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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短篇】古堡的奇異女子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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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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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古堡的奇異女子

序章—
  我在黑暗中懸浮,沉重的夜的顏色帶著它獨特的氣息覆蓋著我。在大地深處,泥土將我埋葬。直到驚雷在我的夢中粉碎這片寧靜;直到遠方的使者將我從這裡喚醒。在夕陽後的深紫色夜光中,我重又站起,帶著不朽的微笑,注視著這位使者。
  我也許是不朽的,早在百年前的一個夜晚,我的身體與人類的靈魂永遠的死去了。然後這個不朽的新生兒告別了日出與淺色的海水,用千萬黑夜與閃光的繁星交換了蒼老與頹廢。
  我曾在一個黑暗的城堡停留。在那裡我遇到這樣一位女子,她憂傷的雙眼與飄揚的長髮屬於陽光。
  我們都是黑暗的孩子。
  她在暗夜中徘徊在樓梯上。
  我在等待,她說。
  於是我在她身邊坐下,聽她的故事,關於那個遠行的琴手與沒有隨血液流盡的思念,聽她講述黑暗中的悲傷。她的聲音格外平靜,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在空氣中漂浮。
  我想問死亡是什麼樣的,在漫漫黑暗中的一個孤島上,收到遠方的來信,傾聽鳥兒的歌唱,是否那就是永恆。
  她輕輕搖頭,那是一片寂靜,我聽到愛人的心語,還有遠方的音樂,我永遠也不會見到陽光。因為我不想獨自離開。
  沉寂,隱藏在空氣中的淚水。
  因為我不想獨自離開,一種莫名的疼痛在體內撕裂開來。我驚訝地看著她,百年的記憶,剎時傾倒而出。
  她微微嘆息,你愛他們,又恨他們,逃避的同時又在尋找,而你的心靈始終孤獨。
  有多少次,她的身影在暗夜中穿行。長髮在寂靜中飛舞。她是否長久地注視遠方。在她的心中,有著怎樣的一份記憶。我閉上雙眼,聆聽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如此的生命;如此的美麗;如此罪惡。
  我在叢林裡徘徊。
  泥土是黑色的,冰冷的。繁星在天空中閃爍。輕柔的霧氣與一種我不理解的解脫在這片平靜中顯得真實。我看到自己的雙手在泥土中挖掘。白色的雙手,深色的泥土,殘敗的落葉。請原諒我,世界在我眼前模糊。如果沒有愛,永生又是什麼;如果沒有美好的事物,存在是什麼;如果沒有陽光,希望又是什麼?
  這種痛苦,我躺倒;這種絕望,請允許我忘記。我在寒冷的黑暗中漂浮。很久以前的冬季在腦海里浮現,一樣的寒冷,一樣的孤獨。然後,我夢到了過去。

  第一章—天使的誘惑
  麥德把他的雙手放在我的肩上。14歲的一個夜晚,我被帶離了熟悉的莊園,那被大火燒得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家園,那大理石的地面,開滿玫瑰的後院,爬滿了常青藤的窗口。過去的記憶都被肩頭的手將我們分離。麥德從此開始看護我。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一個畫家。每個夜晚我看到他在夜空下,試圖把這種寧靜置於畫中。他神情專注,臉色蒼白。
  在燭光微弱的客廳,掛著一副畫,長著黑色與彎曲翅膀天使安靜地注視著你。在天使的眼底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神情。這種神情我曾在麥德的眼中看到過,是這樣的無所適從。
  那是罪惡,麥德站在我身後,一種黑暗的的罪惡。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感性。我的思緒常常被這聲音吸引住。他說:這種罪惡,它行走在誘惑的邊緣。
  麥德望著畫的眼神深不可測。他白皙優美的手指輕輕放在我的肩頭。這種如地獄深處鈴聲的聲音輕輕傳過我的耳際。他柔美的面容平靜而嚴肅。

