕地誇幾句。
因此,朱環在鄰居中的地位也就高了許多。
蔣柒問過她:“這戒指很貴吧?”
朱環笑而不語。
“以前沒見你戴過啊。是李庸給你買的嗎?”
朱環撇撇嘴說:“他會給我買這麼貴的東西?那還不如放他的血了。”
“那是你自己買的?”
“那不是和放他的血一樣嗎?”
蔣柒立即笑起來,說:“李庸如果知道這戒指的來歷,那一定比放他的血還難受。”
“你別胡說啊!”
“那是哪來的?總不會是你撿的吧?”
“你肯定猜不著,快打牌吧。”
鄰居們一直沒有打探出這枚戒指的來歷。
其實,它在李庸心中也是個謎。
他記得他和朱環剛結婚的時候,她並沒有這枚戒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枚戒指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他曾經問過朱環。
朱環含糊地說:“是我祖母送給我的。”
朱環的祖母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死無對證。
“我怎麼不知道?”
“為什麼非得讓你知道?”
“你以前沒戴過它呀。”
“我舍不得。”
“這東西值很多錢吧?”
“我一個同學說,她去新加坡買過一枚戒指,和這個一樣,要一千港幣呢。”
“一千港幣能換多少人民幣?”
“至少換一千塊。”
“這麼一個小東西值一千塊?那還不如……”
“賣了?”
“你想哪兒去了。”
“這戒指是有魔法的,你可千萬別碰它,否則,你會倒霉的。”
朱環說這句話的時候笑眯眯的,李庸卻感到有些不舒服。
朱環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城府很淺,很少有什麼事隱瞞李庸。
但是,對於這枚戒指她卻一直閃爍其辭。
平淺的朱環突然有了秘密,對於李庸來說,這是一件趣事,就像一馬平川上突然有了起伏的山。
他不再追問這戒指的來歷,甚至有意迴避這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朱環的這個秘密。
他以為,終於有一天,朱環就會在一個夜裡忍不住對他說:“李庸啊,我想對你說一件事……”
可是,出乎李庸預料,朱環一直沒有告訴他什麼。
李庸越來越對這枚戒指好奇了。
他注意觀察朱環,發現她把這枚戒指當成了命根子。
平時,她上班從來不戴它,而是把它放在一個圓形的茶葉盒裡,擺在梳妝檯上。只有出去逛街的時候,或者和鄰居們打牌的時候,她才會戴上它。
每次她把它從茶葉盒裡拿出來,都小心翼翼的,從來不會朝外倒,那樣,會出現磕碰,弄不好就會留下劃痕。
她每次都慢慢扭開茶葉盒的蓋,從上面伸進兩根手指,把它輕輕夾出來……
漸漸地,這枚莫名其妙的戒指,在李庸的心裡結成了一個疙瘩。
李庸不打更的時候,偶爾睡不著,常常朝那個茶葉盒看一眼。
他白班一周晚班一周。
有月亮的時候,那個茶葉盒明晃晃地擺在梳妝檯上,好像無聲地和他對視。它的影子顯得出奇的長。
而沒有月亮的時候,那個茶葉盒就是一個影影綽綽的黑影,越看越詭異。
一天半夜,他半夢半醒地起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他學著朱環的樣子,輕輕扭開了它。
由於緊張,他弄出了聲音。是盒身和盒蓋碰撞出了響聲,很清脆:“哐啷!”
他嚇得一哆嗦,猛地回頭看朱環。
她的臉朝著李庸的方向。
但是,她的眼睛閉著,似乎沒有醒。
李庸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確定她沒有醒,才慢慢回過頭,繼續開啟茶葉盒。
他終於把它打開了。
奇怪的是,裡面還是一個茶葉盒,它和外面的茶葉盒一模一樣,只是略微小一些。
他愣住了。
這盒茶葉是他的一個表舅來串門時買的禮,茶葉早喝光了,而這個鐵盒子挺好看,上面畫著竹子和熊貓,因此一直沒有扔掉。
可它只是一個空盒子啊。
他扭開裡面的這個小盒子,發現小盒子的裡面還有一個更小的盒子,就像一種叫“套娃”的玩具……
他一層層地打開。
扭開十幾個盒子,還不見那枚戒指。
他越來越感到害怕了。
他不知道最後他會看見什麼。
終於,他打開了最後一個最小的盒子。
裡面裝的似乎並不是什麼戒指,而是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好像還在緩緩地動。
這是什麼啊?
他把眼珠湊上近前,仔細看。
突然,他看清了那個東西,嚇得尖叫了一聲,“哐啷”一聲就把那個最小的盒子扔到了地上。
那是一隻眼珠子!
他叫了一聲後,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朱環被他弄醒了,正在床上朝他看著。
她只睜開了一隻眼睛。
那隻眼珠子閃著亮晶晶的光,緩緩地轉動著……
李庸猛地從夢中醒過來。
他聽見朱環大聲叫著他:“你怎麼了?你叫什麼呀?”
李庸用被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說:“沒什麼……我做夢了。”
“什麼夢?”
粗心大意的朱環第一次變得細心起來。
“好了,睡吧。”
李庸不想再回憶夢裡的情節。
“你到底夢見什麼了?”
李庸看了看梳妝檯上那個茶葉盒,說:“我夢見了那個茶葉盒。”“然後呢?”
“那個盒子裡裝的是一隻眼珠子。”
朱環的手一下摳住了他的肩。
“你怎麼了?”
“我……”
“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說出來,你可別害怕啊。”
“你說吧。”
“我剛才也做夢了……”
“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你爬起來,鬼鬼祟祟地走向了那個茶葉盒。你打開它之後,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摳出自己的一隻眼珠子,放了進去……”
這個夢在李庸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它成了一種暗示。
從那以後,每次李庸睡不著,看那個茶葉盒,都覺得那裡面好像有一隻眼珠在看他。
那隻眼珠永遠不睡覺。
又一天晚上,他半夜裡又夢見了那隻眼珠,一下醒了。
朱環在睡著,發出輕微的鼾聲。
房子裡靜極了,月亮半明半暗。
他還是不放心地朝那個茶葉盒看了看。
他倒吸一口冷氣——他竟然又看見了那個眼珠。
那個眼珠已經爬出了盒子,正在盒子後閃動著。
他眯起眼,看清那眼珠的後面是一堆毛烘烘的身子。
他的心放下來。那是他家裡養的貓。
貓躲在茶葉盒後面,擋住了一隻眼珠,正在朝他看。
可是,他接著就感到不對頭了。
這隻貓深更半夜不睡覺,看他幹什麼?
他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它……
終於,他抵不住稠黏的睡意勾引,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這天早上,李庸下了班,回到家。
朱環上班去了。
他本應該補覺,可是,他怎麼都睡不著。
他走到梳妝檯前,不太麻利地打開了那個茶葉盒。
裡面空盪蕩的,朱環的那枚戒指孤單地躺在裡面。
他把它拿出來,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它。
它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不怎麼漂亮,而且好像是鍍金的。那已經暗淡的老黃色和玉的老綠色搭配在一起,顯得有點古怪。
李庸把它扔進盒子裡,蓋上蓋,放在梳妝檯上,鑽進被窩睡了。
那天晚上,朱環下班回到家,忙忙活活地做飯。
李庸在看電視。
電視上正在演一個磨磨嘰嘰的古裝片。
過了一會兒,朱環扎著圍裙走到他的身旁,站住了。
“吃飯了?”
李庸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問了一句。
她沒有說話。
李庸感到有點不對勁,抬頭看了看她。
她不會表演,李庸一下就看出她的憤怒來。
“怎麼了?”
“你是不是動我的戒指了?”她氣衝衝地問。
“我……沒有啊。”
李庸的心中升起一股黑暗。
他想不通,朱環怎麼能知道他動過她的戒指?
“我不是對你說過嗎?你不要動它!”
“我真沒有動。”
李庸在這種小事上很少對朱環撒謊,但是他已經否認了,只好硬著頭皮堅持。
朱環用圍裙擦擦手,白了他一眼,終於說:“吃飯。”
那頓晚飯,兩個人吃得很沉悶。
天黑後,李庸在上班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朱環怎麼會知道他動過她的戒指?
也許,那茶葉盒的擺放有記號,比如熊貓和竹子的圖案朝外;也許,那戒指在盒子裡的位置有記號……
可是,她為什麼對這枚戒指如此敏感?為什麼別人一下都不能碰?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太喜歡它了?他和朱環之間本來是透明的,可是現在卻擋上了一層陰影。
在這個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兩個人的共同財產,李庸卻感到這枚戒指例外。
它屬於朱環的私人物品。
甚至,它也不屬於朱環,而屬於一隻看不見身子和臉的手。
這隻手從黑暗深處直僵僵地伸向他的家,越來越近……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0 PM
標題:
馬尾巴
這天夜裡,李庸拿著手電筒在各個糧囤間巡視。
天很冷,他披著一件羊皮大衣。
他負責的是北區的糧食。南區歸另一個更夫管。
一個個圓形的糧囤就像一個個巨大的茶葉盒,每一個糧囤的後面都好像躲藏著一隻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環說過的話——你不要動這枚戒指,否則你會倒霉的。
今天,他動了它……
他竟然心虛起來。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給自己壯膽:能有什麼事呢?
突然,有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從糧囤後衝出來,差點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從他旁邊衝了過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東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過頭,他用手電筒照了照,那個毛烘烘的東西已經不見了。一個個糧囤靜靜地戳著,像一個個胖子,戴著尖頂草帽,遮住了眼珠。
只要一個人圍著糧囤不停地轉,那麼另一個人就很難看到他。何況這裡的糧囤無數。
李庸的膽子挺大,這跟他的職業有關。他朝前追了追,終未看到那個東西的蹤影。他放慢了腳步,不再找。
他又聯想到了戒指。
實際上,他之所以害怕這個毛烘烘的東西,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裡已經把這個東西和朱環的那枚戒指掛了鉤。
回到值班室還有一段路,中間隔著一個個糧囤,以及一個個雪堆。李庸從一個糧囤上拔出一根抽樣的鐵扦子,緊緊抓在手中。
手電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會兒照照前面,一會兒照照後面。
天氣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面被凍得十分堅硬。
他的腳步聲很響: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著毛瑟瑟的感覺。
他希望那個東西再次出現。不管什麼東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你總是無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
比如死亡的長相。
現在,李庸希望看清它。哪怕它是一隻長得像老鼠的狐狸,或是一隻長得像狐狸的老鼠;哪怕它長著三隻眼睛,或者沒有眼睛……
突然,那個東西又出現了!
這一次,李庸看見了它的尾巴。那不像是狐狸的尾巴,更不像老鼠的尾巴,而是有點像馬尾,或者說……像女人的頭髮。
那尾巴(或者說那頭髮)一轉眼就消失在糧囤的背後。
李庸追過去,什麼都沒有。
它和李庸捉起了迷藏。
這個沉默的更夫有些惱怒了。
他握緊鐵扦子,在那些糧囤中間奔跑起來,想找到那個東西,一扦子穿透它的心臟。
他的動作遲緩,跑起來像一隻笨鵝。跑著跑著,他踩著了一個雪堆,摔了一個跟頭,手電筒飛了出去,滅了。
四周漆黑一片。
他氣喘吁吁地爬起來,在地上亂摸了一氣,終於沒有找到他的“太陽”。
他決定放棄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值班室摸去。
值班室在不遠處,很低矮,被糧囤包圍著,像一個墳墓。
一路上,他沒有受到任何阻擋。
他進了值班室的門,立即伸手在椈壑W找電燈開關。
竟然停電了。
他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朝床上摸去。此時,他最擔心的是在床上摸到那個毛烘烘的東西。謝天謝地,床上什麼都沒有。
他躺下來,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窗外躡手躡腳地走過。
不是動物,好像是人的腳步聲。
從那聲音的節奏、輕重和謹慎裡,他能感覺到那絕對是被人控制的兩隻腳。
李庸爬起來,站在窗前聽了一會兒。
終於,他聚集全身的膽量,突然大喊了一聲:“誰?”
那腳步聲一下就沒了。
現在,李庸沒有勇氣再走出去了。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剛要回到床上,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個聲音,不男不女,很怪異:“你出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的腿一下就軟了。
夜黑得像海底。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1 PM
標題:
夜半歌聲
一個月前,李庸在南區打更。
那時北區的更夫叫麻三利。
麻三利過去沒有正當職業,一直在街上給人算卦。他表哥是糧庫書記,後來他就被弄來打更了。
南區臨近熱鬧的街道,而北區連接郊區的田地。於是,兩個人就調換了。
李庸沒有一句怨言。
前不久,麻三利支支吾吾地告訴李庸,他在北區值班室打更時,半夜曾經聽見窗外有人唱歌。
“唱什麼歌?”李庸驚駭地問。
麻三利說,是一首解放前的老歌:“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來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壞心腸。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婦尿褲襠……”
那歌聲忽遠忽近,似乎穿越了時空,一會兒飄回半個世紀以前,一會兒又飄到半個世紀以後,十分人。
李庸說:“你不是會算卦嗎?掐算一下不就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
麻三利說:“唉,我那是糊弄人的把戲。”
後來,麻三利還向表哥匯報了這件事,被罵了一頓。
書記說:“瞎胡鬧!那一定是有人裝神弄鬼,想偷糧。夜裡要經常出去轉一轉!”
有一天,麻三利上班的時候,悄悄帶來了一個陰陽先生。
他請那個陰陽先生給驅驅邪氣。
陰陽先生一走進北區值班室就說:“這房子進來了一個冤鬼。”
麻三利問:“什麼來頭?”
陰陽先生走著梅花步,在房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很負責地說:“我此時只能看出他是一個死在槍彈下的冤鬼,其它還看不出來。”
他轉了很長時間才停下來,閉目掐算了一陣子,對麻三利說:“找到答案了。”
“怎麼回事?”
他告訴麻三利,這裡過去是一座老房子,房主是一個老太太,當年她的男人被抓去當兵,結果死在了戰場上。
這個女人一直守寡,守了四十年。
前些年,在一個夕陽紅的時辰,這個老女人終於跟一個說書的老男人走了,他們渡過甲零河,到瀕縣搭伴過日子去了。
她嫁走後不久,這一片地皮被公家買下來,建了糧庫。老房子被夷為平地,建起了糧庫值班室……
陰陽先生說:“這縷陰魂早就回來了,幾十年郁積不散,已經頑固,無法驅走。”
“那怎麼辦啊?”麻三利問。
“你別急,我去請教我師父,明天再來。”
次日,陰陽先生果然又來了。
他捏了一個惟妙惟肖的面人,擺在這個值班室房頂,一隻手伸出去,指著瀕縣的方向。
從那以後,麻三利果然再沒有聽見有人唱歌。
陰陽先生說:“冤有頭債有主,我用面人給它指路,讓它跨過甲零河,去瀕縣找那個老太太了。”
“那老太太最後怎麼樣了?”李庸問。
“我聽說,她不久就瘋癲了,上吊了……”麻三利說。
李庸躲在床上,越想越怕。
那個陰陽先生描述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一個新兵,穿著黑色粗布軍服,扛著一桿長長的步槍,裹挾在一個亂糟糟的隊伍中,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
他歸屬步兵十八團。現在,他們奉命跨過嫩江,尋找抗聯三支隊,要把大名鼎鼎的李朝貴消滅。
荒山野嶺,白雪皚皚。
沒有人知道李朝貴在哪裡,連長說朝前走就朝前走。
他們正在漆黑的雪野裡前行,突然發現遠處出現了一支隊伍,只聽黑暗中有人喊了聲打,就“噼裡啪啦”打起來了。
沒想到,很快他們的背後又出現了一支隊伍,前後當然都是李朝貴。這個新兵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扔了槍,雙手抱著腦袋,蹲在一棵大樹下,抖成一團。
沒想到,一顆手榴彈正好落在他身旁,“轟隆”一聲,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來,然後是大腿,胳膊,半個腦袋……
他的臉還完整,只是後腦勺被炸沒了。
他零碎的屍身上裹著破碎的棉絮,浸著鮮血。
戰鬥結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樹、冷雪就是橫七豎八的屍體,他們都靜靜地躺在那裡……
一隻受驚的田鼠從洞裡探出腦袋來,四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一截樹枝“啪嗒”一聲掉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屬於這個新兵的那條斷臂上,有一根手指試探著動了動……
接著,他的半個腦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開始慢慢地移動……
終於,這些屍塊湊在了一處,重新組成了人的樣子。
他艱難地站起來之後,基本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臉色白慘慘的,眼神直勾勾的。還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軍服被炸得到處是窟窿眼。
他撿起一頂棉帽扣在腦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點什麼東西,就停了下來。
原來,他發覺他的生殖器被炸飛了,沒有組裝,於是,他又木木地返回來,在雪地上的屍體之間仔細地尋找……
天色太暗了,他終於沒有找到。
他喪失了耐心,拾起一把軍刺刀,割開一個屍體的褲子,麻利地割下那個人軟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兩腿間。
他試著走了幾步,似乎很滿意。
於是,他搖搖晃晃地朝家鄉方向走去了……
這是偽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兒,這個新兵剛剛被抓來當兵才幾十天。實際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團的國兵在金水車站向蘇聯紅軍交了槍械,全體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過江去。
江那邊,是他的家鄉,有他心愛的女人。兩個人成親才半個月,他就被抓來當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裡,回到了他媳婦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煙,生活變得美好起來。
他一直跟在媳婦的身後,看著她一個人做飯,洗衣,發呆,睡覺……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頂棉帽。
他一直在背後對媳婦笑著,臉很白地笑著。
有幾次,媳婦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身,和他對視一陣子,又慢慢地轉過身去了。
還有一次,媳婦在夢裡猛地回過身,一下就看見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著,她驚叫一聲,一下就醒了,手忙腳亂地點上了油燈,回過身來驚惶地尋找他……
她沒有找到他。
她長舒一口氣,滅了燈,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樣跟隨了媳婦五十多年。
有時候,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曾經打過仗,忘記了自己已經死了。
他常常有一種錯覺,認為他和媳婦還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
媳婦的臉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爾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依然青春的臉,會驀然一驚——他的相貌還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樣子。
這提示了他的性質。
終於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婦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變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無措地傻站著,迷失了方向。
他臉上那掛了五十多年的笑終於一點點消退了。
他的臉一點點變得陰森。
他身上慘白的肌肉一點點變得焦黑、枯槁,終於從身上一塊塊掉落下去……最後,他僅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屍骨。
接著,他的家也被鏟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個陌生的打更人住了進來……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頭的人是那個老太太,還是那個死在戰場上的人。
他似乎聽見那久遠的歌聲又在窗外隱隱響起來:
“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來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壞心腸。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婦尿褲襠……”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1 PM
標題:
太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亂想。
天亮之後,他走出門,看了一眼紅彤彤的太陽,使勁吸了一口寒冷、新鮮的空氣,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壯起來。
他懷疑昨夜是哪個人在裝神弄鬼,嚇他。
為什麼要嚇他呢?當然不是吃飽了撐的。
一定是想偷糧。
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慚愧。
他是一個更夫。貓不能怕鼠,哪怕鼠長得比貓還大。
他趕忙查看糧囤。
所有的糧囤都完好無損。
他提起的心落下來。
這個猜疑被排除之後,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也許真是那個冤魂又回來了……
回家的時候,李庸的步履顯得有點沉重。
他走的是一條偏僻街道。他發覺,路上寥寥的幾個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這幾個女人都梳著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們都扎著厚厚的頭巾,一條條的馬尾巴從頭巾下垂下來。
她們都在急匆匆地趕路。
李庸忽然感到這幾個人都有點詭異。他想追上其中一個“馬尾巴”,看一看她的臉。正左右張望時,又有一個“馬尾巴”出現了,她沒有扎圍巾。她似乎想躲開李庸,迅速折進了一條胡同。
李庸快步朝她追過去。
那條胡同其實不是什麼胡同,只是兩個單位大暀介〞漯鰾氶A溝通著兩條街道,最多可以通過兩個人。
李庸動作不敏捷,他搖搖擺擺地跑起來,粗笨的腳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動起來:噔!噔!噔!噔!……
終於,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說來,在這樣一條偏僻的胡同裡,一個女人聽到身後有人追上來,一定會緊張地回頭看。
可是,這個“馬尾巴”卻一直沒有回頭,只是低頭朝前走。
李庸從她身旁擠過去,回頭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個男人。
李庸認識他。
他叫黃太,是李庸的鄰居。李庸當然認識他。
黃太好像跟朱環同歲。他一直沒找到老婆,和癱瘓的老母親在一起生活。
這個人沒有職業,嗜賭。他晝伏夜出,鄰居們很少見到他。偶爾,他和鄰居迎面碰上,就謙卑地笑笑,然後,快步走過去。
石頭胡同的人都有點瞧不起他,因為他不務正業。
不過,他還算是個孝子,一直服侍著老母親。
他的頭髮留了很長,平時總是在腦袋後一扎。
留這種頭的好像有兩種人,一是畫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來,這兩種人都不是正經人。
黃太停下腳,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是李哥啊。”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來。
“你笑什麼?”
“我把你當成女的了。”
黃太的眼睛迅速轉了轉,在想什麼。
李庸馬上感到這句話會引起黃太的猜疑。在這樣一條偏僻的胡同裡,你追一個女人幹什麼?但是,他一時又沒有想出合適的注解。
“你有事嗎,李哥?”
“沒有。你去哪兒呀?”
“我去買早點。”
黃太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頭髮一綹綹黏在一起,那是因為出過很多汗。
李庸知道,這傢伙肯定是賭了一宿。他家離這裡至少有四條街道,他不可能跑到這裡來買早點。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覺去。”
“好,再見。”
“再見。”
兩個人的對話有點尷尬。
黃太和鄰居們總是保持著距離,總是很客氣,從不開玩笑。其實,鄰居們也都和他保持著距離。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過日子,誰都不想惹麻煩。
大家的心裡似乎都清楚,別看黃太很老實的樣子,其實他是一個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著面具。
誰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後是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他夜裡出了家門除了賭博還乾些什麼。
到目前為止,黃太還沒有禍害過哪個鄰居。他的態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是,誰都知道,兔子餓極了的話,說不準連窩裡的草都吃呢。
離開黃太之後,李庸很後悔追上了他。
他從那條胡同鑽出來,回到了街道上。
太陽冉冉升高。那幾個梳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見了。街道上的行人多起來,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幾個“馬尾巴”去哪裡了呢?
這種迷惑是沒有道理的。如果那幾個“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趕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幾個“馬尾巴”也許都不是女人,都長著黃太的臉!
正在胡思亂想,李庸突然聽見一聲尖厲的剎車聲。
李庸猛地站住腳,一輛卡車奇巧地停在了他身旁。
之所以說奇巧,是因為這輛車剛剛碰到了他的袖管,甚至沒有碰到他的胳膊。
但是,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大白天,這輛車卻開著燈。
司機是個男的,他探出腦袋,罵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李庸急忙朝前走了幾步,讓開了路。
卡車滅了火。它“轟隆隆”地發動了半天才吃力地起步了。
李庸抬頭朝卡車的尾巴看去,它的車號是:京K66848.
李庸在路邊怔忡了半天。
他忽然覺得有一種神秘力量在支配著這輛外地卡車。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2 PM
標題:
不翼而飛
二○○一年一月三日這一天,朱環家出了一件大事——朱環的戒指被人偷了。
這是接下來一系列恐怖事件的一個小小序幕。
朱環下班回來,好像有什麼預感,徑直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當時,李庸還在矇著被子大睡,朱環進門,他並不知道。
朱環站在梳妝檯前,緊緊盯著那個茶葉盒,過了半天才把它抓在手中,扭開。
裡面空空如也。
她把它重重地放在梳妝檯上,返身走到床前,用力把李庸推醒。
“你幹什麼呀?”
“我的戒指呢?”
“戒指?我不知道哇。”
朱環就不再問他,手忙腳亂地到處翻找。
“你是不是戴到醫院去了?”
“我什麼時候上班戴過它?”
朱環把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都劃拉到了地上,還是沒有找到。
一股無名火陡然衝上了她的腦門。
“你一個大活人在家,怎麼連一個戒指都看不住?”
“你再想想……”
“想什麼?丟了!”
“真是見了鬼了。”
李庸一邊嘀咕一邊爬起來,幫她一起找。
其實,李庸很希望這枚戒指在家裡消失。自從有了這枚戒指,他總是遇到不吉利的事。
比如那個毛烘烘的東西。
比如那個半夜讓他給梳頭的人。
比如那天清早大街上出現的幾個“馬尾巴”。
還有那輛差點要他命的大卡車……
可是,看到朱環如此沮喪,他又希望找到這枚戒指,讓她高興起來。
沙發下,櫃子空,地板縫,電視後……最終沒見到它的影子。
一枚戒指,它怎麼可能不翼而飛呢?
李庸更感到這件事情不對頭了。
朱環臉色陰沉地坐在床上,越想越生氣,趴在被子上哭起來。
李庸走到她身旁,小聲勸道:“別哭了,沒用。”
朱環一下坐起來,盯著李庸說:“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好好的一個東西,我扔它幹什麼呢?”
“你認為它來路不明,一直耿耿於懷,當我不知道?”
“我就是真想扔它也得和你商量啊。”
“要不然就是你把它送人了!”
“我怎麼能把你的東西送人呢?”
“家裡只有一個人,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
李庸有點生氣了,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朱環轉過身去,給了李庸一個脊梁骨。
李庸搖了搖她的肩,緩和了語氣,說:“朱環,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枚戒指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環立即轉過身來,說道:“哎,李庸,你為什麼對這枚戒指總這麼敏感呢?”
“不是我敏感,是你敏感。”
“你不要打聽這件事了,對你沒好處。”
“可是,我想不通……”
“它都丟了,你還有什麼想不通?”
“肯定不是你祖母給你的。”
“你懷疑我?”
“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那好,我告訴你,是一個相好送給我的。”說完,她把頭轉向別處。
李庸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就不再追問。
他轉頭看了看門窗,說:“會不會是有人進來過?”
朱環冷笑了一下,說:“大白天,誰那麼大膽?”
“不一定。”
“那就是哪個鄰居乾的。”
“你別亂猜。”
朱環突然咬牙切齒地說:“不行!我跟他沒完!”
“跟誰?”
“偷我戒指的人!”
“還說不準是怎麼回事呢。”
朱環不理李庸,站起來,幾步跨到院子裡,破口大罵起來。
太陽溫柔地向西墜落,染紅了天邊的幾朵雲彩。
左鄰右舍都下班了,家家的煙囪都升起了炊煙。
“你個王八蛋不要臉,三隻手伸到我家來了!不怕爛掉手指頭?我知道你是誰!你趕快把東西送回來,別等我到你家翻出來,那時候你就現眼了……”
朱環的叫罵聲很快把鄰居們驚動了。
大家從屋裡陸續走出來,站在她家院門口看熱鬧。
人越來越多。
一些孩子乾脆爬到她家院暀W。
朱環雙手叉腰,越罵心裡越氣,越罵嗓門越大。
她的叫罵是前後矛盾的。
前面她說她知道是誰偷的,後來又說:“你以為我抓不到你,你就沒事了?老天爺長著眼呢!你一出門就讓你墊車輪子……”
開始的時候,大家沒聽出來她到底丟了什麼,過了好半天,終於知道她的戒指丟了。
沒有人走上前勸慰。
只有她一個人站在空盪蕩的院子中間,高聲叫罵。
李庸低頭走上前,拉她。
“快進屋去,丟不丟人啊!”
朱環一把把李庸推了個趔趄:“我又沒偷東西,我丟什麼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說:“你能把戒指罵回來嗎?”
朱環陡然住口了。
她朝著圍觀的人掃視了一圈,突然說:“王八蛋,你聽好了,今天晚上,我煮貓!”
說完,她轉身進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帶有個風俗,哪家丟了東西,實在找不回來,最惡毒的辦法就是煮貓。
什麼是煮貓呢?
很簡單,就是把活貓扔進沸騰的鍋裡煮了。
據說,偷了東西的人就會像那隻貓一樣難受。於是,露了餡。最後,只好把偷來的東西物歸原主。
煮貓,畢竟太殘忍了,我在老家長到十八歲,聽過幾個丟東西的女人揚言要煮貓,但是也僅僅是說說而已,不過是想嚇一嚇偷東西的人,能悄悄把贓物送回來。我沒見過哪一家真把貓煮了。
可是,朱環卻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這天晚上,她真的燒了一大鍋熱水。
她要煮貓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環家門外,從門縫看到了那熱氣騰騰的殺氣,還有沸水翻滾的聲響。
他們驚惶地跑回家,分別向父母報告了這個消息。
鄰居們都安靜下來。
大人把小孩子都關在了家裡,不許他們再出去。
正在吃飯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飯的滅了鍋灶。大家都打開窗子,豎起耳朵聽動靜。
空氣突然凝重起來,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怖。
怕什麼?
我小時候,聽說有人要煮貓也很恐懼。
我曾經仔細分析過我怕什麼:
第一, 我怕一隻活蹦亂跳的貓被扔進沸水裡。
那種痛苦是無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隻貓一樣慘叫起來,在地上打滾。
他的感受先不說,只要有人中了這種詛咒,就說明這個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層深意。也就是說,冥冥中有個東西在操縱這一切。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這個東西就已經在半空中懸掛。可是,我們對它一無所知,我們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腳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現什麼偏差,那個詛咒突然落在我的頭上……
時間緩慢地朝前走著,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時刻上。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3 PM
標題:
煮貓
朱環注意到,她在自家院子裡叫罵的時候,鄰居們大都出來看熱鬧了。
說明這些人心裡沒鬼。
只有一個人沒出來。
這個人是黃太。
朱環一直覺得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黃太住在朱環家東面,和她家只隔一道齊胸高的院晼C
他對朱環和李庸的情況太了解了。朱環什麼時間上班,什麼時間下班。李庸幾點鐘回家補覺……
李庸看著朱環惡狠狠地燒水,知道事情已經無法勸阻。他也有點害怕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誰都猜得出,偷戒指的人肯定就是東鄰西舍中的一個。他知道朱環家最值錢的就是這枚戒指,知道它放在哪裡。趁朱環去上班,李庸在睡覺,他假裝來串門,見李庸沒有醒,就下了手……
陌生人不敢大白天冒昧闖進來。
現在,這個人就躲在石頭胡同的某間屋子裡,忐忑不安地等待。一會兒,煮貓的時候,這個人就會撕心裂肺,原形畢露……
李庸希望這個迷信說法應驗,又害怕這個迷信說法應驗。
另外,他也害怕看見那隻貓被扔進翻滾的熱水中。
那是個生靈啊。
朱環終於走向了家裡的那隻黑貓。
她的神態有點歇斯底裡,好像這隻貓就是小偷一樣。
李庸看著她,突然感到這個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五年的女人有點陌生。
那隻貓懶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順地看著朱環。它以為女主人又過來撫摩它了。
朱環一下就把它抓起來,可能用力太大,貓尖叫了一聲。
朱環用胳膊緊緊夾著貓,走向了鍋。
鍋裡的水上下翻滾,還“吱吱啦啦”地響著。
也許是那撲面的熱氣引起了貓的警覺,它一下就變得驚恐起來,一邊“喵喵”地叫,一邊抓撓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這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
相鄰的幾戶人家沒有一點聲音,李庸知道,他們都在屏息聆聽。李庸也沒有真正經歷過這種事,他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慘烈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朱環死死抓住貓,猛地把它扔進那口鍋中……
李庸狠狠閉上了眼。
他聽到一聲小孩似的嚎叫。
他像被雷劈了一樣,猛烈地抖了一下。
接著,有一個東西從他的腳面上閃電般地射了過去。
朱環把貓扔進鍋裡之後,轉身拿鍋蓋,想把貓蓋住,可是,貓在熱水中翻滾了一下,竟然猛地彈出來,慘叫著衝出房門……
外面突然亂起來。
朱環跑出去,李庸也緊跟著跑了出去。
他們看見鄰居們都朝蔣柒家跑。
這時候,他們注意到蔣柒家傳出了悲慘的嚎叫聲。
兩個人都傻了。
蔣柒家住在朱環家西面,中間同樣隔一道齊胸高的院晼C
她丈夫是個軍官,排長,兩個人常年兩地分居。
蔣柒原來在一家洗滌用品廠上班,後來下崗了。她就在街上開了個發廊,門面很小,賺不了多少錢。
她有一個孩子,已經上幼兒園大班。因為她經常在發廊忙活,那孩子由她母親帶著。
蔣柒是一個很自尊的人,而且極其聰明,鄰居們對她的印象都很好。
平時,她跟朱環算是密友。她老公不在家,李庸打更的時候,朱環經常去她家睡,兩個人做個伴,說些女人間的知心話。
她怎麼可能偷朱環的戒指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環和李庸一前一後跑進了蔣柒的家。
蔣柒正在床上嚎叫。
她好像正在承受一種巨大的肉體折磨,雙手用力地揪扯著頭髮,頭髮一綹綹地被拽下來。衣服也撕爛了,露出雪白的肌膚,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
她的腳用力亂蹬亂踹,撞在鐵暖氣冰冷的稜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燈籠,很嚇人,裡面充滿了血絲……
蔣柒的表現太恐怖了,現場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語,緊張地互相看著,此情此景讓他們感到十分恐懼。
朱環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環。
他從她的眼神裡感覺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軟下來。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嗎?
