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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短篇】黑 之 術 [打印本頁]

作者: 阿忠     時間: 2006-10-12 07:15 PM    標題: 【短篇】黑 之 術

根據《狄公案》改編。
  傍晚時分,狂風忽地大作,黑雲翻滾,漸漸涌了上來。雖說現在正是七八月炎夏的天氣,可是在這白鹿山上卻是寒氣襲人,陰森可怖。忽而一道電光,劃過長空,宛如橫亙天際的金蛇,突然咬穿雲幕,鑽了出來,照明大地!緊接著便是“轟”一個驚雷,山谷間頓時隆隆不絕。整個白鹿山都仿佛被這天地的威勢所驚嚇,不停地在戰慄著。
  滂沱大雨瓢潑似的從雲天闕裂處傾瀉下來。這雨打在樹上如雹霰一般發出了“劈劈啪啪”
  的響聲,整個世界在瞬間便陷入了一片“嘩嘩”聲之中。
  白鹿山的山道上,此刻正有兩人正冒雨前行。
  “看來我們今晚回不了城裡了!”袁雲峰拿手遮著腦袋說道,在如此暴雨下,他全身都已經濕透了。
  許奕飛望瞭望四周,暴雨將白鹿山色遮去了大半。狂風中夾雜有山谷回響傳來的一陣陣悶雷聲。電光閃過,白茫茫中露出一簇簇蒼鬱的峰頭和樹色。“我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避雨吧。這麼大的雨,再加上天黑山高,很容易出事的!我記得這山上應該有所道觀,我小時候曾經去玩過,那裡的主持是正一道的玉陽法師,乃當今龍虎山張天師的師兄,和我父親也是舊交。”
  “不早說!”袁雲峰抹了抹臉上的水,叫道,“我們快去那裡住上一晚吧,要是再這樣淋上一兩個鐘頭,肯定得病!”
  當下許奕飛在前帶路,兩人從山道旁的小路直穿了進去,沿著石階往山上走。
  山勢崢嶸,峰迴坡轉,石級猶如羊腸一線,嵌在犬牙交錯的峭壁之間。兩人漸漸腳力不支,大汗蒸騰,氣喘咻咻。又走了片刻,轉過一塊鐫有“白鹿道院”的大石碑,前面的山道忽然斷絕,臨著一個百丈深澗。深澗上架起三條石板以為天橋,天橋兩邊加了護欄,用鐵索護定。
  一道電光閃過,袁雲峰抬頭看見山崖對面白??韉撓晟葺薳窈W龐粲舸寫械氖髂荊邸螳|香詿φ葹廜m吮掏吆燁劍wえ茷N∥∪灰蛔祕f車牡攔邸?br>  一聲震耳的雷鳴,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兩人戰戰兢兢地走過了石板橋,朝東一拐,便來到了白鹿觀的大門口。只見一色的金碧閃爍的琉璃瓦屋脊,一曲紅棡d蜒隱現在蒼松老檜之間。白玉石砌就的台座基上是兩扇血紅的觀門,上面是一方匾額敕書“白鹿觀”三個斗大金字。
  許奕飛上前拍了拍門,出來一個小道童。許奕飛報了家門,那小道童便掩了門進去回話。
  兩人就在山門口恭候,隱隱可聽得裡面傳來金鐘玉磐之聲,似乎在辦什麼法事。
  山門開了,一個道人迎了出來,頭戴混元巾,腰系黃絲絛,足穿朱履,手執塵尾,見了許奕飛躬身行禮道:“福地自有福人來,白鹿觀主持雲真,恭迎許公子。”
  許奕飛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怎敢勞主持大駕,晚輩萬萬不敢當!”
  雲真道長笑著說道:“許公與先師玉陽法師乃是好友,而今許公子光臨,貧道自然須親迎才是。”
  “先師?怎麼玉陽真人已經仙逝了?”袁雲峰驚道。
  雲真道長點了點頭,沉重地說道:“先師駕鶴西游已有五六年了,個中詳情,貧道稍後自當奉告!這位是許公子的好友吧,請一併入內歇息吧。”
  袁雲峰欠身回禮道:“在下袁雲峰,不揣凡庸,冒叩仙觀,謹乞避過眼前雷雨,權宿一宵,十分擾極。”
  “哪裡哪裡。今日乃是王母壽誕之辰,又值本觀奠建二百年儀典,難得的喜慶節日,本觀已請了山下的一個戲班前來演出,十分鬧熱。兩位公子有閒興不妨就去大廳觀看。以破長夜岑寂。”
  “想不到今天已經是七月十八了,”袁雲峰笑著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不過雲真道長,我們全身都濕透了,想先找個地方換件衣服,再去看戲也不遲啊。”
  “兩位的住處貧道早就安排好了,就在本觀東樓之上的客房,請兩位公子隨著明月僮兒前去。”
  真雲道長叫了一個小道童拿了一個手電在前帶路,領二人前往客房。
  三人繞過了前殿,上了東樓,曲曲彎彎走了好長一段樓梯。小道童折入一條陰冷的長廊,長廊頂上只亮著一盞昏暗的路燈,右邊是一溜的白晼A左邊是一排高高的木製窗戶。透過窗戶隱約可聽見外面狂風嗚嗚咆哮之聲,雨似乎又下大了。
  小道童說:“兩位先生,這裡有一樓梯可以直下到樓下的大廳。現在大廳裡戲班正在唱戲,尚可隱隱聽得絲竹之聲。只是那樓梯又陡又暗,行走時須得十分小心。本觀最大特點是樓梯多,門戶錯雜。兩位千萬別隨意走動,小心迷路。”
  小道童說罷又拿著手電向前。忽然,一陣狂風將左邊一扇木窗槅吹開了,冰冷的雨點打了進來。袁雲峰趕快探出身子,用力抓住那扇窗槅,想將它關上。這時,他驚訝地發現東樓對面的一間燈光昏暗的小房間裡一個蒙面人正摟抱著一個裸女。那女子的右臂正捂著臉,左臂卻只剩下一段參差不齊的殘肢。那人一鬆手,她便朝棳L倒了。
  袁雲峰正要細看,那扇窗槅被狂風吹了回來,“砰”的一聲打在臉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許奕飛見狀急忙上前將窗鉤上。袁雲峰揉了揉眼睛,忍痛又將窗槅推開,定睛張望時,瀟瀟夜雨中對面三四米外只是一堵嚴實的灰色椈嚏C他再探身出窗外向上看,原來那是道觀裡的一座塔樓——東南塔樓,與東樓僅隔了三米左右遠。
  袁雲峰沒說什麼,心中卻疑雲大起。他小聲問那道童:“對面塔樓下的房間是派什麼用的?”
  “是一個倉庫,胡亂堆放些雜物。”
  “剛才我好像看見那裡的窗戶開著,但很快又被人關上了。”
  “窗戶?”小道童驚訝地說,“先生莫非看花了眼睛,那倉庫從來沒有窗戶,靠這邊一頭只是一堵嚴實的晼C”
  客房十分寬敞舒適,裡面的擺設使人仿佛又回到了陳舊的時代。一張黃楊木圓桌擺在房間正中,上面是一套青瓷茶具。書桌正對著北面的窗戶,上面放了一台電視機。屋角是一張雕花的雙人床,鋪著一張竹席。傢俱雖是舊的,但形制古樸,堅固實用,一切都那麼尋常,那麼隨意。
  “唉,好好的一個暑假,非要來你老家玩,結果變成了落湯雞!”袁雲峰一面脫著濕衣服一面抱怨道。
  “這不能怪我,這天可是孩兒臉,說變就變啊!再說了我也不是和你一樣在淋雨?”
  “奕飛,我總覺得這道觀中有些古怪。你以前來的時候有沒有發覺啊?”
  “沒有啊,不過我已經大概有十年沒來過了,連這裡換了主持都不知道。”許奕飛笑著說道。
  “不是,我是說有沒有覺得這次來和你上次來有什麼不同?”
  “不同?人變了唄!以前玉陽道長的時候,觀裡只有五六個人,而現在大概有十多個了吧?而且都是我沒見過的!那個雲真主持我就是第一次見到。”
  說話間,小道童已經拿來了兩身乾衣服,給兩人換上,又拿著濕衣將它攤開了晾在門口的走廊上,然後說道:“主持正在廳中看戲,兩位若是有興趣便可下去一敘。”
  “對了,道清道長還在觀中嗎?”許奕飛問那道童。
  道童搖了搖頭說道:“我才剛來不到一個月,很多人我都不認識。”
  “你才多大,就來這裡了?”袁雲峰問道。
  “我今年十歲了。以前是個小叫花子,主持在街上看見我就把我帶回來了,給我吃,給我穿,對我很好!”小道童大聲說道,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是嗎?那你們主持可是個大好人啊!”許奕飛笑著說道。
  “是啊,他收留了好幾個像我這樣的流浪兒呢!而且主持心胸廣闊,從來不對我們發脾氣,甚至象大前天清風偷了觀裡香火錢跑了,他也不生氣,只是說‘聚散隨緣,由他去吧’,你們這麼好的主持上哪兒找去?”小道童越說越來勁,指手畫腳,唾沫橫飛。
  袁雲峰卻不說話,走到走廊上直直地望著對面的塔樓。
  “怎麼了?在看什麼呢?”許奕飛好奇地問道。
  袁雲峰便將剛才關窗時所見情形細說了一遍。許奕飛當下便去將那扇窗槅打開,小雨立刻飄灑了進來。對面果然是嚴嚴實實一堵青灰色的磚晼A除了塔樓頂上有兩個窗窟窿外並無一扇窗戶。窗外黑黝黝一片,不時滾過一聲聲悶雷。
  袁雲峰轉過身來對那道童說:“你帶我們到對面那倉庫去看看吧。”
  “你們怎麼想到要去那倉庫?那裡又暗又髒且不說,還要繞好長的路哩。”
  “別多說了,快快帶路吧!”
  道童大惑不解,無可奈何只得引著袁雲峰和許奕飛下了樓梯。曲曲折折走了半日,道童開口道:“我們現在在大殿東側,這裡有一條狹窄的走廊,沿這走廊筆直向東便可到那倉庫。”
  袁雲峰佇立了一會兒,問許奕飛道:“你有沒有感覺到靈氣?”
  許奕飛閉著眼睛,靜立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這裡很正常!”
  道童推開了走廊盡頭的一扇沉重的小門,門沒上鎖。倉庫裡亮著燈,堆著許多箱籠雜物和祭典用的法器。引人注目的是還放著許多演戲的道具和服飾。
  “這倉庫裡怎麼亮著燈卻不見人?”袁雲峰問道。
  道童答言:“今夜觀裡請了一個戲班,所以就把這倉庫來堆放道具,開著燈方便那些演員進進出出。平時則不開燈,也沒有閒人進來。”
  袁雲峰環視了一下,倉庫三面暀W並無窗戶,只有東棪玟B有一個圓形的氣窗,心裡不由納罕。他回頭對道童說道:“你先去吧,我們過會兒就去看戲!”
  道童行了個禮,掩上門走了。
  袁雲峰對許奕飛說道:“小童兒說這倉庫朝向東樓的南晲繭L窗戶,這話顯然不錯。然而剛才那情景卻是我親眼所見,難道我在做夢不成?或是受了大雨洗淋,受涼發燒,看花了眼?那個裸女左臂殘缺,卻沒見有血跡。”
  許奕飛說:“這現裡道士不少,且又來了一個戲班,但要找一個斷了手臂的女子似乎並不難。既然你看見的情景發生在這裡,我們就仔細來檢查一下椈嚏A看看有沒有一扇窗戶被道具或幡旗遮去了。”說罷,他倆便一件一件清理起戲劇道具來。
  倉庫裡一堆一堆都是戲班的衣服道具,或是道家的旗幡法器,忽然袁雲峰看見晲仇B立著一個很大很大的櫃櫥,古色古香,旁邊暀W掛著一面黃羅八卦旗。他一把扯下了八卦旗,只見旗背後的晱是一片新磚。顯然這裡原本是一扇窗,而如今已被楰j堵死。
  袁雲峰自言自語道:“這窗戶的位置果真對著我們東樓。”接著,他用手指敲了敲那方新晼A毫無疑問,那是一堵實心的晼C他喪氣地搖了搖頭,忽然又像是想到什麼,說道:“莫非這晹釦釆h?奕飛,你出去幫忙量量這堵椌澈p度。”
  袁雲峰閉起眼睛又測試了一會兒靈氣,卻未見絲毫,然後只覺得身子不住寒顫,眼脹鼻酸,額頭髮燙,顯然是微微有些發燒。他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緊,心想難道是真的眼花?許奕飛很快回來了,他說:“那堵椌G然很厚,差不多有一米半。但要在棤★@一個密室,可以讓男女在裡面尋歡作樂似乎不可能。”
  袁雲峰嘆了口氣,說道:“這當然不可能……”他轉向那幢古色古香的大櫃櫥。櫃櫥的兩扇黑漆大門上畫著一個先天八卦圖,當中是一個陰陽太極圖符。他打開櫃櫥的門,裡面除了放著幾套黃羅道袍外並無他物。櫃櫥後壁也有與門上一樣的圖案。“這櫃子做工可真精細啊。奕飛,你們老家的木工活果然是天下第一啊!”