  一絲奇異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我的孩子,在你停留的這段時間裡,把痛苦忘記吧。家園是你的。
  當我在清晨的陽光中醒來時。早餐已經準備好。家庭教師在書房走動。那場大火帶來的痛苦正在被遺忘,麥德用他的魔力創造了一個天堂。黑色翅膀的天使,數不盡的藏書,文學課,時光就在這裡流過。
  五年後,我應該離開去進修高等教育。麥德覺察到了我的不安。他正在客廳讀一本書。我站在門口。
  他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怎樣說。相信我,你會喜歡你將得到的。”
  我默默地看著他,如果你能知道,我不想離開。五年裡,我愛上了憂傷的天使,溫暖的夜風,還有燈下的長談。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然而你要我離開。
  一絲痛苦在他的眼中閃現:“我知道,你會懷念這裡。但是你應該生活在陽光之中,這裡只有黑暗……還有你不能理解的罪惡。”
  麥德在燈光下顯得蒼白,我忍住失望的語氣:“不,我理解這種罪惡,也理解這種黑暗。我只想能在這種寒冷中,這種你獨自承受了許久的寂寞的寒冷。”
  “你理解嗎?”麥德突然激動起來:“不,你永遠不理解這種痛苦。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
  哦。我近乎無奈的微笑。你以為我是什麼,一個無用的傻瓜?五年了。你還認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夜晚的黑暗天使,蒼白的畫家,或是從不出現的孤寂靈魂?
  他仍然在說:“你不知道永別陽光的感覺,你看到藍色的海水。不,這種幼稚的決定。我不會讓你這樣的……”
  我慢慢走近了他,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這種痛苦,是孤獨嗎?這種罪惡,它行走在誘惑的邊緣。你想讓我告訴你什麼呢?一個吸血鬼,很浪漫的傳說。但你能否定那正是你麼?我不會愚蠢到欺騙自己。”
  麥德的嘆息在黑暗中迴盪。他的雙臂環繞著我的肩,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你確定?”
  我的視線被他深色的長髮遮擋。一種尖銳穿透我的皮膚。漸漸被憂傷淹沒的思緒停頓了。在遠方有一面鼓,它的節奏緩慢,它的聲音低沉。我身體深處流動的河流衝擊著我破碎的靈魂。
  從此不再有明天。
  我的身體漸漸冷卻,麥德的雙眼充滿了柔情,他注視著我。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精緻而美麗。然後他劃開了他的脖頸,灼熱的血滴在我的脣上,一種被電流擊中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我恍惚又聽見了那面鼓。它更強大,更深厚。一種甜蜜而惡毒的液體被注進我的身體。眼前的事物熠熠發光。我聽到海浪的嗚咽。麥德的手劃過我的後背,長久地停在我的腰間。我聽到他在輕輕哭泣。
  “我的丹尼爾,你美麗的靈魂從此告別陽光。”他的呼吸充盈我的耳畔,他的神情沉迷而專注,看著他的雙眼,我懂得了什麼是永恆,什麼是執著。我的手臂突然有了不可計算的力量,它們纏繞著他的肩膀,把我拉向血液神秘而誘人的呼喚,這是激情的火焰嗎?液體的滾燙的火焰燃燒著我的四肢,我的神志,將我帶進一個陌生的世界。世界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欣喜的光芒在黑暗中漂浮。
  那個白晝我睡在長形的棺材裡,麥德的手臂環繞著我的腰間,他的心跳沉重地壓著我的心跳。在那個世界裡,我不再渴望,不再迷惑。
  第二個夜晚,她坐在石階上等我。“我的愛人,那個琴手,他快來了。”一抹微笑在她的脣上綻開,明媚如五月的陽光,“我等了百年,然後我們不再分離。”
  我黯然看著她:“一開始就註定有結果的生命只為那個目的而存在。”
  “那麼你呢?一個漂浮不定的命運之子,也許你的原因存在只因為你存在。”
  “我曾經認為這是永恆,我們坐在母親的膝上,每一個親吻都是慾望的訴說,每一個擁抱都是地獄與天堂的融合。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在夢魅一般的真實中尋找彼此。”
  “那麼是什麼那將這種連接分開?”
  死亡,災難。
  “我們曾經是三個人,然後麥德離開了我們。我愛上了一個15歲的凡人女孩。直到她被我們的同類傷害。”