都是女人,都喜歡它,為什麼非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煮成這個樣子呢?
朱環幾步就跨上前,緊緊抱住了蔣柒。
“蔣柒,你哪兒難受?”
蔣柒眼睜睜地盯著她,還在叫,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像書法的飛白,甚至斷斷續續。
朱環把腦袋靠在她的臉上,眼睛濕潤了。
過了好半天,蔣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她繃緊的身子一點點松懈下來,沒有一點支撐力,她軟塌塌地躺在朱環的懷裡,無神的雙眼慢慢閉上了。
朱環一邊流淚一邊說:“都怪我……”
李庸小聲說:“你給她煲碗湯吧。”
蔣柒皺著眉,吃力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她是對朱環的話表示不同意,還是阻止李庸的提議。
朱環用手輕輕撫弄著蔣柒的額頭。
過了一陣子,蔣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來。
朱環輕輕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
“好點了嗎?”朱環問。
蔣柒沒有睜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朱環抬頭對房子裡的人說:“大家都回去吧,沒事了。”
大家就懂事地陸續走出去。
房子裡靜下來。
蔣柒吃力地動了動,睜開眼,弱弱地看了朱環一眼,說:“謝謝你……”
朱環說:“你說哪去了。用不用去醫院?”
“不用……你們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躺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她又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朱環對李庸使了個眼色,輕輕起身退出去。
這天晚上,李庸失眠了。
“朱環,你睡了嗎?”
“沒有。”
“蔣柒怎麼……”
“別說,我害怕。”
李庸就不說了。可是,他眼前總是閃現蔣柒在沸水中翻滾的情景……
她的頭髮都散開了,矇住了猙獰的面孔……
過了好半天,李庸漸漸迷糊了……
蔣柒突然沉進了沸水中,不見了蹤影……
那水在“嘩嘩嘩”地翻滾……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水中突然升出了一顆人頭,是蔣柒。
她的臉變成了煮熟的豬皮色,兩隻眼珠像死魚一樣……
她的頭髮上冒著熱氣,滴著水……
她說:“你給我梳梳頭……”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4 PM
標題:
否認
第二天晚上,朱環一下班,蔣柒就來到了她家。
李庸也在家。
“是蔣柒啊,來來來,進來坐。”朱環變得十分客氣。
蔣柒就在沙發上坐了。
她的臉色很難看,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李庸,快給蔣柒倒水啊。”
“別,別麻煩了。”
李庸還是倒了一杯純淨水,放在了她面前。
李庸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
夫妻倆的心裡都明白蔣柒來幹什麼,她當然是來送戒指的。
蔣柒把杯子捧在手中,轉過來轉過去,似乎很難開口。
李庸知趣地走進了臥室。
朱環坐在蔣柒身旁,一會兒拉拉衣角,一會兒撩撩劉海,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終於,蔣柒開口了:“朱環,你別誤會,其實,我沒有偷你的戒指……”
朱環愣愣地看著她。
“昨天,我聽說你要煮貓,不知為什麼,心裡很恐懼。那隻貓叫起來的時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環說:“蔣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會怪你,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不信你就去報案。”
朱環突然有些惱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沒有偷我的戒指,我還把你嚇出病來了,是嗎?你是不是來找我討醫藥費呀?”
“你別生氣。我呀,近幾年得了一種病,叫什麼神經性偏頭疼,一緊張就犯病,可能……”
朱環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有事嗎?”
“我……”
“沒事你就回去吧。”
朱環下了逐客令。
蔣柒尷尬地站起來,想了想說:“朱環,你現在太激動,過幾天我們再聊。”說完,匆匆走了出去。
李庸聽見了這些話。
蔣柒離開後,他走出來。
朱環很生氣,一揮手把蔣柒喝過水的杯子打翻在地。
李庸小聲說:“你這是幹什麼呀?”
朱環氣呼呼地說:“我真不該讓那隻貓跑掉!”
李庸說:“有可能不是蔣柒偷的,她不是那種人。而且,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很少到咱家來串門。”
“那你說昨天是怎麼回事?”
李庸迴避了這個問題,說:“你說,能不能是咱家的貓把戒指叼出去了?”
朱環想了想說:“即使貓能打開茶葉蓋,也不可能再把它蓋上啊。”
這句話讓李庸打了個冷戰。
他想起了那天夜裡的一幕——那隻貓躲在茶葉盒的後面,一隻眼珠熒熒地閃著光,朝他看著……
李庸在大睡。
貓在他的腦袋前無聲地走過來走過去,聆聽著他舒暢的鼾聲。終於,它確定李庸睡著了,它躡手躡腳地走到茶葉盒前,把它抱在懷裡,用爪子麻利地扭開盒蓋,倒出戒指,又麻利地把茶葉盒蓋好,接著,它叼起那枚戒指跑出門去,不知道把戒指送到了哪裡……
它把戒指送給了那隻看不見臉和身子的手?
“哎,咱家那隻貓呢?”他冷不丁問。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4 PM
標題:
真正的小偷
朱環煮貓的時候,最害怕的人是黃太。
他本來想把那枚戒指偷偷送回去,可是,朱環發覺戒指丟了,就揚言要煮貓,天還沒有黑,她就開始行動了……
黃太根本沒有退還戒指的時機。
這期間,誰敢接近朱環家呢?
誰接近誰就是不打自招。
他只有閉上眼等待,如坐針氈。
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無意中看了他一眼,問:“太子,你怎麼了?”
“我有點不舒服……”他搪塞道。
母親就不問了,繼續看電視。
她是個紡織工,退休之後不久,就得了腿病,癱瘓在床十幾年了,娘倆一直相依為命。
這也是黃太一直找不到女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母親足不出戶,耳朵還有點背,她對朱環家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黃太的耳朵一直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突然,他聽見很多人在跑動,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把耳朵貼到窗子上,聽出是蔣柒家出事了。
這一次,他走了出去。
原來,朱環已經煮了貓,而他竟然安然無恙,倒是蔣柒像是被人剝了皮!
這是怎麼回事啊?
難道蔣柒也偷了朱環家的東西?
難道她碰巧犯了什麼病?
黃太急忙退回家,偷偷看了看他塞在抽屜裡的那枚戒指,還在。
總之,他逃過了一劫,心慢慢放下來。
他一下就明白了。
什麼煮貓,都是嚇唬人,什麼作用都沒有!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一個懲惡揚善的神秘主宰,它也不是永遠明辨是非,這一次,它就搞錯了。
它把黑鍋背在了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外面怎麼了?”母親豎起耳朵問。
黃太有點得意,對母親說:“朱環丟了一枚戒指,她煮貓了……”
“誰幹的?”母親的臉立即嚴峻起來。
“蔣柒。”
“蔣柒?她怎麼幹這種事?”
“誰知道!”
“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床上叫呢。”
“我早說過,要堂堂正正做人,這不是應驗了嗎?”
“又來了。”
老太太果然又來了:“偷人家東西,遲早要得到報應。那東西不屬於你,你非把它弄到手,就像羊肉貼在狗身上,早晚要生蛆。”
“你住口好不好?”
黃母看了兒子一眼,不再說了。
其實,黃太的孝順只是個表象,鄰居們都不知道,實際上黃母怕兒子。
她一直不知道黃太在外面都乾些什麼,很不放心,經常勸他出去找個正經工作。黃太不耐煩,就騙她,說他在給一家小區當門衛。
黃母並不相信。
但是,她不敢多說,否則,黃太會對她大喊大叫。
她管不了他。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5 PM
標題:
夢
是的,開始的時候,黃太很僥倖。
他以為他沒事了。
晚上,母親睡著後,他經常拿出那枚戒指端詳。
他從沒有想過要把這枚戒指賣掉。他打算在哪次輸得精光的時候,用它做抵押,孤注一擲。
可是,很快他就變得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緣於一個夢:
黑夜,他走在一條路上。
這條路很漫長,回頭看,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幽深的樹林,一片漆黑。
風一陣比一陣大。
突然,他看見了那隻死裡逃生的貓!
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打了個冷戰,猛地停下了,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還沒有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
樹林很茂密,他艱難地穿行其中,偶爾一抬頭,魂都要嚇飛了——樹葉中閃爍著綠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貓頭鷹,沒有嘴。
貓和貓頭鷹的腦袋似乎是一模一樣的。它們惟一的區別是,貓頭鷹好像沒有嘴,尖尖的鉤鼻子下一片毛烘烘……
血盆大口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沒有嘴。
奇怪的是,黃太經常做這個夢。那隻陰森的貓幾乎夜夜都折磨他,他睡得特別累,白天無精打采。
有一天,母親問他:“太子,你最近怎麼了?”
“沒怎麼。”
“那你半夜亂叫啥?”
“你耳朵那麼背,怎麼聽得見我叫?”
“你的聲音太大了。”
“我喊什麼?”
“好像喊什麼貓……”
“你別疑神疑鬼了。”
“肯定是那天朱環煮貓,把你嚇著了。”
這天夜裡,黃太又做那個怪夢了。
他走在黑糊糊的路上,前後沒有盡頭。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就像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初從哪裡來,最終到哪裡去。
風很猛烈,從四面八方撲過來。
風只在他的腦袋裡刮著,實際上這天夜裡一絲風都沒有。
深城人都睡得很沉。
那隻死裡逃生的貓仍然在夢中等著他。
它站在路中央,站在大風中,竟然紋絲不動。
他一步步後退,被什麼東西絆了一個跟頭,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睜開眼,看見朦朧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四周靜極了。
過了好半天,他的心還“怦怦怦”亂跳。
房間裡好像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以為,母親又聽見了他的喊聲,拄著拐杖來到了他臥室前,站在門口觀察他。
他坐起來,朝門口叫了一聲:“媽……”
月光在地板上畫了一條區隔線,一半明一半暗,而臥室的門隱藏在黑暗中。
沒有人說話。
“媽!”他又叫了一聲。
還是沒有人說話。
黃太看了看床下,目光接著朝遠一點的地方移過去……
他的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他看見了一隻貓!
它站在地板上,陰森森地盯著他。
藉著月光,黃太看得十分清楚,它正是朱環家的那隻貓。
它從沸騰的鍋裡跳出來之後,已經失蹤多日。現在,它突然現身了!
它身上的毛被熱水燙得一塊塊脫落,一撮一撮的毛,一塊一塊的禿,斑駁,醜陋。
它的眼睛肯定瞎了,這雙死魚一樣的眼睛定定地盯著黃太。
夜深人靜,黃太和這隻詭怪的貓對視著。
“貓!”黃太終於尖聲喊出來。
那隻貓驀地一抖,轉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黃太顫巍巍地伸手打開燈,地板上空盪蕩,不見貓的影子。
他跳下地,四處搜尋,什麼都沒有。
不過,他意外地在床下發現了一個洞。這個洞在晲丑A像拳頭那樣大,黑糊糊的。
黃太肯定它不是老鼠洞。
他找了一根鐵絲,鑽到床底下,探進洞裡去。深不見底。
一股冷氣穿透黃太的骨髓。難道,這隻貓是從這個洞裡鑽出來的?
他木木地站起來。
這時候,他聽見母親在她的房間裡叫道:“太子!”
他答應了一聲,快步走過去。
母親已經披衣坐了起來。
“你起來幹什麼?”
“我又聽見你喊了。”
“我做夢了。你快睡吧。”
“我一直就沒睡著。”
“……那剛才你有沒有看見什麼?”
“沒有啊。你看見什麼了?”
“我也沒看見什麼。”
這隻貓原本很玲瓏,很可愛。
它不像別的貓,雙眼陰險,走路塌著腰,背上四肢凸起,殺氣騰騰。
它走路總是弓著身,好像隨時要打個長長的哈欠。
平時,它總是蜷在床上,舔舐爪子。
那不是在磨刀霍霍,而是像女孩子在悠閒地修飾指甲。
李庸不愛養這些東西,朱環卻喜歡。
她下了班,第一件事是喂鸚鵡,第二件事就是喂貓。
鸚鵡總不叫,貓卻總是叫。
它叫起來,聲音嫩嫩的,嬌嬌的,確實招人疼愛。
開始,朱環一直擔心,這隻貓不能和鸚鵡好好相處。也許,趁家裡沒人,它會突然翻臉,把她心愛的鸚鵡吃掉。
後來,她漸漸放心了。
也許,是因為她天天把貓喂得太飽了,它不但不吃鸚鵡,連老鼠都不吃了。
一次, 李庸打更時,在糧庫端了一個老鼠窩,他拎回一隻老鼠崽,擺在貓的面前。
老鼠崽不諳世事,還不知道害怕,“吱吱”亂叫。貓卻大駭,後退幾步,倉皇而逃。無論怎麼解釋,這個情景都讓人無法容忍。
貓抓老鼠,是一種本能,是一種本職,而它卻讓老鼠嚇跑了。
李庸很惱怒,要把這隻無能的貓扔了。
可是,朱環不同意。她看著貓被老鼠崽嚇跑的樣子,笑得花枝亂顫,更喜歡它了……
就是這樣一隻柔弱的貓,經過一次煮熬,突然變得異常恐怖。它經常在半夜出現在黃太家裡,陰森森地盯著黃太。只要黃太一打開燈,它就驀然消失。
來無聲,去無聲,它就像一場夢。
黃太越來越恐懼。
天黑後,他幾乎不敢睡覺,瞪著一雙焦灼的眼,等天亮。
他曾想,把戒指偷偷送回去,也許那樣就沒事了。可是,他馬上意識到,這樣做肯定於事無補。這隻貓並不是來索取戒指的,戒指跟它沒有任何關係。
它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它是一個受害者,因為黃太,它被煮得半死不活。
現在,它來報復。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6 PM
標題:
洞
這一天,黃太來到了朱環家。
朱環上班去了。李庸正就著兩盤朝鮮小菜在喝酒。
“黃太,來,喝兩杯。”
“不不不,我來隨便坐坐。”
黃太很少串門。
無事不登三寶殿,李庸想,他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果然,黃太開口了:“李哥,聽說你家前幾天煮貓了?”
李庸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他說:“那都是朱環瞎胡鬧。”
“那隻貓……死了嗎?”
“跑了。”
“一直沒回來?”
“一直沒回來。”
黃太覺得,李庸說這話時表情似乎有點不真誠。
他想了想,又問:“這隻貓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貓。”
“那它怎麼到你家了?”
“上個月,是它自己跑來的。”
黃太愣了一下。
“人家說,來貓去狗,越過越有,我們就把它留下了,可日子還是這麼窮。”
“你沒找找它?也許,它根本沒跑遠。”
“找它幹什麼?那本來就是隻野貓,跑了更好。”
那隻鸚鵡突然“撲稜稜”飛起來,在屋頂盤旋,一片羽毛舒緩地落在李庸的手上。
他抬手抖掉了那片羽毛,說:“朱環愛養這些貓啊鳥的,依我,早都趕出去了。”
那隻鸚鵡準確地落在它的鞦韆上,來回擺蕩。
“你最近忙什麼呢?”李庸問黃太。
“還閒著。”
黃太一邊說雙眼一邊在李庸家的地板上溜來溜去。
這一帶是林區,木頭多,深城人的家里幾乎都鋪地板,不過,不那麼精緻,木板長且寬,一塊挨一塊地平鋪,縫隙很大。
“你看什麼?”李庸問。
黃太盯著李庸,冷不丁問:“你家有沒有發現過洞口?”
“洞口?我家又不打地道戰,怎麼會有洞口?”
黃太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我是個大老粗,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也沒什麼事。”
“你沒事不會來我家。”
黃太想了想,說:“李哥,這些日子,我經常做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我夜裡走在一條路上,那條路很長很長,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兩邊都是樹,很密。還有風,很大的風……”
說到這裡,黃太停了停,突然說:“我看見你家那隻貓,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我。我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可是,沒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我的面前,還在陰森森地盯著我。我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可是抬頭一看——密匝匝的樹葉中臥著很多貓!”
“做夢嘛,什麼都可能夢見。”
“可是,我覺得這個夢太怪了。”
“有什麼怪的?前些天,我還夢見……算了,不說了,說了你更害怕。”
“你也夢見那隻貓了?”
“——我夢見你死了。”
黃太愣了一下。
“別怕,夢和現實正好相反,夢見死就是活。只要不做虧心事,越活越健壯。一定是這樣的。”
這話讓黃太很不舒服。
他摸了摸鼻子,繼續說:“有一天夜裡,我真的看見了你家那隻貓……”
“在哪兒?”
“它就站在我家地板上,陰森森地盯著我。”
“那肯定還是在做夢。”
“不,絕不是。後來,我又看見了它幾次。”
“難道……它鑽到你家去了?”
“可是,每次我一開燈,它就沒了影。”
李庸的臉不那麼松弛了。他想了想,說:“這隻貓被煮過一回,現在,它肯定害怕人。”
“……那也是。”
“下次,你要是捉到它,就把它摔死。反正我家也不要它了。”
靜默了一陣,黃太站起身,說:“李哥,那我走了,你慢慢喝。”
“哎。有空來坐啊。”
“一定。”
黃太一邊說一邊走向了門口。
李庸看得出來,黃太仍然心事重重。
他走出門,反身關門時,還是不甘心地在李庸家的地上掃視了一圈。他的目光和李庸的目光碰在一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門關上了。
黃太走到院子裡的時候,李庸突然追了出來。
“黃太,你等一下!”
他猛地停下來,慢慢回過身。
這一刻,黃太有點緊張。
李庸走到他的面前,說:“我想起來了,我在我家床下面發現過一個洞口。”
黃太愣了愣。
“後來,我把它堵上了。”
“多大?”
“像拳頭那麼大。”
“什麼時候發現的?”
“大約……一個月前吧。”
黃太的眼睛瞪得像核桃。
一個月前,正是那隻貓出現在李庸家的時間。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7 PM
標題:
微縮
老百姓說,貓有九條命。
這話你別不信。
我覺得,在所有的動物中,貓是最厲害的。
它太敏捷了。
“閃電般”三個字只有放在它身上不是形容詞。
小時候,有一天傍晚,家裡的人橫七豎八地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房間裡很暗淡。
那是大人的電視劇,我不愛看,眼睛就不專注。
突然,我看見角落裡出現了一隻老鼠。
它悄無聲息地順著椪痟竄e走。
大人們都沒有發現。
我驚叫了一聲:“耗子!”
我的喊聲驚動了老鼠,它像閃電般朝它的洞口跑去。
這時候,我家的貓正趴在房間另一端的桌子上養神。
它和老鼠相隔七八米,中間擋著那麼多的大腿,還有茶几、插座和電線之類……
而老鼠離洞口只有咫尺了。
我看見那隻貓一躍而起,敏捷而無聲地躍過那麼多的阻礙,一眨眼就射到了老鼠的洞口!同時,它那鋒利無比的爪子已經伸出去,把老鼠抓了出來。
貓和鼠翻滾著廝打在一處。
貓沒有叫,那老鼠在叫:“吱吱吱……”
片刻過後,貓就把老鼠咬死了。
它用血淋淋的嘴叼著血淋淋的老鼠,迅速走開,到背靜處去慢慢享用了。
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身手的敏捷和大腦的敏捷肯定是一致的,包括眼睛的敏捷,耳朵的敏捷。
貓太可怕了。
我總覺得,它是被造物主縮小了,成了現在這袖珍的樣子。
想一想,如果把它還原,像虎、獅、豹一樣,那麼,誰都不是它的對手。
甚至包括造物主。
它才是王。
貓和虎、獅、豹的不同之處在於,貓有一股妖氣。
夜晚,你在深山裡過夜,聽見虎、獅、豹的吼叫聲,身上會起雞皮疙瘩。
可是,你在城市裡,深夜聽見貓的嚎叫聲,則會毛骨悚然。
那絕對是逼真的小孩的哭聲。
現在,它冷冷地觀望著人類,那黑暗的眼神,無人知曉含義。
虎的額頭上有“王”字。
而李庸家這隻貓的頭上也有字,斷斷續續,特別像個“苦”字。
朱環和李庸一直叫它苦貓。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8 PM
標題:
貓步
黃太堅信,這只可怕的貓來路不正。
它也許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這天晚上,他睡覺前,把房門鎖得嚴嚴實實,螞蟻都爬不進來。可是,到了半夜,這隻恐怖的貓又出現在黃太臥室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黃太。
黃太“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死死盯著貓,手在暀W焦急地摸索,就在他摸到電燈開關的那一刻,那隻貓倏地就不見了。
他下了地,蹲下去,在亮堂堂的燈光下,朝床下看。
那個洞口黑糊糊的。
這隻詭怪的貓,不知道最初從哪裡來,也不知道最終到哪裡去,就像夢中那條無始無終的路。
黃太再也不做那個古怪的夢了。
這隻貓,離開了那條無始無終的漫長之路,離開了那密匝匝的樹林,爬進了他的家。
它來自地下。
它的洞在地下縱橫交錯,四通八達。
它是貓啊。
它的天敵——老鼠才在地下鑽洞,而貓應該在地面之上,光明正大,走得端行得正。
它怎麼可能在地下鑽來鑽去呢?
貓鑽起洞來,速度當比老鼠更快。
如果,有一天,在光天化日下,你看見鳥在水裡游,會不會害怕?你看見魚在天上飛,會不會害怕?
黃太的神經像繃緊了的弓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他一直想把床下那個洞口——那個恐怖之源堵上。可是,他不敢。
他相信,既然這隻貓能從地下鑽出來,那麼,就是他用水泥把它堵上,它還會從另一個地方鑽出來。
他不敢再得罪這個九條命的怪物了。
他已經和這個怪物結了仇。
他想,說不準哪一天,當他睡著之後,這隻貓就會撲到他的脖子上,用它那鋒利的爪子,三下兩下撓斷他的喉管,或者撓斷他的靜脈,要他的命。
現在,他甚至想到巴結這隻貓,比如給它買些魚,化解它的仇恨。
連續多少天睡不好覺,黃太被折磨得筋疲力盡,神志恍惚。
這天,他實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夜的時候,他猛地醒過來。
朝地上看去,沒見到那隻貓的影子。
他長舒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卻聽到母親的房間裡有動靜,很輕微,好像有人用拖布輕輕擦地板。
他捕捉著那聲音,起身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他踩著月光,走過客廳,來到母親的門口。
眼前的一幕讓他張大了嘴巴——這時候,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竟然看見母親離開了床,在昏暗的月光下無聲地爬行,四肢一條線,走貓步。
她癱瘓十幾年,走路即使有拐杖扶持,也十分艱難,只能一寸寸地挪動。
現在,她怎麼突然就下了地?
她深更半夜為什麼這樣走路?
黃太驚恐至極,顫顫地叫了一聲:“媽——”
母親猛地轉過頭,靈巧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我試試……”
然後,她就急匆匆地爬上床去,把被子一拉,矇住頭,一動不動了。
黃太一步步地退到客廳,傻住了。
四周一片死寂。
黃太突然聞到一種腥氣。
他猛回過頭,差點貼在一張毛烘烘的臉上——那隻恐怖的貓就在他的肩頭上。
他歇斯底裡地猛一轉身,想把它甩掉。
沒想到,這隻貓四個爪子抓得特別牢,像長在了他肩頭一樣。
“你剛才叫什麼?”它陰森森地問。
它說話了!它的聲音很細,和小孩的聲音一模一樣。
黃太魂不附體,傻傻地說:“叫媽……”
它陰慘慘地笑了笑,說:“太子,你產生幻覺了,那是貓,一隻不知道從哪裡鑽進來的貓,不是你媽,我才是你媽。”
第二天,黃太躺在床上發高燒。
幾個鄰居來探視。
黃太望著屋頂,眼珠呆滯地轉來轉去,好像追隨著一隻飛蛾。
順著他的眼睛朝屋頂看去,什麼都沒有。
這讓人感到發。
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無數的貓在半空中飄飛。
它們的模樣都變異了,尾巴像老鼠那樣又細又長。
它們都沒有嘴,鼻子下毛烘烘。
蔣柒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
黃太的母親感激地接過來,輕輕對兒子說:“太子,你把薑湯喝下去,好嗎?”
黃太的目光還在半空木木地轉來轉去。
母親嘆口氣,低聲對蔣柒說:“……病得很厲害。昨晚,他都出現幻覺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隻貓,他朝著那隻貓喊媽,把我都嚇死了。唉!”
黃太猛地朝母親轉過頭來,雙眼充滿驚恐。
“你怎麼了?”母親問他。
黃太一字一頓地問:“你把我媽弄到哪裡去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8 PM
標題:
惡毒
這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廁所。
廁所在胡同口,靠著馬路,公共的。
夜裡很冷。
他披著羊皮大衣,一路小跑進了廁所,蹲在茅坑上。
四周靜極了。
隔著一道椄O女廁。女廁空著。
他的心懸起來。他真怕女廁裡突然傳過來一個悶悶的聲音:“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天陰著。
一陣風吹過,廁所裡的味道強烈起來。
他匆匆提上褲子,朝家裡跑去。
他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好像怕有人尾隨。
從胡同口望出去,街道上的路燈昏昏然亮著,它們的功能好像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製造影子。
而胡同裡很黑,越朝前走越黑。
突然,前面有個人影兒一閃。
遠遠看去,那個人的腦袋後好像有一條馬尾巴。
是黃太?
李庸慢慢停下來,不敢朝前走了。
那個人也停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僵持了一陣子,李庸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他離那個人越來越近。
“是李哥嗎?”
一個寒冷的聲音在問。
他聽出來,是蔣柒。蔣柒也梳著馬尾巴。
這時候,不管對方是誰,李庸都感到不可信。
“蔣柒?”
“是我。”
“還沒睡?”
“沒有。你也沒睡?”
“啊,我去廁所了。”
“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陰了。”
“剛才,我還看見了遠處有閃電。”
“是車燈吧?”
“不,是閃電。”
“不可能。”
“李哥,你說冬天不會有閃電嗎?”
“當然不會。”
“那可能是我弄錯了。”
“一定是你弄錯了。”
李庸的話音未落,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
藉著這一閃即逝的白光,李庸看清了蔣柒的臉。也許是光的作用,她的臉顯得十分蒼白。
李庸瞪大了眼睛。
“你看,是閃電吧?”
“蔣柒,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蔣柒似乎低頭看了看:“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幹什麼?”李庸驀地感到了恐懼。
“我剛從發廊回來。”
李庸感到自己遇到了危險。
天寒地凍,天上竟出現了閃電。這是凶險的天象。深更半夜,她卻拿著一把梳子……
他想回家,必須得經過蔣柒。可是,她擋在他的前面。
他急速地考慮著對策。
“太冷了,進屋吧。”蔣柒說。
“進屋吧。”李庸說。
蔣柒慢慢地登上大門口的台階……李庸突然說:“你等一下。”
“什麼事?”
“蔣柒,幾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她的語氣很淡,似乎不太想聽。
她站在她家的門洞裡,臉更暗了。李庸看不清她,只見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我在糧庫值班的時候,半夜聽見有人在窗外對我說話。”
“男的女的?”
“我沒聽出來。你猜,這個人說什麼?”
蔣柒沒有說話。
她一動不動,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李庸。
“你怎麼了?”李庸問。
她還是一動不動。
“你,你到底怎麼了!”李庸驚駭了。
蔣柒把手裡的梳子舉起來!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好像那梳子千斤重。她的聲音一下變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說:“過來,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猛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是誰?”
蔣柒突然笑起來。
李庸怔怔地看著她。
終於,蔣柒收了笑,說:“李哥呀,你太疑神疑鬼了。朱環也是。”
“你怎麼知道那個人說的話?”
“真是這一句呀?我不過是隨口胡說,想嚇嚇你。想不到,你長得這麼壯實,膽子卻這麼小。”
“你剛才的舉動太恐怖了。”
“現在,你還怕我嗎?”
“……有點。”
“我是蔣柒,有什麼可怕的?”
“現在我覺得你不像蔣柒了……”
“好了,回家睡吧。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
說完,她一閃身,消失在門洞裡。
第二天一早,黃太就死了。
這一天是一月二十三日。離朱環煮貓那個日子相隔二十天。
本來,他輸了兩天液,燒已經退了,神志也清醒了。可是,他卻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這天大清早,黃母醒來後,感到頭昏沉沉的。
她嗅了嗅,聞到房子裡有一股怪味,好像是煤氣。
她急忙喊黃太,喊了半天,他都沒吱聲。
她一點點爬下地,拄著拐杖,艱難地挪到廚房。
煤氣灶上的閥門好像關著。
她扭了扭煤氣罐上的閥門,發現沒有關,趕緊關上了,又緊了緊煤氣灶上的閥門。
接著,她挪到黃太的臥室前,發現他的門鎖得死死的。
老太太感到事情不妙,使勁敲門,不見回音。
她慌了,挪到門口,連呼:“來人啊!”
李庸出去買早點,正巧路過黃家的院子,第一個聽見了喊聲,就衝了進去。
一進門,李庸就聞到房子裡有一股煤氣味,立即把黃母抱了出來,放在院子裡一把乘涼的藤椅上,然後又一次衝進屋裡。
他踹開黃太的門,把臉色鐵青的黃太抱出來……
實際上,這時候黃太已經死了。
黃太家的煤氣管沒有任何泄漏。
那麼,他是怎麼死的呢?
肯定是煤氣灶上的閥門沒有關緊,導致了他煤氣中毒。而黃母的房間離廚房遠一些,才得以大難不死。
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鄰居們都隱約感到這件事的背後有一股陰森之氣。
可是,沒有人第一個提出疑問。
在眾人的緘默中,黃太死於意外就成了定論。
事後回想這件事,誤就誤在當時黃太的母親去緊了緊煤氣閥。
這個動作把所有人的判斷都引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掩蓋了一個巨大的殺機。
黃太的喪事是鄰居們幫著辦的。
儘管他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抓住黃太的手死死不放,可是,黃太還是被大家送到了火葬場。
黃太被草草火化了,費用都是街坊們湊的。
幾天后,黃母就賣了房子,住進了養老院。
一個新鄰居搬了進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09 PM
標題:
回歸
這天晚上,李庸本來應該去值班,可是,他請了假。
雖然在家庭地位方面,李庸和朱環是女上男下(包括兩個人做愛的姿勢),但是,朱環畢竟是女人,隔壁剛剛死了人,她無論如何都不敢一個人在家過夜。
雖然李庸在家,朱環的心裡還是有點虛。
她緊緊靠在老公結實的肩頭上,聽著窗外的動靜。
李庸也睡不著。
他的眼前總是出現黃太那束在腦袋後的“馬尾巴”。
這個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聯想到,那天偷糧食的人可能正是黃太。
一個大活人,昨天還好好的,昨天李庸還見了他,他在暮色中朝李庸謙卑地笑了笑……今天就變成了一捧灰。
那長長的頭髮現在也變成了灰。
李庸恍恍惚惚看見那條“馬尾巴”走進了一條很深邃的胡同。
他追了進去。
腳步聲很響,“噔噔噔噔……”
黃太明明聽得見身後有人追他,卻始終不回頭,只是加快腳步朝前走。
那胡同越朝前越窄,越朝前越黑。
李庸終於趕上了他。
“黃太,是你嗎?”李庸在他背後喊道。
黃太突然停下來。
李庸也猛地停住了腳步。
黃太慢慢慢慢轉過身來。
他竟然長著一張毛烘烘的貓臉。
李庸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黃太摘掉面具之後的樣子。
黃太的鬍子寥寥幾根,朝兩腮橫生,微微顫動著。他的眼珠是黃色的,像兩個帶花紋的玻璃球。他的鼻子長得很精緻。因為毛太密集,暫時看不見嘴。
突然,他的下巴張開了,露出血紅的舌頭和慘白的牙齒。
接著,他盯著李庸嚎起來。
那嚎聲是弧形的,開始很低,突然拔高,越來越高,高到了極限,高過了極限……令人頭皮發炸!最後,陡然滑落下來。
隨著這聲嚎叫,黃太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庸希望這聲嚎叫能引來警察或者保安,可是,他四下看了看,還是沒有一個人。
黃太叫完之後,伸出舌頭圍著嘴舔了一圈,又伸出毛烘烘的爪子,撓了撓臉,說話了:
“戒指我已經還給你了,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李庸打個冷戰醒過來。
朱環已經睡著了。她的頭髮散在枕頭四周,亂七八糟的。
李庸輕輕翻了個身,回想夢中黃太最後那句話,越琢磨越奇怪。
他轉頭朝梳妝檯上的那個茶葉盒看了看,心怦然一動。
他輕輕起了床,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他真怕那枚戒指突然又出現在茶葉盒裡。
可是,他心中那個恐怖的預感卻像釘子一樣固執——那戒指回來了,就在那裡面。
他拿起那個本來空著的茶葉盒,“嘩啦”響了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他打開燈,扭開茶葉盒一看,正是那枚戒指,金黃色和老綠色組成一種他極其不喜歡的古怪顏色。
“朱環!”