  “那當然了!”許奕飛得意地說道,“連中南海的暀W都是掛我們這裡出的木雕的!”
  “啊……”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叫。
  兩人急忙跑了出去,只見那道童正呆呆地望著遠處走廊隅角,臉色蒼白。
  “你怎麼還沒走?在看什麼?”袁雲峰不悅道。
  “主持找你,我就過來叫你們,卻看見好象有人在那邊探頭張望。”道童膽怯地說道。
  “有人探頭張望?是不是演員來拿道具服裝?”
  “不,象是一個女人,這裡這幾年來死過好幾個來修道的女子,後來每遇到象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們的鬼魂便要出來作祟!你們難道沒聽見有什麼異常聲音?”
  袁雲峰傾耳細聽了半晌,嘆道:“除了風聲雨聲,我什麼也聽不見。”
  道童領著兩人來到了後院主持所居的房間外,說道:“主持就在裡面等你們,請!”
  兩人隨著道童步入室中,看見雲真道長正坐在一張雲龍太師椅上,身上的裝束卻換了:頭戴蓮花冠,身披黃羅道袍,腳登細麻雲履,手中卻還是握著那把塵尾。他見到二人進來,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行禮說道:“敝觀雖然簡陋了一些,好在房舍還不少,不知兩位對東樓住處滿意嗎?觀內諸事冗繁,雜務纏絆,請恕貧道安排不周之罪!”
  許奕飛急忙還禮道:“在下偕友因避風雨,借寶觀權歇一宵,不意正逢遇寶觀喜慶之日。
  道長百忙之餘如此盛情款待,在下心中十分不安。”
  袁雲峰還禮也道:“東樓那套房間不僅幽雅清潔,又寬舒明亮,我們都十分滿意。在下在此再致謝忱。明日拂曉,即啟程趕路,不勞道長相送。”
  雲真道長笑道:“許公子家學淵源,袁公子想必也是術界中人。不知兩位對敝觀形勢作如何觀?”
  許奕飛笑道:“我從小在此長大,這白鹿山勢厚圓,位座高深,三峰壁立,四環雲拱,內勾外鎖,大合仙格。白鹿觀雄踞山頂,靈氣輻輳,香火鼎盛,就是那終南山重陽宮、峨眉山清虛觀、龍虎山萬壽宮、青城山上清宮、武當山軒轅宮也不過如此。道長能住持寶觀,真乃前世修成榮業。倘無功滿三千,行圓八百,哪得有今日?”
  袁雲峰想不到許奕飛把他平時看風水時說的那些話全都用了上去,馬屁拍得倒也有條有理,有根有據,不禁暗暗感到好笑。
  雲真微笑:“許公子溢譽了。貧道生性愚頑,慧根甚淺,自先師去後,忝居此觀,也無非是依科設儀,敷衍功課,學些丹術,講些內養,哪敢望他日能修得正果,羽化升仙。”
  “道長宅心仁厚,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此等善舉,當有廣大福報!”許奕飛說道。
  “修行之人心中應持一‘正’字,正其心,正其行。貧道救助那些可憐的孩子,亦是憐其孤苦,做些‘正’事而已,不敢求有何果報,無量壽佛!”
  許奕飛聽了肅然起敬,朝雲真深深地鞠了一躬。
  袁雲峰卻正色道:“我聞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宮觀遍布海內,神仙千千萬萬,卻也有學道不成,反丟了性命的!”
  雲真一愣:“敢問袁公子此話何意?”
  袁雲峰笑道:“我聽明月說,這裡似乎以前死過幾名前來修道的女子?敢問道長可有此事?”
  雲真慢慢點了點頭,淡淡地望了袁雲峰一眼,說道:“確有此事,三年前夏天……”他揮手示意一旁侍候的明月退下。
  明月唯唯退出,將門帶上。雲真接著說道:“三年前夏天,從外地來了一個年輕女子,說是姓張。到了這裡便病倒了,諸葛先生還親自為她按過脈息,但終究迴天乏力……”雲真嘆了口氣說道,“就埋在了觀後的墓地中。前年夏天,又來了一位洪小姐,非常聰明穎慧,專修《道德經》。可惜有些精神疾病,犯起病來,大叫大鬧,激忿異常,人不能阻,後來割腕自殺了,她的屍身被家人領回去火化後,骨灰還埋在觀後。去年夏天,又有一位金小姐前來修道,她才華出眾,所頌經讖過目不忘,人也長得清秀玲瓏。只是生性好動,膽大無畏。一日出山門不遠的天橋上觀玩,不慎墜入萬丈深澗,連屍身都沒找到。” 雲真的臉上露出愴痛的神色。
  這時忽然聽見門上“格”地一聲響,象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般。
  “誰?!”雲真大聲叫道,走了過去,打開了門。門外空空如也,未見一人影蹤。
  “是風吹得吧?”許奕飛笑道,“抑或是明月?”
  雲真搖了搖頭,再張望了一番,確信沒人,這才又回到座上。
  袁雲峰深嘆道:“紅顏薄命啊!對了,適才道長提到諸葛先生,莫非是江湖卜學三大家的諸葛氏傳人?聽說自從太湖仙島之會後,諸葛氏的傳人就再也沒出現過了,怎的又隱居在此處?”
  “不錯!諸葛先生祖上是當年諸葛清源的哥哥,算是旁支一脈,一向住在英國,他於五年前歸國定居,在游遍三山五岳後就來到敝觀駐息。他說敝觀仙氣繚繞,鍾靈毓秀,萬古精英均藏於此山,便立定了一個志願,有意永棲敝觀,潛研經典,修養真性。貧道也以此為敝觀榮光。諸葛先生來此已有五年多了,觀中但有大法事,立壇建醮,照例請他主持。
  有何疑難大事,亦求他占卜示明。平時他與弟子講論道法,談經說易,從不妄自尊大,高不可攀。些小之事也不殫勞累,事事躬親。只因先生他德性純全,道行非常,精通周易之學,又懂得醫理,故觀裡上下人人敬畏仰服。”
  袁雲峰很想見見這位當年與袁氏其名,聲重海內的術家傳人,對他進行一次禮節性的拜訪,便問道:“不知諸葛先生現在觀內何處居住?”
  “先生就駐歇在西南塔樓上的四相居。袁公子不忙先去拜訪,少頃兩位去大廳裡看演戲便能見到。呵,還有幾位香客,今晚也都在,兩位還可見到先師俗家小友楊賀,他是個詩人,已在此住了半個月了。除了他們便是戲班的那一群演員了。”
  許奕飛問道:“不知都有些什麼劇目?”
  “我們要戲班演的是神仙道化,《八仙過海》,《劈山救母》之類,觀中的道眾們把看戲視為最大樂趣。兩位請隨我一起去大廳觀賞吧。戲要演一整天,此刻恐怕已到最末幾出了。演完戲,膳廳裡還大排齋供,水陸俱備,兩位不可不賞光。”
  許奕飛欣然答應。袁雲峰雖然很討厭看戲,又聽不懂許奕飛家鄉的方言,但他正可乘此機會將白鹿觀裡的所有的人物觀察一遍,說不定會發現什麼線索來,便也願意同去了。
  雲真推開殿門,四下細細瞧了一遍,並不見有人跡走動,這才放下心來恭敬引兩人向演戲的大廳而去。
  大廳裡十分熱鬧,各種樂器的聲音響成一片。幾個小道童笑吟吟並排坐在一根根朱漆柱子之間,興高采烈地觀看著戲台上的演唱。
  雲真將兩人引到大廳後部的一座高台,眾道士見住持到席,都紛紛站立致意。雲真揮手請大家坐下,又示意兩人也坐下,然後自己坐到了台的那一邊去了。
  戲台上燈光照耀得通亮,演出的是八仙過海的熱鬧場面。八洞神仙或背葫蘆,或擊漁鼓,或打雲版,或吹玉簫,飄飄然乘祥雲而降。在台上走來走去,手拿天書符篆,皆是龍章鳳篆,五光十色,煞是眩人眼目。
  袁雲峰看了一會,只覺得晃眼得很,再加上聽不懂唱詞,不覺心中生厭。於是左顧右視,反津津有味地觀察起台下看戲之人來了。
  他數了數台上的道士,連雲真住持一共是十二個人,他悄悄問許奕飛道:“那些道士你認識幾個?”
  許奕飛細細地看了一遍,搖頭道:“沒有,全都是生臉。”
  “我覺得那些道士都帶著幾分邪氣,不會是我多心了吧?我總覺得那三個女子死得有些古怪!”袁雲峰悄悄說道。
  “我看你就是多心了!”許奕飛白了他一眼,說道,“這白鹿觀屬正一道,和張天師出自一脈,那裡會有什麼邪氣?你別瞎猜了!”
  此時台上八仙退了下去,音樂也漸漸停了。
  雲真站起身來,朗聲說道:“下面,有請詩人楊賀來吟誦他的大作,兼作今夜戲文的收煞。”
  楊賀瀟灑地步上戲台,開始吟詠他的詩,詩云:玉郎悒悒飲黃泉,悔食金丹喪壽考。
  已從禪祖參真性,卻入幽冥獨寂寥。
  雲真大怒,厲聲對楊賀叫道:“你給我過來!”
  楊賀走了過來,恭敬向雲真長揖一拜,臉上卻有一種倨傲的神色。
  “楊先生,你那首詩最初二句‘玉郎悒悒飲黃泉,悔食金丹喪壽考。’是何意思?你難道不知今日是本觀的喜慶儀典,又值王母的壽辰,你要‘飲黃泉’,‘喪壽考’,豈不是有意污毀我教門尊嚴,敗壞本觀名聲!”
  楊賀卻笑道:“道長以為做詩如咒經畫符那麼容易?七言絕句,不僅要湊韻腳,平上去入有講究,還要對得工穩。我最怕做對子,故常常對不好,這次想了三天三夜,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四句詩不象詩,詞不象詞,算是口號,不知道長聽了以後有什麼感想啊?”
  雲真聽楊賀說完,氣得青筋的露,鬍子亂吹。他不安地望瞭望身旁的許奕飛,終於鎮靜了下來,揮手示意楊賀退下。
  袁雲峰發現楊賀吟的兩首詩,若有所指;這顯然使雲真深感不安。雲真臉色鐵青,身子顫抖不止,站了起來,蹣跚著步子,由明月攙扶著顫巍巍走出了大廳。
  袁雲峰向楊賀一拱手道:“楊先生話中有話,似乎有什麼隱情?”
  “哈哈哈!”楊賀仰天大笑道,“我只是消遣消遣雲真。別看他呆頭呆腦,如死水一潭,內裡可很有些髒污哩!”
  “楊先生這話是何意思?那口號說‘悔食金丹喪壽考’不知究竟何所指,‘玉郎’又是誰?能否見告?”
  “那‘悔食金丹’的是白鹿觀的前任住持玉陽真人,故謅之為‘玉郎’。他不僅純德非常,素行不疚,且儀容秀偉,骨格清奇,決非紅塵中人物。與我最為投契,無話不談,勝過這雲真不知多少倍了!五年前玉陽真人仙逝,他們管叫‘升天’、‘羽化’,諸葛先生命雲真用法衣裹定了他的遺體,塗抹了香澤膏油,塑成金身。如今正端坐在觀後聖堂下的地宮裡,在幽冥中與蟻蟲宣道論法,能不‘寂寥’?”
  袁雲峰點點頭,問道:“那你可知這幾年來死在這裡的女子的事情?”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楊賀搖了搖頭。
  “不知楊先生住在哪裡?”許奕飛問道。
  “哈,我也住在東樓,跟你們的房間同一層,那班演員也住在那裡,和我們住的地方之間有一條狹小的走廊可通。”
  袁雲峰嘆了口氣說道:“這白鹿觀實在是太複雜了,我得向雲真要張平面簡圖來!”