燈光刺眼,朱環醒過來,用雙手擋住了眼睛。
“戒指回來了!”
“你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你自己看!”李庸把戒指舉起來。
朱環一下就坐起來,瞪大了眼:“你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這個茶葉盒裡啊。”
朱環光腳跳下地,走過來,一把把戒指奪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愣住了:“咦,這是怎麼回事呢?”
“黃太一死,這戒指就回來了……”
朱環似乎不願意再推想這個麻煩的問題,她望著失而復得的戒指,露出了喜色:“不管怎麼說,戒指找到了就好!”
李庸嘀咕了一句:“事情恐怕不這麼簡單。”
上了床之後,朱環的大腦興奮起來,睡不著了。
“李庸,你說會不會是哪個鄰居和我們開玩笑?”
“……”
“要不就是偷的人害怕了……”
“……”
“你說話啊。”
李庸一直閉著眼睛。
“你睡著了?”
李庸睜開眼,看著朱環,突然說:“朱環,這戒指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朱環一下就不說話了。
“我希望你告訴我實話。”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祖母給的。”
李庸久久看著朱環的眼睛。
“你傻看什麼呀?好了好了,睡覺!”
朱環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把被子一拉,矇住了腦袋。
李庸的身體露在了外面,但是他沒有去拉朱環身上的被子。
朱環的反常神情讓他越來越感到這戒指有問題。
大問題。
第二天晚上,李庸去打更了。
清早他回家時,朱環剛剛起床,正在院子裡洗臉。
李庸湊近她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對她說:“朱環,我整明白了。”
“你整明白什麼了?”
“偷戒指的人是黃太——”
“胡說。”
“你聽我慢慢說。”
朱環擦了擦臉,跟他回到房子裡。
李庸倒了一杯涼開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後說:“這個戒指到底是誰偷去的?只有一個人了解真相。”
“誰?”
“咱家的貓。”
“它不是人!”
“它比人還鬼。它被你煮了之後,對黃太懷恨在心。昨天,正是它害死了黃太,又把戒指叼了回來。”
“它怎麼能害死黃太?”
“它扳開了煤氣閥。”
朱環顯然被這個假想鎮住了。
“……前些日子,黃太曾經跑到咱家來,拐彎抹角地打聽那隻貓的情況,我想,當時他就感覺到了什麼。”
停了停,李庸突然問:“朱環,你記不記得,這隻貓來到咱家的時候,咱家臥室裡出現過一個洞?”
“記得呀。”
“那貓就是從洞裡鑽出來的。”
“什麼?”
“我剛才路過黃太家,專門去看了一下,他臥室的床下,也有一個洞!”
“太人了……”
朱環一邊說一邊呆呆坐在床上。
突然,她盯住李庸,驚恐不安地說:“我煮了它,它為什麼不害我?”
李庸不說話了。
“它會不會害了黃太再害我?”
“……你不用怕,只要它一出現,我就殺了它。”
“你打更的時候,它回來怎麼辦?”
“你可以去蔣柒家睡呀。”
“現在,她和我有芥蒂,我不可能去她家。”
“鄰里之間,什麼事過去就煙消雲散了。”
“她還記恨我。”
“……算了,那你就別去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黃太死的那天晚上,他在胡同裡遇到蔣柒的那一幕。
他擔心,朱環和蔣柒睡一起,到了半夜,那蔣柒突然又不是蔣柒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0 PM
標題:
影子
朱環在醫院裡乾的都是體力活,拖地,擦窗,洗病房床單……回到家,她的身子骨就像要散架了一樣。
儘管如此,李庸不在家的時候,她還是不敢睡。
她總覺得有誰要害死自己。
她總感到房子裡隱隱好像有煤氣味。
有幾次,她來到廚房查看,煤氣閥關得緊緊的。可是,回到床上,那煤氣味卻又出現了,時濃時淡。
她不停地抽動著鼻子,慢慢地嗅覺就失靈了。
這天夜裡,天快亮的時候,她才睡著。
她忽悠一下就跌進了一個清晰的夢裡,好像現實和夢就隔著一張薄薄的紙。
一個清爽的早晨。
一座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子。
她站在大門外,感到這個院子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來是誰家。
院子裡有幾個陌生人走動。他們的帽子都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她走上前,站在門樓裡朝裡看去,陡然想起這是她家的院子!
裡面發生了什麼呢?
她慢慢走進去。
那幾個人一直在忙著什麼,沒看見她。
她一直走進房子裡,頓時呆如木樁——她看見她自己平平地躺在臥室的地板上,臉色鐵青。她的身上穿著大紅大綠的壽衣!
朱環醒過來。
她迷迷瞪瞪地朝地上看了看,好像有個東西在盯著她。
她揉揉眼睛,把腦袋朝前探了探……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看見了那隻陰森的貓。
它失蹤了這麼久,朱環還是第一次見到它。
朱環一骨碌爬起來。
苦貓沒有逃走,它站在地板上,盯著朱環,一聲不響。
這時候,天已經微弱地亮了。
藉著熹微的晨光,朱環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它。
它的身子就像生著一叢叢蒿草的鹽鹼地,疤疤瘌瘌,十分噁心。
最恐怖的是它的臉,一撮撮的毛,一塊塊的禿斑,很怪異,使人看不準它的表情,不知道它是哭喪著臉,還是隱隱地笑著。
朱環輕輕叫了一聲:“苦貓……”
它定定地看著朱環。
朱環立即感到手腳冰涼,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那一刻,她明顯地感到這隻貓是來索她的命的。
她很想猛然撲上去,抓住它,用全身的力氣把它掐死。
可是,她不敢。
她覺得,它是掐不死的。
人和貓就這樣對視著。
李庸進門的時候,看見朱環傻傻地坐在床上,滿眼驚恐。
聽見門響,她抖了一下。
李庸感覺到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大聲說:“你怎麼了?”
“苦貓,我看見了苦貓!”
李庸四下看了看,說:“在哪兒?”
朱環四下搜尋,驚惶地說:“剛才,剛才它還站在地板上,後來一閃身就不見了!”
李庸摸了摸朱環的頭,輕輕地說:“你是在做夢吧?”
“不是!”朱環堅定地說。“你再找找,它一閃身就不見了!”
李庸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他一下就變成了一個泥塑。
“它在嗎?”
李庸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
李庸又看見了地板上那個黑糊糊的洞口。
地板下是水泥地面,前一段時間李庸已經用水泥把那個窟窿堵平了,又換了一塊木板,可是,現在那張古怪的嘴又張開了。
李庸無法想象,那隻貓是怎樣鑽透了那厚厚的水泥?
用爪子?
用牙齒?
朱環一下想起李庸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戰戰兢兢地問:“那個洞又開了?”
李庸吃力地站起來,點了點頭。
“整死它!”朱環驚惶地叫起來。
李庸把頭轉向她,暗淡地說:“怎麼整?”
“灌水。”
李庸搖搖頭。
“灌硫酸?”
李庸又搖了搖頭。
“那就灌汽油,點火燒!”
李庸還是搖頭。
“你就會搖頭啊?你說該怎麼辦?”
“千萬別再害它了,否則……”
朱環一下就沒了主心骨,她愣愣地看著李庸,突然氣憤地吼叫起來:“那你把我煮了吧,那樣的話,它就不會再來了!”
李庸嘆口氣,小聲說:“你別跟我發脾氣啊。”
“你連一隻貓都對付不了,我還有什麼安全感!”
“……今晚我請假,在家陪你。”
“你笨得像根木頭似的,你在家,它就怕了嗎?”
李庸的表情突然惡毒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有辦法。”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0 PM
標題:
宰牛刀殺雞
天亮之後,李庸坐車去了山裡。
李庸有個表舅,是個獵戶。現在野生動物不允許獵殺了,他就改了行,做起了生意。
不過,他捕獵的工具都在。
從深城到表舅家的山村大約一百多里路。
山路九曲十八彎,不好走,汽車跑了兩個多小時。
李庸去表舅家,是想借捕狼的夾子。
那個夾子是鐵的,像籃球筐那麼大,威力無比。據說,有一次,它曾經夾斷了一條狼的後腿。
李庸到了表舅家,說明了來意。
“你借這個幹什麼?”表舅問。
李庸當然不好意思告訴表舅他是想用這個東西捕獵一隻貓。
他隨口說:“捕狼。”
“城市裡怎麼會有狼?”
“我最近發現糧庫裡有個毛烘烘的東西出沒,好像是狼。”
“不可能,那一定是狐狸。糧囤裡經常有狐狸。”
“可能是狐狸。”
“那狐狸肯定都成精了,你要小心。”
表舅從倉房裡拎出了那個鐵夾子。
已經好久不用了,鐵夾子兩側的鋼弓子非常緊,李庸用全身的力氣才把它打開一條縫,又合上了。
坐長途車返回家的路上,李庸一直在想象一個令他激動的情景——那隻貓被狼夾子夾住了,它被攔腰斬成兩段,腸子流淌出來……
李庸認為,他已經掌握了這隻貓的出處,那麼,它肯定在劫難逃。
回到家,他和朱環合力把那個狼夾子打開,支好,然後,小心地把它推到床下那個洞口前……
一張血盆大口在那個洞口前張開了。
只要那隻貓走出來,就會踩在機關上,當即斃命。
一切都弄完之後,朱環不放心地問:“能成功嗎?”
“它有四條腿呢,總有一條會踩上。除非它不出來。”
“要不,再放一條魚?”
“你千萬不要把這隻貓當成一般的動物。它有幾個大腦。”
“要是它不出來呢?”
“它永遠不出來就好了。”
這天夜裡,李庸和朱環都沒有睡。
他們躺在床上,緊張地聽著床下的動靜,等待那驚天動地的響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夾子一直沒有響。
難道它不來了?
後來,朱環實在挺不住了,說:“我困了……”
李庸說:“你別睡。”
“為什麼?”
“一會兒你就能看見它的屍體。”
這個夜晚,一點都不放鬆,不安詳,因為有一張嘴一直在奮力地張著。
對於李庸來說,熬夜是家常便飯,可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眼皮出奇地粘。
開始,他咬著牙堅持,終於,挺不住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長時間,李庸影影綽綽地看到朱環慢慢爬了起來,光著腳下了床。
他以為她是去解手。
沒想到,她下了地之後,蹲下身來,探頭朝床下望去,好像等不及了。
李庸想說:“快上來,別打草驚蛇。”可是,他的睡意正濃,不想說話,怕清醒過來。
接著,他看到朱環竟然四肢拄地,朝床下爬去了。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被控制的電動玩具。
李庸急了,想對她大喊一聲:“危險!”可是,他只是張了張嘴,卻喊不出聲音來。
他就這樣眼看著朱環的腦袋進去了,腰身進去了,兩隻腳進去了……
他全身都繃緊了。
終於,他聽到“啪”的一聲巨響。
他一下坐起來,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朱環也醒了,顫抖著問:“夾住了!”
李庸這才意識到他是被狼夾子的聲音驚醒的。
他打開燈,爬到床下,朝裡看。
朱環也下了床,蹲在他的身後,朝裡看。
他們都傻了——那個鐵夾子死死地夾在一起,可是,不見那隻貓。連一根貓鬍子都沒有。
朱環不解地朝李庸看了一眼。
李庸也看了她一眼。
“沒人動它啊。”
“是不是我們翻身震動了它?”
“不可能。”
“那就是它弄的!”
朱環下意識地朝身後看了一眼,突然驚叫了一聲,一下就躥到了床上。
李庸打個激靈,朝後看去——它就趴在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1 PM
標題:
送瘟神
苦貓的一雙眼睛肯定已經被沸水燙瞎了,沒有一點光亮,好像還矇著一層灰。
說不清它是在看李庸,還是在看朱環。
自從它跑掉之後,李庸和朱環還是第一次在這麼明亮的光線下看見它。
它此時的樣子難看極了。
一叢叢的毛粘在一起,露出的皮肉呈棕紅色,那是被煮熟了。它的臉也斑斑駁駁,好像在人臉上貼了一撮撮的黑毛。
“打它!”朱環喊了一聲。
它聽見了這句話,臉微微抬了抬,朝向了朱環。
這說明,剛才它是在看李庸。
李庸靜靜看著它,沒有動。
“你快動手哇!”
李庸怪叫了一聲,猛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掐住了苦貓的兩肋。
出乎他的預料,它竟然沒有躲閃,它仍然定定地看著朱環。
李庸一下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他跪在地上,弓著腰,雙手緊緊地掐著貓,好像抓住的是一顆炸彈,一鬆開就會爆炸。
這情景有點滑稽。
朱環又喊:“掐脖子!掐死它!”
李庸忽然感到極度恐懼。
這種恐懼來自他的手感,他好像是掐著一個癟皮球。
這隻貓好像已經不是一個活物。
他馬上意識到,他並沒有取得勝利。實際上,他是把厄運抓在了手裡,從此再也別想甩掉了。
老鼠的速度,還有狼夾子的速度,都在眨眼之間。
可是,它們遠遠比不上這隻貓。
如果它不想讓李庸抓住它,他怎麼可能抓住它?
“你快拿個袋子來。”李庸對朱環說。
“幹什麼?”
“快點!”李庸簡直在吼了。
朱環就顛顛地跑出去拿來了一個裝面的布袋子。
李庸迅速把貓塞進布袋子裡,然後用袋口的麻繩牢牢系住。
他拎著這個布袋子,大步走出門去。
朱環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坐在床上傻傻地等。
過了一會兒,李庸空手走了回來。
“它呢?”
“在院子裡。”李庸的聲音很小,似乎怕那隻貓聽到。
“放在院子裡幹什麼?”
“……天亮後我想把它送走。”
“送走?送哪兒去?”
“越遠越好,讓它找不回來。”
朱環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猙獰:“還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李庸看了看朱環,說:“我不敢。”
“你個膽小鬼!它在袋子裡,又看不見你,怕什麼?”
“那太慘了……”
“我來!”
朱環說完,快步走出去。
李庸在屋裡猶猶豫豫地看著她。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朱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顯然不敢一個人出去。
“你來呀!怎麼,你連看都不敢看啊?”
李庸就慢騰騰地跟了過去。
朱環來到院子裡,從晲之菾_一根沉甸甸的樺樹棒,走到了那個布袋子前。
李庸站在她身後。
朱環想了想,猛地舉起那根棒子……
棒子還沒有落下去,李庸就聽見那隻貓在裡面尖厲地嚎叫了一聲。那聲音就像它的身子一樣疤疤瘌瘌,令人膽寒。
朱環愣了一下,棒子停在半空。
難道這隻貓長了第三隻眼?
她回過頭來看了李庸一眼,有點六神無主。
李庸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打。
朱環沒有聽從,她咬了咬牙,猛地砸下去。
一個小孩在裡面凄慘地叫了起來。
那叫聲就像鋒利的貓爪,撓破寂靜的夜空,撓破李庸的心,血嘩嘩地流出來。
朱環像個瘋子一樣一下下砸下去。她已經失去理智,手上也沒有了準頭,有時砸在布袋子上,有時砸在地面上。
那小孩在裡面一聲聲地叫著。
她砸了十幾下,那個小孩還沒有死,還在叫著。
終於,朱環的手怯了,棒子被震落,從她的手上飛了出去,落在了很遠的地方。
她好像虛脫了一樣,軟軟地癱下來。
李庸急忙扶住她。
藉著房子的燈光,李庸看見那個布袋子還在弱弱地動著。
“千萬不能再打了……”李庸說。
朱環木木地說:“去,拿乾柴來,燒它!”
“朱環!我求求你,住手吧!”
朱環被李庸的吼聲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看著李庸,驚惶地說:“我要回家……”
李庸就架著朱環,踉踉蹌蹌地進了屋。
朱環的嘴脣乾得厲害。
李庸給她倒了杯涼開水,她大口喝進去。
“你看,天已經亮了。”李庸低低地說。
“越遠越好……”朱環囁嚅著。
李庸猶豫了一下,說:“我現在就走。”
朱環的眼睛突然濕了,她直直地看著李庸,好像李庸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來:“你……小心啊。”
“放心吧。”
李庸來到院子裡,看見那個布袋子已經血跡斑斑。
他試探著拎起它,感覺到它還活著。
他的心一冷。
出了家門,李庸大步流星來到車站,坐上了開往表舅家的最早一班長途車。
汽車很快就離開了城區,一直朝北行駛。
路兩旁是雪野,還有收割後的高高矮矮的莊稼茬子。
那隻貓沒有動靜了,它好像在黑暗中辨別著什麼。
汽車經過一個村又一個村,一個鎮又一個鎮,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上了一個坡又一個坡……
兩個鐘頭之後,長途車到達了表舅家的村子。
可是,李庸並沒有下車。
又朝前行駛了十幾里路,李庸才對司機叫停。
他在一個陌生的村頭下了車。
村子裡好像很寂靜,而村頭的土路上更是空無一人。路兩旁都是積雪,光禿禿的。
汽車開遠之後,他去解袋子口的麻繩。
可是,他蹲下身之後,又改變了主意。
他把那個布袋子放在了土路邊,然後,轉身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不知道誰會第一個路過這裡。
他不知道哪個人會打開這個潘多拉的盒子。
他不知道這隻貓會鑽進哪一戶倒霉的人家……
走出了很遠,李庸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布袋子好像被遺棄在路邊的一堆垃圾,顯得孤苦伶仃。
這一刻,李庸的心忽然有點酸。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2 PM
標題:
最後一句話
這天,李庸打更。
他在糧囤間轉了轉,就來到了南區,走進了麻三利的值班室。
麻三利沒有開燈,怕蚊子。
外面的風不大,“呼嘹呼嘹”地吹。
這種風更嚇人,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行走,好像不想讓你聽見一點點,又好像就是想讓你聽見一點點。
李庸第一次把他的“羚羊”煙拿出來,發給了麻三利一支。
兩個煙頭一閃一閃。
李庸在黑暗中說:“我家最近遇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什麼事?”
“前不久,我家突然來了一隻野貓,我們沒有趕它走,把它收留了。後來,因為我家丟了一枚戒指,我媳婦非要煮貓……”
“真煮啦?”
“煮了。沒想到,它從鍋裡跳了出來,跑了……後來,就發生了一些怪事。先是我家一個鄰居死了,莫名其妙就被煤氣毒死了。就在那天晚上,那枚戒指被送了回來……”
停了停,李庸又說:“前幾天,這隻貓深更半夜突然出現在我家裡。我家門窗都關得緊緊的,不知道它是從哪裡進來的。”
“說不定啊,你家煮貓那天,它一下鍋就被煮死了。”
這話讓李庸打了個冷戰——假如當時它真的被煮死了,那麼是什麼東西從鍋裡跳出來一溜煙地逃掉了?
“這件事從開始就有點怪。”
“怎麼怪?”
“它來到我家那些日子,我家地板上出現了一個洞,像拳頭那麼大,特別深。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用水泥把它堵上了。而這隻貓跑回來那天,那個洞又敞開了……”
“你是說它是從洞裡鑽出來的?”
“我想是。”
“那怎麼可能!”
“它不是一隻正常的貓。”
“它長的什麼樣?”
“黑的。額頭上有一些白色的毛,看上去有點像個‘苦’字,我們一直叫它苦貓。”
“額頭上有個苦字……”麻三利想了想,突然說:“我知道它的底細!”
李庸一下就瞪大了眼。
麻三利說:“我家旁邊住著一個老張頭,這隻貓是他的!”
“那它怎麼跑出來了?”
“前不久,老張頭死了。”
“怎麼死的?”
“好像是煤氣中毒。”
風更加鬼祟了。
李庸急忙又遞上一支“羚羊”煙,說:“老麻,你快給我講講他家的事。”
麻三利把這支煙和那支抽了一半的煙接在了一起,出奇地長。
他整整講了一支半煙的工夫。
老張頭的老伴死得早。
他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在外地,一個女兒在深城,都結婚了。
三個孩子都很孝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老張頭就是不和孩子們在一起,堅持一個人生活。
他孤獨地守著一隻貓。
女兒和他住在同一個大院裡,幾乎天天都來看望他。
那天是週末。早上,女兒做了一些好吃的,給他送過來。
一進門,她就聞到屋子裡充斥著濃烈的煤氣味。而父親臉色鐵青,正朝門外爬。她趕緊把父親背出了屋子。接著,她衝進屋子,把所有的門窗都打開了……
由於發現得早,老張頭並沒有什麼大事。他坐在院子裡嘔吐了一陣,就慢慢恢復過來。
女兒不懂常識,給他吃了一些東西。很快,他就不行了。
女兒慌了,急忙喊人把他送到醫院,卻沒有搶救過來……
停了停,麻三利突然說:“老張頭死之前說了一句話。”
他的煙已經所剩不長,快燒手了,就像那個彌留之際的老張頭。
他加緊吸了幾口,繼續說:“去醫院的路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女兒說——千萬別禍害那隻貓……”
李庸打了個冷戰。
“這話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女兒也不理解是什麼意思。他只說了這一句,就死了。”
這時候,李庸已經肯定黃太的死和這隻貓有關係了。他試探地問:“你知不知道,這隻貓最早是從哪兒來的?”
“不清楚。說不定,它也是從地下鑽進老張頭家的。”
李庸越來越恐懼了。也許,它還會從那個陌生的村子跑回來,從地下鑽進他家裡……
他驀地對朱環充滿了牽掛。
朱環不但煮它,還想把它砸死在袋子裡……這個仇結得太深了。貓的天性是吃老鼠,可是,現在它要吃的卻是朱環,連頭髮都不剩一根。
麻三利問:“現在那隻貓在哪裡?”
“前天,我抓住了它,把它送走了,扔到了山裡……”
“它還會回來。”
“不可能吧?”
麻三利嘆口氣,說:“你媳婦當時真不該煮了它。你怎麼不阻攔她?”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牛、馬、羊、雞、鴨、鵝、豬、狗、魚……都有人殺,你見過有人殺貓嗎?”
李庸又點著了一支煙,低著頭狠狠地抽。
“什麼肉都有人吃,你見過有人吃貓肉嗎?”
“當時沒想這麼多啊。”李庸沮喪地說。
“你得趕快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
“你還記得那個陰陽先生嗎?”
“噢,記得。”
“我幫你請他來,治一治。”
“陰陽先生是驅鬼的,對貓有用嗎?”
“你以為那貓是貓嗎?”
“他怎麼收費?”
“那要看是什麼邪了。”
“……再說吧。”
儘管李庸有時候也迷信,但是他對這種陰陽先生卻不怎麼信任。
黃太死的時候,他母親就請來了一個陰陽先生,那傢伙留著八字鬍,賊眉鼠眼,怎麼看都像個騙子。
在李庸的印象中,他的全部工作就是剪紙——他用一堆黃表紙,製作出了各種各樣的玩意,什麼引魂幡、冥幣、咒符之類。
據李庸觀察,他的工作是程式化的,他對這套業務滾瓜爛熟。
這是他吃飯的本領。
一個靠看風水、批八字餬口的人能對付得了那隻詭異的貓?
他不信。
李庸回糧庫北區的時候,風大起來。
他又想起了那天夜裡的“馬尾巴”。
黃太也留著馬尾巴。不過,他的馬尾巴已經在焚屍爐裡燒成了灰。
那首老歌似乎在風中隱隱響起來,忽遠忽近:“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3 PM
標題:
戒指
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環躺在床上,都沒有睡。
他們沒有關燈。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隻貓又回來了。”朱環說。
李庸突然對這個話題有些惱怒:“你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好不好?”
他很少用這樣的態度對朱環說話。
朱環愣了一下。
李庸緩和了一下語氣,說:“我把它扔到那麼遠的地方,它怎麼可能回來?”
“回不來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說:“如果它真回來,那就說明它真的不是一隻貓。”
“它不是貓是什麼?”
“實在沒辦法,就只好找陰陽先生治一治了。”
說完這句話,李庸感到身下有點發涼,好像有一股陰風吹著他的脊背。
他馬上想到了床下那個洞,陰風好像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這樣一個問題——這個洞通向哪裡呢?
也許那裡面有一雙陰森的眼睛,正注視著李庸和朱環的脊梁;也許那裡面有一個長滿黑毛的耳朵,正聽著他們的對話……
朱環睡裡頭,李庸睡床邊。
半夜過去了,李庸時不時地朝地下看看。那隻貓沒有出現。
終於,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櫃上。
那衣櫃用的都是紅松,原色,只刷了一層清油,可以看見木頭影影綽綽的花紋。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紋有些古怪。
仔細看,那些花紋好像是一個什麼動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來是一個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這個問題,這個木板就變得深邃了。
那應該是一隻貓。
這隻貓隱身在木頭裡,正幽幽地注視著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個人怕蟲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門,都屬於正常。要是你開始害怕木頭上的花紋,或者害怕各種東西的影子,這種恐懼就可能無藥可治了。
“你朝衣櫃上看什麼呢?”朱環問他。
“沒,沒看什麼。”
“是不是那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你把燈閉了吧。”
“為什麼?”
“太晚了,睡吧。”
朱環就把燈閉了。
房間裡立即伸手不見五指了。深深淺淺的黑暗在飄移著。立櫃上那古怪的花紋終於看不見了。
李庸漸漸有點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聽見朱環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幹什麼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你把眼睛睜開。”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開了:“你說吧。”
“我覺得,黃太的死可能跟那隻貓無關。”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沒有了: “那是誰?”
“我懷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鬧鬼。”
李庸的眼睛睜大了,他朝擺在梳妝檯上的那個茶葉盒看了看,小聲說:“為什麼?”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枚戒指的來歷……”
“不是你祖母給你的嗎?”
“不是……”
“那是從哪裡來的?”
“我一直不想對你說。”
“咱倆不是夫妻嗎?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年,醫院裡有個患者死了,是個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進太平間,把它擼下來……”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恐懼中又摻進了絲絲縷縷的悲涼。
這恐懼是一個無知的人的恐懼。
這悲涼是一種窮人的悲涼。
他感到對不起老婆。
自從朱環嫁給他,他沒有給她買過一件首飾。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裡富裕一些,她能跑進太平間去偷死人的戒指嗎?
儘管朱環平時粗聲大嗓,其實,她的膽子並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麼病?”李庸低聲問。
“她就是煤氣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沒說話。
房子裡陡然充滿了鬼氣。
朱環見李庸不吭聲,又說:“咱們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堅決地說:“扔了它!年末,我再給你買一枚。”
朱環說:“過日子還緊巴呢,買那東西幹什麼?不當吃不當喝。”說到這裡,她輕微地嘆口氣:“再說,我也老了……”
“扔到什麼地方?”李庸問。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裡去。
“就扔進胡同口的垃圾池裡吧。你現在就去。”
“現在?”
“你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李庸說著就坐了起來。朱環伸手打開了燈。
李庸穿好衣服,走過去,打開茶葉盒,把那枚戒指倒出來。
他拿著它,看了朱環一眼。
朱環的神情很複雜,終於她說:“你還等什麼?”
“你不後悔?”
“你去吧。”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把那個茶葉盒也一塊扔掉。”
李庸把戒指裝進茶葉盒,披上羊皮大衣,轉身就朝門外走。
突然,朱環叫了他一聲:“李庸。”
他回過頭來。
朱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把它拿過來,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來,遞到了她手裡。
她像平時那樣,輕輕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長時間才舉向李庸:“……拿走吧。”
這時候,李庸看見她的眼圈裡噙了兩汪淚。
外面很黑。
不知道為什麼,深城監獄的探照燈沒有打開。
實際上,天上有月亮,它彎彎的,呈暗暗的猩紅色。只是,它太細了,就像一根線,很難在廣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張臉,那麼,這張臉絕大部分都隱藏起來了。
一個人要是隱藏起來,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頭髮。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個裝著戒指的茶葉盒用力投進了垃圾池。
然後,他轉身就朝家裡跑。
他進了門之後,氣喘吁吁。
朱環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臉色有點灰。
“沒事了,睡吧。”李庸對朱環說。
兩個人就又一次躺下了,關了燈。
此時,他們似乎踏實了一些。
夜很靜。
李庸的腦子裡又浮現出天上那張只露出頭髮的臉。
這時候他想到,那一彎細細的猩紅的線,就是一枚戒指。
或者說,剛剛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張臉,一張隱藏起來只露出頭髮的臉。
他漸漸又迷糊了。
突然,朱環推了推他。
“怎麼了?”
“……你聽。”
“聽什麼?”
“有聲音……”
李庸豎起耳朵。“哪有聲音?”
“別說話。”
“我沒聽到啊。”
“別說話!”
李庸就不說話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環一下摟緊了李庸。這個動作讓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聽見了什麼?”他低聲問。
朱環用手指狠狠摳了他一下,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是聾子啊?”
李庸不說話了,繼續聽,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貓……”朱環驚恐地說。
“貓?”
“貓在叫!”
“在哪兒?”
“好像在窗外。你聽不見?”
“沒聽見。”
“哎,好像就在廚房。”
李庸說:“你過敏了。”
“你起來去看看。”
李庸猶豫了一下,坐了起來。
朱環猛地拉住了他:“別開燈!”
李庸就沒有開燈,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裡。
朱環說:“你怎麼了?”
李庸不說話。過了幾秒鐘,他猛地伸手打開燈。
房間裡一下變得通亮。
李庸還在床邊呆坐著。
朱環用手擋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麼都沒有。她扳過李庸的身子,問:“你怎麼了?”
她看見李庸的臉有點白。
“我看見了……”
“誰?”
“它。”
朱環哆嗦了一下:“苦貓?它在哪兒?”
李庸伸手朝地上指了指。
“在哪兒?你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不!”李庸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我一開燈,它就不見了。我看見了它!”
朱環慌亂地穿上拖鞋,下了地,她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那個洞口黑糊糊,根本不見那隻貓的蹤影。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4 PM
標題:
一隻鳥死了
是的,李庸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隻貓。
那麼遠的路,它是怎麼找回來的啊!
也許有人打開了那個口袋,它一下就跳出來,朝遠處逃跑了;也許,它自己咬破了那個口袋,跑了出來……
然後,它一路聞著氣味,或者看著天象,再或者變成一個殘疾老頭,朝路人打聽著方向,終於找了回來……
不過,李庸平靜了一下,等朱環爬起來後,他又改了口。
“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晚上,他還得去打更,如果他咬定他看見那隻貓了,朱環肯定不敢一個人在家。
他不可能不上班。
家裡本來就不寬裕,萬一他下了崗,那就麻煩了。
天黑之後,李庸孤零零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心一直提掛著。
他擔心那隻貓再一次出現在家裡,那樣的話會把朱環嚇出病來。
又颳風了。
突然,他聽見外面好像有動靜。
他警覺地拿起手電筒,打開門,照出去。
外面沒有人影。
他朝那一個個糧囤照過去。
那些糧囤靜靜地站立著,似乎也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直覺告訴他,糧囤後面有一張臉。這張臉隱藏得更深,連頭髮都不露。
他沒敢走過去,用手電筒照了一陣子,又關上門,縮了回來。
剛剛躺在床上,他就聽見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那聲音好像在說:“李庸,你給我點豆油……”
總共說了三遍。
李庸聽到第三遍的時候,猛然意識到他聽錯了,這聲音還是前些日子的那個聲音,他(她)說的是:“老公,你給我梳梳頭……”
“誰?”李庸大喊了一聲。
那個聲音並沒有逃遁,仍然哭哭咧咧地說:“你出來,給我梳梳頭啊……”
李庸嚇得緊緊靠在暀W。
天亮之後,李庸走出值班室,到外面轉了一圈。
他呆住了。
一個糧囤被挖開,半囤的麥子不見了。
假設是三個人乾的,那麼他們至少要搬運半宿。
深更半夜偷糧食,一定會撒得到處都是。可是,從糧囤到圍暀孜﹛A卻不見一個麥粒。
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立即給書記打了電話。
很快,臉色陰沉的書記就趕來了。
不一會兒,公安局的人也來了……
折騰了一早上,李庸終於離開了單位。
本來,他想從單位弄點水泥回家,再一次把那個莫名其妙的洞堵上。
那是他家的一個漏洞。
可是,出了事,他就悄悄把這個念頭打消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些糧食哪去了。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因為太離譜,所以他沒敢對書記說——他懷疑那些糧食被一個巨大的鬼怪之物吞掉了。
這個鬼怪之物曾經站在值班室的窗外,叫他出去梳頭……
他走進自家院門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
家裡一片寂靜。
朱環上班去了,家裡沒有人,本來就不該有什麼聲音。可是,他卻忽然感到了某種不祥。
他望瞭望家裡的窗子,想: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噢,也許是因為院子裡太安靜了……
他四下搜尋了一下,突然看見了一具屍體。它躺在當院的地上,眼睛半睜半閉,好像怔怔地看著什麼。
是一隻死鳥。
他放下心來,走上前去,拎起那隻死鳥僵硬的爪子,看了看。
這隻鳥很小巧,也很漂亮。它通體是灰色,只是額頭有一點艷艷的紅。
李庸皺起了眉頭:它怎麼偏偏死在了自己家的院子裡呢?
他拎著它快步走到胡同口,把它扔進了垃圾池。
這隻漂亮的鳥躺在臭烘烘的垃圾間,很不和諧。大大小小的蒼蠅們立即興奮起來,圍著它上下飛舞。
李庸走回家去。
進了院子,他又感覺到了屍體的存在。
難道還有死鳥?
他四下找了找,沒有。他就不再找,掏出鑰匙,打開門……
他的腿一下就軟了:一股強烈的煤氣味撲鼻而來。
他呆愣了一下,捂住鼻子,幾步就撲進廚房,把煤氣罐和煤氣灶的閥門都緊了緊,轉身跑進了臥室。
他呆如木樁。
朱環平平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蹬開了,她只穿著一條短褲,露出大面積的肉。
她的肉都是鐵青色。
那枚已經扔掉的戒指,端端正正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朱環死了,死於煤氣中毒。
鄰居們都趕來了。
李庸呆呆地坐在朱環的床前,欲哭無淚。
出租車司機王老四搖了搖李庸的肩膀,說:“給朱環的娘家打個電話吧!”
李庸艱難地站起來,走到電話前,拿起電話,撥號。
他的手抖抖的,終於撥通了。
“110嗎?我家有人被害了。”他的聲音都不像是他的聲音了。
大家都愣住了。
王老四本來站在朱環的床前,他受了驚一樣朝後退了一步。接著,他朝其他人揮了揮手:“出去,都出去,保護現場!”
鄰居們紛紛退出去。王老四也退了出去。
“北城路石頭胡同4號……啊,不是,是3號。”
4號是黃太家。
報了警之後,李庸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環,眼淚流下來。
朱環的身體顯得很長,好像脫了節。她的五官也好像變了樣,頭髮幾乎成了一團亂麻……
李庸忽然感到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很陌生。他甚至懷疑她並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五個春秋的那個女人。
可是,她不是朱環是誰呢?
他盯著朱環亂蓬蓬的頭髮,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個聲音:“老公,你給我梳梳頭……”
他一驚。
他雖然對朱環好,但是,他從沒有為她梳過頭。朱環也不用他,嫌他的手太粗壯,太笨拙。
他盯著朱環緊閉的雙眼,在心中問:“是你嗎?昨夜是你嗎?”
朱環緘口不語。
李庸順著朱環的身子朝下看,看到了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五年了,他沒有為朱環買過任何貴重的首飾。前些天,他還答應朱環,年末給她買一枚戒指,可是,她沒等到那一天就走了。
現在,她成了一個只占有空間不擁有時間的人。
現在,她終於戴上了這枚令她魂牽夢繞的戒指……
不管怎麼說,這戒指留下了一個鐵證。
它證明,有人來過李庸家,接近過朱環的屍體。
這個人就是害死朱環的人。
他(她)害死朱環之後,為什麼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這說明,謀殺肯定與這枚戒指有關。
這個舉動是罵人。
是污辱。
是報復。
警笛由遠而近,停在李庸家門口。
三個警察走了進來。一個很高大,一個很瘦小,一個中不溜。
大警察向李庸詢問了一些情況,接著他們開始查看現場。
十分鐘之後,大警察和小警察把李庸叫到了另一個房間裡。
“你為什麼說你媳婦是被害死的?”大警察問。小警察在一旁做筆錄。
“我有一種直覺。”
李庸說話時,微微地抖著,就像一莖風中的草。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我們警察不相信感覺,只相信證據。”
“我知道。”
“你有什麼證據?”
“那枚戒指就是證據。”
“哪枚戒指?”
“就是戴在我媳婦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說說。”
做筆錄的小警察神情變得專注了。
“在一月三號那一天,這枚戒指丟了。可是,二十天后,它又莫名其妙被送回來了。昨天夜裡,我和我媳婦都覺得這枚戒指不吉利,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扔了,扔到了胡同口的那個垃圾池裡。你們看,現在它又戴在了我媳婦的手上!”
“你怎麼能肯定,這枚戒指是她死了後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婦後悔了,又把它從垃圾池裡拾了回來。”
李庸不說話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死亡的?”大警察又問。
“半個小時前。”
“你是幹什麼的?”
“糧庫的更夫。”
大警察的眼睛變得深邃起來,突然問:“你幾點鐘下班?”
“八點。”
“你從單位到家需要多長時間?”
“步行二十分鐘。”
“半個小時前是十一點半,這中間你幹什麼去了?”
“昨夜,我看管的糧囤丟了糧食,所以我回來晚了些。”
“有人為你作證嗎?”
“當然有,我們的書記。”
李庸哪有心情回答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但是,大警察的口氣十分威嚴,李庸明白,他對這個警察提出的所有問題都得如實做出回答。
“你進了屋之後做了什麼?”
“我聞到煤氣味,就跑進廚房,扭了扭煤氣閥門。”
任何一個人聞到家裡有煤氣味,第一個反應就是先緊煤氣閥門,然後把中毒的家人背出房子,再然後進屋打開所有的門窗……
大警察看了看小警察,說:“你家的門窗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也就是說沒有人半夜溜進你的家。你媳婦昨晚上肯定沒有關緊煤氣閥門,才導致了煤氣中毒。”
呆呆愣愣的李庸突然喊叫起來:“黃太剛剛死於煤氣中毒,我媳婦又死於煤氣中毒,這難道是巧合嗎?”
大警察想了想,問:“最近,你和你媳婦有沒有跟什麼人發生過口角,或者打鬥?”
李庸搖搖頭。
“那有沒有跟什麼人發生過數額比較大的經濟往來?”
李庸又搖了搖頭。
大警察變得耐心起來:“那你再想想——假如你媳婦真是被人害死的,你認為最可疑的人是誰?為什麼?”
李庸還是搖頭。
大警察對小警察使了個眼色。小警察就收起了本子,站了起來。
大警察走過李庸身旁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說了一句:“別太難過。處理後事吧。”
李庸一言不發,就在那裡傻坐著。
突然,他猛地站起來,衝出去攔住那個大警察,說:“我知道是誰幹的了!”
大警察停下來:“誰?”
“苦貓。”
“誰是苦貓?你說大名!”
“我家養的那隻貓,叫苦貓。”
大警察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才說:“你好好休息一下。”
警察走了後,李庸忽然想起了朱環生前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這枚戒指是她從一個煤氣中毒的死人手指上擼下來的……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5 PM
標題:
犯罪嫌疑人
喪事處理完了。
那枚戒指和朱環一起火化了。
很多鄰居都看到了朱環的中指上戴著那枚戒指。李庸已經不管大家怎麼看了。
從火葬場回到家裡,天已經快黑了。
像黃太的喪禮一樣,鄰居們都來幫忙。
晚上,李庸本來應該請大家到館子吃飯,可是,大家都懂事地散去了。李庸也不再挨家挨戶去請。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屋頂。
他的雙眼猩紅,卻毫無睡意。
他在前思後想。
那隻鸚鵡站在它的鞦韆上,在幽暗中注視著李庸。它竟然沒有死。
這隻沒心的鸚鵡,朱環那麼愛它,現在,朱環走了,它竟然沒有一點傷心。
他甚至懷疑它是那隻貓的同夥。
夜色是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天上壓下來,一點點把李庸吞沒了。
突然,一張臉浮現在他的眼前——朱環死的那天,院子裡聚集了很多人,都是鄰居。那張臉就夾雜在其中,定定地看著他。
李庸的眼睛偶爾和她相遇,那雙眼睛就飄飄忽忽地躲開了。
李庸的心中突然長出了一把刀子。
他想起了那一幕一幕:
在朱環煮貓的時候,這張臉曾經在床上嚎叫。
她的雙手用力地揪扯著頭髮,頭髮一綹綹地被拽下來;衣服也撕爛了,露出雪白的肌膚,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她的腳用力亂蹬,蹬在鑄鐵暖氣的稜角上,似乎不知道疼;她的眼睛瞪得像燈籠,很嚇人,裡面充滿了血絲……
次日,她來了李庸家。
她不自然地開口了:“朱環,你別誤會,其實,我沒有偷你的戒指……昨天,我聽說你要煮貓,不知為什麼,心裡很恐懼。那隻貓叫起來的時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環說:“蔣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會怪你,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
朱環突然有些惱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沒有偷我的戒指,我還把你嚇出病來了,是嗎?你是不是來找我討醫藥費呀?”
“你別生氣。我呀,近幾年得了一種病,叫什麼神經性偏頭疼,一緊張就犯病,可能……”
朱環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有事嗎?沒事你就回去吧。”
蔣柒尷尬地站起來,匆匆走了出去……
黃太死的那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廁所,回來的時候,他遇見了她。
她梳著一條馬尾巴。她說:“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陰了。”
“剛才,我還看見了遠處有閃電。”
“是車燈吧?”
“不,是閃電。”
“不可能。”
“李哥,你說冬天不會有閃電嗎?”
“當然不會。”
“那可能是我弄錯了。”
“一定是你弄錯了。”
正說著,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李庸借光看清了蔣柒蒼白的臉。
“蔣柒,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幹什麼?”
“我剛從發廊回來。”接著,她淡淡地說:“太冷了,進屋吧。”
她慢慢地登上大門口的台階時,李庸叫住了她。
“蔣柒,幾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
“我在糧庫值班的時候,半夜聽見有人在窗外對我說話……你猜,這個人說什麼?”
蔣柒突然不說話了。她一動不動,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李庸。
“你怎麼了?”
蔣柒把手裡的梳子慢慢舉了起來!她的聲音一下變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說:“過來,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猛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是誰?”
蔣柒突然笑起來,笑得人魂飛魄散!
最後,她突兀地收了笑,說:“好了,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
在送走朱環的第一個夜裡,李庸回想起那笑聲,更加恐怖。
突然,有人在黑暗中說話:“給我梳梳頭。”
李庸一下坐起來,朝那個聲音看過去。
黑暗中站著那隻鸚鵡。這是它第一次說話!
李庸一驚,伸手打開燈。
“你說什麼?”
那隻鸚鵡在燈光下直直地盯著他:“給我梳梳頭。”
李庸傻了。
它不會說話,它只會效仿。
難道,昨夜真的有人在這個房子裡說了這句話?
是朱環?
還是那個害死她的人?
李庸忽然對這隻鸚鵡也恐懼起來。
他站起來,慢慢走過去,突然伸手抓住它,接著,他快步走到窗前,打開窗子,一揮手把它甩了出去。
這隻鸚鵡在摔向地面的時候,尖聲叫了一句:“要你命!”
李庸關上窗子,呆呆坐在床上。
鸚鵡為什麼說出如此古怪的話?
是學舌,還是它自己的話?
李庸百思不得其解,就不再想了。
他繼續想蔣柒。
他越琢磨蔣柒越像殺人的凶手。
可是,她為什麼殺黃太呢?
李庸的推理是這樣的:
蔣柒是被冤枉的。
可是,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替罪羊,受到了朱環的懷疑和嘲諷,為此,她對朱環懷恨在心。
她痛恨那個真正的小偷。
她痛恨黃太。
她堅信是黃太偷了戒指,於是,她害死了他。
之後,她在黃太家搜查到了贓物,又送了回來。這有兩個意思,一是暗示朱環是誰偷了戒指,一是證明她的清白。
在李庸打更的夜裡,她溜進朱環家,趁朱環熟睡,打開了煤氣……
開始,李庸懷疑是那隻貓從洞裡鑽出來,打開了煤氣閥門。現在,他改變了猜測。
天亮之後,李庸來到了公安局。
還沒有到上班時間,他就蹲在公安局大門口,抽著“羚羊”煙,等待。
穿警服和不穿警服的人陸續上班了。
他終於看見了那個大警察。
大警察愣愣地看了看他,說:“你找我嗎?”
“是,我有事向你匯報。”
“你進來吧。”
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大警察讓李庸坐下來,然後問:“你有什麼事?”
“我懷疑是蔣柒害死了黃太和我媳婦。”
“蔣柒是誰?”
“她就住在我家隔壁。”
大警察顯然沒有太重視李庸的話,根本沒有做記錄,他像聊天一樣問:“她是幹什麼的?”
“她開了個發廊。她老公是個軍官,常年不在家。”
“你為什麼說她殺了你媳婦?你在這裡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我媳婦丟了戒指之後,煮了貓。你知道煮貓是怎麼回事吧?”
大警察顯然知道這個習俗,他揚揚下巴說:“講下去。”
“奇怪的是,我媳婦煮貓的時候,蔣柒突然犯了什麼病,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可是,事後她專門到我家來,聲明並不是她偷的。為此,她和我媳婦鬧得很不愉快。我想,經過這件事之後,她和我家結了仇……”
“那她為什麼要害死黃太呢?”
“黃太不是個正經人,鄰居們都心知肚明,我家的戒指板上釘釘是他偷的。蔣柒為他背了黑鍋,肯定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對於我們警察來說,你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你懂嗎?”
李庸急切地說:“在黃太死的那天夜裡,我看見了蔣柒!”
“你在哪兒看到她的?”
“在她家大門口。她說她剛從發廊回來,但是我覺得她在撒謊。”
“你提供的情況都是一種猜測。”大警察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你回去吧,我們還要開會。”
他下了逐客令。
李庸就沮喪地離開了公安局。
他的心情很複雜。
他感到孤獨。只有他看見了暗處那張猙獰的臉,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大警察的臉上甚至有一絲嘲弄。
他感到朱環死得冤枉。
他感到害怕。
蔣柒殺了人,卻逍遙法外,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再接再厲,把自己也害死。
李庸搖搖晃晃地回到石頭胡同,迎面又看見了蔣柒。
她穿得很整潔,她總是很整潔。
她的手上竟然托著那隻鸚鵡。
李庸一驚:難道這隻恐怖的鸚鵡跟她有什麼關係?
蔣柒遠遠看著他,笑了。
她又笑了。
“李哥,你認識它嗎?”
“它怎麼在你手裡?”
“我是在我家院裡撿的。你怎麼把它扔出來了?”
“我……討厭它。”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那就送給我吧,我養它。”
“你隨便。對了,我家還有一個鞦韆,都送給你。”
“謝謝謝謝。”
李庸只想趕快離開她。可是,她站在李庸面前,沒有走開的意思。
李庸敵意地看著她。
“李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吧。”
“按理說,現在我不該問這個……”
“沒事兒。”
“你家那枚戒指是不是又找到了?”
“是。”
“在哪兒找到的?”
“不知道是誰送回來的。”
“那你們知不知道到底是誰偷的?”
“不知道。”
蔣柒嘆口氣:“咱們是多年的老鄰居了,我和朱環一直相處得很好,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朱環直到走,都沒有對我解除懷疑。”
“這件事就不要提了。”
“你說,這次事故是意外嗎?”
李庸覺得蔣柒開始試探自己了。
“什麼意思?”
“我覺得有問題。”蔣柒一邊說一邊察看李庸的眼睛。“黃太也是死於煤氣中毒……”
“那你覺得是誰幹的呢?”
“這我可不敢亂說。”
“告訴你,我正在追查這件事。”
“有些事,也許你還不完全了解……”
“你指什麼?”
“有些秘密,很可能周圍的人都一清二楚,卻只有一個人蒙在鼓裡。”
“我不明白。”
“我不會對你說太多。至少現在不會對你說。”
“為什麼?”
“因為……朱環剛走。”
“我希望你立即告訴我。”
“其實,我也只是猜測。以後我們再聊這些事吧。”說到這裡,蔣柒又笑了笑:“你看,天又有點陰了。”
李庸抬頭看了看,烏雲果然從四面八方涌上來,來勢洶洶。
“明天你到我的發廊去,我給你理理髮,太長了。再見。”
蔣柒說完,就朝院子裡走去。
李庸愣在了那裡。
蔣柒又停下來,臉色突然變得很肅穆。
“另外,你最近也小心一點。”
“怎麼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隻鸚鵡在蔣柒的手上緊緊盯著李庸,突然又說話了:“要你命!”
李庸回到家,更害怕了。
他回想蔣柒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越來越感到一個巨大的秘密正籠罩著他,就像此時天上的烏雲。
他又感到蔣柒不像是殺人犯了。
從她的話裡話外,李庸感到他的某些猜測是正確的。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
他開始一個個排除。
李庸家西面第一家是蔣柒。
第二家姓王。
戶主王老四是個出租車司機,愛喝酒。他晚上收車早,經常找李庸喝酒。
他娶了個農村媳婦,沒有工作,在家帶孩子。那孩子是在朱環工作的深城第二醫院出生的,當時,朱環還幫她找了婦產科醫生,給予了一些照顧。
王老四家挨著馬路。
東面第一家是黃太。
第二家也姓黃,戶主叫黃秉仁。
黃秉仁在鋼材廠工作,好像還是個小頭目。他的女人在自由市場賣菜。這一帶,他家三口人的生活是最好的。
第三家姓周,戶主叫周姬發。
周家兩口子都在糧庫上班,媳婦是質檢員,丈夫是會計。他們有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很紅火,也很封閉。
李庸雖然跟他們在同一個單位,但是很少有來往,更沒有什麼過節兒。
第四家,是一個姓米的老太太,領著一個女兒。
那個女兒前些年瘋了,常年關在倉房裡。
老太太是個退休教師,靠退休金生活。
第五家姓金。
金家的男人外號叫“九毛九”,就是小氣鬼的意思吧,他在自由市場賣水果。
金家的女人叫邵波,也是個出租車司機。
邵波和朱環關係不錯。
第六家好像姓程,去年搬來的,和李庸家不太熟,沒有來往……
除了蔣柒,誰都沒有理由害死朱環。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7 PM
標題:
驚現
李庸越來越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那麼,半夜那歌聲怎麼解釋?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朱環死的那天夜裡,有人在窗外喊他老公,還讓他梳頭?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那隻貓如此詭異?
如果說,鬼魂不存在,為什麼那個老張頭,朱環,還有黃太,都死於煤氣中毒?
假如朱環曾經對李庸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那麼,這枚不斷引起事端的戒指的主人,也是死於煤氣中毒。
這天晚上,李庸做了一個夢:
深夜,他走在一條路上,這條路很漫長。回頭看,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幽深的樹林。四周漆黑,風一陣比一陣大。
突然,他看見了那隻死裡逃生的貓!
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打了個冷戰,猛地停下了,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還沒有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
樹林很茂密,他艱難地穿行其中,偶爾一抬頭,魂都要嚇飛了——樹葉中閃爍著綠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貓頭鷹,因為它們都沒有嘴……
或者是貓。是生了翅膀的貓。
他一下就醒了。他記得,黃太死前也做過同樣的夢!
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他醒了後就聽見地下有什麼聲音。
他轉過頭去,猛地抖了一下!
它又回來了!
他看見它正在黑糊糊的角落裡撕咬著什麼。
李庸悄悄地坐起身,悄悄打開了燈。
苦貓猛地停止了撕咬,慢慢轉過頭來。
李庸把眼睛落在它撕咬的東西上,驟然一驚——那竟然是朱環和她前夫的合照。
李庸沒見過朱環的前夫,他只見過這惟一的一張照片。
而這張珍貴的照片已經被苦貓咬爛了,好像它跟這張照片上的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兩個人還在照片上微微地笑著。
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
李庸的心被攫緊了。
他不知道,最近發生的這些事與朱環那已經死去的丈夫有沒有什麼關係,他也來不及想這隻貓為什麼撕咬這張照片。
他慢慢下了地。
出乎他的預料,苦貓沒有逃,它仍然在看他。
李庸很輕易就把它抓在了手中。
它沒有叫,死死地盯著李庸,那蒙灰一樣的眼睛透著一股吃人的寒意。
李庸忽然怒火中燒。
他已經不知道害怕了。
他緊緊抓著苦貓的脊梁,鑽到床下,朝那個沒底的洞裡使勁地塞去。
貓突然像嬰兒一樣尖叫起來,那叫聲顯得無比的驚恐。
它的頭在前,尾巴在後,沒命地朝後退,好像洞裡有什麼東西。
李庸的手被抓破了,血流出來。
他被迫松了手。
苦貓倉皇地退出來,滿房間狂跑,李庸再也捉不到它了。
李庸傻傻地坐下來。
苦貓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它在房間裡四處亂竄,腦袋不斷地撞在暀W,“咚咚咚”地響。
這時候,李庸斷定它已經瞎了。
終於,它癱倒在晲丑A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乾癟的肚子劇烈地起伏著。
李庸迷惑了。
難道這個洞不是它的洞?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8 PM
標題:
眼睛
李庸回過神來,發現苦貓又不見了。
他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跑的,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裡跑的。
他站起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雙人床移到了房間的另一側。
這樣,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就暴露在了他的眼睛下。
他蹲在洞口前,盯著洞口看。
他在想,這個洞到底有多深,到底通向哪裡。
天還沒有亮,所有的人都睡著。
房子裡靜極了。
李庸慢慢掏出火柴和“羚羊”煙。他聽見他的手摩擦衣服的聲音很響。
他劃了一根火柴。
火柴和磷片摩擦的聲音像爆炸。
他抽了一口。他聽見他的嘴也發出很大的聲響……
現在,他感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變得很恐怖。
突然,他的頭皮炸了一下!
你們說,他看見了什麼?——他看見在那個洞口裡露出了一隻眼睛!
那隻眼睛看見了他,倏地就不見了。
眼睛!
李庸做夢都想不到他在這個洞裡看見了一隻眼睛!
他像被水泡軟的泥塑一樣癱在地板上。
洞口黑糊糊的。
他牢牢地鎖定了大腦裡那一瞬間的影像,急速判斷著那是什麼動物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老鼠的眼睛。
也不是貓的眼睛。
好像是狗的眼睛……
不,也不是。
不過,李庸覺得他的猜測接近了!
那到底是什麼動物的眼睛呢?
想著想著,李庸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抖了一下——那是一隻人的眼睛啊!
人的眼睛。
是誰?
是誰像老鼠一樣在土裡鑽來鑽去?
難道他居住了五年的房子下面還有一個房子?難道一直有人生活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裡?
難道蔣柒要告訴他的正是這個秘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19 PM
標題:
墳墓
李庸又去公安局了。
他出了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奢侈過。
他的雙腿已經酥脆,他知道自己走不去。
又是那個大警察接待了他。
大警察聽李庸講完了事情的經過,變得警覺起來——他是懷疑李庸得了精神病。
他打量著李庸的眼睛,說:“地下怎麼可能出現人的眼睛呢?你是不是做夢了?”
“警察同志,請相信我。你可以把那個洞挖開,那裡面肯定藏著人!”
大警察想了想,說:“……走吧。”
李庸和他一起坐上一輛半舊的吉普車,很快就回來了。
進了門,大警察蹲在那個洞口前,冷靜地看了看,然後把手伸了伸:“你給我找一根鐵絲來。”
李庸急忙跑到院子裡,找來一根長長的鐵絲,進屋遞給他。
然後,他好像害怕那洞裡突然跳出個什麼怪物一樣,遠遠站在大警察身後,探頭看。
大警察把鐵絲伸了進去……
很快,他就站起來,回過頭,不滿地瞪了李庸一眼,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你不要再添亂了,聽清了嗎?”
“你,你探到什麼了?”
大警察把手上的鐵絲朝地上一扔,拍拍手上的塵土,說:“裡面只有半尺深!”
李庸不信。他撿起那根鐵絲,也朝裡探了探,果然剛剛伸進半尺,就碰到底了。
大警察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連老鼠洞都不是。”
李庸固執地說:“原來我探過的,沒有探到底!”
大警察端詳了李庸一陣子,笑了:“即使地下有人,也只能在這個洞裡偷聽偷看,鑽不出來。你放心吧。”
警察走了之後,李庸看著那個洞口更加害怕了。
他又把那個鐵絲伸進去,果然只有半尺深。
這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了——也許是自己太多疑,昨夜看花了眼。
天快黑的時候,李庸聽見有人在院子裡喊他。
是王老四。
“李庸,你嫂子燉了一個豬肘子,來來,到我家喝兩杯去。”
朱環剛死,王老四怕李庸一個人孤單。
“我不去了。”
“走吧,走吧。”說著,王老四已經站在了窗前。
李庸就跟著王老四來到了他家。
王老四的媳婦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他家是傳統的炕桌。四個菜,兩瓶北大荒白酒。
李庸看得出來,這不是家常飯,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兩個人喝起酒來,王老四的媳婦領著孩子去裡間做功課了。
“警察查出來了嗎?”一邊喝酒,王老四一邊問。
李庸嘆口氣,說:“警察根本不管用。”
“為什麼?”
“老四,我覺得我家在鬧鬼。”
“鬧什麼鬼?”
“我家地上有一個洞……”
王老四的眼睛瞪大了:“噢,我想起來了,咱們這裡以前是一片墳地。”
“你是說……”
“你家地下可能是個墳,時間太久,塌了。”
李庸壓低聲音說:“昨晚上,我看見那洞裡露出了一隻眼睛,一閃就不見了……”
“那一定是墳裡的人爬起來了。”
“那怎麼辦?”
“你燒點紙吧,再念叨念叨,說不準那個人就躺下了。”
“可是,連個墓碑都沒有,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念叨啊?燒了也白燒。”
“那就把紙灰撒進墳裡去。”
“……我想搬家了。”
“你搬走了,我找誰喝酒去啊?”
王老四舉了舉杯。
兩個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李庸想了想問:“老四,這麼多年來,咱哥倆一直很投緣,是不是?”
“李庸,你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一件事。也許,只有你才會對我講實話。”
“你問吧,什麼事?”
“是不是有一件事,左鄰右舍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王老四想了想說:“沒有哇。”
“你千萬別騙我。”
“我不會騙你。你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有人跟我透露了一點線索。”
“誰?”
“蔣柒。”
“你說的範圍太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我琢磨過這件事。我是外縣人,五年前才到深城。如果說,你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那麼一定是我到深城之前發生的事。我想,這件事很可能跟朱環有關。”
王老四的眼神一下變得閃爍起來。
李庸捕捉到了這個微妙的變化。
“是不是……朱環有什麼問題?”
“沒有啊。”
李庸隱約感覺到王老四這句話言不由衷。
“老四,你不夠意思。”他一邊說一邊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別生氣啊。”
“不管朱環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你都得告訴我,不然,這酒我就不喝了。”
王老四媳婦快步走出裡間打圓場。看來,她一直在注意聽著兩個男人的談話。
那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探出腦袋看。
王老四媳婦說:“李庸,朱環以前結過一次婚,丈夫去世了,這你是知道的呀。她再沒有什麼事了。”
欲蓋彌彰。
李庸聯想起朱環那神秘的戒指,越來越感到有問題。王老四兩口子都不對他說,看來,這不是一般的問題。
李庸端起酒杯,說:“沒什麼事我就放心了。來,喝酒。”
兩個人又乾了一杯。
李庸對王老四媳婦說:“嫂子,我們哥倆說不準喝到什麼時候,你和孩子過來一起吃吧。”
王老四媳婦說:“沒事兒,你們喝,我們都吃過了。”
王老四說:“你和孩子睡吧。”
王老四媳婦說:“好,那你們慢慢喝,我和孩子先睡了。廚房裡還有菜,吃完你們自己添。”
說完,她走回裡間,把那個孩子拉進去,關上了門。
還有一瓶酒沒打開。
“喝酒喝興致。老四,我跟你高興,今天咱倆把這兩瓶酒喝完。”這話本應該由主人說。既然客人都沒有喝盡興,主人就不好敗興。
“李庸,把這瓶喝完沒問題,只是……你現在心情不好,少喝點。”
“那怎麼行!”
“這樣,你喝一杯我喝兩杯。”
“你可不要喝醉了。”
“和你喝酒我也高興。”
就這樣,兩個人推杯換盞繼續喝酒。
王老四沒有那麼大的酒量,很快他的舌頭就大了。
李庸是故意讓他喝醉的,他要從王老四的嘴裡掏出實情。
“李庸,你瞧不起我,你太外道,你不對。我我我早對你說,用車你就說話,可是你你你從來不說話。我們是不是朋友?你說,我們是不是朋友?你必須說!”
“老四,你有點醉了。”
“我沒醉。現在,我還還還可以開車送你去瀕縣,你信不信?”李庸剛要說話,王老四一揮手打斷了他:“你就說信不信?”
“你都坐不穩了。”
王老四真的坐不穩了,他的身子開始搖搖晃晃。
“我怎麼坐不穩了?你說!我怎麼……”
他一邊說一邊“撲通”一聲倒在了炕上。
“我坐著是開不了了……那我就躺躺躺著開。”他說著,做出握方向盤的姿勢:“我躺著也能把你送到瀕瀕瀕縣去,你信不信?”
“我信。不過,我不去瀕縣。”
“不行!”王老四不答應了:“一定要把你送到瀕縣去……”
“我去瀕縣幹什麼?”
“我不管你去幹什麼,反正我我我要送你去。”
“好好。”李庸說著,俯下身,貼近王老四的臉:“那你告訴我,朱環以前到底怎麼了,我就讓你送我去瀕縣。”
王老四打了一個嗝,愣愣地看李庸,終於說:“你不想去就算了……”
李庸還想說什麼,王老四媳婦已經穿著睡衣從裡間走出來。
“他喝多了?”
李庸說:“多了點。讓他睡吧。”
話音未落,王老四已經發出了重重的鼾聲。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0 PM
標題:
陰陽先生
從王老四家回來,李庸喝了一肚子涼開水。
家裡少了一個人,卻像劇場裡成千上百的觀眾都走了,顯得極其空落。
他走進臥室,又看見了那個洞。
地下是一個墳墓?
地下躺著一個人?
他(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她)是老年人?青年人?小孩子?
他(她)死了多少年了?
他(她)是怎麼死的?
這個死人跟朱環有什麼關係?
李庸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他出了門,想到蔣柒家去。
蔣柒一個人在家。
李庸死了老婆,也是孤身一人。
他本不應該這麼晚敲響蔣柒的門,可是現在他實在顧不了這麼多了。
他來到蔣柒家大門口,看見大門鎖著。
他不知道她是在娘家,還是在發廊,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接下來,他就像夜遊神一樣在胡同裡轉悠起來。
他實在沒有膽量回到那個墳墓上的家。
他嘗到了無家可歸的滋味。
終於,他走出了那個黑暗的胡同,走向了糧庫。
今天,本來應該他值班,可是,他請了十天假處理喪事。
他去了南區。
麻三利照常在值班。
麻三利拿著手電筒,剛剛在外面轉回來,他見了李庸,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李庸進了門,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說:“我想找個人說說話。”
麻三利說:“我能理解。今晚你就別走了,住在我這裡吧。”
李庸掏掏口袋,沒煙了。
麻三利遞給他一支煙,也是“羚羊”牌。他點著了。
麻三利坐在了他旁邊。
“老麻,我在我家那個洞裡看見了一隻眼睛。”
“有這事?”
“我聽鄰居說,那下面是個墳。”
“看來,一定得請陰陽先生看一看了。”
“我找你就是這件事。多少錢都無所謂。”
“對頭。錢是小事情,主要是把邪驅了。唉,要是你早點聽我的話,你媳婦……”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那個陰陽先生很厲害,他本人是中學語文教師,家裡有電腦,經常在網上為人家驅邪呢……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說完,麻三利站起來,打電話。
他和那個陰陽先生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對方好像業務很繁忙,安排不開。
最後,好不容易把時間定在了明天傍晚。
放下電話之後,麻三利說:“這個人是不容易請的。明天,你想辦法弄個車,去把人家接一下。”
“好,這個沒問題。”
兩個更夫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值班室裡很快就煙霧繚繞了。
李庸說:“最近,我總是遇到倒霉事……”
麻三利安慰他:“總會過去的,想開點。”
“不但我媳婦去世了,還丟了糧,你表哥很生氣……”
“有糧的地方肯定有老鼠,這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你的南區就從來沒有丟過糧。”
“我這片挨著大街,不像北區那麼背。”
天亮後,李庸回了家。
他先到了王老四家,把晚上用車的事定了下來。
王老四昨晚確實喝得太多,還在睡著。
他被李庸叫醒後,聽李庸說明了來意,一口應承下來:“沒問題。”
晚上,李庸坐王老四的出租車來到了郊區,按照麻三利提供的住址,找到了那個陰陽先生的家。
這個人姓石。
李庸想象中的他應該是尖嘴猴腮,賊眉鼠眼,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他長得很文氣,一副很正派的樣子,像個知識分子。
他的眼睛包含著某種超人的智慧,也透著一種傲慢。
“你就是麻三利那個同事?”