  楊賀卻說道:“這白鹿觀從來不曾繪編過簡圖。”
  “哦?為什麼?”袁雲峰奇道。
  “這事我也感到有些不解。這大殿後的許多地方除了住持和諸葛先生外,誰也不準進入。
  我在這裡已經住了半年了,才把道觀的前半部分摸清楚。”
  袁雲峰皺眉道:“莫非這裡有許多隱情瞞著外人?那三個女子死亡的詳情,雲真閃爍其詞,含糊敷衍。這裡面是否有什麼隱情?”
  三人邊說邊走,轉眼就已經來到了東樓第二層的樓梯口,忽見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子正匆匆溜去。
  “小姐請留步!”袁雲峰叫道。
  那女子轉過身來,兩眼瞪得極大,像是有些害怕。
  “這是戲班裡的秦小姐,剛才演何仙姑的就是她。”楊賀介紹道。
  袁雲峰輕輕地叩著腦袋,回憶剛才所看的演出。何仙姑似乎正是這女子所扮演,左臂一直輓著荷花。左臂?!袁雲峰朝她的左臂望去,秦小姐立刻把左臂往身後一放,同時身子側了過去。
  “秦小姐的左臂好像受了傷?”袁雲峰問道。
  “那——那是練功時摔——摔傷的,如今早好了!我有些不適——我先走了。”說完往後退步,一直退到陰影中,這才轉身而奔。
  袁雲峰自言自語道:“難道她就是那個斷了左臂的女人?”然後他抬起頭來說道:“奕飛你和楊先生先回去吧,我想四處走走!”
  “走走?你人生地不熟,這裡的樓梯走廊那麼複雜,萬一……”許奕飛為難地說道。
  “沒事兒,迷路了我可以問那幫道士嘛!”袁雲峰笑著說道,轉身下樓而去。
  袁雲峰邊走邊思忖。一直在想那個蒙面人和斷了左臂的女人,還有那扇似乎並不存在的窗。
  他走著走著發現自己走錯了路。走廊愈走愈窄,也沒有了燈光,蜘蛛網垂掛到他的頭上,前面已是無路可通。
  “我走錯了!”袁雲峰笑了一下,便轉過身想從原路回去。卻發現邊上開著一扇小窗,此刻雷陣雨已經停了,月亮也從雲層中鑽了出來,正掛在正對著小窗的那片天上,像一個玉盤一般。
  可是袁雲峰透過窗子,看見月光下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小孩子,難以形容的可憐,灰鉛色的臉,裹著一件麻布那樣的衣服,嘴脣歪曲成一個淡淡的、嚇人的微笑,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口上。當袁雲峰望著他時,從那孩子的嘴脣間似乎發出一聲遙遠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雙臂緩緩舉起,伸向天空,像在威脅,又像是饑餓難忍,渴求什麼。
  月亮照到他幾乎透明的雙手上,袁雲峰看到了他的指甲長得可怕。他這樣雙臂高舉地站著,樣子十分嚇人,他的胸前左側則開著一個黑色的裂口。
  袁雲峰揉了揉眼睛,再睜開來時,只餘下遍地清光,那個男孩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個冤魂!”袁雲峰驚道,在這個道觀之中居然有冤魂,簡直是太奇怪了!他呆呆地站了大約有十分鐘之久,這才回過神來,慢慢沿著走廊回到了樓梯口,循著原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許奕飛正在看一本《道德經》,見到袁雲峰迴來,忙道:“剛才住持差明月來說了,過會兒就要吃飯了,讓我們做好準備!”
  袁雲峰卻叫來了明月,向他索要清風的照片。
  “沒有啊!”明月為難地說道,“我們從來都沒拍過照。”
  “那這清風長得是什麼樣子你能否描述一下?”袁雲峰問道。
  “清風他是方臉,眼睛不大,嘴脣厚厚的……”明月努力回憶道,“對了,他的頭髮是鬈的!”
  袁雲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果然,和那個見到的冤魂的樣子很相似,看來清風應該已經死了!“那他逃走之前說過些什麼話?“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住持找他說了回話,他回來後就十分高興,我們問他什麼事他卻不願說。後來我們都就寢了,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他就不見了,然後主持說少了五百元的香火錢,我們就懷疑是被清風拿走了,都要去報案。住持說清風只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其實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嗯,好,你去吧!”袁雲峰打發走了明月,然後把剛才見到清風冤魂的事情告訴了許奕飛。
  “是嗎?可是一般是死了以後頭七才回煞啊?清風是三天前失蹤的,最多也只是死了三天而以,怎麼可能被你看見冤魂呢?”許奕飛問道。
  “除非……”
  兩人一起叫道:“七月十五!”
  “對!七月半,鬼門開!”袁雲峰說道,“今天是七月十五,不是七月十八,怪不得我覺得不對勁呢,原來是看到圓月了!”
  “清風借鬼門關大開的時候前來回煞,又在你面前現身,難道是想讓你幫他報仇?不過這道觀中有那麼多神像鎮著,冤魂怎麼能進來呢?”許奕飛覺得有些奇怪。
  袁雲峰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必定是拼盡了全部的力量現身,然後就魂飛魄散再也不存在了!”
  “啊?他幹嘛要作出那麼大的犧牲,他自己不能報仇嗎?”
  “我記得他的左胸口有一個黑色的洞,難道他的心臟被人挖走了?”袁雲峰猜測道,“心乃‘陽中之陽’,沒有了它,冤魂就會喪失掉絕大部分法力,或許他要找的那個人法力高深,他不足以應付,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來向我們求助?”
  “法力高深?會是誰?雲真住持?諸葛先生?還是別的什麼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我看到的那個神秘的蒙面人,他已經害了一位女子,說不定清風也是為他所害!”
  明月又來叩門了。
  “兩位,諸葛先生想見見你們!”
  “那好啊!”袁雲峰笑著說道,“我正好想拜訪一下他!”說著他打開了房門。
  明月站在走廊裡等候他們。透過窗戶,外面是清光一片,雖然雨停了,但風穿過窗戶的縫隙向裡鑽,袁雲峰只感到一陣陣寒意。
  明月帶著他們來到了西面的塔樓下。
  "諸葛先生就住在上面的四相居,兩位請隨我上去!"明月說道。
  袁雲峰指著塔樓後面的一扇朱漆小門問道:"這一邊通向何處?"明月答道:"出這小門下去幾層樓梯,便可到閻羅十殿,這閻羅十殿極是陰森可怕。別說住持不讓我們進去,就是讓我們進去,也是膽戰心驚,不敢仔細看的。"袁雲峰知道道教宮觀往往有模仿佛寺十八層地獄格局,用圖畫或雕塑形象地展示出所謂閻羅十殿的恐怖景狀,來堅固眾道人的道心,不使志向迷亂,犯戒作惡,靈魂墮入孽障鬼道。
  明月引著兩人上了靠左首的樓梯,小心地將燈籠照著地上,說道:"四相居外平台上有一截欄桿被狂風折斷,此刻正催匠工修理,兩位上那平台時千萬小心。"他們走上平台時,袁雲峰見平台上最後一截欄桿果然撤去,沒有了遮攔,幽忽忽、黑洞洞地,他不自覺地朝裡面靠了靠。
  ※明月說:“那大門便是四相居了。”
  許奕飛上前輕輕叩了兩下。
  “誰啊?”門裡傳出一聲輕輕的問話。
  “晚輩許奕飛,袁雲峰拜見諸葛先生!”
  “哦!快請,自己推門進來吧!”
  兩人推開了大門,看見諸葛先生正坐在書案後讀經。書案上一沓一沓,全是《道藏》之書。他手中拿著一冊《正一經》。
  諸葛先生看了看他們,笑道:“呵呵,原來是許先生和袁先生,失迎了。”他的聲音洪亮有力,中氣十足。袁雲峰見他偉岸魁梧,風神俊爽,果然仙風道骨,氣度不凡。
  “兩位小友,你們今天來這裡做客,千萬不要拘束,咱們開懷聊聊。我整日關在這裡,說好聽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說難聽的也就是孤陋寡聞,都不知外面的世界了!”
  許奕飛笑道:“當今世界風雲變幻,一時也說不盡!先生是世外高人,原不必在意這些。
  ”
  四相居內奇香裊裊,十分幽雅。袁雲峰拿起案上的書翻看,全都是正楷恭錄的《道德經》、《太平經》、《黃庭經》等經典經書。
  “呵呵,閒來無事,抄抄經書以資消遣。”諸葛先生笑著說道。
  袁雲峰道:“道長真的是好書法,只是其中的道理晚輩天性頑鈍,終不甚解。譬如那部《道德經》,真所謂‘玄之又玄’,還望先生俯賜金玉,開示愚蒙。”
  諸葛先生呵呵笑道:“我皈依教門五十餘年,潛心一念,精研經典,然這‘道’‘德’兩字終未悟出其真昧。”
  袁雲峰道:“聽前人說,老子生商湯王時,乘太陽日精,化為彈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覺有孕。懷胎八十一年,乃破脅而生。生下地時,須發皆皤白如雪。指李樹為姓,名耳,字伯陽。後騎青牛出函谷天,關吏尹喜望見氤氳紫氣,知是異人,求得這道德真經五千餘言,傳留後世。這‘道’‘德’兩字尚未能悟出真意,豈不辜負了當初老子一片拳拳喻世之心?後世之人艷慕羽化升天做神仙,教徒事煉丹修藥,眼氣吐納,哪知修煉的功夫奧秘全在這五千真言裡了。五千真言之精核只是‘道’‘德’兩字,這兩字未悟,如何做得神仙?”
  諸葛先生捻須笑道:“袁小弟言之有理。太上老君乃元氣之祖,故能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周運歷劫,居太清仙境。俗子凡夫。安能企望?九轉八面,金丹寶鑒,銅符鐵券,雲篆丹書,究竟不如五千真言,道德教義。至於那等只望學得分合陰陽、黃白秘方、飛步斬妖之法的心術不正之徒,更是教門敗類,下界塵土。只合打入閻羅十殿,受苦受難,方顯出吾教門洞天福地之至純至潔,男女信士襟懷之正大光明。”
  袁雲峰本無意與他論道,倒想從諸葛先生的口中得知這白鹿觀的東南西北方向和各殿堂、樓閣的位置。遂說:“諸葛先生,這白鹿觀很大,殿堂、樓閣不計其數。我總害怕走錯了路,又不知觀裡的許多規例戒約,還望先生不吝指點。”
  諸葛先生捻須笑道:“這初進白鹿觀的人的確是很難辨別道路,不過無妨。”他指著棤赤漱@條條幅說道:“你只要看一遍這幅簡圖便會很快弄明白這裡的方向位置。這簡圖是我繪的,當然還有許多漏闕的地方,但既然叫做簡圖,也無非是粗識個東南西北而已。”
  袁雲峰走近那條幅一看,這白鹿觀的殿堂樓閣果然標誌得一清二楚。他一面細細默記在心。又問:“這圖中頂端,即觀裡最北端的那個太極圖是什麼意思?”
  “那裡是觀中前一任住持玉陽真人的靈塔,極是神聖的所在,為一觀之冠。故用太極標之。所謂‘太極生兩儀’,這兩儀便是一陽一陰,陰陽交感,化生萬物,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乃生天地萬物。陰陽兩儀彼此消長,至極而變,陽至極則陰,陰至極則陽,故生生不息,千變萬化。可以說本教經義的全部奧秘可用這陰陽太極圖符表示。它象徵著天地方物的肇始和終極!”
  袁雲峰頻頻點頭,忽然又問:“我似乎在哪裡也見著過太極圖,只是黑白兩半圈是橫向界分的。”
  諸葛先生說:“豈有此理!太極圖的樣式是一成不變的,哪有橫向界分之理?莫非你看花了眼睛,記錯了。”
  袁雲峰納悶,他清楚記得剛才在觀中什麼地方見到過有橫分陰陽的圖符。
  諸葛先生見袁雲峰皺眉沉思,不由笑道:“膳廳裡齋供想來已排上了,雲真說不定正在派人尋找我們哩。”
  “剛才先生似乎沒去看戲?”許奕飛笑著說道。
  “哎,上了年紀,自然就好靜不好動。那戲過於嘈雜,對修行不利。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我寧可在此讀些《道藏》,也不願去湊這個熱鬧!”諸葛先生答道。
  袁雲峰又看見內室的書架上赫然放著一本《聖經》,不禁奇道:“先生對基督教也有興趣嗎?”