“我是我是。”
“走吧。”
這個人的聲音有點怪,李庸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這是一個讓他很不舒服的聲音。
去李庸家的路上,石先生坐在後排,閉著雙眼,一言不發。
李庸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路上,他一直在品味這個聲音,卻沒有結果。
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以前從沒有見過這個人。可是,他的聲音為什麼這樣熟悉呢?
李庸忽然想到,說不準自己以前做過一個夢,這個聲音在他的夢裡出現過。
李庸不能確定這個假想,因為,他沒有想起那個夢。
但是,他能斷定,假如這個人的聲音真的在夢裡出現過,那一定不是個美夢,而是一個噩夢。
終於到家了。
李庸先下了車,打開後車門。
石先生背著他的帆布包慢騰騰地走下來。
他直了直腰身,指著李庸的家,問:“是這個房子嗎?”
“是。”
王老四說:“李哥,我先把車開回家。石先生什麼時候走,你叫我。”
“好的。”
王老四開車走了。
李庸上前打開大門上的鎖。
石先生卻沒有進院子,他順著院棳C慢地朝房後走去。
李庸緊緊跟著他。
他東看看西看看,一直圍著院棯鄐F一圈,又回到了大門口。
他沒有說話。他的臉越來越陰沉。
終於,他進了屋。
李庸指了指臥室那個洞,說:“就是那裡。”
石先生蹲下來,朝那個洞凝望。
過了好長時間,他還是沒有說話。
李庸有點沉不住氣了:“石先生……”
石先生伸手制止了他,然後繼續凝視那個洞。
突然,他猛地站了起來。
李庸發現,他身上那大師的傲慢已經一掃而光,顯得極其驚惶。他低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李庸的心“忽悠”一下就掉進了萬丈深淵。
他一把抓住石先生的衣服,說:“你怎麼能這樣就走呢?”
石先生轉頭朝那個洞看了看:“我治不了它……”
“那誰能治得了?你至少要給我指條路哇。”
李庸還在緊緊抓著石先生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稻草。
石先生抬頭看了看李庸的眼睛,突然說:“任何人都治不了它。”
李庸呆住了。
“求求你告訴我,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走,我們到門外說。”
李庸就跟著他快步走到了院子裡。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
石先生想了想,問:“你家是不是有過一隻貓?”
“是啊。”
這句話似乎一下就驗證了什麼東西,石先生絕望地閉上了眼。
“貓怎麼了?”
“墳墓裡的這個人是個男的,他屬貓。”
“十二屬相裡沒有貓啊?”
“天上龍,地上蛇。這個人生於龍年和蛇年中間那一天,也就是陰曆大年三十,午夜零點。在這個世界上,每個時辰都有很多人出生,只是很少有人在這個時辰出生……”
李庸傻傻地聽。
“生於這個時辰的人,活著時是惡人,死了是惡鬼。他死了後會變成貓,額頭上有個‘苦’字,它在地下行走,四處害人。”
李庸更加震悚了。
“任何人只要經過他的洞口,就會成為他下一個要害死的目標……”
黃太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他死了。
李庸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朱環死了。
而李庸不但經過這個洞,他還放過狼夾子,要弄死它……
“而且,他作的惡還會繁殖。他每害死一個人,這個人就會變成一隻和他一樣的貓,繼續害人……”
黃太變成了貓。
朱環變成了貓。
也許,那個老張頭也變成了貓……
說不上有多少人都變成了貓,他們都在黑暗的地下鑽來鑽去……
李庸肯定逃不脫厄運。
也許,將要害死他的正是朱環變的那隻貓……
“石先生,什麼事都有個相生相剋,我不相信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石先生冷冷地看著他,說:“邪不壓正?錯了。有的東西就是沒法治。比如,有的病你得了就得死。比如,有的電腦病毒你的機器染上了就得癱瘓!”
說完,他急匆匆朝大門外走了。
“幫幫我吧,你要多少錢都行!”李庸哀求道。
石先生停下來,回頭對李庸凄然一笑,說:“我已經沾上了這個惡鬼,也活不了多久了,要錢有什麼用啊?”
李庸一步跳到石先生前面,擋住了他:“難道你我就這樣等死嗎?”
現在,兩個人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
“我想……去找找我師父,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李庸一下就看到了一絲希望。
“你師父是誰?”
“這個不能說。”
“為什麼?”
“他不讓說。”
“他要是能救你的話,你千萬別忘了我啊。”
石先生想了想,說:“好吧,你等我的消息。”
“你肯定不會回來了……”
“我會的。”
“你為什麼要回來?我不信。”
石先生的眼睛突然冒出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因為……我怕你被害死之後,再來害我。”
李庸愣了一下,忙說:“別急,我給你叫車去。”
“不用了。我現在就去我師父那兒,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裡。”
停了停,他悲涼地說:“你別抱什麼希望,我師父也不可能治得了他。”
石先生走了後,李庸不敢回家。
他一個人來到了胡同口的一家小旅館,登了記,住下來。
他住的是兩個人的房間。
另一個旅客是個外地人。李庸進門時,他已經臉朝棳庰菑F。
李庸沒看到他的臉。
這一夜,他糊糊塗涂一直在做夢。
黑夜,他走在一條路上,這條路很長很長,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深深的樹林,一片黑糊糊。大風掠過,林濤“呼呼”的響聲由遠而近。
遠處的天上好像隱隱掛著一兩隻慘白的紙燈籠。
突然,他看見路上有一隻貓!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猛地停下了,轉身就跑。
可是,他沒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前面的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以為它是那隻苦貓,仔細看了看,卻不是。
這隻貓很肥碩,嘴邊血淋淋。
它的額頭上也隱隱有個“苦”字。
它的身後是無邊的黑暗。
他一頭鑽進了樹林中。
“我是朱環。”有個聲音在說。
他嚇得一哆嗦,抬頭看,魂都要飛了——密匝匝的樹葉中閃爍著一簇簇的光,那是密匝匝的眼睛。數不清的貓趴在樹枝上盯著他……
他驚恐地四下張望,不知道這句話是哪只貓說的。
“你,你下來。”
“你打聽到我的秘密了嗎?”
“沒……”
“他們都不告訴你,是不是?”
“是……”
“別費事了,我來告訴你……”
突然,一隻貓從樹上躥下來,像閃電一樣叼住了李庸的耳朵……
他猛地醒過來,天已經亮了。
同房間的那個人已經出去了。他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這一天,李庸像流浪漢一樣在街上轉。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公用電話,就走過去,給麻三利打電話。
“老麻,那個石先生有消息嗎?”
“沒有哇。”
“我完了……”
“怎麼了?”
“他說,那是個屬貓的惡鬼,誰都治不了他。不管誰,只要經過那個洞口,就算倒霉了,包括他。他去找他師父了。”
“你別急,再等等。”
李庸一直等到天黑,又給麻三利打電話。
麻三利為難地說:“他還沒有消息……”
“你給他家打電話,問一問。”
“我打過,他家人說,他昨夜就沒回來,也沒有給家裡打電話。”
李庸只好又回到了那個旅館。
同房間的那個人又睡了,還是臉朝晼C
李庸悄悄地脫了衣服躺下了。
這一夜,他又做夢了。
奇怪的是,這個夢接續了昨天的夢。
撲到他身上的貓正是那隻肥碩的貓。
他掙扎著,但是,那隻貓凌厲地咬掉了他的耳朵,鮮血流淌出來。
他滿地翻滾。
過了一陣子,他的血好像流盡了。他平平地躺在地上,眼珠定住了。
他的身下是厚厚的樹葉。
這樹葉積壓了一年又一年,透著一股腐敗的氣味。
那隻貓靜靜地站在他身旁,說:“我是朱環。”
接著,另外的貓像冰雹一樣一隻只地跳下來,把他團團圍住。
“我是賈增。”
“我是李立春。”
“我是黃太。”
“我是李桂枝。”
“我是石秀水。”
……
他感到“石秀水”這個聲音很熟悉,好像是那個姓石的陰陽先生!
這時候,他一下又醒了。
天已麻麻亮。
他下意識地朝鄰床看了看,那個旅客又不見了。
他的被子依然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上。
李庸又來到街上,給麻三利打電話。
“老麻,石先生……”
“剛才,我給他家打電話,他家人說,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他媳婦還讓我問你呢。”
石先生被蒸發了。
李庸覺得徹底沒有希望了。
他放下電話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又把話筒舉起來:“喂喂,老麻,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個石先生叫什麼名字?”
問完這句話,李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麻三利告訴他,石先生就叫“石秀水”……
“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他叫石秀水。”
李庸一下就蒙頭轉向了。
“怎麼了?”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隻貓說,它就是石秀水。以前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啊。”
“我對你說過吧?”
“沒有。”
“我肯定對你說過,不然,你怎麼能夢見?”
“……那可能是吧。”
吃晚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飯館喝了半瓶酒。
回到旅館,他看到同房間的那個旅客又睡了,臉朝晼C
同室共寢三夜,李庸竟一直沒見過這個人的臉。
李庸站在兩個床之間,藉著門外的光,看了那個人一會兒。
那個人一點聲息也沒有。
李庸忽然懷疑,他是一具死屍。
他一步步走到桌子前,打開了檯燈,又回頭看了看那個人。他一動不動,還是那樣平躺著,臉朝晼C
李庸坐下來,從口袋裡掏出紙筆,慢慢寫起來。
他在寫遺書。
他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才把這份遺書寫完,揣進了口袋裡。然後,他輕輕關了檯燈,摸到床前,躺下了。
鑽進被窩之後,他一直留意著鄰床那個人。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李庸漸漸又沉進了夢鄉。
他又進入了那個暗淡的恐怖的世界,又進入了那個無邊無際的樹林,那些古怪的貓又圍住了他……
這好像是他的另一種生活。
黑夜來臨,他的靈魂就好像悠悠地出了竅,延續那裡的情節。
正像黑夜過去,他醒過來,又開始繼續白天這個層面的情節——扭頭看看,另一個旅客在不在。
在夢中,李庸已經變成了一隻貓。
他像老鼠一樣鑽進土中,朝著有人煙的地方鑽去。
整整一夜,他都在黑糊糊的地下朝前鑽,朝前鑽……
他累得筋疲力盡。
不知道鑽了多遠,終於,他聽見了地面上有人的腳步聲。
他朝上鑽出一個洞口,探出腦袋。
竟然是蔣柒的家。
蔣柒一個人在家,正在對著鏡子梳頭。
有幾根頭髮落下來。
蔣柒彎下腰,想把頭髮撿起來……
她一下就看見了地板上的洞,看見了洞口裡的李庸,她驚叫了一聲:“貓!”
李庸一下醒過來。
白晝的情節繼續。
他扭頭朝鄰床看了看,猛然一驚。
那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正在看他。
藉著微微的晨光,李庸終於看見了他的臉。
他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李庸朝他笑了笑。
他也朝李庸笑了笑。
李庸忽然有些恐懼。
他用眼角瞄著對方,一點點坐起來,穿好衣服,拿起洗漱用具,慢慢走出去。
那個人一直在看他。
他離開房間,朝洗漱間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突然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他差點叫出來。
看清前面這個人之後,李庸愣住了。
是失蹤了三天的石先生。
他也拿著洗漱用具,準備去洗漱間。
“石先生?怎麼……是你?”
“我不能在這兒住嗎?”
“你為什麼要住這兒呢?”
“我在躲。”
“誰教你這樣做的?”
“我師父。”
“你見你師父了?”
“那天我出門之後,給他打了個電話。他不讓我去他那裡,只是通過網絡給我發了個電子符,讓我到網吧下載下來,裝進口袋裡辟邪。他還叮囑我,在外面躲三夜,不但不能回家,也不能和家人通電話——這樣就沒事了。”
“你師父能不能治住那個東西?”
“能。”
李庸差點跳起來。
“怎麼治?”
“他說,把三種很普通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是治那個東西的法寶。”
“哪三種東西?”
石先生笑了笑:“他不會告訴我,更不會告訴你。”
停了一下,他又說:“我師父現在隱居,想請他出山,那得花大價錢。”
李庸一下想到了雙方的雇傭關係。
“沒問題。你說,得多少錢?”
“三千。”
“三千?”李庸猶豫了一下。
“他驅過無數的邪,都煩了。即使你給他錢,他都不願意再和那些骯髒的東西打交道了。”
“可是,我怎麼覺得……”
“你想說什麼?”
“三種很普通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有那麼神奇的功效?”
石先生說:“我在網上向師父請教過這個問題。我師父給我發了一封電子信。”
說著,石先生拿出了那封下載的電子信。
李庸接過來。
郵件是這樣寫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偶然造成的。
比如,為什麼有人偏偏就得了敗血症,而大多數人沒有?
科學家都找不到原因。
實際上,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同時吃過三種食物,造成了造血機能的徹底喪失。
我們無法弄清到底是哪三種食物撞在了一起。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那麼,有人會認為,我們一輩子要吃很多種東西,多數人都會撞上這種偶然,為什麼我們沒有得敗血症?
其實,這種偶然永遠是絕少數。
就說“說得對”這三個字吧,好像很常見,在一個文章中應該比比皆是,可是,你用電腦的“查找”功能在一個長篇小說中找一下,也許不超過三處。“
為什麼用三種東西湊在一起,就可以驅逐屬貓的惡鬼?
同理。
這樣的理論對於李庸來說,太高深了。
他服了。
他說:“石先生,只有你能和你師父接上頭,一切都靠你了。”
“我試試吧。”
說完,石先生把洗漱用具夾在胳膊下,掏出手機,開了機,撥了一個號。
他小聲說了一陣子,對方似乎答應了。
放下電話,石先生說:“一會兒你回家去等我們,我師父晚上到。”
“好吧。”
李庸出了那家旅館,沒有回家。
他去了單位,找書記批條,從財務部門借了三千元錢。
他家有一個存摺,是定期存摺,現在取不出來。
借了錢,他就到街上轉悠。天快黑的時候,他才回到家裡的大門口,坐在台階上等待大師到來。
他開始想象石先生的師父到底會用什麼東西驅逐惡鬼。
女人的指甲?
玻璃片?
紅礬?
三樣東西肯定是生活中常見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
為此,他就要支付三千元錢的信息費。
這就是技術的價值。
三千元錢,幾乎是李庸的全部積蓄。
不過,三千元錢買條命,也值了。
暗淡的暮色中,有兩個人順著胡同走進來。
李庸眯眼望過去,是石先生和師父到了。
兩個人走到李庸跟前時,李庸早就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那態度就像農村來的絕症患者面對大醫院的主治醫生。
出乎李庸預料,那個師父並不是個老頭。
他三十多歲,看起來年齡比石先生還小。他個子很矮,很壯。他的神態竟然很和藹。他也背著一個和石先生一樣的帆布包。
他笑吟吟地問李庸:“你就是李庸?”
“啊,就是我。”
“噢,沒事的,別怕。”
石先生恭敬地問師父:“現在就開始嗎?”
師父點了點頭。
石先生指著大門,對李庸說:“你把門打開吧。”
李庸就打開了門。
師父接過了他手上的一串門鑰匙,然後,伸出雙手,慢慢推開那扇黑漆大門:“吱呀——”
儘管這個師父好像很泰然,但是,李庸卻看出他在假裝鎮定。
朝這個充滿鬼氣的院子望進去,李庸的心“怦怦”猛跳起來。
師父高抬腳,輕落步,走進了院子。
李庸剛要跟進去,石先生攔住了他。
“你不能跟著。”他低聲說。
李庸停下來,愣愣地看他。
“我也不能進去。”他又說。
師父邁著貓步走到屋前,無聲地打開門,走進去,又把門關上了。
李庸抻著脖子朝窗裡看。
天已經有點黑了,那窗子黑糊糊的。
師父沒有打開燈。
石先生在李庸旁邊焦急地踱著步。
過了很長時間,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音。
“你師父會不會被那個……”
石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氣氛肅穆到了極點。李庸再不敢吭聲了。
這時候,黃秉仁的媳婦扭扭搭搭走過來。
她停下來,看了看石先生,又看了看院子裡,問李庸:“你家裡怎麼了?”
李庸伸出食指“噓”了一下。然後,朝旁邊指了指,示意她走開。
黃秉仁的媳婦迷惑地離開了,走出多遠還不停地回頭看。
突然,房子裡傳出一陣激烈的打鬥聲。
有奔跑聲,有撞擊聲,有喊叫聲……
好像那個師父在逮什麼動物。那動物很大,“撲稜撲稜”在奔突,在掙扎,在翻滾,在反抗……
或者好像是什麼動物在逮那個師父,他在逃竄,在狂叫……
李庸呆了。
石先生緊緊盯著窗子,一動不動。
過了大約五分鐘,那聲音一點點平息下去……終於恢復了死寂。
門開了,那個師父步履踉蹌地走出來。
他站在李庸面前的時候,李庸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好像剛剛得了一場大病。
“驅走了?”李庸問。
“驅走了。”師父一邊說一邊把那串門鑰匙交到李庸手裡。
“他還會不會回來?”
“不會了。我已經讓他變成了一股青煙,永遠地消失了。”
李庸緊緊盯著師父的眼睛,有些不放心。
師父的眼睛看著別處。
石先生在一旁看李庸。
李庸一下想起了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沓嶄新的人民幣,遞向師父。
“師父,謝謝你啊。這點辛苦費,你拿上。”
師父沒有說什麼,伸手就把錢接了過去。
他沒有直接揣進口袋,而是數起來。
他數錢的動作很慢,很笨拙。
好不容易數完了,他好像不放心,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從頭數起來。
李庸尷尬地等待著。
這一刻,他突然對這個陰陽先生有點不信任了。
終於,師父把那沓錢放進了帆布包裡,說:“現在,平安無事了,你放心進去吧。我們走了。”
說完,兩個人就走了。
他們走出胡同,拐了彎,不見了。
李庸朝院子裡看了看,還是有點心虛。
終於,他心一硬,走進去了。
進了三天未歸的家門,他打開燈,四下看了看。
他感到有點奇怪——師父在裡面折騰了半天,屋子裡卻沒有絲毫變樣。
他又朝屋角看了看,那個洞還在,黑糊糊的。
惡鬼已經被驅走。
李庸感到極其疲憊,他關了燈,一頭就栽在床上。
濛濛@@中,他感到有什麼東西響了一下。
他睜開眼,藉著幽暗的月光,朝地上看。
地上趴著一隻貓。
它冷冷地盯著李庸。
李庸的骨頭一下就散了架。
他看不清它是不是那隻苦貓。
他感覺不像。因為苦貓每次出現,總是站著,而這隻貓趴著。
也就是說,這隻貓也許是黃太,也許是朱環,也許是賈增,也許是李立春,也許是石秀水,也許是李桂枝……
他馬上感到他的三千元錢打了水漂。
石先生沒說錯,“邪不壓正”不是絕對的。
沒有任何法術可以治住這個東西。
他坐起來,想開燈。
趴在地上的貓“刷”地就鑽進那個洞裡,不見了。
他打開燈之後,在床上傻傻地坐著,萬念俱灰。
忽然,他迸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猜想來,他竟然被自己嚇了一跳:這地下埋的是不是朱環那個死去的前夫呢?
接著,他就想起有一次那隻苦貓在撕咬那張合照……
他馬上肯定了他的猜測。
蔣柒曾經說,有一個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
這個秘密一定是關於朱環前夫的!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1 PM
標題:
秘密更深了
李庸恐懼至極。
他的心開始一陣陣抽搐。
他圈定了朱環的前夫之後,才感到真正接近了秘密的邊緣。
他和朱環生活了五年,他們一起說笑,吃飯,吵架,做愛……而那個人一直在他們的地下冷靜地躺著,一雙呆板的眼珠緩緩地轉動……
他生於龍年尾,蛇年頭,生於兩年之間的那個黑夜的零點。
他父母可能把他的屬相定為蛇,因為這個生日大;也可能把他的屬相定為龍,因為龍是十二屬相裡惟一的神物……
其實他屬貓。
他死了後,朱環為什麼把他埋在了這個房子的下面呢?
他是死於車禍嗎?
蔣柒一定知道真相。
李庸慢慢走出門,徑直走向蔣柒家。
蔣柒家還是沒有人。他又去了她的發廊。
發廊沒有顧客,窗簾已經拉上了。
蔣柒一個人在,她正在掃地。
“是李哥啊,快進來。”
李庸就進了發廊的門。
“理髮吧?”
“不。蔣柒,我來跟你聊一聊。”
“你坐。”
李庸坐在了沙發上,蔣柒搬個椅子坐在了他對面。
發廊的燈光都讓人感到睏倦。地上有很多頭髮。
“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蔣柒的眼裡一下就擋上了窗簾。她透過那層窗簾看著李庸,等待他的下文。
李庸繼續說:“你和朱環是好姐妹,你一定知道很多事。”
蔣柒含蓄地笑了笑,說:“你是她老公,我知道得再多,也不會比你多啊。”
“雖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我並不完全了解她的事。”
“李哥,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蔣柒,我現在很危險,你要幫幫我!”
蔣柒想了想,說:“李哥,這樣吧,今天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假如,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你沒有問,那我就不主動告訴你——行嗎?”
“好吧。”
“你想問什麼?”
“你知道歐利是屬什麼的嗎?”
“屬……虎。”
虎離龍和蛇都很遠。
“他真正的死因是什麼?”
蔣柒怔了一下,說:“車禍。”
“真是車禍嗎?”
“應該是吧。”
“你能不能跟我講一講那場車禍的經過?”
“他搭一個貨車去山裡收皮張,結果,那輛貨車翻進了山溝。司機沒死,他倒死了。”
“他活著時,和朱環的感情怎麼樣?”
“……不太好,經常吵架。”
“為什麼?”
“夫妻之間的事,我哪知道。”
“他死了後,屍體放在哪兒了?”
“當然是火化了。”
“骨灰盒呢?”
“骨灰盒?那我就不知道了,埋了吧?”
“埋在哪裡了?”
“不知道。”
停了停,李庸突然說:“是不是……埋在家裡了?”
蔣柒愣了一下,說:“你真能開玩笑!”
“那天,你對我說,有些事別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我不能亂講。”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說出去。”
“那我也不敢說。”
“你怕誰?”
“我怕我說了之後,就活不長了。”
“你覺得我也有危險?”
“你很危險。我提醒你是好心,你不要再強迫我了。”
李庸感到有一雙巨大的手在背後晃動著,晃動著……
“好了,我不問這些事了。”李庸看著蔣柒的眼睛,說:“我問另外一個問題——你記不記得黃太死的那天半夜,你在胡同裡見到了我?”
“記得。那天晚上比今夜還黑。”
“你說——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嗎?”
“說過。”
“因為當時天太黑,你看我不像人。到了白天,你看我就像人了。”
“你越說我越害怕。”
蔣柒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說:“喲,天又黑了。”
李庸不自然地笑了笑:“都快十一點了。”
蔣柒突然說:“你又開始害怕我了吧?”
“我怕你幹什麼呀。”
“我把燈關了呢?”
“你不怕別人說閒話?”這麼緊張的時刻,李庸竟然想起了一句玩笑。
“那好吧,既然你不怕我,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我還有事,得走了。”
蔣柒看了他一會兒,說:“那你就走吧。”又想起了什麼:“想理髮的時候,你就過來。”
外面起風了。
李庸步履沉重地朝家走。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遺書,它還在。
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反而有些平靜了。
這時候,他倒有了另外一些擔憂。
很多人都去過自己家,都接近過那個洞口,他們難道一個個都得被害死?
進了門,他又拿出朱環和她亡夫的合照,在燈光下認真端詳這個男人。
他笑眯眯的,甚至有幾分和善。
可是,端詳久了,李庸就感覺到了一種凶惡。
這凶惡藏得很深很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是被李庸識破了。
他掏出火柴,把它點著了。
朱環和亡夫在跳動的火焰中一點點消失……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2 PM
標題:
真相
燒完了照片,李庸坐在了床上,又一次和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對視。
是蔣柒嗎?
不是。他這樣想。
這個憨直的人回想著蔣柒的眼神和舉動,終於察覺到了一種挑逗。
黃太死的那天,她在胡同裡和李庸相遇,一定是想和他多聊一會天。她說:“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剛才,她說:“既然你不怕我,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她和丈夫常年分居,肯定寂寞。
意識到了這一點,李庸的心情產生了一些變化,恐怖的黑白生出了愛情的五顏六色……
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培植這些美好的胚芽了。
死亡已經逼近。
如果是蔣柒乾的,那不過是人為的謀殺。
如果不是蔣柒乾的,那一定就是地下墳墓裡的人所為了。誰都救不了他。
他靜靜地等待著。
除了等待,他無事可做。
那個洞口靜悄悄,還不見貓的蹤影。
四周靜極了,只有鐘在滴答滴答地響。
李庸忽然意識到,應該想一想還有什麼身後事需要處理。
對了,還欠單位三千元錢。
沒關係,抽屜裡有定期存摺,三千五百元。
他死了後,大家整理遺物的時候,會發現它。他沒什麼嫡親,這存摺正好充公。
還剩一點,就當殯葬費吧。
還有,交給那個陰陽先生的三千元錢似乎應該索要回來。算了,人都沒了,要那錢還有什麼用?
還有什麼事呢?好像沒有了……
不,還應該找蔣柒談一談。
李庸在家裡端坐了一夜。
天亮後,他給蔣柒打了個電話。
蔣柒的發廊收工晚,此時,她應該在睡覺。
“蔣柒,我是李庸。你起床了嗎?”
“起床了。”
“你能不能來一下?”
“怎麼了?”
“我還想跟你談一談。”
“你最近怎麼總是神叨叨的?什麼事?”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
蔣柒似乎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了嚴重性,想了想說:“好吧,你等著。”
十多分鐘之後,蔣柒來了。她穿得整整齊齊。
李庸坐著說:“你坐下。”
蔣柒就坐下了。
“我活不久了。”
“是不是誰要害你?”
“是。”
“誰?”
“我說不清。”
“你還是想問我那件事,對不對?”
“要不然我死了心裡都有疙瘩。”
蔣柒低頭想了半天,終於說:“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生我氣。”
“我不會。”
“你知道周大壯這個人嗎?”
“不知道。”
“朱環有沒有告訴過你,她被人強姦過?”
“……她說過。”
“她有沒有告訴你那個人叫什麼?”
“沒有,我也沒有問。”
“那個人就叫周大壯。”
周大壯。這個陌生的名字第一次進入李庸的耳朵,他馬上感覺到所有的事都惡狠狠地轉了個彎。
“其實,周大壯和朱環的關係並不是強姦。”蔣柒定定地說。
李庸一下就蒙了。
蔣柒認識周大壯的母親,她就住在蔣柒的發廊後面,經常到蔣柒的發廊剪頭。
周大壯以前沒什麼劣跡。
他在一個工廠當鉗工,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公審他那天,他的脖子上掛著大牌子遊街,很多女孩都在議論他,感到很惋惜。
實際上,他跟朱環早就發生過幾次肉體關係。
歐利不在家的時候,周大壯還曾經在朱環家過過夜。
這件事歐利一直蒙在鼓裡。
朱環告周大壯強姦她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相好一年多了。
周大壯是個情種。
情種分兩類。
一類是隻愛一個人,至死不渝。
這類情種就像一顆忠厚的種子,傾注全部汁液,一生只開一次花。這種花當然是奇光異彩,令人讚嘆。
還有一類情種,像雨滴,漫天飄灑。
和這個異性在一起,他是一滴痴淚;和那個異性在一起,他還是一滴痴淚。
左難割捨,右難分離……
周大壯屬於後者。
他雖然很黏糊,但是,本性卻是善良的。
他和朱環的關係,很多鄰居都知道。
周大壯雖然比朱環大,卻沒有結婚,是個小夥子。而朱環是個有夫之婦。在鄰居們眼裡,是朱環勾引了周大壯。
蔣柒也知道這件事。
有一天半夜,蔣柒從發廊回來,還在朱環家門口撞見了周大壯。
朱環卻以為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蔣柒不知道朱環為什麼突然把周大壯告上了法庭。
朱環對警察講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她丈夫歐利不在家。
朱環在睡夢中被一個聲音驚醒了。
她睜眼看去,發現一個黑影從窗子鑽進來。
她知道來歹徒了,轉身就跳下地,朝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那個歹徒猛地撲上來,把她摁倒在地……
那天晚上有月亮。
在歹徒對她實施強姦的過程中,她認出他來——她以前認識他。
朱環說,他一定是從哪個鄰居的口中知道了她老公出差了,就動了邪念。
被警察抓走之後,周大壯不承認他強姦了朱環。
他說,他愛朱環。他和她同居過幾次了。
警察:“你什麼時候和被害人發生過性關係?”
周:“從去年開始,時間我記不清了。”
警察:“誰能作證?”
周:“朱環。”
警察:“她是告你的人!”
周大壯緘默了。
周大壯和朱環之間到底是不是強姦?
有一個細節最重要,那就是有沒有人聽到朱環喊救命。
警察走訪了朱環的兩家鄰居。
西面是蔣柒。
蔣柒說她沒有聽見半夜有人喊救命。
東面是黃太家。
黃太說:“我聽見了,喊了三四聲,是個女人的聲音。當時我沒聽出是朱環。我還出去看了看,又沒有動靜了,我就回來睡覺了。”
而那天晚上,風從西朝東刮。
也就是說,如果朱環家傳出呼救聲,蔣柒家不容易聽見,而黃太家卻容易聽見。
警察:“你是幾點鐘聽見有人喊救命的?”
“大約十一點左右。我沒看表。”
於是,周大壯的罪名成立了。
警察再一次提審周大壯。
才幾天時間,周大壯就瘦得不像樣子了,好像換了一個人。
他承認了。
他的神情變得麻木。
警察擺出了黃太的證詞,然後問:“你還想抵賴嗎?”
周:“不想了。”
警察:“你是怎麼產生這個犯罪動機的?”
周:“因為她長得胖。”
警察:“你怎麼知道她老公不在家?”
周:“我聽人說的。”
警察:“聽誰說的?”
周:“聽她的兩個鄰居說的。”
警察:“你是從哪裡進入受害人家裡的?”
周:“門。”
警察:“胡說,門鎖著!你到底是從哪裡進去的?”
周:“我把門撬開了。”
警察喝道:“門根本沒有破損的痕跡!”
周:“是窗子。”
警察:“講述你犯罪的詳細過程。”
周:“我從窗子鑽進去,看見她躺在床上睡覺,就撲了上去,把她強姦了。”
警察:“別浮皮潦草,要詳細。”
周:“我撲上去,撕掉她的內衣,又脫掉自己的褲子……就把她強姦了。”
警察:“她沒反抗?”
周:“她反抗了,我用身體壓著她。”
警察:“她喊沒喊?”
周:“喊了。”
警察:“喊什麼?”
周:“……強姦了。”
警察:“不許胡說!”
周:“是救命。”
警察:“喊了幾聲?”
周:“兩聲。”
警察:“再想想。”
周:“四聲。”
警察:“你是不是要我們給你清醒清醒?”一邊說一邊晃動手裡的警棍。
周大壯乖乖地說:“是三聲。”
到了法庭上,周大壯一言不發,只是唏裡嘩啦地流淚。
講到這裡,蔣柒突然問李庸:“周大壯有女朋友。你知道是誰嗎?”
“誰?”
“就是老米家的那個女兒,米香晴。”
“那個瘋子?”