  諸葛先生順著袁雲峰的目光望去,已知其意,笑著說道:“亡母是基督教徒,這本《聖經》是她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邊的,算是個紀念。其實道、佛、伊斯蘭、基督諸教本一家,就如一支白藕上開出的不同紅蓮而已。”
  “先生高見!晚輩佩服!”袁雲峰拱手道。
  諸葛先生捻著長須說道:“咱們下去吧,不要耽誤了開齋的時辰!”
  西樓底下的大膳廳早排開了三集水陸齋供,朝雲觀裡所有道眾都坐了東首一席。楊賀和戲班的演員們則坐在近膳廳門口西首的另一席。
  雲真見諸葛先生與許袁二人攜手下得樓來,忙一齊上前施禮,迎入正中一桌,和幾名香客坐一塊。賓主遜讓一番,各自就座。大家紛紛舉杯動箸。席上熱氣騰騰嘈雜一片。
  袁雲峰四處望瞭望,他發現秦姑娘居然沒有露面,正感到奇怪。
  許奕飛三杯米酒下肚,笑著對雲真道:“道長,等齋供畢,我想去看看玉陽真人的地宮、聖堂和靈塔。家父與玉陽真人乃是故交,在下對真人也是素為崇敬的。”
  雲真面露難色道:“貧道原應十分樂意陪同許公子隨喜的,只是現在進入玉陽真人的地宮似不穩便。如今正值盛夏,又剛下過暴雨,空氣濕潤,萬一金身受潮,生出腐氣,如何是好?”
  許奕飛不語。
  諸葛先生打圓場道:“玉陽是個才華橫溢之人,不僅深通經典,法力高深,學究天人,而且精熟詩文,書法與丹青尤為擅長。”
  袁雲峰忙道:“不知能否出示玉陽真人幾幅妙品真跡,以飽在下的眼福?”
  雲真攢眉道:“可惜,可惜,偏偏他的字畫亦都隨葬入地宮,一時恐不能瞻玩。還望袁公子鑒諒。”
  諸葛先生道:“不過玉陽那最後一幅丹青尚掛在大殿東側的兩儀堂內,等齋膳後,待我引你去瞻賞不遲。那幅畫畫的是一隻貓,玉陽生前很愛他那隻灰貓,故寫畫丹青常常以貓為題。”
  許奕飛拍手稱好,又連連乾了幾杯噴香的米酒。
  酒過三巡,人都有了些微微醉意,桌面上杯盤狼藉,人也有東倒西歪的。袁雲峰藉故坐到了鄰桌楊賀的身邊,低聲問道:“怎沒有見到秦姑娘?”
  “可能在她自己的房裡吃飯,剛才她不是說有些不適嗎?”
  袁雲峰點點頭,又說:“我很想看著你說的那個‘悔食金丹’的玉陽真人的金身,但住持適才說這個季節地宮不能進入,生怕受潮腐化了金身。”
  楊賀神秘地一笑:“雲真是如此說的麼?他那是害怕被你看出些什麼來!”
  “什麼意思?”
  “因為玉陽他……他是死的不明不白,可能是被人毒死的,故曰‘悔食金丹’。當心,有人正要害死你和我……”
  “楊先生,你醉了!”袁雲峰道。
  “醉了?哈哈!不過玉陽在給我寫信時可沒有醉!那是他升天前最後的一封信。”
  袁雲峰皺了皺眉頭,又問:“玉陽在那封信中說起他生命處於危急之中麼?”
  楊賀點點頭,將手中酒杯裡的酒一口吸乾。
  “他說是誰企圖謀害他的性命?”
  楊賀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那倒沒有,但我猜想定是身邊親近之人!我不願平白誣陷別人?等我拿獲了證據再告訴你!”
  袁雲峰斜眼看著楊賀,心想這人固然輕浮淺陋,但卻是個正人君子,若是玉陽臨死前真的寫過一信給他,那麼,玉陽之死必有蹊蹺。而自己應義不容辭地勘破內情,大白真相。
  袁雲峰低聲又問他:“難道雲真捲入了這骯髒陰謀?”
  楊賀狡黠地一笑,醉眼昏花地答道:“你不妨自去問他吧!他不會欺瞞於你。”
  袁雲峰憤憤地站了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知道這個文人真的醉了。
  雲真見袁雲峰迴來坐定,說道:“你看楊度這人,自從先師去世後,終日酗酒,與以前大不一樣,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袁雲峰道:“或許是他心痛好友過世吧?道長,我想問問玉陽真人死於何病?”
  雲真正色道:“先師他是無疾而逝,羽化登仙!他德性純全,白璧無瑕,三千功滿,八百行圓,終於焚香坐化,坐化之時異香滿殿,光明四照,天上祥雲數朵,悠悠來集。貧道及觀中眾道人都親眼目睹那奇景、心中極是羡慕。”
  諸葛先生也點頭道。“那情景真是叫人難忘。玉陽登仙前還大集觀中道人講話天星、河圖之法,傳付秘籙,足足一個小時,乃瞑目含笑而去。好了,不談玉陽了,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看他羽化登他前畫的那幅貓圖吧!那最是件本觀的聖物。”
  許袁兩人跟著諸葛先生進入三清大殿。大殿內正中神廚裡供著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太上老君的巨大塑像。三清神廚背後建一黑虎玄壇,供著趙公元帥。案壇上燭火通明,奇香撲鼻。大殿西側分坐二十八宿星君,三十三天帝子,其餘四位功曹、靈官神將、六丁六甲、天罡地煞,不必細述。
  他們由大殿東側門進了兩儀堂。兩儀堂內中央案壇上點著許多支法燈。諸葛先生拿了一根照著東面壁上掛著的一幅精緻地揭裱過的索帛丹青。畫面上一隻灰色的貓伏在一張雕花桌上,身後是一盆牡丹,顏色鮮艷,嬌嫩欲滴。
  諸葛先生道:“玉陽最喜歡這匹貓,他不知為這隻貓畫過多少幅圖了。這一幅算來應是絕筆,筆法更臻極詣。”
  袁雲峰心裡大不以為然,他在古玩街見過不少古今名畫,這幅貓圖在筆法上並無什麼勝人之處。
  “畫得不錯。”他禮貌地答了一聲。
  諸葛先生無限感傷地說:“玉陽畫完這幅圖當天下午便升天了。他這一升天,這貓也不思飲食,哀鳴數日而亡;也算是隻義貓了!好了,兩位小友,我要回去歇息了。明日拂曉,你們啟程之前,我希望還能見到兩位,說實話,我非常欣賞你們。”
  袁雲峰謙道:“能入先生法眼,晚輩實不敢當!”
  兩人送罷諸葛先生,回到了房中。
  “下面你打算怎麼辦?”許奕飛問道。
  “吃晚飯時我就沒見到秦小姐,莫不是出了什麼事?”袁雲峰說道,“我們去戲班那裡看看!”
  兩人穿過走廊,來到戲班住的那些房間前,卻看見楊賀正在門口徘徊。
  “怎麼了?楊先生?”許奕飛問道。
  “不好了!秦小姐不見了!”楊賀顯得十分焦急。
  “慢慢說,別急!”袁雲峰安慰道,“你是來找秦小姐的嗎?”
  楊賀喘了一口氣,說道:“是啊,自從那個戲班進來以後我就一直很注意秦小姐,我曾經偷偷寫了幾首情詩給她……”說到這裡已是兩頰緋紅,十分忸怩。
  “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知楊兄得到了秦小姐的芳心沒有?”袁雲峰笑著問道。
  楊賀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她把詩全都退給了我,說是尚有大事要做,不能談論兒女私情。我心中鬱悶,所以晚上就多喝了好幾杯!”
  袁雲峰點了點頭,果然當時的楊賀顯得格外頹廢。
  “後來我就想跟她徹底表白,我也是活了二十七年的人了,時至今日才遇到了能真正讓我心動的女子,我怎麼能就這樣放棄了呢?所以我就藉著酒勁,鼓足了勇氣來跟她告白!可是沒想到她居然不在房中,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所以我才焦急萬分!”
  “哦?失蹤了?對了,秦小姐的左臂可是殘缺的?”袁雲峰問道。
  “當然不是啦!不過今天晚上她的左臂好像是有點行動不便,不知何故?”楊賀說道。
  “先別管這個,你把玉陽真人給你寫的信的內容跟我們說說。”
  楊賀望了一眼袁雲峰,眼神中似乎在責怪他居然不理秦小姐的安危,但他還是說道:“玉陽真人和我是忘年之交,常常在一起唱詩作和,彼此間也有書信往來。玉陽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中對雲真似乎有些微詞,說他覬覦著住持的寶座,對新來的諸葛先生阿諛逢迎,曲意獻媚。總之,他對雲真的品性操行很是不滿,而且他還疑心觀中發生了一些見不得人之事!”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莫非雲真有些什麼犯罪違法之事?”袁雲峰驚問道。
  楊賀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玉陽說他想調查此事,可是沒過幾天就傳來噩耗了!”
  許奕飛慍怒道:“那你為何不向公安局報案?”
  楊賀道:“單憑玉陽臨死一封書札如何能定人之罪?況且,玉陽已是七十以上的老人,頭腦也不無昏瞀憤亂之時。所以我來這裡實地看看,倘真有什麼可疑之處,再向報案也不遲。
  “想不到天意弄人,我被一些別的事情足足耽擱了五年,時至今日才來到這裡。我來之後暗中常常留心,那雲真若是真的做過壞事的話一定還會再犯的,但我並不曾發現有什麼異常之處,那三個女子之死誰也沒有什麼可疑的議論。玉陽真人的地宮,雲真不允我去瞻拜,所以我剛才故意用幾句詩刺螫了他一下,他果然十分生氣!”
  袁雲峰道:“好了,時間不多,別扯開去了,你快說說玉陽死時的詳情吧!”說著,給楊賀遞過一杯水。
  楊賀接過一飲而盡,吁了一口氣,說道。“這我也是聽觀中的道士講的,那是五年前的七月十八,那天好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啟示,與平時一樣觀內很平靜,誰都沒有想到會有一樁驚人的大事發生。玉陽真人早晨起來便一直呆在自己的房裡,獨自一個讀《道藏》。
  吃過午飯,他與雲真回房飲茶,約有半個小時,雲真出來對眾道人說,玉陽真人要為他的貓畫一幅圖……”
  “諸葛先生已領我們看了那幅貓圖,就掛在兩儀堂的東壁上。”許奕飛插話道。
  “是啊,玉陽真人非常喜愛那隻貓,他給我的信中,寫的詩中也常常提到它,他還不知為那隻貓畫了多少幅畫。雲真說完便自回大殿做功課去了。其他人都知道玉陽作畫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來打擾,所以大家都小心在室外伺候。又過了半晌,忽聽得玉陽在房裡大聲念起經咒,聲如洪鐘,大家都感到很奇怪。玉陽真人從來講話都是細聲細氣的,念經咒時也抑揚頓挫,音調非常悅耳。當下就有兩個道士好奇走進去一看,只見玉陽坐在靠椅上指著心口,雙手比劃,高聲吟唱,兩眼中還閃出異樣的光芒,兩頰緋紅如桃花一般。玉陽吩咐,他要布道傳法,一時觀裡所有道人全集於大殿之下,諸葛先生、雲真也來了。玉陽真人情緒異常興奮,講罷天罡、河圖之法,又傳授靈符秘籙、驅妖斬邪之術。正講到玄妙之處,大家都聞到他口中有異香之氣散出,忽見他雙目緊閉,氣喘咻咻。不一會,便坐地登仙而去。事後雲真還說,玉陽真人坐化那一瞬,只見天上祥雲繚繞,隱隱有仙樂之聲傳來,說是接應他升上三十三天云云。
  “諸葛先生便說要讓玉陽永存世間,供後人瞻仰。所以將他的遺體塗抹香澤膏油,供金身於地宮之內,受八方瞻拜,享千年供祭。而在諸葛先生的推薦下,雲真也當上了白鹿觀的住持!”
  袁雲峰皺眉道:“如此說來,更是可疑了,玉陽臨死前神情興奮,口吐異香,兩頰桃紅,聲調高亢都像是中毒發散的癥狀。——只有一層還解說不通:如果在午飯後他便中毒,如何又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能畫完那幅貓圖?楊先生想必認識地宮的路,我們此刻便去那裡勘查吧。”
  “去地宮的路固然認識,只是道道門戶都上了鎖,且還要經過閻羅十殿。那一路絕無人敢去行走,我們私自闖去,倘被雲真知道可了不得!”
  袁雲峰不耐煩地說:“別管得這許多,門戶有鎖,奕飛自會有辦法!”
  奕飛得意地笑了笑,說道:“說不定我們還會發現一個蒙面人正在那裡虐害一個獨臂女子呢!”
  深夜。觀裡闃寂陰森,幽黑一片,只有殿堂內有微弱燭光閃出。
  三人悄悄來到西樓北端通閻羅十殿的那扇朱漆小門口,門上掛著一把胳膊般大鎖。
  楊賀打著手電,許奕飛使了個“開鎖術”,踏步念咒,伸手一指,那鐵鎖“嘎達”一下自己開了。楊度大驚,悄聲說道:“原來兩位都是有法術之人啊?”
  袁雲峰笑了笑,說道:“聽說這閻羅十殿關閉都有好幾個月了,因何這鎖上沒有一點灰塵?”
  楊度道:“昨天這裡還有人來過,說是裡面一尊被蟲蛀壞的雕像要拿出去修理。”
  他們走進了閻羅十殿。閻羅十殿是白鹿觀三清大殿後中院東西兩面的一溜長廊,十殿內栩栩如生的雕像猙獰可怖,一抹兒上了紅綠色漆。別說觀外之人不敢瞻觀,就是觀中的眾道人也多有掩面不敢看一眼的。且關閉日久,天陰地潮,更增添了三分陰森恐怖之感。
  他們沿著殿內右首一條幽暗的走道次第看去。見有十來個男子都披髮裸形,巨釘釘其手足於鐵柱之上,頸戴鐵枷,渾身都是刀杖傷痕,膿血腥穢,慘不忍睹。又見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之內,一青面夜叉用沸湯澆之,皮肉潰爛,呼號慘怛。又見一對男女被縛於銅柱之上,亂刀繞刺彼身體。又見一女子被壓在大石臼下,身如齏粉,血流凝地。間壁一段則一男子被眾鬼扔入鼎鑊之中,皮肉消融,止存白骨在烈油上漂浮。再走過幾步,又見眾男女在烈火中跳騰避竄,一個個皮肉焦爛,哭喊不止。一路看去,烹剝刳心,銼燒舂磨,不一而足。忽而又見一個裸體跣足的年輕女子滿身涂了白漆,被鐵鏈緊鎖。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正用手中的三叉戟對著她的胸脯,她的長髮披復在臉上。最後則見兩個惡煞正用利斧在一方大砧板上剮割著一男一女,女的剛被斬下四肢,男的已大切八塊,白骨隱隱,血流成河。此外還有 “活捉三郎”、“活捉子都”、“唐王游地府”、“劉全獻瓜”、“活捉王魁”、“活捉秦檜”、“殺狗警妻”、“目連救母”等組像,意在勸人們在陽間多做善事,多積德。
  閻羅十殿的盡頭是一扇紫銅小門。楊賀道:“進門後,折下九十九石級盤旋便可到地宮。
  ”
  許奕飛很快打開了紫銅門上的鎖,輕輕推開那紫銅門。門裡一片漆黑,一股陰霉之氣撲鼻而來。
  袁雲峰從楊賀手中接過手電,照看門裡的石級,小心一級一級向下行去。石級三十三級一轉折,三轉折便到了個雕花石拱門。門上掛著兩條鐵鏈。許奕飛又打開了兩條鐵鏈連合處的大鎖,推那石門紋絲不動。袁雲峰、楊賀上去幫助,三人用力,果然將石拱門頂開了。
  石拱門內便是地宮:天頂呈圓圜,籠罩下來,地形八角,宮壁如水鏡般平滑細潔;上面雕鐫著斗大的箴訓條文。正中是一方白玉高台,四周嵌乾坤八卦形符。高台上玉陽真人的金身端坐於法座之上,身披黃羅灑金聖袍,頭頂蓮花冠,腳登朱文履,一手執如意,一手執塵尾。玉鏡的臉面乾癟凹陷,早已扭曲變形,顯得十分可怕。塗抹的金粉已斑駁脫落,有幾綹鬍鬚折斷了,落在聖袍之上。兩手指與所執之寶物系用細線扎住,以防墜落。
  袁雲峰的眼光落在晲中@隻大紅皮箱上。他說:“玉陽的遺物可能都藏在這隻皮箱裡了,奕飛,你打開看看,是否是那些畫本和手稿。”
  許奕飛打開皮箱的銅鎖,見箱內平平放滿了許多絹帛卷軸,他隨手打開兩幅遞給了袁雲峰:“這兩幅也是畫著那隻灰貓。”
  袁雲峰接過細看,見一幅畫的是那灰貓在追逐花球,一幅是灰貓在草地上嬉戲,正抬起前爪要撲一白蝴蝶。
  袁雲峰放下這兩幅,順手又拿起一幅展開觀看,同樣是畫的那隻灰貓。——那貓正在日光下懶懶打滾。
  他凝思半晌,大聲說道:“玉陽果然是被人謀殺的!奕飛,將箱子合上,我們快回去拿獲罪犯!我們先去兩儀堂把那幅貓圖取下,然後便到雲真住持的房間去!”
  三人轉到兩儀堂拿了那幅貓圖,便直往後院住持居所而來。
  大門緊閉。袁雲峰上前用手指在門上敲了兩下,又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諦聽。門裡似有人走動。他又敲了幾下,便聽見 “吱軋”一聲,閃閃開了一條縫,透出了微微的燈光。他把手電往前一照,真智的臉顯得格外蒼白,兩眼閃出驚恐的寒光。
  “雲真住持,我們打擾了!”袁雲峰笑著說道。
  “你們這麼晚找貧道有什麼事?”雲真惶恐地說道。
  “有些事想找道長談談,道長現在都沒睡,莫非在等什麼人?”
  雲真慌忙答道:“不,不,我最近夜來失眠,正在讀《道藏》。倒是三位怎麼這麼晚還不休息?”
  袁雲峰笑道:“我是想和道長來一起鑒賞一下玉陽真人的丹青。”
  “這麼晚了,明早再說吧。”雲真推託著想掩上門。
  “道長不是說自己失眠嗎?而且現在還不到11點,尚早尚早!”袁雲峰笑著徑直走進了房中,“道長就別再推辭了!”說完就把手上的畫攤在了桌子上。
  “這是玉陽真人臨死前畫的最後一幅畫嗎?”袁雲峰笑著問道。
  雲真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一下,點頭道:“是啊,不知你們把它從兩儀堂帶到此地,所謂何事?”
  “我們只是想問問玉陽真人死的那一日早上他做了些什麼?”袁雲峰收起了笑容,正色問道。
  “這……那日五更做早課時,我見到過他,這之後他便一直呆在自己的房中,不曾出去。
  ,白天那裡光線甚好,先師常一個人讀經、念書、吟詩、作畫,他最喜歡的還是作畫。”
  “後來呢?”袁雲峰追問道。
  “後來……那日吃過午飯罷,我與先師在這裡喝了一盅茶,正欲閒話,他說想為那隻灰貓作一幅畫。我聽他要作畫便告辭退出。先師他老人家作畫時最不喜有閒人在旁邊觀看。
  我見他將一幅素帛攤平在這書案之上,研墨調彩……”
  “胡說!”袁雲峰大聲喝道,“用過午飯後不久玉陽便中毒發作了!試想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能畫出如此一幅筆調精細的工筆灰貓?沒有幾個小時這一幅灰貓圖是無論如何畫不成的。——這幅圖必是玉陽真人上午畫的!”
  雲真辯道:“先師筆法精熟,作畫一向很快,寥寥幾筆便形象骨氣俱備。”
  “哼!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袁雲峰冷笑道,“這隻灰貓為他的主人作了鐵的證辭。
  你看看這貓的眼睛,圓圓的瞳仁精光逼人。如果真是中午作畫,又在明亮的窗前,這貓的瞳仁必是眯成一條細縫。”
  “這……先師作畫,大處落筆,惟求氣韻生動,重神全不計形貌細微,此乃國畫真諦,前人尚有‘雪裡芭蕉’之圖呢!”
  “你還想狡辯?!王維的《袁安臥雪圖》乃是興之所至,隨意揮灑;而玉陽真人的畫我在地宮見過,他的風格是工筆重彩,以寫實為主!”
  “啊?”雲真大驚,“你們去了地宮?貧道不是說過,這季節地宮萬萬進去不得。”
  “不讓我們進去,刻意掩飾,只能增加我們的懷疑罷了!”袁雲峰說道,“玉陽之畫,筆筆工細,摹物圖貌,意在形似。我在地宮裡見到他一幅圖,畫的正是這隻灰貓在日光下打滾嬉戲。那一對瞳仁只成一條細縫!”
  雲真臉部肌肉扭曲,顯得十分震驚。
  袁雲峰步步緊逼,又說道:“還有這貓後的牡丹,那花瓣上沾有露水,色澤滋潤,若是中午陽光強烈時所畫,必定花瓣張開,顏色也有應發乾。所以我敢肯定玉陽真人最後這一幅畫定是畫於早上,而不是你所說的畫於中午!”
  “你胡說!”雲真大聲叫道,激動異常。
  袁雲峰微微一笑,說道:“我還是把整件事情的經過說一遍吧:那一日午飯後,你與玉陽在室內飲茶閒聊,你乘他未備,偷偷將毒藥灑入他的茶盅。其時,那幅貓圖幾已完成,只差寥寥數筆。事實上玉陽從早上便開始作畫,那灰貓與牡丹必是上午畫成,故瞳仁是圓的,花瓣上也有露珠。你見玉陽飲下了有毒的茶,便站起告辭。那毒藥發散得緩慢,所以你走後有一段時間玉陽才顯得煩躁不安,繼而高聲吟唱。大家見他兩眼閃亮,面頰桃紅,興奮亢激,便知有些異常。再說玉陽臨死前講授的是天罡河圖之法,絲毫沒有自己即要升天羽化的預言,更沒有意留下遺旨法缽以付後事。他是在昏噩噩中莫名其妙地死去的。當時他口吐異香、正是那毒藥在肚內發作時的症候!”
  “笑話!我為什麼要害師父?!”雲真面無血色,兀自在那裡強辯。
  “你必是做下了見不得人的曖昧勾當,而且疑心已被玉陽覺察,所以大膽下了毒手!玉陽給楊賀的最後那封信中透露他懷疑觀中發生了一些醜事,倘然他知道是你一手遮天犯下的罪孽,他只要一開口,你便身敗名裂,永世沉淪,不得翻身,公安機關也決不會輕饒!”
  “哈哈哈……”雲真狂笑了起來,“你們這幾個小子,不錯!玉陽老頭是我下毒殺死的!”
  “那三個女子呢,也是你所殺?”許奕飛問道。
  “不錯!誰叫她們都不願意順從我呢?!”雲真狂叫道。
  “你!”楊賀怒道,“定是你平時傷風敗俗,破壞戒律,被玉陽察覺,你就暗下毒手,你太狠毒了!”
  雲真面露嘲諷之色,不再說話,顯然都已默認了。
  “那清風呢?你為何殺他?!”袁雲峰忽然問道。
  雲真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恢復正常,笑著說道:“我對小孩童可沒有興趣!他偷了觀中的香火錢偷跑走了,與我無關!”
  “是嗎?今夜是鬼節,清風的亡魂曾現身示我,他乃被人剜心而死!”袁雲峰說道。
  “這我真的不知道,或許他偷了錢遇上了強盜也未可知,這裡治安可一向不太好!”雲真似乎真的不知道。
  “那秦姑娘呢?”楊賀急問道。
  雲真笑了一下,“這女子想來窺探我,早已被我拿下了!你們若要見她,那就先死吧!”
  “惡道!我們今天決不放過你!”許奕飛大聲叫道。
  “哈哈哈!區區三個小子,也想抓我?實話告訴你,你們早已中了我的毒了,乖乖地下去跟姓秦的做伴吧!”雲真獰笑著朝三人走了過來。
  袁雲峰只覺得頭痛欲裂,雙腿發軟,正是中了毒的樣子,可是他想不明白從進來後沒有喝過一口水,怎麼會中毒的呢?“你……你是怎麼下毒的?”
  雲真指著房間正中的那盆香爐道:“你們敲門的時候,我就在爐中下了藥了,你們自以為聰明,哈哈,想不到吧?我故意推搪辯解,就是要等藥力的發作,你們都中了我的圈套,安心地去吧!”