“就是她。”
“我好像聽誰說過,她男人進了監獄。”
“那個人就是周大壯。”
“我一直沒想到,這些事跟我家有關係。我在這裡住五年了,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這件事牽扯到朱環的貞潔和人格,而你是她丈夫,任何人都不會對你講。”
“米香晴和周大壯還有七天就結婚了,男朋友卻突然成了強姦犯,被抓走了,判了刑……米香晴的神經受了刺激,兩年後終於瘋了。”
“我說呢,這麼多年來,她母親見了我眼神總是怪怪的。”
“周大壯和米香晴已經談了三四年了。他對米香晴特別好,經常到她家來。那期間,米香晴的母親總生病,朱環經常去幫她打針,就這樣,她和周大壯認識了。”
周大壯是第二天下午被抓走的。
他的膽子很小,聽到了風聲,從居民樓四層上跳了下來。
經過搶救,他竟然活了過來。
更奇的是,他全身上下竟然沒有什麼損傷。
他已經和米香晴領了結婚證。
從法律角度講,米香晴已經成了周大壯的妻子。兩個人還沒有洞房花燭,周大壯就被關進了大牢。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裡,周大壯是個衣冠禽獸。
在知道真相的人眼裡,周大壯也是個花心男人。
不管他是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米香晴都應該立即和他提出離婚。
可是,她沒有這樣做。
她一直獨守空房。
她母親為此罵了她多少回,她卻鐵了心。
一直過了將近兩年,米香晴鬱郁寡歡,終於在三年前的秋天,瘋了。
那個秋天特別冷。
講到這裡,蔣柒的口氣裡透著一種悲戚。
“米香晴瘋的那些日子,鄰居都很難過,覺得朱環把好好的一對年輕人給害了。”
李庸的心情極其複雜。
他怎麼都想不到,和他過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有這樣醜陋的經歷。
在李庸心目中,她心直口快,樂於助人,是個很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對那隻鸚鵡的態度。
她從不把它鎖住,她說:“那樣,它多痛苦啊。”
那次,鸚鵡好像病了,不吃不喝,她竟心疼得哭了……
忽然,朱環的另一副面孔又浮現在李庸的眼前:
她惡狠狠地走向了家裡的那隻黑貓。
她的神態歇斯底裡。
那隻黑貓懶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順地看著朱環。它以為女主人又過來撫摩它了。
朱環一下就把它抓起來,可能用力太大,貓尖叫了一聲。
然後,她用胳膊緊緊夾著貓,走向了鍋。
鍋裡的水上下翻滾,還“吱吱啦啦”地響著。
也許是那撲面的熱氣引起了貓的警覺,它一下就變得驚恐起來,一邊“喵喵”地叫,一邊抓撓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她死死抓住貓,猛地把它扔進那口鍋中……
還有那一次,李庸把貓裝進布袋子裡,想把它扔掉。
朱環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猙獰:“還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然後,她快步走出去,到院子裡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樺樹棒,走到了那個布袋子前,猛地舉起那根棒子……
那一刻,她像個瘋子一樣一下下砸下去。
她已經失去理智,手上沒有了準頭,有時砸在布袋子上,有時砸在地面上。
那隻貓像小孩一樣在布袋子裡凄慘地叫起來。
她砸了十幾下,那個小孩還沒有死,還在叫著。她繼續砸……
“我從開始就懷疑朱環的死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害的。”蔣柒說:“因此,你不要懷疑歐利,他確實已經死了。”
“那是……”
“周大壯。”
“他現在出獄了?”
“算起來,他的刑期還沒滿,還有半年。”
“難道他越獄了?”
“我想是。”
“可是,他為什麼害黃太呢?”
“因為黃太作了偽證。”
“黃太為什麼作偽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看來,這謎中有謎。”
“好了,我知道的都對你說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謝謝你,蔣柒。”
蔣柒走到門口,回過頭來,看了看李庸,說:“我擔心他已經瘋狂,弄不好會害你。你千萬要小心。”
“我知道……”
蔣柒走了後,李庸陷入了另一種恐懼中。
這是現實的恐懼。
他不認識誰是周大壯。
也許,周大壯真的越獄了。他一直在李庸家附近轉悠,甚至還曾經幾次和李庸擦肩而過。
他當然知道李庸是誰。
他在暗處,李庸在明處。
也許,曾經和他在小旅館同一個房間住過三夜的那個旅客就是他。他長得很健壯,很帥氣……
也許,那個石先生就是他!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2 PM
標題:
深入
周大壯這三個字像碑文一樣深深刻在了李庸的心中。
正巧,王老四家一個親戚就在深城監獄當獄警,他姓張。
通過王老四幫忙,李庸在深城監獄大門外見到了這個姓張的獄警。
“你們監獄是不是有個叫周大壯的犯人?”
“有,是個強姦犯。”
“他現在還在監獄裡嗎?”
“在。”
“他沒有越獄?”
“沒有啊。他的刑期快滿了,而且,他的表現挺好的。”
李庸呆住了,看來,蔣柒的猜測完全是錯誤的。
實際上,他希望害朱環的人就是周大壯。
人害人的事,即使再恐怖,也是現實的。他不想再陷入那個貓的噩夢。那個世界是顛倒的。
回到家裡,李庸又開始冥想。
按正常思維判斷,目前周大壯的嫌疑最大。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有充足的理由殺死黃太和朱環。
可是,他還在監獄裡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他轉頭看了看那個洞,忽然,有一個想法像衝出水面的海豚一樣從他的心裡冒出來——應該把它挖開!
想到這裡,他的全身驟然充滿了力量。
他要看看,這下面到底是不是一個墳墓。
說乾就乾。
李庸走到院子裡,拿來鎬,鍬,大鐵錘。
他掀開地板,鑿開水泥地面,開始挖土。
這個洞果然只有半尺深。不過,下面的土很鬆軟,好像偽裝的土層。
李庸繼續挖,幾鎬刨下去,下面就露出了一個大洞!他傻了。
他慢慢站直身子,停了手。
怎麼看,這個洞都不像是一個墳墓。
他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來,不敢再挖下去了——這不是貓的洞,而是人的洞!
想到了這一點,李庸以前的猜測全部被粉碎了。
他忽然激動起來,咬了咬牙,繼續挖。
終於,一個深深的地道敞露在他腳下。
那黑糊糊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一股陰森森潮呼呼的冷氣從洞裡冒出來,李庸打了個冷戰。
他拿來一支手電筒,爬了進去。
實際上,這裡面很寬敞,有一人高。可是,李庸還是選擇了爬行。
他試探著朝裡爬了一段路,藉著手電筒的光,看到了好像以前有人爬行的痕跡。
他進來的那個洞只是一個入口。
他朝裡照了照,前面黑糊糊的,深不可測,不知道通向哪裡。回頭看,後面也黑糊糊的,沒有盡頭。
他想起了夢中的那條沒頭沒尾的長路。
他實在不敢朝前爬了。
他擔心那個入口被人堵上,就像當時他用水泥乾的事一樣。那樣的話,他就掉進了夢中,永遠出不去了。
一隻貓會突然出現在正前方,陰森地看著他。
他轉身就朝後跑。(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轉身朝後跑。)
跑出不遠,那隻貓還會出現在正前方……
他一點點退出來,笨拙地從洞口爬了上去。
回到了地面之上,李庸坐在床上,雙腿不停地抖。
地下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黑暗、潮濕、狹窄、詭異的世界裡,有個像老鼠一樣的人。
這個人常年爬行在地下,身上有一股濃重的土腥氣。
這個人像個影子一樣,完全進入了李庸家庭的私密空間。
這個人和李庸、朱環幾乎是一家人。
這個人躲在洞口裡,盯著李庸或者朱環走過來走過去的腳,聽著他們的枕邊話。
而警察來的那天,這個人用土把洞口堵上了……
如果,害死朱環的是個人,那麼,那隻貓是怎麼回事?
難道,那隻貓被這個人所控制?
前些日子,李庸看過一個電視報道,說科學家最近正在搞一個實驗:在貓的大腦上安裝一個電極,就可以控制貓的一舉一動……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殺死朱環?
難道他是朱環的前夫?難道他沒有死?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3 PM
標題:
一幅畫
這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李庸連滾帶爬地跑到了蔣柒家。
“蔣柒,我在我家挖出了一條地道!”
“有這事?”
“你快跟我去看看!”
蔣柒就跟李庸來到了他家。
她站在臥室的門口,一眼看見那個深深的洞口,目瞪口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李庸小聲問。
蔣柒拉著李庸走到院子裡,低低地問:“你是怎麼挖出這條地道的?”
“原來,這裡突然出現了一個洞,像拳頭那麼大。有一次,我看見裡面好像有隻眼睛閃了一下,覺得很不對頭。剛才,我就把它挖開了……”
“我明白了!”
“你快說。”
“前些年,我看過一個外國電影,講一個犯人越獄的故事……你有沒有看過?”
“沒有。”
李庸說完,緊緊盯著蔣柒,等待她講下去。現在,蔣柒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寶貴的。
“有個犯人,逃跑了。警察檢查他的牢房,沒有任何破綻。最後,警察撩開了暀W的一幅畫,你說那後面是什麼?”
“……地道?”
“對。”
這個字像箭一樣射穿了李庸的心。
蔣柒接著說:“——那個犯人用幾年的時間,一直在挖洞!”
“他用什麼挖?”
“他有一本書,厚厚的《聖經》,裡面藏著一把錘子。”
“挖出來的土怎麼辦?”
“他把那土都藏在了褲管裡,每天放風時帶出一點……”
李庸一下就想到是怎麼回事了:“你是說,周大壯這五年一直在挖洞?”
“他一直朝你家挖。他只有一個目的,復仇。”
原來這條地道通向監獄!
多可怕啊,當李庸和老婆在床上親熱的時候,一雙仇恨的眼睛正藏在那個洞口裡,陰森森地窺視……
從監獄到李庸家,周大壯來去自如。
現在,讓他跑他都不跑了。他的刑期眼看就要熬出頭了。
他在出獄之前把仇人殺掉,而他卻身在監獄內,避免了嫌疑——太高明了。
“我現在怎麼辦?”
“趕快報案啊。假如他再從監獄鑽過來,發現你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就會索性爬出來,殺你滅口。今天半夜,其他犯人都睡著了之後,說不準他就來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4 PM
標題:
邪人
李庸給王老四打傳呼,王老四很快就回了。
“老四,你那個姓張的親戚現在在哪兒?”
“我有三四個姓張的親戚呢。”
“就是那個獄警!”
“他現在下班了,應該在家裡。”
“你趕快回來,帶我去找他。”
“又有什麼事?”
“十萬火急,越快越好。”
“我現在拉個客人要去瀕縣。”
“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讓他再換個車!”
“好吧。”王老四說。
李庸終於等來了王老四,兩個人一起去了那個獄警家。
在車上,李庸簡單地向王老四講了事情的經過。
王老四說:“今晚你幹脆睡我家吧。”
“監獄知道了這個情況,立即就會採取行動。沒事。”
“那個傢伙萬一感覺到風吹草動,就立即會順著地道跑掉。他的終點就是你家。”
李庸不說話了。
那個獄警家老少三代,人很多,正熱氣騰騰地吃飯。
李庸不想嚇著老人和孩子,就把那個獄警叫到了另一個房間。
李庸沒有坐,急急地說:“張警官,我向你報告一個重大的案情!”
“什麼案情?”
“那個周大壯在監獄裡挖了一個地道!”
“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我家裡挖出了那條地道。”
“你能肯定那是從監獄裡挖出來的?”
“可能性很大。”
“你有沒有鑽進去?”
“鑽進去了。”
“一直鑽進了監獄?”
“……沒有,我剛鑽進去就退了出來。”
“那你怎麼能肯定是周大壯從監獄裡挖出來的呢?”
“因為,他和我媳婦有仇,我媳婦肯定就是被他害死的。可是,上次我問過你,他並沒有越獄。接著,我就在我家挖出了這條地道……”
“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是周大壯挖的。”
“為什麼?”
“因為,周大壯的監室裡住著十幾個犯人,如果他挖出了地道,那些人還不都跑了?另外,地點也不對,周大壯在服刑期間至少被換過幾次牢房,他沒有機會挖出一條地道來。”
李庸迷惑了。
“還有一個很簡單的難題——你說他挖地道是為了報復你媳婦,可是,在地下辨不清東南西北,他怎麼可能準確地挖到你家地下?”
這確實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那可能是我搞錯了……”
“沒關係。你們在我家吃吧?”
李庸馬上想到人家還沒有吃完飯,就說:“不不不,我們都吃了。”
走出張獄警家,王老四說:“你家那個地道說不定是抗日戰爭時留下的。”
“有可能。”
“填上吧。”
“填上。”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去拉活吧。我走回去。”
“那我走了?”
“謝謝你。”
“你跟我客氣什麼呀?”
說完,好心腸的王老四鑽進出租車,一溜煙地開走了,尋找第二個去瀕縣的客人。
李庸慢騰騰地向家裡走去。
他相信,那個黑洞洞的地道裡肯定藏著殺機。
至少有兩點無法解釋。
一、他曾經用水泥把它堵死,卻又露出了洞口。
二、他在那裡面看見了一隻眼睛。
他走到家門口時,看見蔣柒從院子裡跑了出來。
“李哥,你報案了嗎?”她關切地問。
“我剛從一個獄警家回來。”
“他怎麼說?”
“他說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
李庸就把剛才的情況講了一遍。
“那是怎麼回事呢?”
李庸想了想,對蔣柒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對你說……”
蔣柒一下就警覺起來:“什麼事?”
“我曾經請陰陽先生到我家看過,那個陰陽先生說,我家地下那個東西,生日是龍年和蛇年之間的那天,時辰是午夜零點。生於這個時間的人,活著時是惡人,死了是惡鬼。死了會變成貓,在地下行走,四處害人。”
蔣柒更警覺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還說,任何人只要經過他的洞口,就會成為他下一個害死的對象……”
“我,我也接近過那個洞口啊!”
李庸沒有接她的話茬,繼續說:“黃太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他死了。我家有這樣一個洞,結果朱環死了……”
蔣柒驚恐地說:“看來,我也逃不脫的……”
“陰陽先生說,這個東西作的惡還會繁殖。他害死一個人,這個人就會變成一隻貓,跟他一樣害人……”
說到這裡,李庸苦笑了一下:“以後假如你發現有一隻貓想害你,那說不準就是我。”
“你請的陰陽先生怎麼沒有治住這個東西呢?”
“我想,這東西是治不住的。”
蔣柒的心情似乎一下就敗壞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仍然懷疑是人乾的。”
“現在,我看一切都是顛倒的,我已經徹底糊塗了。如果是鬼,這個鬼也是人;如果是人,這個人也是鬼。”
“哎,周姬發家剛剛來了一個親戚,他就在深城監獄服刑,剛剛放出來不久。他說,他曾經和周大壯住過同一間牢房。我們是不是應該和他聊聊?”
“好。”
“走,我們現在就去。”
“在人家家裡談這種事不太好。你能不能把那個人請到我家來?”
“好吧,我去。”
李庸回了家,沏了一壺茶,等待那個人到來。
他站在門口等。
他不時地瞟一眼臥室,假如聽到什麼聲音,他可以馬上逃之夭夭。
過了很長時間,那個人才跟蔣柒進了李庸家的門。
他是一個中年人。李庸不知道他是犯了什麼罪被抓進去的。
李庸是個老實人,過去,他不會跟這種人打交道。現在,他卻必須和他交談。
“你好。”李庸說。
這個人賊眉鼠眼地看了李庸一眼:“你好。我姓姜。”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李庸的家,似乎擔心有什麼陰謀。李庸把臥室的門關了,他看不見那個地道口。
“坐坐,喝茶。”
三個人就一起坐了。
“姜先生,我聽說你剛剛從深城監獄出來,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誰?”
“周大壯。”
這個人立即警覺起來:“你打聽他幹什麼?”
李庸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
蔣柒說:“我們只是隨便問問。”
“你們打聽別人可以,我只是不談他。”
“為什麼?”李庸問。
“沒什麼,他挺好的。”
蔣柒笑了笑,一下就戳破了窗紙:“這不是真話吧?”
如果這話是李庸說的,這個人可能起身就走了。但是蔣柒是個女人,而且笑得很媚,這個人就沒有發作。這就是性別的優勢。
他明哲保身地看了看李庸,又看了看蔣柒,低下頭去:“我有點怕這個人。”
蔣柒笑了笑,說:“他在監獄裡,又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這個人緊張地看了看地下,又看了看天花板,好像周大壯就趴在地下,或者蹲在房頂:“不一定……”
“難道他長著順風耳?”蔣柒仍然笑著說。
這時候,全靠這個聰明的女人了。
“那你們告訴我,你們打聽他幹什麼?”
蔣柒斂了斂笑,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懷疑他用五年的時間挖了一條地道,鑽出了監獄,害死了人。”
這個人驚愕了。
蔣柒又笑了笑:“你怎麼了?”
“你們的懷疑也許是對的……”
蔣柒又說:“可是,一個獄警說,他在服刑期間被換過幾次牢房,不可能挖出一條地道來。”
“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是個邪人……”
“邪人?”
“我跟他在一個監室呆了四個多月,他就被轉移走了。我們那個監室總共有十一個人,他表現最好,而且總是笑笑的,但是,他幾乎從來都沒有說過話……”
蔣柒和李庸都緊張地聆聽。
“一天晚上,大家都睡著了,我起來解手。當時月亮挺亮的,我偶爾朝他看了一眼,發現他的眼睛圓圓地睜著……”
姓姜的人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後來我每次解手的時候都注意觀察他,他總是圓圓地睜著眼睛,好像從來不睡覺。”
“你有沒有發現他夜裡有什麼舉動?”蔣柒問。
“沒有。我對他很留意,他在夜裡總是一動不動,就像個木頭人。”
“就這些嗎?”
“還有。一次,我們犯人在山上燒磚,我發現他的神色有點不對,就偷偷觀察他。他趁人不注意,迅速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雙手不停地撓土,好像在追蹤一條田鼠。過了一會兒,我抬頭尋找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說到這裡,他又端起茶杯大口喝水,好像嘴很乾。
“那山上沒有樹,也沒有草,光禿禿的,根本無處藏身。而且,獄警遠遠地站在四周看押,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我很納悶。這時候,獄警吆喝了我一聲,我趕緊低頭勞動。大約又過了十分鐘,我站起身,在犯人間看過來看過去,還是沒有他。當時,我想他是跑了,正想向獄警報告,卻看見他出現在很遠的一個地方,低頭搬磚坯……”
門“啪啦”響了一下,姓姜的人嚇得猛地回頭看去。
確定了是風在搗鬼之後,他才繼續說下去:“他怎麼突然就消失了?怎麼突然就出現了?我想不通。於是,趁獄警不注意,我快步靠近了那塊大石頭……你們說我在石頭後看見了什麼?”
蔣柒和李庸同時搖了搖頭。
“一個深深的洞。”
李庸打了個冷戰。
“後來,我們犯人在另外一些地方幹活,我總共發現過三次類似的事。他在哪裡,哪裡就會莫名其妙地漏一個洞。”
“你沒有報告?”
“報告了。我想立功。一次,我發現他好像又在挖洞,立即向獄警報告了。獄警聽了我的話,跑過去查看。周大壯站在那裡,神情很平靜。他對獄警說,那地方原來就有洞。可是,我看見那明明都是新土。”
“他挖洞卻不逃走,為什麼?”蔣柒問。
“我懷疑他……不是個正常人。就像老鼠一天不啃東西牙齒就難受一樣,他必須不停地鑽洞。而且,常人鑽洞的速度也絕不可能那麼快。”
“獄警怎麼處理這件事了?”蔣柒問。
“他們也不信,一個人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鑽出那麼深的洞,就沒有追究。”
說到這裡,他的眼裡閃出恐懼的光:“當時,獄警揮揮手說,都去幹活吧,然後就走開了。這時候,周大壯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見他不笑的樣子,而且那眼神中有一種寒氣!”
李庸看看蔣柒,蔣柒看看李庸。
姓姜的人則又一次看了看地下和屋頂:“我懷疑他無處不在。我出獄後,看見一隻貓盯著我,也覺得是他;看見一隻鸚鵡盯著我,也覺得是他……”
一直到真相大白,李庸都想不通姓姜的人為什麼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個人快出獄了,一定要有大難了……二位,我得走了,再見吧。”
說完,姓姜的人起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剩下了李庸和蔣柒。
蔣柒呆呆地說:“現在我都感到危險了……”
李庸朝臥室的門看了一眼,說:“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他剛說完,蔣柒一步就跨到了門口。
李庸緊隨她走了出去……
一隻貓尖叫一聲,“噌”地一下,像箭一樣從蔣柒和李庸面前射了過去,跳過李庸家的院晼A衝進了蔣柒家的院子。
蔣柒嚇得叫了一聲。
李庸傻傻地看著那隻貓消失的地方,說不出話來。
“是他嗎?”蔣柒驚慌地問。
“誰知道啊。”
“現在,你去哪兒?”
“我去王老四家。”
兩個人東瞧西望地朝前走了。
走著走著,李庸感覺蔣柒停住了。
“你怎麼了?”他回過頭問。
蔣柒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我不敢一個人在家睡……”
李庸想了想,試探著說:“要不然,我陪你吧。”
蔣柒爽快地說:“那太好了。”
走進蔣柒家院子的時候,她四下看了看,不見那隻貓的影子。
李庸說:“哎,你不是認識周大壯的母親嗎?”
“認識啊。”
“你知不知道她家的電話?”
“電話?我好像記過。有一次,她說她妹妹是做洗發香波的,很便宜,問我要不要,如果要的話就打電話告訴她。那次,她留了她家的電話。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進了屋,蔣柒打開燈,到處翻找。
“你要她家的電話幹什麼?”
“我想問問周大壯的生辰八字。”
蔣柒想到了什麼,臉色暗淡了,加緊找。
終於,她在一個本子上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
“好像是這個。”她遞給李庸。
李庸說:“你給我幹什麼?你打啊。”
“對,應該我來打。”
她撥號。
李庸這時候看見那隻鸚鵡站在鞦韆上,木木地盯著他看。它應該算是朱環的遺物。
李庸感到它的眼神極具深意。
“喂,是周阿姨嗎?我是蔣柒,虹彩發廊的那個蔣柒。你睡了吧?”
李庸避開了鸚鵡的眼珠,看蔣柒。
蔣柒用的是免提,李庸把雙方的對話都聽得很清楚。
“你有事嗎?”周大壯的母親問。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事,你兒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大壯?”
“……對。”
“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啊,你兒子不是快出來了嗎?我表妹從外地到我家串門,我看他倆挺般配的,想牽個線……”
李庸突然發現蔣柒很會編謊話。
“人家……能同意嗎?”
周大壯母親的語調裡陡然充滿了驚喜和顧慮。
“我表妹是農村的,她應該很願意。我只想看看他倆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大壯屬蛇,六五年出生的,大年三十半夜零點。”
“噢……周阿姨,我知道了。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吧,再見。”
周大壯的母親顯然還想問點什麼,蔣柒卻匆匆掛了電話。
蔣柒放下電話後,和李庸兩個人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5 PM
標題:
假想
有一次,一家電視台請來一些奇人,現場做表演。
其中有個人,是個女生,只要你說一句話,她立即就能說出這句話總共有多少筆畫。
一個觀眾問:“中華人民共和國。”
話音剛落,她就脫口而出:“三十九。”
又有一個觀眾說:“笨蛋其實不是笨蛋。”
她立即說:“七十三。”
怎麼這麼神,誰都不知道。
李庸坐在那個洞口,忽然想起這個節目來。
他相信,這個周大壯不是個常人,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飛快地鑽洞,然後,準確地鑽到任何一個地方。
現在,李庸最想弄清楚的是,這個周大壯是惡人還是惡鬼。
他應該是人。鑽洞只是他的一種特異功能而已。
可是,他本來可以輕鬆地從監獄裡逃出來,為什麼不逃呢?
如果說,他待在監獄裡是為了免除嫌疑,不想吃槍子,可是,就是警察再一次把他抓住,甚至打入死囚牢,他仍然可以遁土逃跑啊!
還有,當初警察抓他的時候,他既然選擇了跳樓自殺,為什麼不鑽洞藏起來?
李庸想了半天,覺得他更像是鬼怪。
他的大腦裡出現了三幅畫面:
周大壯在監獄裡幹活。
烈日當頭,他低著腦袋在搬磚坯。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汗如雨下。
他筋疲力盡,卻還得像牛馬一樣朝前走,朝前走……
他滿腔仇恨,卻無法報復。
終於,他趁人不注意,拾起一塊碎玻璃,躲在一塊石頭後,割破了手腕……
紅紅的血靜靜地流淌……一直染紅了天邊的太陽。
終於收工了。
獄警吹哨集合。
他臉色蒼白地從那塊石頭後走出來……
周大壯站在家裡的陽台上,越想越怕,越想越沒臉見人,終於一頭栽下去,當場氣絕身亡……
膽大的人圍上來。人越聚越多。
警察趕來了,救護車尖聲呼叫著,開來了。
急救醫生蹲下摸了摸他的脈。他的脈突然緩緩地跳動起來,像一輛已經滅火的車突然自己發動起來。
於是,他被送到了醫院。
半夜,這個屍體在黑暗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毛烘烘的東西鑽進了一個女人的肚子。
他兩隻眼珠閃著亮光。
他的鼻子像鉤子。
他沒有嘴……
大年三十半夜零點,這個女人生產了。
一個挺俊的男孩。
他像潛伏的病毒一樣,安靜地成長著……
只是有一天,母親發現了一點異常。
那是個週末,她加班,把七歲的孩子鎖在了家裡。下班回來,她正要開門,突然聽見屋裡好像有人在說話。
她提高了警惕,趴在房門上聆聽。
兒子好像正在和很多人說話,吵吵嚷嚷的。兒子說:“你們給我好好梳一梳,輕一點……我都七年沒梳過了。”
母親糊塗了:
誰進了自己家?
誰在給兒子梳頭?
兒子為什麼說,他的頭七年都沒梳過了?
有人說:“我們梳得很細緻了。”
兒子說:“還有鬍子。”
母親又驚詫了:鬍子?七歲的孩子哪來的鬍子?這時候,她想兒子一定是在跟幾個人玩過家家。
接著,她又聽見兒子不耐煩地說:“還有尾巴呢!”
母親嘩啦啦拿出鑰匙,開門。
房子裡突然靜了下來。
她進了門,目瞪口呆:家裡只有兒子一個人。他坐在地板上,身邊放著大大小小四把梳子,那都是家裡的梳子。
“剛才是誰在說話?”母親嚴厲地問。
兒子指了指錄音機,說:“我在聽故事。”
母親等了等,錄音機裡果然又傳出了一個很像兒子的聲音:“來,我給你們梳吧!”
母親又問:“這梳子是誰拿出來的?”
“是我。”兒子說:“我在玩。”
母親拿起磁帶盒,是一個童話故事集,叫《苦貓和它的夥伴們》。她怎麼都想不起來家裡有這樣一盤磁帶了。
這件事沒有引起母親的懷疑。誰會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這個孩子一直長成人,和米香晴相愛了……
有一天,米香晴家沒有人,他來給看家。米香晴回來的時候,也聽見男友對什麼人說:“來,你幫我梳梳頭……”
她進了門,看見男友背朝著她,舉著一把梳子,好像舉給什麼人。而他的前面什麼都沒有。
“你在幹什麼?”米香晴驚恐地問。
他猛地轉過身來,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我說讓你幫我梳梳頭哇。”
又一天上午,這個人在米家門前遠遠看見了朱環,就朝她笑了笑。朱環也朝這個帥氣的小夥子笑了笑。
晚上,歐利不在家,朱環偶爾抬頭朝窗外看,又看見了上午那個小夥子,他在窗外朝著她笑。
朱環不解地看著他。
他說:“你出來,給我梳梳頭。”
朱環就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門……
想來想去,李庸覺得周大壯肯定不是人。
不然,為什麼那隻貓來無影去無蹤?
為什麼,那個老張頭臨終前說了那樣一句話?
為什麼那枚戒指失而復得?
為什麼有人深更半夜在糧庫值班室窗外對他說話?
為什麼他總做那個怪夢?
為什麼互不相識的陰陽先生一進他家門就說得那麼準?
為什麼這個強姦犯被換了幾次牢房卻依然挖出了這樣一條長長的地洞?
為什麼他在地下能準確地挖到自己家?
……
過去,李庸懷疑周大壯是在牢房裡挖洞的時候,在他眼裡,周大壯還是一個人。李庸對他的恐懼,僅僅是對一個凶殘罪犯的恐懼。
現在,周大壯在李庸眼裡,罩上了陰森的鬼氣。
李庸不想去報案。
他對警察不抱信任了。
像周大壯這樣的東西,警察肯定奈何不了。說不準,這個東西還沒想害他呢,這一大驚小怪,反而惹火燒身。
最重要的是,警察對他的話更不會信任。
本來,李庸有個大膽的想法——他想鑽進這個地洞,順著它一直爬進去,看看它到底通向什麼地方……
但是,現在他沒有這個膽量了。
那裡面太黑了。
他怕在地洞裡和周大壯狹路相逢——他爬著爬著,突然摸到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坐在前面,擋住去路。
接著,他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進來了就別想出去了。來,和我做伴吧!”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7 PM
標題:
探監
李庸突然決定去探監。
儘管他家離深城監獄不遠,但是,他一次都沒有去過。
通過王老四的那個親戚,他很快辦完了複雜的手續。
他被領到一個房子裡,中間有一道半截的晼A上面是鐵欄桿。
鐵欄桿下放著一個冷板凳。
他坐下來。
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外面傳來整齊的跑步聲。那應該是罪犯在出操。
這時候是中午,李庸不知道這時候出什麼操。
“一二三四!”一個人在喊。
“一二三四!”一群人在喊。
過了很長時間,鐵欄桿對面的鐵門終於“嘩啦”一聲打開了。
一個穿著囚服的人慢騰騰地走出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獄警。不是王老四的那個親戚。
這個獄警長得很凶,好像天生就是一個獄警。
李庸緊緊盯著眼前這個囚犯。
他不是那個和李庸在小旅館住了三夜的怪人。李庸從來沒見過他。
他並不像李庸想的那樣憔悴,臉上甚至有紅潤的光。
他長得確實很帥氣。
難道這是個披著人皮的貓?
難道他就是那個害死黃太和朱環的凶手?
難道他就是整天在自己家地下鑽來鑽去的東西?
囚犯在李庸對面坐下來。
毫無疑問,對面也有一個冷板凳。
李庸希望那個獄警一直站在周大壯身後。儘管他和周大壯隔著鐵欄桿,但是,他還是害怕。
沒想到,那個獄警把周大壯帶進來之後就出去了,而且“哐當”一聲把鐵門緊緊關上。
房子裡只剩下了李庸和周大壯兩個人了。
靜極了。
四壁潔白,這跟李庸想象的不同,李庸以為應該是髒兮兮的。
李庸甚至覺得太白了,白得有些恐怖。
李庸一直盯著周大壯的眼珠。
他努力追憶著那個在洞口裡出現過的眼睛,想對上號。
他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隻眼珠在洞口一閃即逝,而且當時他驚悚至極,根本沒留下太深的印象。
還有,那之後,他曾無數次回憶它,使它越來越模糊。
一個情節,你越是經常回想越記得牢靠。而一個畫面,或者一張臉,你回想一次就減損一次清晰度。
另外,他看見的是局部,就像是一個蒙面人,而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張完整的臉,根本無法核對。
他放棄了。
周大壯先開口了:“你是誰?”
“我叫李庸。”
“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朱環嗎?”
周大壯的眼睛波動了一下,沒說話。
“她死了。”
“怎麼死的?”
李庸緊緊盯著他:“被人害死的。”
“誰幹的?”
“不知道。”
“為什麼要害死她?”
“因為她……無情無義。”
“你能說具體點嗎?”
“本來,她紅杏出晼A卻突然和情人翻了臉,把那個人告進了大獄。”
“你是說,是那個男人害死了她?”
“是。”
“那個人在監獄裡怎麼害她?”
“那個人會鑽洞。”
周大壯突然“嗬嗬嗬”地笑起來。
“我在我家發現了洞口。”
李庸一邊說一邊觀察周大壯的神情。
周大壯收斂了笑,繼續聽。
“我還在那個洞口看見過他的一隻眼睛。”
說到這裡,李庸毫不掩飾地反覆打量周大壯的兩隻眼睛。
周大壯沒有迴避。
李庸這時候很想看一看他的手。可是,周大壯的手始終垂在下面,李庸一直沒看到。
李庸對他的手充滿了恐懼。
他想,那一定不是人的手。
周大壯終於問:“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老嚏I?/P>
“你是歐利?”
“不,歐利死了。我是她第二個老公。”
“你來看我幹什麼?”
“你知道。”
“你一定聽說我和朱環的事了。”
“聽說了。你是被冤枉的,是嗎?”
“也不完全是,這事要看怎麼說。”
出乎李庸的預想,周大壯的眼裡似乎沒什麼仇恨,他顯得很平靜。
“我想知道,她為什麼突然翻臉?”
“因為一枚戒指。”
李庸一驚:“你能講講嗎?”
“我有女朋友,而且要結婚了。我給她買了一枚戒指,打算在婚禮上送給她。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誰嗎?”