  “你這是什麼毒?說出來也好讓我們死得瞑目!”袁雲峰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那是天下奇毒金蠶蠱,你們可曾聞到濃洌的甜香之味?這就是金蠶蠱毒所特有的味道,雲陽那老頭也是死在此毒上!”雲真從暀W拔出了劍,對準袁雲峰的胸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袁雲峰搖了搖頭,雙眼直盯著雲真,憤怒之極。
  雲真嘴角微微牽了一下,劍尖便要刺下。
  “叮”地一聲,從門外飛進一物,正打在了劍身上,力道奇大,雲真當即就握不住,長劍脫手飛出,釘在了地上。
  “諸葛先生?!”雲真驚叫道。
  “哼!你這教門敗類,殺害師父,姦淫良家女子,如今又要殺人滅口,我定容你不得!”
  門外響起了諸葛先生的罵聲。
  “諸葛先生,你……!”雲真大聲叫道,這時又有一物疾飛進來,正中雲真眉心,雲真楊天跌倒,就此斃命!“三位沒事吧?”諸葛先生走入房中,拿出了丹藥給三人服下,“幸好我及時趕到,否則……”
  袁雲峰有氣無力地說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唉!”諸葛先生垂頭嘆道,“都怪我平昔深居簡出,對觀中之事關心太少。雲真這個敗類竟瞞著我幹下了許多壞事,如今就是死了,亦有餘辜。但是玉陽亦有不是之處,他明明可以將此中內情告訴於我,我是不會袖手不管的,結果還是被惡徒所害,令人扼腕嘆息啊!” 他的臉上露出凄慘的愁容,顯然為雲真之死感到惋惜和痛心。
  “先生不必過於自責了!”許奕飛說道,“這惡道咎由自取,也是報應到了!”
  諸葛先生點點頭,無限感激地望著許奕飛的臉,和藹地說道:“三位趕快回房去歇息吧,快要到12點了,你們的臉色都蒼白得可怕。這觀裡的事就交給我處置吧。”
  袁雲峰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打死雲真的那件暗器原來是一枚卜卦用的“金錢”,不由得對諸葛先生的功力大是敬佩。
  三人回到了客房,袁雲峰說道:“那蒙面人難道就是雲真?可是那缺左臂的女子不知是何人。”
  楊賀奇道:“你為什麼老說左臂殘缺的女子?我在這觀裡呆了半個月,從不曾見過有什麼斷肢的女子。……莫非你指的是閻羅十殿內那尊雕像?”
  “雕像?”
  楊賀點頭道:“閻羅十殿內那一尊被鐵鏈緊鎖的木雕像因為蟲蛀左臂曾掉落了下來,但今夜我們見到時已修復了。”
  “你指的是青面獠牙的夜叉用三叉戟指著她胸脯的那一尊嗎?”袁雲峰急問道。
  楊賀困惑地點了點頭。
  袁雲峰一拳打在了桌上:“你這個……你為何不早說?”
  “我……”楊賀膽怯地答道,“我們剛才經過閻羅十殿時,我曾說起過一尊雕像被蟲蛀壞了,需要修理……”
  袁雲峰猛地跳了起來:“你們跟我來!”
  三人飛步奔進了閻羅十殿,一直跑到那個青面獠牙的夜又面前才止住了腳步。許奕飛、楊賀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管後面緊跟。
  “瞧,她是個真人!”袁雲峰指著那女子的雕像說道,一面仔細將被蓋在女子臉面上的長頭撥開。
  “秦小姐!”楊賀倒抽了口冷氣,驚叫了起來。“她已被人殺死了!”
  “沒有。”袁雲峰冷靜地說道,“她的嘴脣還在抖動!”
  秦小姐被鐵鏈纏繞了五六道,絲毫動彈不得。她的臉面和身子被油漆塗抹成白色,她那一對眼睛也翻著一片白。
  三人慢慢脫卸了纏繞在她身上的鐵鏈,又將鐵鉤、鐵夾一一摘下。袁雲峰把了把秦小姐的太素脈,說道:“她被人封了六識,我們先把她救回去!”
  楊賀連忙脫了外套給秦小姐蓋上,然後背著她來到了袁雲峰住的房間中。
  “快幫她解開封印啊!”楊賀催道。
  “別急,被封了六識的人除了腦子還在轉以外,幾乎與植物人無異。我雖然可以用銀針解開眼耳鼻舌身意六部,但她本身的元神已經迷失在體內某處,需要有人願意以自己的元神作為引導將其牽引出來,但那個牽引的人的靈魂不免會有些損傷,恐怕會折壽好幾年。”
  袁雲峰躊躇地說道。
  “我願意!”楊賀大聲叫道,“就讓我來吧,為了她就算要我現在死都可以!”
  袁雲峰笑著說道:“死不了死不了!只是過後覺得極度疲憊而已!你現在把你的百會穴頂住她的百會穴,然後我們用力將你的元神逼過去,你找到她的元神後就給我們個信號,我們再把你的元神引回自己體內!聽明白了嗎?”
  楊賀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和秦小姐就頭頂頭躺在了地板上,幸好客房寬大,兩人這般躺著也能容納。袁雲峰與許奕飛一人抓住楊賀的一隻腳,頂住他的涌泉穴,便將純陽正氣輸了進去。
  過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秦小姐“嚶”地一聲,醒了過來。兩人見楊賀已經成功,便走到秦小姐那邊,分別扣住她左右手的脈門,喝道:“附身之靈,速速歸體!”
  那邊的楊賀立刻“啊”地一聲,睜開了眼睛。兩人急忙把他們分開,將楊賀扶上了床。
  秦小姐卻盤膝坐下,運起氣起來。袁許二人對望一眼,均感到十分詫異,想不到這女子也是術派中人。
  只見她的臉漸漸恢復了血色,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拱手向袁許二人謝道:“峨嵋派清玄師太座下秦曉霜拜謝兩位救命之恩!”
  “你是……峨嵋派的?”許奕飛問道,聲音極為古怪。
  秦曉霜點了點頭。
  許奕飛又問道:“那……曉清她好嗎?”
  秦曉霜高興地說道:“原來許先生認識大師姐啊,那真是太巧了。大師姐她閉關修煉已經有一年多了!”
  “閉關?”許奕飛黯然地說道,“她終究不肯見我……”
  “那個……”袁雲峰趕緊打斷了許奕飛,“秦小姐,你為何加入戲班來此演出,又怎麼會被人鎖在後院?”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的師妹金曉蘭,於去年外出辦事後失蹤,一直未見她回來。師父曾卜過一卦,可是她的八字好像被人掐住了,推算不出來,只是得知她最後給我們的訊息是在此地附近,所以我便前來查訪。後來遇到了那個戲班說是要來這白鹿觀中酬神,我就加了進去,希望能夠查訪到金師妹的消息。”
  “照你那麼說,我們和雲真說話時在外面偷聽的人是你?”袁雲峰問道。
  “不錯。我當時就在門外,聽見雲真說出金師妹的死訊,一時心神激盪,站立不穩,頭就在門上輕輕磕了一下。我知道不妙,就連忙逃回大廳。
  “後來演完戲後,楊先生的詩惹怒了雲真,他就先回房了。我就跟去想再探個清楚,結果被他發現,打鬥的時候左臂上被刺了一劍,負傷逃回。”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直要把左臂藏起來,原來是要掩飾傷口。”袁雲峰恍然大悟,接著問道,“後來呢?你怎麼又被人制住了?”
  “我不甘心,就在吃完晚飯後三度前去。剛走到雲真房間的門口就被人從後面打暈了,定是那惡道有了提防!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直到醒來時就在這裡了。”
  “嗯!”袁雲峰低頭想著,“你應該多謝謝楊賀才對啊,他為了救你元神大損。”
  秦曉霜低下了頭,兩朵紅雲飛上了她的臉頰:“我知道……我會答應他的……”最後那句聲若蚊鳴,細不可聞。
  “好在現在雲真也死了,你金師妹的大仇得報,她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許奕飛說道。
  “不!這件事還沒完全水落石出!”袁雲峰忽然說道。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嗎?”許奕飛感到奇怪。
  “對!還有一個人的死沒有搞清楚——清風!他是被人活活剜心,凶手雖然不是雲真,但一定跟他有關!”
  “何以見得?”
  “你還記得明月說的清風失蹤那天的情形嗎?雲真曾經找過他,定是要他半夜去幹些什麼事,所以我猜想這裡還有第二個凶手,他應該才是真正的元凶,雲真也只不過是他的一個棋子而已!”袁雲峰說道。
  “能夠控制雲真的現在只有——諸葛先生?不可能!他剛才還是救了我們呢!說不定清風就是雲真殺的也未可知!”許奕飛說道。
  袁雲峰在房中踱了幾圈,忽然抬起頭來,說道:“我想去一個地方看看!曉霜姑娘你就和奕飛一塊留下來保護和照顧楊先生,千萬不要外出,一定要等我回來!”
  “張蘭之墓,洪月蕙之墓,就是這兒了!”袁雲峰望著林中的兩塊墓碑說道,“咦,這土……太好了!”他開始動手挖起墓,不一會兒,一具棺木已經隱隱露出了一角。
  “咯喇”,張蘭的棺蓋被掀了起來,“砰”地一聲掉在地上。袁雲峰捂住鼻子,朝棺中望去,臉上立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果然如此!這下真相大白了!”
  他抬頭望瞭望天上,“快到了,我得抓緊時間!”
  “開門,是我!”袁雲峰輕聲說道。
  沒有動靜。
  “奕飛,曉霜,是我袁雲峰,快開門!”
  依舊是一片寂靜。
  “糟糕!”袁雲峰一腳把門踹開。
  房間裡空無一人,許奕飛,秦曉霜,就連床上的楊賀也不見了!袁雲峰一咬牙,轉身便往一樓跑去,穿過走廊,他看見倉庫的門半開著。
  倉庫裡與幾個小時前他來時並沒有什麼變動。隅角那幢大櫃櫥的兩扇門敞開著,他走近櫃櫥,用手電照著櫃櫥後壁上那太極八卦圖案,中間的陰陽太極圖符果然是黑白橫向界分的!袁雲峰輕輕叩了叩那個太極,發出了“叮叮”的聲音,原來是鐵鑄的。他從道具堆裡拿了兩根簪釵,插入了陰陽魚的眼睛中,然後用力一轉。
  那太極圖案竟然被他轉動起來,櫃櫥的後壁向左邊移開了一條縫。袁雲峰輕輕將後壁向左用力一推,露出一個兩尺多寬的狹窄通道。果然這是一扇秘密的門,門裡無疑是一間密室。
  袁雲峰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狹長的密室,昏黃的燈光下袁雲峰看見地板上用鮮血畫著古怪的圖案,許奕飛和楊賀倒在角落裡,還有一尊與生人模樣相仿佛的女子雕像,雕像的油漆都剝落了,左肩下是一段被蟲蛀壞了的參差不齊的爛木頭。秦曉霜正躺在密室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渾身赤裸,一個蒙面人拿著一把刀正要朝她手腕上割去。
  “住手!”袁雲峰大聲叫道。
  蒙面人發出了“桀桀”的笑聲,以一種詭異的變聲說道:“你終於來了!”
  袁雲峰鎮定地說道:“是啊!我來了!”
  “呵呵,你很厲害,居然被你發現這個密室!”蒙面人笑道。
  “那只是碰巧罷了。我剛到觀中,經過對面東樓的走廊時,風雨大作,一扇窗槅被狂風吹開了。我在關窗的那一瞬間看見你正在這裡搬挪那具女子雕像,還誤以為是你在凌辱一個女子。”
  “因為我誤以為雕像是真人,所以就一直在尋找左臂殘缺的女子,犯了個錯誤。對了,怎麼不見南暀W的窗啊?”
  “有,有一扇特製的窗。窗板被涂成同外暀@樣的灰色,並刻畫了磚紋,所以關上了不易分辨。風雨交加的時候,我曾大意打開過那扇窗,當我聽見對面東樓有一窗槅被大風吹開時,我趕緊又將這扇窗關合了。你莫非正在那一瞬間發現了這個秘密?”
  蒙面人說著,站起用手在晲云漱@塊磚縫上一撥弄,果然南暀W豁開了一扇窗。
  “果然是做工精巧,不易發覺。”袁雲峰笑著說道,“現在時間也快到了,你是不是要開始行動了?”
  蒙面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不過推遲片刻也無妨,我倒想知道你是怎麼解開這些謎的?”
  袁雲峰微微一笑,說道:“是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諸葛先生!”
  蒙面人揭開了臉上的面紗,恢復了正常的聲調說道:“哈哈,終究還是瞞不過你。”
  “我曾向你詢問老子真義,你卻無法作出回答,王顧左右而言他,說些不相干的空話,這就使我對你產生了懷疑;然後你在與我解釋那陰陽太極圖符時更大意了。你堅持說陰陽兩半總是豎向界分的,其實太極旋轉如意,橫向界分只不過是其中一種形態,只是比較少見而已,而我卻記得某處見著橫向界分的太極圖,想找來給你看,卻一時偏偏想不起來,原來正是在這倉庫裡大櫃櫥的後壁上!倘使你當時說明陰陽兩半豎向、橫向都可以界分,我絕不會去想這大櫃櫥後壁上的陰陽太極圖符會有什麼其他秘密。由此可見,你並不熟悉中國術法!“我是諸葛氏的傳人,怎麼會不懂中國術法呢?真是笑話!”諸葛先生大笑道。
  “你雖然姓諸葛,但是卻長在英國,你所信仰的其實是——拜撒旦教!”袁雲峰指著他說道。
  “怎麼會?實話跟你說,我從小就跟著我母親皈依上帝!”諸葛先生正色道,“我是上帝的孩子!”
  袁雲峰卻搖頭道:“這是你犯的第三個錯誤——你沒有把那本《聖經》放好!當時我看到的《聖經》是倒著放的,試問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怎麼會把《聖經》擺倒呢,你說是你母親的遺物,那更不應該弄錯才對!”
  “這……倒是我的一時疏忽!”諸葛先生捻須笑道。
  “以上你犯的三個錯誤是你自己造成的,還有兩個疏忽卻是上天安排的!首先是恰逢七月十五鬼門開,被你害死的清風現形向我訴冤。”
  “這孩子,寧可自己魂飛魄散都不管了,真是傻!”諸葛先生笑著說道。
  “第二個疏忽就是你埋張蘭的那塊地沒選好,選了一塊養屍地!”
  “養屍地?”
  “你住在國外,對我們中國的風水之術不甚了解。‘養屍地’在風水中是最恐怖,最危險的墓地。屍體只要埋入養屍地,由於土質酸鹼度極不平衡,不適合有機物生長,因此不會滋生蟻蟲細菌,屍體埋入即使過百年,肌肉毛髮也不會腐壞,吸收日月精華,生人陽氣,日久就會變成僵屍!我剛才開了張蘭的棺木,他的屍身果然沒有腐爛,頭髮和指甲都還在繼續生長,我看到了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得傷痕!洪月蕙雖然已經被火化,屍骨無存,但是雲真也說過她是因為發狂而割腕自殺,現在想來多半也是你下的手!”
  “呵呵,不錯!你小子果然聰明。那我倒要考上你一考,為什麼我要殺死那些女子呢?”
  諸葛先生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好像長輩在和晚輩玩耍一般。
  “我開始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後來我把三件事放到了一起,就明白了。
  《聖經》倒放,說明你是拜撒旦教的,挖小孩的心臟、割女子的手腕,再加上時間是在七月十五月圓之日,那一定是拜撒旦教中最神秘最邪惡的一種巫術,在整個西方的宗教歷史上只有過一次正式記載的——黑彌撒!”
  諸葛先生不再微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敬佩的神情:“厲害!真是厲害!這樣居然都會被你猜中!我真是服了你了!”
  “據歷史記載,法國路易十四的王后蒙泰斯達(Madame de Montespan)在一六七二年舉行了唯一一次能夠被真正確認的黑彌撒。是在一個赤裸女人的身體上舉行的。在供獻之際,把一孩童的喉嚨割破,讓血流在聖壞上,然後向猶太教的魔神亞斯摩代(Asmodeus)和亞斯他錄(Ashtaroth)禱告,跟著便用種種污穢手段淫辱那女人。最後割破她的手腕,將血、酒和孩童的心臟混和食用,極為殘忍!……”
  “哈哈哈!袁小弟真的是博覽群書啊,連黑彌撒的過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諸葛先生又一次仰天大笑,邪惡的笑聲在這小小的密室中迴盪,衝擊著每個人的耳鼓。
  “諸葛先生,以上只是我的猜測推理,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知道事情的全部真實經過呢?”袁雲峰笑著問道。
  “你就是不問我,我也會告訴你,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對手!我可不想讓我的對手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膽大心細,眼光敏銳,能從玉陽的最後一幅貓圖中推出雲真殺人害命的陰謀,當時我們都忽視了這一點。早知如此,就明說是玉陽早上畫的貓也不會露破綻,這不能不說也是一次大意。我的確是太小看你了!“不錯!我是拜撒旦教的信徒,被英國的那些自稱是上帝兒子的人追殺,所以才逃回中國。後來我來到了這白鹿觀,遇上了雲真這個地道的小人,他權欲極重,又好色貪花,一次他竟強姦殺害了一位前來進香的女香客,要不是我出面替他遮蓋,玉陽一旦勘出不僅會將他革出教門,還要送入死牢。從此雲真便乖乖聽我吩咐辦事。
  “我在這裡想繼續進行對撒旦大人的獻祭,偷偷做了幾次黑彌撒,沒有用人,但是玉陽似乎有所察覺,不得已我只好命雲真下毒將他害死,又力保雲真接任這裡的住持真人。
  “雲真當了住持後我就可以大膽的進行活人獻祭了,首先將觀中原來的道人都轉度到其他道觀,以免被人發現。然後再吸納崇拜撒旦大人的子孫們!每年的七月十五我們都要舉行一次活人獻祭的黑彌撒,一共持續了三年。去年那位金小姐沒想到是來探查我們道觀的秘密的,幸好我發現及時,拿她獻了祭,又叫雲真將的八字釘住,這樣就無人能算出她的死活了。
  “想不到今年又來了一個秦姑娘,而且還是金姑娘的師姐,反正一不做二不休,讓她們師“諸葛先生,你殘害了那麼多條人命,那些無辜的女子,可憐的小孩,他們的冤魂在飲泣,在呻吟,難道你都沒聽見嗎?”倒在角落裡的楊賀大聲叫道。
  “閉嘴!”諸葛先生喝道,“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開始動手了!”說完,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高腳杯來,裡面放著一個紅撲撲的在不斷跳動著的——心臟!想不到已經過了三天了,那顆心臟居然還在跳動著,依然是那麼地有力。
  “看到了嗎?這就是沙旦的力量!!”諸葛先生把杯子高高舉起,大聲叫道。
  “你這個畜牲!”許奕飛一面罵著一面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渾身卻動彈不得。
  袁雲峰急忙朝祭壇跑去,可是剛走出兩步,就好像雙腿陷入了膠水之中一般,踏出每一步都需要花費極大的力氣。
  “沙旦大人,生命的源頭!以您的名義,降臨詛咒在敵人身上吧!”諸葛先生繼續大聲呼喊道。
  袁雲峰只覺得身體漸漸不能動彈,雙腳開始漸漸麻木,仿佛都變成了木頭一般。
  “哈哈!沙旦大人的詛咒已經在你身上應驗了,你將會變成毫無知覺,毫無思想的行屍走肉!”諸葛先生指著袁雲峰狂笑著。
  袁雲峰腦袋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怎麼辦?他已經把他所會的咒語全都念了一遍,可是那種麻木的感覺卻一直沿著腿部向上蔓延,已經到達了腰際,難道東方法術和西方巫術之間真的存在著鴻溝?連胸口都麻了,袁雲峰已經開始在背誦《聖經》了,希望能夠借耶和華之力抵抗撒旦的詛咒,雖然他屬於中國術學傳人,可現在是生死關頭,無論是黑貓白貓,只要能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貓!“哈哈,連耶穌基督都無法解救的咒語,就憑你這點微薄法力,怎麼能和沙旦大人相比呢?!”諸葛先生將小刀在秦曉霜手腕上輕輕拉了一下,然後把盛著心臟的杯子放在下面,接著那流淌下來的鮮血。同時狂熱地說道:“沙旦,我的主人!我將這少女的鮮血和兒童的心臟獻給您,破壞這世間上所有的一切……”
  袁雲峰只看得兩眼中要噴出火來一般,他不停地換著咒語:“唵嘛呢叭咪吽……眾邪靈,我命你們報上名……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先……魔窟的陷落、復活及來世、反對永恆善世的結束……”足足換了十七八種,都毫無效果,麻木已經上升到了上腹部。
  “他召喚的是蘇美爾人的崇拜的上古魔神沙旦(Shaitan)!”楊賀突然叫道。
  原來如此!諸葛先生並不是地獄之主撒旦(Satan),而是一個更為古老和久遠的,最早居住在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人所崇拜的魔神!怪不得念《聖經》沒用!“蘇美爾人有什麼咒語啊?”袁雲峰忙問道。
  “不知道啊,我只是看過他們的史詩《艾努瑪•艾利修》,上面有提到,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廢話!跟沒說一樣!”袁雲峰罵道,此時麻木已經升到了胸口。“靠!快想啊!”他一著急,髒話脫口而出,同時拼命想動腿,身子一歪就跌倒在地。這一下正好摔在了那扇打開的窗前,月光透過窗欞射了進來,正投在了他的身上。
  楊賀靈機一動,想起來了,他大聲地叫道:“他們的月亮之神叫做辛恩(Sin)!”
  “那就好辦了!”袁雲峰閉上眼睛,試著念道:“月亮之神辛恩,請解救被詛咒的世人吧!”
  月亮的光華突然大盛起來,袁雲峰只覺得有一股清涼的感覺從頭頂往下走,所到之處,麻木都開始減退,漸漸消失。
  “這……真的行!”袁雲峰欣喜若狂,一下子跳了起來,嘴裡一直念著月神的名字,往祭壇跑去。這時陷入狂熱的諸葛先生才發現情況不對,忙蘸了杯中的鮮血,將手掌攤開,六條紅色的血氣竄了上來,縱橫交錯,織成了一個六芒星陣,護住了祭壇。
  “你休想進來!等黑彌撒一結束我就要你們的命!”諸葛先生獰笑道,此刻正是黑彌撒關鍵之時,萬萬不能分心去對付袁雲峰,只能暫時採取守勢。
  袁雲峰突了幾次都未能成功,只好先跑到角落中將許奕飛、楊賀二人解了封印。
  楊賀雙眼通紅,一脫束縛便要往陣中直闖,許奕飛連忙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你不懂法術,去了還不是送死?!”
  “不行!我要去救秦姑娘!”楊賀大聲叫著,頸中青筋勃起,憤怒異常。
  袁雲峰一拉楊賀,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楊賀點了點頭,馬上朝外面跑去。
  “你叫他去幹什麼?”許奕飛問道。
  “去拿一樣能夠對付諸葛老兒的東西。我們先想辦法破了這六芒星陣,要是再拖一會兒,秦姑娘的血可要流盡了!”袁雲峰望著祭壇上的秦曉霜,著急地說道。
  “可惜我的三寶沒帶在身上!”許奕飛恨恨地說道。
  “這六芒星陣本源自印度,卻被猶太教拿來發揚光大。”袁雲峰一咬牙,“說不得,總得試一試!”
  “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召喚濕婆神之力,或許可以破了他的六芒星陣!”
  “什麼?”許奕飛大驚,“你會嗎?”
  “我記得小時候在家裡的一本古書上看到過,沒試過,不知道成不成!姑且冒一次險吧!”袁雲峰堅定地說道。
  袁雲峰走到正對六芒星陣的地方,將自己的中指咬破,在地上畫了一個新月狀的圖案,然後將雙手舉起,手肘下沉,掌心向上,虔誠地說道:“祈求大天,三目之荒神,賜予吾主宰者的神力,以吾之靈魂為報!”
  “以靈魂為報?雲峰,你!”許奕飛大為震驚,想不到袁雲峰居然拿自己的靈魂來跟濕婆神交換神力。“你不能那麼做!!”他想跑過去阻止袁雲峰這種屬於自殺的行為,可是近不了他周圍三尺之內。
  袁雲峰淡淡一笑,問道:“奕飛,我們認識幾年了?”
  “從大一開始,已經五年多了。”許奕飛哽咽道。
  “那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性格!”袁雲峰笑著說道,“現在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難道我會忍心看著你們都死在這裡嗎?”