“我知道。”
“可是,就在我結婚的前幾天,又偷偷溜進了朱環家……”
李庸說不上什麼心情。
那時候,他還不認識朱環。從這點上說,周大壯講的事與他無關。可是,後來朱環畢竟做了他的老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讓她給我拿支煙。她爬起來,拿過我的衣服,掏煙。她發現我口袋裡有一枚戒指,就掏出來,笑嘻嘻地對我說——這麼漂亮的戒指!是給我的嗎?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跟她在一起,從來沒給她買過一次禮物。我愣了一下,說——不是給你的。”
說到這裡,周大壯抬手撓了撓額角,李庸的視線馬上盯住了那隻手,可是,那隻手很快就放下去了。
他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可是,她說——我喜歡!一邊說一邊套在了手指上。我只好嚇唬她——你千萬不要亂戴,這是我從一個死人手上擼下來的。她就問我——哪來的死人?我說——我家的一個鄰居,煤氣中毒,昨天死的。”
李庸一下想起,朱環曾經騙他說:這戒指是她從醫院一個死人手上擼下來的……
“她好像並不信邪,一邊翻著手掌看一邊說——你太摳門了,我就不還你!我伸手就去奪,說——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呢!她一下就怒了,叫起來——我是什麼人啊?我就不值一枚戒指的錢?”
……周大壯講述的故事和語氣,讓李庸感到他是一個很正常的人。李庸一下忘記了對他的恐懼,聽得極其投入。
“我怕被人聽見,就低聲說——你先還給我,以後,我再給你買一枚。她猛地一扭身子,說——你別再給我開空頭支票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我要過你什麼東西?你玩女人真便宜啊,一毛不拔!……我感到受了侮辱,氣衝衝地說——你是願意的,我又沒強迫你!她的臉色陡然變得不好看了,冷笑一聲,說——我一反口,你就是強姦!”
說到這裡,周大壯嘆了口氣:“當時,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就去搶戒指。她的火氣也衝上來,死死不撒手。我倆就在床上廝打起來……”
李庸一下感到了噁心。
他和朱環躺的那張床上,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
周大壯沒有注意到李庸的表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回憶中……
“扭打了一陣子,我先停了手。我坐在床上,點起一支煙,一口接一口地抽。她跳下地,穿好衣服就氣呼呼地跑了出去,把門摔得很重,玻璃都嘩嘩直響。我等了她一陣子,不見她回來,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忙穿上衣服,追出去。可是,外面黑糊糊的,根本不見她的影子……”
“她直接去公安局了?”
“不知道。我是第二天被抓的。”
“聽說你跳過樓?”
“這件事捅出來,我沒臉再見我的女朋友,也沒臉再見任何人。”
“那你到了公安局為什麼承認是強姦?”
“我覺得,我是愛她的,她也是愛我的,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當時,我對感情徹底絕望了,我是在自虐。另外,我眼看就要結婚了,卻和一個有夫之婦在一起鬼混,我覺得太對不起我女朋友了,是罪有應得……”
“黃太為什麼作偽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周大壯又恢復了淡淡的樣子:“想起來,一切都不該發生,不過是因為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這四個字差點作為這本書的名字。)
就是這樣指甲大的一件小事,卻害死了多少人啊。
“於是,你在朱環死後,又把這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李庸盯著周大壯的眼睛突然問。
他愣了一下。
好像秘密被戳穿了一樣,他直直地看著李庸,不說話。
就在這時候,那鐵門“哐當”又響了一下,那個面目很凶的獄警一步跨了進來。
“時間到了。”他喝道。
周大壯慢慢站了起來。
他看著李庸,一步步地退到門口,走了出去。
鐵門“哐當”一聲,又關上了。
李庸呆呆地坐著。
他忽然後悔說了最後這句話。這句話也許會招來殺身之禍!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8 PM
標題:
本來面目
從深城監獄到石頭胡同,中間是一條破舊的柏油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
兩旁長著一人高的蒿草,它們在積雪中乾枯著。
路上沒有行人,偶爾經過一輛轟隆隆的長途貨車,或者農民的四輪拖拉機。
李庸走得很慢。
此時,他最不理解的是,黃太為什麼幫助朱環作偽證。
他甚至懷疑朱環和黃太之間也有一腿。
黃太死了,朱環也死了,這件事永遠沒有結果了。
回到石頭胡同,李庸經過米家大門口時,他站住了。
他想向米香晴的母親了解點內情,於是,他走了進去。
透過窗子,他看見米母好像正在為女兒梳頭。
李庸在這一片居住了五年,只見過米香晴兩三次。
她的臉色很白,那是經常不見太陽的結果。她見了人總是很驚恐的樣子。
她害怕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李庸想得出來,她沒瘋之前,一定是個好姑娘。
這是李庸第一次登米家的門。
他敲了敲門。
米母打開門,見是他,不冷不熱地說:“你有事嗎?”
“我想……跟你說點事。”
米母閃開身,說:“你進來吧。”
李庸就進了屋。
米香晴好像見到了歹徒一樣,瞪大了眼,朝母親身後躲。
米母回頭對她說:“香晴,你到你的房間去。”
米香晴只是愣愣地看李庸,並不動。
米母一下就生氣了,用力拽著她,大聲說:“你給我到西屋去!聽見沒有?”
米香晴的嘴裡“嗚嗚”地叫起來,想掙脫母親的手。
米母的力氣很大,她攔腰把米香晴抱起來,幾步就走出東屋門。
她抱著女兒快步走到西屋前,用腳踢開門,把她推了進去,然後“啪”地把門拉上,鎖了。
過了一會兒,米母走回來,竟然毫不氣喘,好像剛才抱的是一隻小雞。
她坐在李庸對面,面無表情地說:“你有什麼事,說吧。”
李庸訕訕地說:“阿姨,那個周大壯可能是……被冤枉的。”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
“當年,黃太很可能是作了偽證,要不然……”
“都不是好人。”米母冷冷地打斷了李庸。
李庸知道米母的話裡也包括著朱環。
“唉,不管怎樣,現在他已經死了……”
“那個王八蛋,活著是禍害,死了活該。”
“他是不是和你家有什麼仇?”
“我們從來沒有惹過他,是他一直在騷擾我們母女——欺負我們家沒有男人!”
“為什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唄。”
“他想娶香晴?”
“開始來軟的,後來就來硬的……那手段別提多無賴了。直到香晴得病,他才死了心。”
開始的時候,黃太對米母很恭敬,很殷勤。
過去,米家有什麼重活,都是周大壯乾。周大壯被抓走後,就是黃太幫著乾了。
米母以為黃太是出於鄰里之間的好心,可是,她漸漸發覺,每次黃太來,女兒都不太搭理他。最後,他再來,香晴乾脆就躲出去了。
米母拉扯著一個女兒,守寡多年,變得很敏感,她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頭。
黃太再來她家幹什麼,她總是客氣地謝絕。
一天黃昏,黃太酒氣熏天地來了。
他用身子撞開了門,趔趔趄趄地走進來。
“阿姨,我我我今天喝醉了……”
米母說:“我送你回家睡覺去吧。”
“不!”他費力地搖著手,“我要和香晴談一談。”
香晴厭惡地躲進了西屋。
“談什麼?”
“你你你不了解……”說完,他搖搖晃晃地朝西屋走去。
米母一下就攔住了他:“這麼晚了,你要幹什麼?”
黃太用力推開米母,大聲說:“你走開。這是我跟你女兒之間的事!”
米母又一次攔住他,懇求說:“黃太,你喝醉了,有話明天再說,好嗎?”
“不行!”然後,他對著西屋的門大叫起來:“米香晴,你為為為什麼不搭理我?我哪哪哪裡不好?你想甩開我,沒門!”
米母一邊和他撕扯一邊說:“黃太,你再鬧,我告訴你媽去了!”
黃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毫不在乎地看了看米母,說:“我告訴你,我誰都不怕,別說我媽,你把警察找來,我都不怕!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幹的事要是說出來,嚇嚇嚇死你……”
接著,他轉向西屋的門,又說:“香晴,我想娶娶娶你是瞧得起你,你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現在是個寡婦!”
米香晴幾步衝過來,氣得面紅耳赤:“你給我滾出去!”
黃太一下就嚎啕大哭起來:“香晴,我對你家付出了多少?你算得過來嗎?我虧啊,我虧啊!”
米香晴劇烈地抖動著,說不出話。
黃太一口嘔吐出來。
那肚子裡的穢物像噴泉一樣射出來,在地板上畫了一條河。
一股怪味一下充滿了屋子。
黃太吐了後,就像山一樣轟然倒在那條河上,呼嚕呼嚕睡過去了。
米母的眼淚流出來……
把黃太送回家後,米母對黃母說了這件事。
黃母不停地嘆氣,反覆賠不是……
兩天后,黃太又來了。
米香晴又躲進了西屋。
他對米母謙卑地笑著,說:“阿姨,前天我喝醉了,實在對不起……”
“沒事,以後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他走到廚房,拎了拎煤氣罐,說:“阿姨,煤氣快用完了,我去換一罐吧。”
米母快步走過去,擋住他:“不用了。”
“沒關係,我反正也沒事。”
米母堅定地搖了搖頭,說:“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黃太訕訕地鬆開了煤氣罐,看了看西屋的門板,說:“那我……就走了。”
過兩天,天快黑的時候,黃太又來了。
他沒有進屋,在外面拿起掃帚掃院子。
米母走出去,抓住掃帚,說:“黃太,我家的活不用你幹。”
“阿姨,這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沒事的話,你就走吧。”
又過了兩天,黃太又來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搞的錢,買了一袋水果。
米母把他堵在了門口,說:“黃太,你這是給誰拿的水果?”
“給你和香晴啊。”
“你拿回去,我們不要。”
“你看,我都買了……”
“買不買是你的事,反正我們不會要。”
黃太突然眯起眼睛,盯著米母,慢吞吞地說:“這裡面有毒?”
“我們想吃自己會買。”
黃太慢慢把那袋水果放在地上,站在門口,掏出一包煙,說:“我可以在這裡抽支煙嗎?”
米母冷冷地看著他,沒說話。
黃太拿出一支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我抽一支煙就走。”
米母還不說話。
黃太就把煙點著了,他看著米母,一口一口地吸。
米母把頭轉向別處,依然堵著門口。
黃太的煙只剩下了煙蒂。
他吸進最後一口煙,長長地吐向了空中,然後,優雅地把煙頭朝手腕上戳去。
米母愣愣地看著他,張大了嘴。
黃太手腕上的肉發出了“嘶嘶”的響聲,冒出一兩絲青煙,米母聞到一股焦煳味。
黃太靜靜看著手腕,好像燒的是一根木頭。
終於,他把那個撳滅的煙頭裝進了水果袋裡,拎起來,轉身走了。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黃太又拎著一袋水果來了——還是前兩天的那袋水果。
米母從窗子看見了他,急忙叫女兒躲起來,同時跳下地,想把門鎖上。
這時候,黃太已經推開了門。
米母擋在門口,說:“黃太,你不要再糾纏我們娘倆了!”
黃太說:“我就站在這裡抽支煙,不行嗎?”
“你在我家門口抽什麼煙啊?你可以回家去抽。”
“不,我只想在這裡抽。”
說完,他又點上了一支煙,抽起來。
他手腕上那圓形的燒傷已經發黑。
他抽完之後,又把煙頭戳在手腕上,燒起來……
燒完,他把煙頭裝進水果袋裡,又拎走了。
次日早上,米母一直躲在大門口,觀察黃家的動靜。
終於,她看見黃太離開了家。
她一直看著他走遠了,才順椪皕進了黃家,對黃母講了這件事,讓她管一管黃太。
講著講著,米母哭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了解我家的情況。我和香晴不容易……”
黃母的眼睛也濕了。
“我呀,實在管不了他。他要是再到你家去鬧事,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我們能怎麼辦呀?”
“找公安局呀。政府能管得了他!”
從黃家出來,米母徹底絕望了。
他甚至想,乾脆把女兒給他。可是,又覺得那是把女兒推進了火坑……
一天,天快黑的時候,黃太又拎著那袋水果來了。
米母把他堵在門口,話語軟下來,懇求說:“黃太,求求你,別再嚇我們娘倆了,我們從沒有得罪過你啊!”
黃太的眼裡露出了凶光,低低地說:“你想阻止我抽煙?”
“我知道你什麼心思,可是……”
黃太不再聽米母說什麼,又點著了一支煙……
這一次黃太離開之後,米母領著女兒躲到了妹妹家。
她們在那裡待了半個月。
但是,她們總不能一直待在妹妹家啊。
半個月後的一天,米母領著女兒偷偷回了家。
傍晚,米母早早就把院子的大門鎖上了。回到屋內,又把屋門鎖上了。
而且,她們沒有開燈。
突然,膽戰心驚的娘倆聽見院子裡有動靜,抬頭看去,黃太竟然出現在了院子裡,他的手裡還拎著那袋水果。
娘倆抱在一起,瑟瑟地抖。
黃太在敲門,敲得很慢:“當,當,當……”
娘倆嚇得都不敢說話。
“當,當,當……”
黃太一直敲了半個鐘頭。娘倆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終於,敲門聲停了。
過了很長時間,娘倆還不敢動,一直在聽。
窗外沒有一點動靜。
他走了。
娘倆互相看了一眼。米母發現女兒的臉沒有一點血色,像個紙人。
她從小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孩子。
米母放開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輕輕打開門朝外窺視……
她“媽呀”叫了一聲!
黃太端端正正地站在屋門外,手裡還拎著那袋水果。
那水果已經腐爛了。
他一步跨進來,把門關上了。
他看著米母,憋不住笑了出來,然後說:“我可以在這裡抽支煙嗎?”
這時候,米香晴突然像暴怒的獅子一樣,猛地衝上來,雙手揪住黃太的衣服,狂叫起來:“王八蛋!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獄!”
黃太好像很鎮定,冷冷地看著米香晴,任她把自己推來推去。
米母大叫著想拉開女兒,可是,她根本拉不開。
米香晴好像歇斯底裡了一樣,瘋狂地撕扯黃太的衣服……
黃太終於受不了了,他狠狠地摔倒米香晴,罵了一句:“瘋子!”然後,扔下那袋腐爛的水果,轉身跑了。
米香晴傻傻地坐在地上,看著門外,大口喘著氣。
米母癱軟在地,抱住女兒,大哭起來。
她哭著哭著,聽見女兒好像在吃什麼。
她擦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女兒正拿著黃太扔下的腐爛水果在吃。
米母呆住了:“香晴,你在幹什麼?”
米香晴看了看母親:“怎麼了?”
“那蘋果都爛成什麼樣子了,你怎麼還吃呢?”
米香晴低頭看了看,輕飄飄地說:“噢,真的爛了……”
李庸似乎明白了,黃太一直在打米香晴的主意,才作了偽證。
只有周大壯進了監獄,他才好下手。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29 PM
標題:
又一個倒霉的人
李庸離開米家,直接去了糧庫。
今天他該上班了。
路過銀行,他取出了三千元錢。
到了單位,他到財務室銷了借條。
走進值班室,他首先仔仔細細查看了一番。
他擔心這個房子也出現洞口。
沒有。
夜深了,李庸拿著手電筒去巡視糧囤。
看著那一個個圓形的糧囤,他又一次想到了家裡的那個茶葉盒,想起了那枚戒指,那隻貓。
也許,那隻貓又從家裡的那個洞口鑽了出來,它還帶來了無數的貓,正在漆黑的屋子裡嬉笑著,打鬧著,翻滾成一團,玩累了,就互相梳理皮毛……
到底是誰在暗中害人呢?
是歐利?是周大壯?是米母?是蔣柒?
他正想著,突然有個人從糧囤後閃了出來。
李庸嚇得後退了一步。
“誰?”
“我。”
李庸定睛一看,是麻三利。
“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問問你,你家的事怎麼樣了?”
“那個石先生又領來了他師父。師父說,地下那個人是龍年和蛇年中間那一夜零點出生的,是個惡鬼。這一點說得準。”
“你怎麼知道?”
“有個人叫周大壯,我懷疑他就是那個惡鬼,就是他害死了我媳婦。結果,一打聽,他正是這個時間出生的!”
“我聽說過石秀水的師父,很厲害。他經常到南方去作法,到哪裡都是小車接小車送。據說,連市長都請他吃飯呢。”
“可是,師父說,他已經讓那個東西永遠消失了,我怎麼看見周大壯還在監獄裡呢?”
“也許,真正害人的惡鬼已經被除掉,跟這個周大壯並沒有關係,他的生日時辰是湊巧……”
“我還看見了那隻貓!”
“你別急,明天我再問問石秀水。”
“……那好吧。”
麻三利回了南區。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麻三利就打來了電話。
“李庸,剛才我給石秀水打了電話。”
“他怎麼說?”
“他師父正找你呢。”
“找我?”
“對。”
“什麼事?”
“不知道。他明天上午要和你見面。”
“在哪裡?”
“在糧庫正門外的那個茶館。”
放下電話後,李庸怎麼都想不明白那個師父找他幹什麼。
第二天下班後,李庸來到了那個茶館。
大約十幾分鐘後,那個師父就來了。
“完了。”他還沒等坐穩就說。
“出了什麼事?”
“我當時已經把那個東西治住了,沒想到……”
“又活了?”
“我一生驅過無數陰邪之物,第一次見到如此厲害的東西!”
“可是……”李庸想說:可是我已經付你錢了。
“我也完了……”
“你?”
“我家裡也出現了那個洞!”
“那……怎麼辦?”李庸一下又有了歉意。
“我掐算了一下,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大年三十半夜零點,也就是他出生的時辰,他會在一個十字路口出現,一個人放炮仗。如果在這之前,他還沒有害死我,那我就可以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知道他在哪個路口出現嗎?”
“這是一個難題。深城的十字路口太多了,而時間只有那一瞬間。”
“那怎麼辦?”
“沒問題,我提前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一些……”
他看了看李庸,陡然住口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繞個彎說:“我把我配製的那三樣東西撒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這樣他就無處可逃了。”
“那得撒多少個十字路口啊?”
“不過三里三,也沒有多少個。不過,我作法需要的配料就多一些,你得再出點錢。”
李庸的心裡“咯噔”一下。他已經沒有多少存款了。
“得多少?”
“你出三千吧。現在,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事了,餘下的我來出。”
李庸想了想,他該跟誰借這筆錢。
師父又說:“如果你想活命的話,那個時間,你千萬不能呆在屋子裡。我也一樣。”
“我記住了。”
“還有半個月就到大年三十了……”
“師父,我明天就把錢交給你。”
“大年三十之前就不晚。我不能再出來了,你把錢交給那個麻……你那個同事叫什麼?”
“麻三利。”
“對,你交給他就行了,由他轉給石秀水。”
“為什麼給石先生?”
“他再轉給我。”
說完,師父急匆匆就離開了茶館。
李庸付了賬,也離開了茶館。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0 PM
標題:
婚禮
李庸回家時,繞到了蔣柒的發廊。
發廊裡有一個女人在燙髮。蔣柒在工作,她徒弟在一旁看。
李庸在門口朝蔣柒招了招手,蔣柒就把那個顧客交給了徒弟,走了出來。
“什麼事?”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李庸很不好意思地說。那一夜,他和蔣柒在恐懼中,完成了一次並不盡興的肉體之歡。
“多少?”
“三千。”
“這麼多?現在我手上沒有,一會兒我去銀行取,晚上回家給你帶回去。”
“太謝謝你了。”
“你幹什麼借這麼多錢?”
“驅邪。”
“我還以為你開始吸毒了呢。”
這句話讓李庸一震。
現在,他真有一種吸毒的感覺,惡性循環,越陷越深……
那麼誰是毒呢?
如果地下那個東西存在,他就是毒,節節逼近,讓李庸傾家蕩產。
如果地下那個東西不存在,那麼陰陽先生就是毒,他花言巧語,讓李庸心甘情願掏腰包。
蔣柒說:“這次,你請誰給你驅邪?”
“還是那個陰陽先生。”
“我懷疑他是個騙子,根本治不了這個東西。”
“我看不像。他說的那個生日時辰一點不錯。”
“……那也許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沒有這麼巧的事。”
停了停,蔣柒突然說:“剛才,我看見周大壯他媽了。她說,周大壯明天就出獄了。”
“真的?”
“那還有假!你怕嗎?”
“我不怕。我覺得,他在監獄裡和在監獄外都一樣。”
“我現在又覺得周大壯不可疑了。”
“你懷疑誰?”
蔣柒壓低聲音說:“說不準真是歐利在作祟……”
“為什麼?”
“也許,他生前已經發現了朱環不貞,要不然他倆不會總吵架。也許是朱環設計害死了他……”
回到家,李庸越看那個洞口越害怕。
他想填上它,卻不敢。
終於,他把雙人床拆了,移到了客廳裡。
然後,他又把臥室裡常用的東西都搬了出來,那房子成了一個空房子,只有一個黑糊糊的洞口。
他把那個門鎖上了。
他永遠也不想再走進那間恐怖的屋子了。
他永遠也不想看見那個洞口了。
周大壯果然出獄了。
這是個陰天。
當晚,他就來到了岳母家。
米母正在做飯,聽見院子裡有人來,就抬頭朝外看。
周大壯走進來。
“媽!”他叫了一聲。
米母愣愣地站立著,老淚一下從眼角流下來。她一轉身進了東屋。
周大壯跟著她走了進去。
“媽,對不起……”
米母背對著他,撩起圍裙擦眼睛。
“媽……”
“你可把我們娘倆坑苦了!”米母終於哭著說。
“媽,你放心,我會加倍償還你和香晴的……”
米母終於轉過身來,不哭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大壯,說:“別說這些了,出來了就好。你吃飯了嗎?”
“吃了。香晴呢?”
“她……得病了,你知道嗎?”
“我在裡面聽說了。她在哪兒?”
“她在西屋。你跟我來。”
米母領著周大壯,來到西屋的門前,把門打開,朝裡面喊了一聲:“香晴,你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過了半天,米香晴才從暗淡的房子裡走出來。
她見了周大壯,愣了一下。
周大壯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
“香晴,是我,大壯!”
米香晴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周大壯,呆滯的眼睛裡突然閃出一絲亮光。
米母緊緊觀察著女兒的反應,激動又急切地提示著:“他是大壯,周大壯!他回來了!”
米香晴猛地轉過身,跑了進去。
米母長長嘆了口氣。
周大壯用袖口擦了擦眼淚,說:“媽,我陪陪她。”
米母說:“好吧。”說完,她回到了東屋。
周大壯慢慢走進了西屋裡。
這個房子一直當倉庫,米香晴瘋了後,就被母親關進了這裡。有一張床,一個便盆,一桌一椅。
桌子上擺了很多的書。
米香晴坐在床上,愣愣地看他。
他走過去,一下抱緊了她。
米香晴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也抱緊了他,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香晴,別哭!”
“香晴,你還認得我嗎?你一定還認得我!”
“香晴,我回來了,我再也不走了……”
米香晴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一直趴在周大壯的肩上痛哭……
大約一個小時後,周大壯一個人走出來,來到東屋裡。
米母已經做好了飯,在等。
周大壯站在門檻上說:“媽,我想跟你商量一個事。”
“你說。”
周大壯突然說:“我打算正月十五和香晴舉行婚禮。”
米母感到很吃驚。
她想了想,說:“可是,你知道她的病……”
“她再瘋也是我的媳婦啊。”
“你要好好想一想。”
“我想了幾年了。媽,我會伺候她一輩子的!”
米母的眼淚又流下來。
“唉,你們兩個人的命都不好,讓人給害了六年啊!”
周大壯和米香晴結婚的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五。
六年前,他們選的那個結婚日就是這一天。
新房設在周家。
周大壯一直在張羅結婚的事。
每次,他來和米母商量婚禮的一些細節,米香晴都在一旁呆滯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好像他們說的是別人的事。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1 PM
標題:
大年三十
家家戶戶都貼喜字和對聯了。
周姬發家的院子裡還豎起了一個高高的桿子,桿子上托著一個圓溜溜的冰燈。到了晚上,一盞弱弱的燈就在冷冰裡亮起來。
孩子們都穿上了大紅大綠的新衣。
性急的孩子開始放炮仗,星星點點地響起了炮仗聲。
李庸家沒有一點喜慶的氣氛,甚至有點死氣沉沉。
過去,貼喜字和對聯都是朱環忙活。現在,朱環去了,這些東西李庸連買都沒有買。
三十這一天,他連午夜的餃子都沒有包。
他靜靜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王老四來過,叫李庸去他家過年,他謝絕了。
他打開一瓶白酒,就著早上煮的鹹花生豆悶悶地喝。
天黑了。
電視打開著,春節晚會又開始了。一年比一年沒意思。
也許,不是晚會沒意思,是人一年年老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年齡。每個人在過年這一天都會情不自禁地想一想自己的年齡,看看已經走過了多少,還剩下多少。
過了年他就三十九歲了……
零點越來越近了。
李庸猛地灌進了一口酒,走出了房子。
據說大年三十的夜越黑越好。可是,外面並不黑。
李庸抬頭看見了周姬發家的那盞冰燈,它高高在上,像一隻獨眼。
李庸慢慢走出了胡同,來到街上。
這裡是城外,不在“三里三”範圍內。
朝北面拐,一直走下去就是深城監獄。
朝南面拐,就是城裡了。不過,這時候所有的店鋪都關著。
李庸朝北面走。
他不敢走進那“三里三”,他怕遇到那個惡鬼。
一會兒就要跨新年了,大家都要出來放鞭炮,那個人也將混在眾人當中。誰知道哪個是他?
他不知道他會在哪個十字路口出現。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長的什麼樣子……
而北面,平時都很少有人,現在更是一片荒涼。
這一刻,整個深城也許只有李庸一個人在郊外遊蕩。連乞丐都躲在房子裡去過年了。
他慢悠悠地走著,黑糊糊的前面出現了一個空盪蕩的十字路口。現在,李庸看見十字路口就感到陰森。
他停住了腳步,有點膽怯了。
突然,身後密密麻麻地響起了鞭炮聲,嚇了他一跳。
他猛地回過身去,看見美麗的禮花在空中高高低低地綻開,還有隱隱約約的歡呼聲。
零點了!
他轉過身來,一下愣在了那裡。
前面那個黑漆漆的十字路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蹲在地上,正準備點燃一個煙花。
四周沒有一個人。這個放煙花的人顯得很孤獨,很恐怖。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李庸的存在,正專心致志地把煙頭伸向那個煙花的捻兒。
捻兒被點著了,那個人猛地後退了一步,緊張地等待。
煙火靜默了片刻,驀地射出刺目的火花。那火花盡情地噴射著,卻沒有一點聲音。
白晃晃的火花照亮了那個人的臉。
李庸曾經見過這張臉,在監獄,隔著鐵欄桿。
三十六年前的這個時辰,他降臨人世……
李庸慌亂地朝後退去,終於轉過身奔跑起來!他奔跑的姿勢像一隻笨熊。
李庸絕望了。
那個師父撲了個空。
雖然他在“三里三”城區內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了鎮邪芨s斢o絮跳儂篿y叢誄峭庖桓銎疵頂▼p房諳稚砹恕?/P>
這個東西又逃過了一劫。
李庸死定了。
蔣柒死定了。
那個師父死定了。
米香晴正月十五就要和這個人舉行婚禮,她也肯定活不過新婚之夜……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1 PM
標題:
盡頭
又一年了。
天還黑著。能熬夜的人在守歲,不能熬夜的人就睡了。
這一夜,李庸終於打開了他家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要崩潰了。
在變成貓之前,他一定要看看這個地洞到底通向哪裡。
他跳進了那個恐怖的地洞。
在這裡,指望不上太陽,因此他拿了一個手電筒。但是,現在他沒有打開。
他趴下來,聽動靜。
沒有動靜,一片漆黑。人間的聲音已遠去。
這裡是地獄。
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耳朵。他甚至懷疑自己又鑽進了小旅館的那個噩夢中。
而這一切確實不是夢。
一個人在夢中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而不在夢中的時候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在夢中。
現在,他要破解這個深邃的秘密了。
他突然打開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外殼是鍍鉻的鐵皮。裡面有燈泡,燈泡裡有鎢絲。還有幹電池。這些物質組合在一起,製造出光明,幫助他對付這夢魘的黑暗。
這一刻,他對物質對科學充滿了感激。
他朝前看看,黑洞洞;朝後看看,黑洞洞。
他產生了一種壓抑感,一種窒息感,一種絕望感。
他站起身,貓腰朝前走去。
前行了一段路,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找到剛才那個入口了。
他咬咬牙,踩著手電筒小小的一圈光,繼續走下去。
昨夜,李庸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他鑽進了一個深深的洞,洞裡曲裡拐彎,不見出口。
在夢中,他同樣拿著手電筒,驚恐地朝前摸索。
前面出現了兩個地道口,都像獸嘴一樣黑洞洞地等待他入彀。
他蒙了,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終於,他賭一樣選擇了其中一個洞口,走了進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
他又選擇了其中一個。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無數的洞口……
剛才,他有兩個方向選擇,生的希望是二分之一。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他還是隻能選擇其一,這時候,生的希望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再後來,他看見了這麼多的洞口……
生還的希望被切割得越來越小了。
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微弱,電池要用完了。
手電筒的光是有限的,它終於要耗盡電能。
而黑暗是永遠的。
黑暗悄無聲息,吞滅一切,任何的反抗都是短暫的。
李庸感到喘息越來越艱難。缺氧。
他預感到有人在這個洞裡等著他。
可是,四周一片死寂。
他的心情隨著手電筒的光漸漸暗淡下去。憑著體內殘存的一點點能量,他踉踉蹌蹌朝前走,尋找那個等待他的人。
洞越來越低,壓迫著他。
他的腰越來越低,最後只能朝前爬了。
最後,他整個身子被緊緊箍在那裡,前進難,後退難。
他幾乎喘不出氣了。他不知道,這裡離地面有多遠。
也許是幾十米。
也許是幾百米。
也許是幾千米。
也許是幾萬米……
這時,他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條將死的蟲子一樣在做著最後的翻卷、掙扎。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更黑、更窄、更深的地方鑽。他已經不知道回頭。
一分米,一分米,一分米。
一釐米,一釐米,一釐米。
一毫米,一毫米,一毫米。
一納米,一納米,一納米……
最後,他再也鑽不動了。
他終於沒見到洞裡有什麼人。
他就那樣被禁錮在土裡,處於半昏迷狀態,半幻覺狀態……
他就這樣被活埋了。
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把李庸的回憶打斷了。
他嚇得一哆嗦。
在前面手電筒照不到的漆黑的地方,有一條毛烘烘的東西一躥而過。
那是貓叫,很凄厲。
他仔細照了照地下,發現了一些凌亂的痕跡,有的好像是腳印,有的好像是什麼重東西拖出來的。
他穩穩神,繼續朝前走。
難道昨夜的夢是一個預兆?
難道,今天他在這個詭秘的地道裡要被活埋?