  “你……”許奕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你不用再說了。奕飛,你以後一個人行動時要多留個心眼,考慮一定要周到,不要衝動,不要冒險……”
  “我知道……我知道!”許奕飛答應著,兩行熱淚落了下來。
  “那我就放心了!”袁雲峰輕輕說道,低下了頭,他的脖子漸漸變成了一片藍黑,身上的衣服也開始片片碎裂。
  忽地,袁雲峰仰起頭來,大吼一聲,從額間突然迸射出一道黃色的光芒,正擊在六芒星陣之上。
  諸葛先生身子猛地一震,踉踉蹌蹌向後跌出,同時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不……不可能!你……怎麼……有這麼……大的力量?”他扶著晼A喘著氣說道。
  “吼!”袁雲峰已經不會說話了,披著藍黑色長髮,開始圍繞著祭壇扭動身軀,跳起舞來。
  諸葛先生臉色煞白,驚叫道:“你……你居然召喚了濕婆神?!天哪!”
  袁雲峰繞了祭壇跳了一圈,又回到原處,仰天大吼,在吼聲中,六芒星陣又重新化成了六道血氣,消散在空中。
  “坦達羅舞?!”諸葛先生臉上露出了恐怖的神情,“毀滅世界的坦達羅舞!我祭了三年的沙旦,卻比不上你的三分鐘!我做這黑彌撒又有什麼用?!”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又噴出一大口鮮血。“既然用別人獻祭不能得到沙旦大人的神力,我就把自己獻給你!”
  他伸出了手,朝左胸插了進去,居然將自己的心臟挖了出來。
  許奕飛驚呼一聲,想不到諸葛先生居然會如此做!諸葛先生將自己的心臟高高舉起,用盡最後一份力氣叫道:“沙旦大人!請收下我的祭……”他還沒說完,左胸那個血淋淋的洞中就已經開始透出了一絲絲黑氣。
  “沙旦大人!你終於賜予我神力了!”諸葛先生高興地叫道,雖然他的心臟已經失去,但卻生氣十足,好像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般。
  諸葛先生慢慢地站了起來,面對著袁雲峰,緩緩說道:“今天就讓你我在此同歸於盡吧!”他滿臉血污,左胸口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十分恐怖。
  “我把畫拿來了!”楊賀興衝衝地跑了進來,卻正看見袁雲峰與諸葛先生那可怖的模樣,頓時大叫一聲,嚇昏了過去。
  許奕飛忙將他扶到了角落中,用力地掐著他的人中。楊賀悠悠醒轉,第一句話就是——“我見鬼了嗎?”
  “不是!雲峰他用自己的靈魂和濕婆神交換了神力!”
  “濕婆神?”楊賀叫道,“我看過古印度最偉大的詩人迦梨陀娑描寫濕婆的長詩《鳩摩羅出世》!”他坐起身來,看著袁雲峰。
  “你看,濕婆的脖子是藍黑色的,那是他為了拯救世界而喝下乳海中浮出的毒液後造成的,還有……”楊賀一談起文學來,頓時興致勃勃,連眼前的危險都忘了。
  許奕飛氣急,一個巴掌清清脆脆,打在了楊賀的臉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談這個!雲峰他是用他自己生命在救我們!”
  楊賀捂著臉,嘟囔道:“我只是在說些典故而已……”
  “雲峰讓你去拿什麼畫?”許奕飛問道。
  “就是這幅貓畫了!”楊賀把卷軸展開,正是那幅玉陽死的那天早上畫的。
  “這有什麼用?”許奕飛問道。
  “袁先生他說關鍵在玉陽臨死前畫的那幾筆上!”楊賀指著畫上的幾處說道,“你看這裡的墨色稍微有些不同,定是後補的那幾筆。”
  許奕飛細細看著那幾筆,若隱若現,沒有一個固定的形狀,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含義。
  “雲峰他定是看出了些什麼來,可我太笨了!”他急得直捶自己的腦袋。
  袁雲峰也直直地望著諸葛先生,左手向前伸得筆直,右手從下面竄到左臂肘部握拳,然後慢慢向後平移,把拳頭一直收到了右胸口。
  “雲峰要幹什麼?”許奕飛奇道。
  楊賀抬頭看了一眼,“好像是拉弓的動作吧?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要射濕婆的黑箭!”
  “是啊,傳說阿修羅得梵天的恩賜在三界建造了三連城,堅固無比,阿修羅便依仗此侵擾眾神。眾神不堪其擾,就向濕婆求助,於是濕婆決定親自出戰。以須彌山為戰車,四部吠陀經為神馬,大地作底盤,末日之夜作弓弦。三界中無人敢為濕婆駕御戰車;最後只能由梵天親自出面擔任御者,濕婆在月亮進入鬼宿星座的時候只發了一箭,就將阿修羅的三連城都摧毀了。所以說濕婆的黑箭是天上地下最強的武器,無堅不摧……”
  楊賀正說到興處,卻聽得袁雲峰一聲大吼,右拳一張,一道烏光便朝諸葛先生疾射而去。
  諸葛先生伸出手來,像是要擋住一般。可是烏光還是不受任何阻隔,直穿了過去,就像是穿過了空氣般。
  “噗!”諸葛先生口中不斷了噴出黑色的氣體,同時身子漸漸癟了下去,這種情形十分怪異,有點像氣球被刺破時漏氣般。
  到得最後,諸葛先生完全成為了一個空的皮囊,攤在了地上。而從他口中噴出的黑氣卻漸漸凝聚,似乎要幻化什麼形狀般。
  袁雲峰一下子跳到楊賀面前,將畫奪了過去,對準了那團黑氣,大聲吼叫著。
  許奕飛仔細聆聽,似乎袁雲峰在說:“常德不忒,復歸無極。”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但是那幅貓圖上面卻漸漸生出一道白氣和一道黑氣,相互絞纏,就像攪麻花辮一般,將那團黑氣圍住,然後漸漸收攏,往那幅貓圖上牽引。
  沒過多久,那團黑氣就被吸入了圖中。袁雲峰將畫兒往地上一扔,閉上了眼睛,喃喃說起話來。
  許奕飛不敢驚擾,只是過去撿起了畫。果然上面黑了好大塊,像是一瓶墨水被打翻在上面一般。
  袁雲峰說了一會兒,睜開眼來,笑著道:“行了,我們終於把那個沙旦魔神給捉住了!”
  楊賀急忙跑到祭壇上,先用布條秦曉霜在腕上傷口緊緊束住,然後脫了外濤給她蓋上,慢慢扶起。秦曉霜臉色蒼白,自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所幸性命無大礙。她感激地望著楊賀,臉上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那邊許奕飛高興地抱著袁雲峰,叫道:“太好了,你沒事!那幅圖是怎麼回事?”
  袁雲峰卻先跪下朝圖畫說道:“玉陽真人,你雖被奸人所害,卻還留下遺術救了我等性命,晚輩感激萬分!”接著磕了三個頭,方才重新站起細說。
  “玉陽真人中毒後便知道是雲真所為,於是他乘神智未失的時候,用筆在貓圖上畫下了一個符咒,並將全身法力盡數灌輸於其中,等待後人以此為他報仇,因為他知道諸葛不懂道術,雲真則更不會去看這幅畫。所以才能保存下來。”
  “那是什麼符咒啊,威力這麼大?”許奕飛好奇地問道。
  “無極!”
  “無極?”
  “不錯!無極是太極的根源,是元初的終極狀態,比混沌更加古老、更加終極的階段——道!”
  “既有那麼大得威力,為什麼不早點用,還要去招濕婆神力?”許奕飛奇怪地問道。
  “因為玉陽真人他想錯了!既是無極,怎會有形?他畫的那幾筆,雖然竭力描摹那種無定的混沌狀態,未有確質,但終究是托形而生,此謂之太始。‘太始者,陰陽交合,混而為一,自一而生形,雖有形而未有質’,比無極低了三等,不足以束縛魔神沙旦。因此我只能先引濕婆神之力先將其擊傷,令其法力大減,方能用這太始之圖困之!”袁雲峰將卷軸卷好,走到祭壇邊交給了秦曉霜:“這沙旦魔神從今往後就交給你們峨嵋派鎮守了!”
  秦曉霜點了點頭,示意一旁的楊賀接過畫,然後輕聲說道:“袁先生的大恩大德,峨嵋派永銘於心!”
  袁雲峰笑了笑說道:“好了,都交待完畢了,我也該走了!”
  “什麼?”許奕飛、楊賀、秦曉霜三人同時叫道,“你要到哪裡去?”
  “我答應了濕婆神把靈魂給他,自然是要遵守約定的!”
  “我看你恢復正常,還以為你……”許奕飛說道。
  “那是濕婆神答應我讓我先處理完後事再帶我走,現在該辦的都辦好了,我也走得安心了!”袁雲峰盤膝坐下,垂首低眉,口中念著咒語,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寂滅無聲。
  許奕飛不相信,試了試袁雲峰的鼻息,果然已經停止了,登時淚如泉涌。
  金色的晨曦從窗戶中透來,天亮了。
  可是許奕飛的心頭卻是一片黑暗,沒有絲毫亮光。出生如此的好友一旦離己而去,怎能不令人悲痛呢?他跪在袁雲峰的屍體前良久良久。
  “許先生,我們這就啟程會峨嵋了,特來向你告辭的!”秦曉霜手拿畫卷,牽著楊賀的手。
  許奕飛低頭不語,只是在流著淚。
  “許兄弟,袁兄弟已經去了,你也別太難過了!他泉下有知見到你如此傷心,定然不願意的!”楊賀勸道。
  許奕飛擺了擺手,“你們去吧,不要管我,我想再多陪雲峰一會兒。”
  秦曉霜搖了搖頭,說道:“許先生還是隨我們前往峨嵋吧,見見我的師父,你不是說認識大師姐嗎,也可與她敘敘舊啊!”
  許奕飛仿佛沒有聽見,一直在說著“你們走……你們走……”
  “唉!”楊賀拉了拉秦曉霜的衣袖,“我們走吧。趕緊回去把卷軸交給你師父保管,我怕那個什麼沙旦魔神又要跑出來!”
  “不會的,他被太始圖困住,怎麼能出得來呢?”秦曉霜說道。
  秦曉霜展開了畫卷,果然在那片漆黑中有一個白點,十分明顯。“這是……”秦曉霜的臉上泛起笑容,“許先生!袁先生有救了!”
  這句話仿佛是霹靂一般,正擊中許奕飛。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快說!怎麼回事?”
  “袁先生真是聰明!”秦曉霜笑著說道,“原來他早已將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也封在了這太始圖裡,這樣濕婆神即使帶走了他的靈魂,我們也可憑這剩下的一魂把他再造出來!”
  “是嗎?那他的軀體怎麼辦?”許奕飛問道,“總不能到時候換一個吧?”
  “要不這樣,”秦曉霜說道,“我們把這一魂送回袁先生的軀殼中,這樣他雖然沒有思想,不能呼吸,但卻可以走動,我們就當回趕屍人,把他送到峨眉山,找我師父幫忙重鑄生魂!”
  “對啊!”許奕飛也破涕為笑,“這樣就能救活雲峰。到了峨眉山,說不定還能見到曉清,真是一舉兩得啊!”
  太陽漸漸升高,天地間終於充滿了光明。
  而這個故事,最終也有了一個光明的結局,不是嗎?
(全文完)
  後記
  這篇《黑之術》是由《狄公案》改編的,說得好聽叫改編,說得難聽就是抄襲了。呵呵。
  希望高先生地下有知,不要告我才是。
  加了一點自己的想法進去,最後的大決戰倒是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所以文筆和前面就差遠了。本來想讓袁雲峰死掉算了,後來還是舍不得這孩子,就讓他殘存一口氣,有機會復活的說。
  在寫作的時候也差了不少資料,務必做到有根有據,就拿那些咒語來說吧,基本都是有記載的。像“唵嘛呢叭咪吽”就不必說了,“眾邪靈,我命你們報上名”是耶穌驅鬼時說的話,“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先”是東密的咒語,“魔窟的陷落、復活及來世、反對永恆善世的結束”則是古波斯的咒語,等等等等。撒旦,濕婆也自不必說,像沙旦,辛恩等這些遠古居民供奉的神祗的名稱等皆有所本,不敢臆造。
  此外就引了一些和以前的小說有關的線索進來,盡量使其成為一個系列,前後都有交待,組成整一系列故事的完整結構時空。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寫“無名湖水鬼”,我想還是虛寫得好,這樣能給大家更多的想象空間。其實是在幾部小說中都作過側面地描寫,反而覺得要是正面實寫難度十分大,所以只好偷懶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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