終於,他看見前面出現了光亮。
他立即關掉手電筒,輕輕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通向地面的出口。望上去,他看見了一個屋子,屋子裡傳來人和貓的嬉鬧聲。
他觀察了一陣,開始笨手笨腳地朝上爬。
他的腦袋剛露出地面,就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精神病的臉。
她正在暗淡的房子裡跟一隻貓玩耍。那隻貓正是他家那隻苦貓。
她見李庸露了頭,眼睛轉過來,淡淡地說:“喲,你來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2 PM
標題:
願望
這一天是大年初一,離正月十五還有十四天。
六年前,周大壯被抓走時,離結婚還有七天。
六年後,米香晴被抓走時,離結婚還有十四天。
面對警察,米香晴對她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她一個人在她家西屋生活了四年。
她一無所有了,只剩下仇恨。
有一天,西屋的地面突然有一處塌陷了,竟然露出一條地道來——就這樣,她在無意中發現了這條地下的防空洞。
多年前,兩個比鄰的國家關係緊張,劍拔弩張,深城民兵挖了很多防空洞,這是其中之一,早已經廢棄。
這條防空洞和石頭胡同這一排房子平行。也就是說,她順著這條防空洞可以鑽到這排房子任何一家的地下。
她突然產生了殺機。
為了不被母親發覺,她把床轉移到那個塌陷處的上面,把它遮擋住了。
一個黑夜,她從窗子爬出房間,在地面上丈量了從她家到朱環家臥室的精確距離。
半夜,母親在東屋睡著後,她就爬到她的床下,順著那條地洞鑽進去,按照量好的距離,朝上挖。
她挖到水泥地面之後,為了不被發覺,她拿著鐵器,卻不敢鑿,而是一點點地磨……
她在天亮之前還要鑽回家裡去。
她用一個月的時間才磨穿了那厚厚的水泥地面。於是,朱環家的所有聲音都泄漏下來。
但是,這時候,她還看不到朱環家臥室裡的情景。
上面還鋪著地板,中間有一寸的間距。不過,臥室裡的月光已經透過地板的縫隙漏下來。
經過判斷,她發覺這個洞太偏了,位於朱環家臥室地板的正中間。於是,她放棄了這個洞,又開始在床下的位置鑽……
而這個時候,朱環正在酣睡。
洞穿了朱環和黃太兩家的地面之後,她經常像貓一樣在深夜裡鑽到防空洞裡來,躲在那拳頭大的洞口下,聆聽朱環家或者黃太家的對話……
她對受害人家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終於有一天,她把家裡的一個煤氣罐拖進防空洞裡,一直拖到仇人家地下,把煤氣管伸進地上去,擰開閥門……
她知道黃太偷了朱環的戒指。
是她偷回了那枚戒指,送回了朱環家。
是她從垃圾池裡撿回了那枚戒指,害死朱環之後,又從地面溜進她家,把戒指戴到了朱環的中指上……
她要把這兩個人的死搞得鬼氣森森,撲朔迷離,轉移大家的視線。
她否認了老張頭的死與她有關。
看來,老張頭死於煤氣中毒完全是巧合。
這一切跟那隻貓沒有任何關係。老張頭很可能是因為太喜歡那隻貓了,所以臨死前叮囑大家:你們千萬不要虐待它。
可憐那隻貓,自從老張頭死了後,它就永遠地失去了這種寵愛,開始闖進人心叵測的險途。
警察帶著米香晴來到了她家裡,查看了那條防空洞,還拍了照片。離開的時候,他們把那個煤氣罐作為作案工具帶回了公安局。
警方經過走訪調查,發現米香晴有四年精神病史。於是,警方為她做了精神檢測。
結果顯示,她完全是個正常人。這四年來,她一直裝瘋賣傻,為了躲避黃太的糾纏,為了報仇。
因此,她必須承擔法律責任。
開庭審判米香晴那天,李庸作為被害人的家屬,出席了旁聽。
報社的記者也趕來了,挎著照相機,不停地拍照。
周大壯沒有到場。
米香晴的母親來了。她由幾個親戚攙扶著。
李庸坐在第一排。
也許是由於常年裝瘋的原因,米香晴的眼神已經固定。她戴著手銬,望著審判長頭上的帽徽,極其呆滯。
那個審判長很帥氣,不知道什麼地方還有點像周大壯。
這一刻,李庸開始懷疑警方是不是搞錯了,也許,米香晴真是一個精神病。
要不然,她怎麼會採取這麼笨拙、恐怖的殺人方式!
審判長宣判的時候,眾人起立。
當審判長宣布米香晴犯有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的時候,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從最後一排響起來。
那是米香晴的母親。
米香晴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最後,審判長問米香晴:“米香晴,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米香晴突然回過頭來,惡狠狠地掃視了一圈。
李庸感到全身一冷。
這個將死的囚犯並沒有把眼睛落在李庸的身上,她好像在尋找另外一個人。
終於,她又把眼睛轉了回去,對著審判長說:“我死了就死了,只是還有一個願望沒有達到……”
法庭上靜極了。
米香晴突然說:“我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正月十五那一天,在新婚之夜,用煤氣再把他幹掉。”
“為什麼?”審判長問。
米香晴繼續看他的帽徽,不再說話。
她殺黃太,殺朱環,並不是為了替周大壯復仇。她是為自己復仇!
法警走上來,要把她拉下去了。
她打了個激靈,突然瘋狂地大叫起來:“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他,等著瞧吧!”
……審判結束之後,李庸走出劇院,看見那個記者正攔住一個聽眾在採訪。
“你對這個殺人犯怎麼看?”
那個中年人聳聳肩:“我只能搖搖頭,記住她的長相。”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3 PM
標題:
騙子
既然地下的人是米香晴,不是什麼惡鬼,那麼麻三利介紹的那個石秀水和他的師父是怎麼回事呢?
他們還白白拿走了李庸六千元錢呢。
李庸到公安局報了案。
當天下午,李庸就聽說,那個石秀水和他的師父都被警察抓了。那個師父叫張舉峰。
原來是兩個以捉鬼降妖為名進行詐騙的傢伙。
這時候,李庸正在蔣柒的發廊理髮。這是蔣柒第一次給李庸理髮。
“這回,我借的錢很快就能還你了。”李庸說。
“當時我也糊塗,我應該勸勸你。”
“我的那三千塊錢也會要回來。到時候,我請你吃飯。深城最高檔的酒樓,你選。”
“你還是給我買一枚戒指吧。”
晚上,李庸上班後,來到了麻三利的南區值班室。
他要告訴他,那兩個陰陽先生是詐騙犯。
他進了南區值班室,卻發現另一個更夫在。
“今天不是麻三利值班嗎?”
“他被刑警隊抓了。”
“為什麼?”
“好像是什麼詐騙罪……”
李庸傻了。
早上,書記陰著臉來到了李庸的值班室。
“李庸,刑警隊打電話來,叫你去一趟。”
“什麼事?”
“不知道。”
說完,書記就走了。
李庸的心沉重起來。
麻三利進了公安局。這一切都與他有關。
看來,李庸這份工作也不好乾了。
下了班,李庸來到了刑警隊。
那個大警察接待了他。
他把一沓人民幣放在桌子上,說:“這是你被騙的錢。還有一些被犯罪嫌疑人揮霍了。”
“那個麻三利……”李庸問。
“他們是一個詐騙團夥。是石秀水和張舉峰把麻三利咬出來的。”大警察說。
“誰是主犯?”
“麻三利。”
“他是我們糧庫的職工啊。”
“你知道他到糧庫之前是幹什麼的嗎?”
“是個算卦的。”
“那時候,他們就勾搭在一起開始詐騙了。麻三利有了工作之後,他們開始轉向了盜竊,而詐騙只是順手牽羊的事。”
李庸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麼那兩個陰陽先生說得頭頭是道,原來都是麻三利告訴他們的。
“你們糧庫北區不是丟過一次糧食嗎?就是這三個人乾的。”
李庸一下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石秀水,感到他的聲音很熟悉,原來,在窗外裝神弄鬼的人就是他。
走出了公安局,李庸感到他是在做夢。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3 PM
標題:
看不見的煤氣
李庸把家裡那個洞堵上了,又用水泥抹了地面,重新鋪了地板。
他的家似乎又恢復了正常。
在米香晴被槍決之前,人們一直沒見到周大壯。
蔣柒曾經給周大壯的母親打過一次電話,詢問他的消息。
“阿姨,周大壯怎麼樣?”
“他天天坐在房子裡發呆,都愁死我了。”
“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很難承受,你勸勸他。”
“他把新房都布置好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個孩子的命怎麼這麼苦哇。鄰居們都說,給他再找個對象,也許能好一些……”
“那是。”
周大壯的母親突然問:“哎,你上次說的那個表妹怎麼樣了?”
蔣柒一下愣住了,她支吾了一下說:“她已經回鄉下了……”
“唉,下次她再來,你千萬幫著問一問,好嗎?”
“好的……”
米香晴被槍決的這一天,天很陰。
和她一起被執行槍決的還有三個罪犯,是入室搶劫、殺人罪。
行刑車拉著三男一女四個死囚犯去了郊外大壩。
深城很多人都去看熱鬧了。
米母想衝出去追趕行刑車,看女兒一眼。
鄰居們怕出事,把她阻擋在家裡。
她撕心裂肺的哭聲穿透了窗子,傳出來。
李庸在蔣柒家。
兩個人枯坐著,心情都沉甸甸的。
那隻鸚鵡還在它的鞦韆上站著。
它陰冷地盯著李庸。
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它在李庸眼裡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李庸現在看都懶得看它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李庸和蔣柒不知道,此時此刻,米香晴是在這裡還是在那裡。
他們都不說話,一動不動地端坐著,不知道是在等待什麼。
突然,那隻鸚鵡惡狠狠地冒出了一句:“毒死你!”
李庸愣了一下,猛地抬頭朝它看去。
它已經迅速地閉嘴了,直直地看著李庸,好像剛才不是它說的。
“你把它扔了吧。”他對蔣柒說。
“為什麼?”
“它總不說吉利話。”
米香晴被槍決的這天晚上,度過了六年鐵窗生活的周大壯突兀地死了。
這一年他三十六歲。
他母親去鄉下親戚家了,想給他說親。
第二天,母親回來,打開門,發現家裡有一股濃烈的煤氣味。
她慌了,幾步衝到廚房,把煤氣的閥門關死。接著,她衝進準備做新房的臥室,看見兒子端正地躺在床上,臉色鐵青……
他的表情比朱環和黃太顯得更痛苦。
參加審判米香晴的人都牢牢記著她死前說的最後那句話:“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他,等著瞧吧!”
周大壯死於煤氣中毒的消息迅速傳開了。
他怎麼可能是自殺呢?他在大獄裡蹲了六年都沒有死啊。
而警方的結論非常明確:周大壯系自殺。
黃太和朱環死的時候,警方的結論也非常明確。
周大壯沒有留下任何遺書。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4 PM
標題:
失蹤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有點怪。
我的朋友張潢失蹤了。他的房東打電話對我說了這個消息,我大吃一驚,馬上打電話告訴了他的妻子。
其實,說縫縫是他的妻子已經有些勉強。三年前,縫縫就堅決地向張潢提出離婚,但是他死活不同意。據說,他在縫縫面前哭過很多次,跪過很多次,縫縫始終沒有回心轉意。
一直到最後,張潢也不肯和她去辦離婚手續,縫縫就和他分居了。其實,她早就和另一個男人好上了,不久,她和那個男人公開住到了一起,差不多成了事實夫妻。
那個男人很有錢,喪偶。
知道了這個信息,我們馬上會想到這個女人嫌貧愛富什麼的,但我覺得,也許人家兩個人真是有感情,要不然也不會如此執著。並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屬,並非所有的物質愛情都不幸福。
反過來,張潢倒有點迂腐了,人家都過上日子了,你還死死抓著一紙結婚證不放手,有什麼意思呢?自己過不好,也不讓人家過好。
不過,縫縫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年裡,張潢從沒有去找過縫縫,更沒有去鬧過事。他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幾乎天天醉酒,也不畫畫了,荒廢了他的藝術……
那段時間,電視台正在播放《12.1大案》,片頭歌聲嘶力竭地呼喊:“槍響了!——出事了!——”
我感覺,張潢肯定出事了。我懷疑是縫縫現在的那個男人乾的,因為張潢是他和縫縫未來的一個阻礙,現在的一個陰影。或許,縫縫也參與了。碎屍?活埋?混凝土澆注?
這一晚,我內心驚悸,失眠了。
我聽說,縫縫和張潢是在海邊認識的。那是十年前的一個黃昏,風很涼。
縫縫應該算是個文學女青年,她從小就幻想一種詩意的生活。而我的朋友張潢是個畫家,長髮披肩,高大英俊,氣質不凡,當時他正在沙灘上作畫。到海邊拾貝殼的縫縫走過他的身旁,好奇地停下來觀看。張潢是個不善於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他醉心於他的畫,根本沒在意旁邊有人在看。後來,縫縫主動和他搭話,又索要了他的手機號碼。第二天,縫縫就約他吃飯……
可以說,縫縫對張潢是一見鍾情。
結婚後,張潢對縫縫特別好,只是張潢除了畫畫別無所長,他又不肯把他的藝術變成鈔票,他們的生活越來越拮據。有一次,有個書商托我幫他物色個美術編輯,薪水挺高的,我找到張潢,想推薦他去,卻被他一口回絕。
他們婚後七年一直靠縫縫的工資生活。
張潢只掙到過一次錢,那還是我幫他聯繫的——有個台灣的畫商,看中了他的畫,在台灣為他辦了個畫展,賣掉了三幅。除掉展廳租金和畫商的代理費等等,他得到了四千二百元人民幣。那次,他們兩口子專門請我吃了頓飯。縫縫特別高興,笑得像個小孩子,她說:“我家張潢也能賺錢啦!”
我當時有點兒心酸。
幾天后我聽說縫縫和張潢大鬧一場——他們有近萬元的欠債,而且連個空調都沒有,熱得喘不過氣。可是張潢卻花了三千多元為縫縫買了一個戒指。縫縫氣得大哭起來,張潢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縫縫在電話裡聽我說了張潢失蹤的消息,沒有哭,聽語氣好像很生氣,她讓我想一想,張潢可能去哪裡。這沒有消除我的懷疑。
我決定天一亮就到派出所去報案。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5 PM
標題:
瘋了
還沒等我報案,縫縫就打來了電話,她急急地說:“G市一家賓館的保衛部打來電話,說張潢在他們那裡,他瘋了!”
我的腦袋像挨了一悶棍。
但是,我馬上感到了一種恐懼,我覺得這個事件有點熟悉,好像多年前做過的一個夢。難道現實中發生在張潢身上的事,很久以前就以夢的方式對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做了預兆?
縫縫說:“你知道,他沒有什麼親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只有求你了,跟我去把他接回來吧。”
我說:“好吧。”
我們是坐飛機去的。
我好久沒見過縫縫了,她打扮得很華麗,一看就知道她現在的生活很優越。一路上她的話很少,顯得心事重重,焦灼不安。
中午,我們到達了G市那家賓館——鴻雁賓館。
負責人對我們說:“這個客人是七月二十日住進來的。當時,他還挺正常,只是有點陰郁。第二天早上,服務員去收拾房間,發現他已經瘋了,我們馬上派兩個保安把他看護起來,然後翻他的筆記本,上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我們就立即打了電話……”
然後,他就帶我們去了張潢的房間。
我們出了電梯,走近那個房間的時候,縫縫在我身後突然受了巨大驚嚇一般尖叫了一聲。我哆嗦了一下,回頭看去,她已經昏厥在地。我急忙抱起她,掐人中,過了好半天她才醒過來。
“你……怎麼了?”
她極其虛弱,欲言又止。我想這可能是神經太緊張所致,也就不再追問,扶著她走進那個房間。
張潢臉色鐵青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眼珠一動不動。
那個負責人和兩個保安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我、縫縫和張潢。很靜。
我輕輕地試探道:“張潢,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他望著天花板,不加理睬。
我又指著縫縫問:“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縫縫萬分緊張地注視著張潢的反應,他仍然望著天花板不說話,眼神空茫而呆滯,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我再問:“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張潢突然把目光投向我,嘶啞地說:“你去問馬吧!”
我一下就懵了。
我陡然想起來,這是一篇小說中的一句話!而這個事件,正是那篇小說中的情節!
實際上,我並沒看過那篇小說,是張潢講給我聽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張潢神秘地對我說:“我剛剛看到一篇小說,名字叫《你去問馬吧》,寫的是愛情,但是我看了後,卻覺得特恐怖。”
接著,他就對我講起了那篇小說:
有一對夫妻,那女人移情別戀,拋棄了自己的丈夫,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有一天,她突然聽說她的前夫在另一個城市的一家賓館瘋了,她立即趕去,看見他的前夫躺在床上,兩眼發直,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她就哭著問他:你怎麼了?你忘了我是誰嗎?問了好多遍,那男人終於冷冷地說:你去問馬吧!
縫縫的眼淚緩緩流出來。
從此,張潢要麼不說話,要麼就是這一句:你去問馬吧!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6 PM
標題:
報復
第二天,我和縫縫帶著張潢離開G市。在火車上,張潢蔫巴巴地縮在座位的一角,睡著了。縫縫靜靜地看著他,慢慢對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昏厥嗎?”
我突然說:“我知道。”
她愣了。
“昨天,你走進那家賓館,爬上那個樓層,靠近那個房間,越來越感到熟悉……對不對?”
她瞪大了眼睛。
“你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報復你,他是用他的瘋在報復你。因為十年前,你和他旅行結婚度蜜月,就住在這個鴻雁賓館,而且就是這個樓層這個房間。當年,鴻雁賓館在搞一個活動,凡是在他們賓館度蜜月的新人,十年後可以再回來,免費度錫婚蜜月。當時還給你們發了一個承諾卡。今年七月二十號,正是你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他一個人來了。這麼多年來,你以為那個承諾卡早丟了,沒想到他還一直珍藏著……”
縫縫更驚異了。
我說:“這是一篇小說,很早以前,張潢對我講過的一篇小說。”
縫縫看了看熟睡的張潢,又看了看我,有點高興,說:“難道張潢是按照那篇小說在表演,想讓我回心轉意?”
我難過地搖搖頭:“不,我能感覺到他決不是在演戲。也許,他清醒的時候,是效仿那篇小說的情節一個人來到了這個賓館,之後,他就真的瘋了,訣別了這個真實的世界,徹底進入了那篇虛擬的小說中。他說過,他害怕那篇小說,尤其是那句台詞——你去問馬吧。”
縫縫的眼淚又掉下來。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換一個思路吧。為什麼多年後發生的一件事,多年前就在小說中出現了呢?這事情太神秘了。”
是的,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太神秘了,只有馬知道。
……半夜的時候,縫縫倚在張潢的身上睡著了。他們睡得很親密,很安詳。
火車在朝前飛奔,車窗外的油菜花漫山遍野,開得那麼燦爛,令人想哭。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6 PM
標題:
夢中的馬
縫縫是個好人,她決定把張潢接到她的家中。
縫縫後來的男人叫克利,比她大八歲。他當然不願意接受縫縫的這種做法,夫妻兩個人過日子,生活中突然又多了她契約上的丈夫,這算怎麼回事呢?
縫縫說:“克利,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場,怎麼忍心看著他被送進瘋人院呢?假如,有一天你瘋了,我也不會那樣做啊!”
“我不明白,為什麼非要你照管他呢?”
“他沒有什麼親人。”
“你可以給他請個保姆,我們出錢。”
可是,縫縫到勞務市場跑了幾趟,人家一聽說侍奉一個精神病,都不來。沒辦法,她又央求克利。克利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緘默。
“你就當他是我弟弟吧。”縫縫哭著說。
克利把她摟在懷裡,無奈地說:“我把他當成我弟弟。”
就這樣,張潢留在了縫縫家。
忘了交代一個重要的細節:克利在郊區開了一個跑馬場,占地數萬平方米。國際標準白色木製欄桿、引道、馬閘、大看台、小看台、服務樓、停車場……
他擁有幾十匹良種賽馬。那些馬都是從愛爾蘭、瑞士等國引進的優種純血馬和混血馬,縫縫非常喜歡它們,甚至能叫出每匹馬的名字。
克利在城裡有一套房,很高檔的住宅樓。但是,為了便於經營,平時他和縫縫一直住在跑馬場附近的別墅裡。那別墅是個小二樓,克利和縫縫住在一樓,讓張潢住在二樓,他如果想外出,必須經過一樓。
張潢似乎從沒想過走出這個豪華的小樓。吃飯的時候,保姆就把飯菜給他端上去,他吃飽了,就縮在他的房間裡發呆。他永遠拉著窗簾,也不開燈,他的房間裡總是暗暗的。他甚至連樓都不曾下來過。他吃喝拉撒都在二樓。
縫縫知道,她應該經常上樓陪他聊聊天,但她很少這樣做。她怕克利不愉快。
一次, 克利不在家,縫縫上了樓,推開他的門,看見他正在暗暗的房間裡畫畫。
他還在畫畫!
縫縫走近他,輕輕說:“張潢……”
張潢像受了驚嚇,急忙把畫收起來,塞到床下去。
“你在畫什麼?”縫縫問。
張潢木木地看著她,不說話。
“告訴我,你在畫什麼?”
“你去問馬吧!”他突然說。
縫縫嘆口氣,靜靜端詳他一陣,轉身慢慢下樓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克利跟縫縫在樓下的客廳裡聊天,或者在樓下的臥室裡做愛,張潢就在他們頭上盯著地板發呆。
自從張潢進入了他們的生活,克利的情緒一直不太好,話語也少多了。縫縫有點惴惴不安。總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可是,張潢是個孤兒,該怎麼辦呢?
這天晚上,克利在跑馬場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睡到半夜的時候,他突然坐起來,驚叫著跳到地上,在臥室裡狂跑。縫縫醒過來,見到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大聲叫道:“克利,你幹什麼?”
克利不停,直到一頭撞了晼A才慘叫一聲,摔在地毯上。
“小關!小關!”縫縫一邊喊保姆一邊驚慌失措地打開燈,跳下床。
克利用手捂著腦袋呻吟,他的腦袋流血了。這時候,他似乎清醒了,艱難地往起站。
保姆推開門,大聲問:“阿姨,怎麼了?”
“快點拿止血藥來!” 縫縫一邊說一邊把克利扶到床上,不解地問:“你怎麼了?做夢了?”
克利痛苦地搖搖頭。
保姆把藥拿來了,縫縫給克利敷了一些,血止住了。克利朝保姆擺擺手,意思是不需要什麼了,保姆就退了下去。
“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恍惚看見一匹黑馬,它追我。”
“你那是做夢。”
“它追了我半宿。我實在跑不動了,癱軟在地,它就用前蹄狠狠地踩我,踩我的腦袋……”
“黑馬?是木炭?”
克利想了想,搖搖頭。
“是四蹄雪?”
克利還是搖頭。
“是腱子?”
“它不是咱家的馬,我從來沒見過。它的鬃很長,垂下來,擋著了眼睛……”
縫縫輕輕撫摸克利的頭,說:“你可能是哪一天受了馬的驚嚇。還疼嗎?”
“沒事兒,睡吧。”
縫縫覺得克利是太累了,睡覺魘著了,並沒有太在意。
沒想到,幾天后的一個夜裡,又發生了相同的情況:克利睡到半夜突然坐起來,一邊叫一邊發瘋地衝了出去,竟一頭撞在一根柱子上,慘叫一聲,栽倒在大理石地面上。這次,他頭上的傷口很大很深,縫縫追出去,嚇壞了,呼叫保姆拿來藥和紗布,匆匆為他包紮了一下,然後把他扶上轎車,向醫院疾馳。
在醫院裡,克利說起他的夢雙眼仍然充滿驚恐,還是那匹黑馬!它像鬼魂一樣對克利窮追不捨。克利跑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草原上,累得筋疲力盡,一頭摔倒在地,那黑馬就衝上來,高高揚起前蹄踩他的腦袋……
這時候,縫縫突然想起張潢那句瘋話:你去問馬吧!猛地抖了一下。
回到家,保姆正坐在客廳裡等他們,房間裡亮著燈,通往二樓的樓梯黑糊糊的。縫縫小聲問保姆:“張潢沒下來吧?”
保姆說:“沒有。剛才我聽見樓上好像有動靜,我悄悄上去趴他的門縫看了看……”
“他在幹什麼?”
“他的房間裡挺暗的,看不太清楚,他好像在畫畫。”
縫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個瘋子,深更半夜不睡覺,竟然在畫畫!
……
後來,縫縫帶克利去看了幾個心理醫生,都說不出個子午卯酉。
這一天,天黑之後,縫縫還是像往常那樣,坐在克利身旁,靜靜望著他,直到他睡著。她一直握著他的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克利似乎睡得挺安詳。
夜越來越深,跑馬場偶爾傳來一聲馬叫。
過了半夜,縫縫實在熬不住了,她覺得今夜克利不會再有什麼問題,就蓋上被子,躺下了。但是,她沒有關燈,她的手依然握著克利的手。
當她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克利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接著恐懼的事情就又一次發生了:克利尖厲地叫了一聲,猛地坐起來,轉身就要朝床下跑。縫縫打個激靈,敏捷地摟住了他!
“克利!”她大聲叫道。
克利一邊奮力掙脫一邊驚恐地回過頭,當他看見縫縫的時候,顯得更加害怕,他聲嘶力竭地叫道:“別踩我!別踩我!!!”
縫縫死命抱著他不放手。保姆也跑過來,和縫縫一起抱住他。
終於,克利不再掙扎了,他直僵僵地坐在床上,嘴裡不停地叨咕著:“求求你,別踩我,別踩我……”
縫縫緊緊摟著他,氣喘吁吁地對保姆說:“你快上樓,看看,張潢,他在幹什麼?”
保姆立即跑出了臥室,順著樓梯爬向黑糊糊的二樓。
過了一會兒,她輕手輕腳地下來了,小聲對縫縫說:“他沒睡,好像還在畫畫……”
縫縫猛地又抖了一下。
克利的眼睛越來越迷濛,終於慢慢躺下來,閉上了眼睛。他一直沒有徹底醒過來。
縫縫坐著,再也沒敢睡。
第二天一早,克利醒來了,一點不知道昨夜發生的事,只說那匹黑馬又在夢中追他了。
克利被這個相同的噩夢折騰慘了,他的面容越來越憔悴,甚至有點精神恍惚了。
後來,一到了夜晚,克利和縫縫都有一種條件反射的恐懼。
這一天,兩個人在沙發上靜坐著,一直到很晚。終於,縫縫說:“克利,咱們睡吧。”
克利聽了這話,突然哆嗦起來。縫縫緊緊抱住了他。他的身體抖得很厲害,縫縫用全身的力氣都無法止住他,反而隨著他一起哆嗦起來。
“克利,你怎麼了?”她都快哭了。
克利盯著樓梯,瞪大雙眼,說不出話,抖得越來越猛烈。
“克利,你別嚇我啊!沒事的,沒事的!”
克利突然不抖了。他掙脫縫縫的胳膊,蹲下身,突然嘻嘻地笑起來。
“克利……”
克利的雙肩顫動著,一直在笑,笑得極具深意。
“克利,你笑什麼?”
克利似乎洞察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他滿意地抿著嘴,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
他不回答,快步出了門,一邊走一邊憋不住還在笑。
“克利!你站住!”
縫縫追出去,跳到他前面攔住了他:“你到底要幹什麼去?”
“我回馬圈。”
縫縫張大了嘴,她意識到——克利也瘋了。
“克利,這就是你的家啊。”
克利收了笑,警覺地觀察縫縫的眼神,說:“你是不是瘋了?”
縫縫的眼淚一下就涌出眼眶,她拉住克利的手,輕輕地說:“克利,我跟你一起回馬圈,好嗎?”
克利顯得高興起來,他一下就趴在地上,說:“來,你騎上我,這樣快一些。”
這天早上,天陰得極其圓滿,黑色的雲低低壓在頭上,令人透不過氣。
克利笑吟吟地翻看他的賬本,嘴裡叨咕著什麼。
萬念俱灰的縫縫對保姆說:“你領張潢出去,到外面的花園裡轉一轉。”
保姆說:“好。”
張潢跟著保姆木木地走下樓梯,像機器人一樣轉過頭,好奇地朝縫縫和克利看過來,一直到了門口,他才把頭轉過去。
等他出了門,縫縫一個人爬上了樓。
她走進張潢那個暗淡無光的房間之後,彎腰朝他的床下看去,那裡面藏著他深更半夜畫的畫!
她把那些畫拖出來,一共三幅,她一看就呆住了:他畫的都是馬,黑馬。這三匹馬的姿態都是一樣的,高高揚起前蹄,似乎還在長長地嘶鳴。
縫縫和克利的關係剛剛開始的時候,張潢曾經跟蹤過她很多次。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
他發現,每次縫縫都來到這個郊區的跑馬場,她進了那幢別墅之後就不見了蹤影,他只看見那些馬在他的眼前揚鬃刨地,晃來晃去。
這些馬的影像一直伴隨著他仇恨的記憶,深深刻在他的大腦中。
於是,他瘋了之後,馬就通過他的畫筆,從他的大腦裡奔騰出來。
而在縫縫發現這些畫之前,克利就已經看到了。他總覺得這個瘋子的目光能夠穿透樓板,日夜監視著他和縫縫的生活。終於,他忍不住,走進了張潢的房間,他似乎想探清某個秘密,要不然,他會坐臥不安。可是,他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看到了張潢畫的三匹黑馬!
從此,他更加不安了,腦海里始終浮現那匹奔騰的黑馬……
終於有一天,畫中的黑馬在克利的夢中出現了。
就這樣,黑馬從張潢的大腦跑進了克利的大腦。
就這樣,縫縫一個人支撐著跑馬場,同時服侍著兩個瘋男人,艱難地生活著。
我去看望過他們幾次。克利總是喜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張潢還是整天呆在樓上,從來不說話。
因為克利已經精神失常,縫縫沒什麼忌諱了,便經常上樓陪陪張潢。漸漸地,她發現張潢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光亮……
籠罩著悲劇色彩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這中間,保姆要嫁人,離開了這個家。縫縫更加孤獨了。
這一天,縫縫和克利正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克利突然趴到地上,做著馬的各種動作,刨蹄,尥蹶子,噴鼻,甩鬃……惟妙惟肖。偶爾還嘶鳴,叫得跟馬一模一樣。
縫縫拉他,他像孩子一樣不起來。
這時候,縫縫聽見有人慢慢地問:“他怎麼了?”
她回頭一看,是張潢。他站在黑糊糊的樓梯上,極其迷惑地望著地板上的克利。
縫縫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感覺到——張潢已經出現了好轉的跡象。她膽戰心驚地輕輕叫了一聲:“張潢……”
張潢望著她,似乎在努力地想,想這個人是誰。
“張潢,你記得嗎?我們的鴻雁賓館……”
“縫縫?”張潢問了一句。
縫縫撲過去,一下抱住他,兩個人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愛與愛互相碰撞
……專一與專一互相破壞
……情與情互相矛盾
……美好與美好互相羈絆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1-28 07:38 PM
希望生活中的恐怖都是故事
一人類生來就有恐懼。嬰孩脫離漆黑、溫暖、寧靜的子宮,對光明充滿本能恐懼;臨終,對黑暗、消亡、未知充滿恐懼。恐懼潛伏在人類的心理經驗中,滋生於人類的想象中。
二
人類的安詳永遠低於人類科技水平的最上限。和浩渺的宇宙比起來,科學太渺小,像漂浮的一粒塵埃。因此,人類的恐懼無邊無際。
三
人類的恐懼和人類的想象成正比,恐懼感越強烈想象力越發達。(妖魔鬼怪,就是人民大眾的作品。)因此,民間口頭流傳的恐怖故事無比經典,只是無人採集。而我們對恐怖文化的創造力也無比巨大,只是沒有開發。
四
東西方的恐怖文化不一樣。西方更傾向於外星人,機器人,變態殺人犯,自然災難,是物質化的恐怖。在東方,在中國,更傾向於鬼魅——鬼魅包括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可解釋的現象,隱隱約約的神秘的不可抗力等,是精神化的恐怖。前一種恐怖不絕望,似乎總可以抵擋,用智慧用技術;後一種恐怖常常不可救藥,從內部摧毀你。
五
恐怖小說通常表現人性之惡。在恐怖這種特殊的環境裡,正義、勇敢、善良、互助……這些人類美好的品格,閃現出耀眼的光輝。
六
我不想探究宇宙學,不想探究生命科學意義上的某些超自然的東西。有些事我們永遠弄不清楚。從文學的角度探索宇宙,探索超自然的東西,常常會陷入宿命和某種神秘主義裡去。
比如,人類永遠弄不清自己最初從哪裡來,最終到哪裡去。比如,空中漂浮一粒灰塵,灰塵上有無數的菌。菌永遠弄不清灰塵之外還有個房子,房子裡有人,有麵包,有電腦,有字典,有愛情。菌永遠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遠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無邊無際的太空……
假設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塵,人類是附在灰塵上的菌,一瞬間就是人類的億萬斯年。那麼,人類永遠弄不懂,在人類科技永遠無法達到的茫茫宇宙的終極之處,是不是一個房子,房子裡是不是有什麼存在,房子之外是不是有一個承載它的更大的物體,而那物體之外是不是無窮大的空間,那物體就像漂浮的一粒灰塵,再之外……
有一句話說得好:人生就像一封不知從哪裡寄出又不知向哪裡寄去的郵件。
向前看,每個人都有無數個未來和無數個結局。回頭看,每個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條痕跡,決不可以改變。這就是命運。時間深藏玄機。
什麼最恐怖?空間和時間。
一隻螞蟻苦思冥想人腦和電腦是怎麼回事,那是無效果的。而另一隻螞蟻鼓動同類如何消滅恐懼,如何享受陽光,如何好好度過短暫的一生,這才是一件有現實意義的事情。
我的恐怖作品就是那另一隻螞蟻。
七
懷疑永遠更接近真理。
八
雖然我寫的是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
抗恐怖心理測試答案
1. 恭喜你,你的心理非常健康,但是有些粗心,你未 來人生路上的危險很可 能比別人多一些。
2.你的心理有陰虛的一部 分。實際上,所有人的心 理都有陰虛的一部分,就 像這個世界有白晝有黑 夜。但你還是應該適當多 曬曬太陽。
3. 你嚴謹而理性,但應注意 犯罪傾向。
4. 你的思維呈反向態勢,想 象力超常,我無話可說。
作者:
uyh087
時間:
2006-11-29 06:29 PM
標題:
123
九命怪貓
貓是很有靈性的動物
作者:
MDDS
時間:
2006-11-30 02:38 PM
終于看完了﹐太好看了﹐感謝忠哥貼那麼好看的故事﹐
有你真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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