  第二章—麗蒂雅
  吸血鬼規戒-

  永遠不能向人類泄漏身份。
  我們的苦難不只是罪惡感,還有我們的孤獨。
  她像午夜的睡蓮一般出現在我的眼前。深色的長髮,淡紫色的雙眸,甜美的笑容就像是天使從雲間降落。她出現在晚宴上,輕靈透徹的美麗奪走了所有人的呼吸。她的每一個步子都像是走在天堂的琴鍵上。麥德喜歡有時請來各種各樣的客人,在燈光下他的神情冷漠,微笑短暫,當他把他聰慧的目光轉向我時,我讀懂了他的失落。
  凡人的愛情。
  麗蒂雅向我走來。她溫暖的呼吸在夜色中驚動蟄伏的靈魂,她的心跳如同那個夜晚麥德的心跳。我將我的雙手放在她的肩頭,在舞池中如精靈般旋轉。在驚慕的眼光中,麗蒂雅牽著我的手,在黑暗的花園裡,我們依靠在彼此的肩頭。凡人的愛情,可以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一樣透明。我的麗蒂雅,15年的歲月造就一顆怎樣稚嫩的心,一個怎樣透徹的靈魂。
  哦,麗蒂雅,在你陷入我的黑暗王國前,帶著你的無辜逃離吧。我想看到她在陽光下微笑的樣子,可是我不能。無數個夜晚,她靜靜地陪伴著我,仿佛世界可以停止。她柔軟的手臂攀著我的肩膀,她的話語夢境一般縹緲。在長長的夜裡,她依偎著我漸漸睡去。
  可是我不能欺騙她。
  麥德只是用他悲傷的眼神看著我,也許他知道凡人的愛情就像他們的生命一樣短促。
  在一個寒冷的秋天的夜晚,我拉著我的麗蒂雅離開了聚會。在花園的樹林裡,我要她離開我。
  “為什麼?”她清澈的雙眼直視著我,“因為你的小小秘密嗎?告訴我。”
  哦,我怎麼能夠。“麗蒂雅,我是一個黑暗的生靈,而你屬於陽光。”這是我在講話嗎?為何聲音是如此苦澀,如此蒼白。
  她的手臂冰涼,在樹林裡,在暗夜的包圍下,我的麗蒂雅用盡她的力量把我拉向她,然後她的雙手纏繞著我的發絲:“丹尼爾,我不在乎。我只想……像現在這樣。”
  她的呼吸芬芳,她的眼神迷離。在黑暗的激情中,我感到她的雙脣拂過我的面頰。在那一瞬間我不再是那個蒼白的夜晚生靈,我只是一個渴望理解的靈魂,就像任何人類的靈魂。
  麥德問我:“你告訴她什麼了。”
  “只有真相。”
  他輕輕嘆氣:“然後呢,看著她一天天蒼老?然後死去?”
  我沒有回答。
  我是被喊聲驚醒的。火的光從窗戶照進來。我聽到麥德衝進我的房間:“快走。他們來了。”
  “他們?他們是誰?”我被麥德扶起。他的臉上充滿了仇恨。
  “復仇的黑暗使者來了。”
  數十個吸血鬼進入我們的房子。為首的是一個黑髮的高大男子,他的力量強大,臉色蒼白,聲音富有磁性:“你們違反了規戒。”他轉向麥德,“還有你,孤獨者。沒有任何理由的創造新成員。撒旦會懲罰你的。”
  麥德沉默,他的表情充滿了不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發問了。
  “年輕人,”黑髮的男子又開口了,“你會為你的作為受到懲罰。”
  兩個吸血鬼架著一個人走進來。
  “麗蒂雅!”我驚呼。我的麗蒂雅長髮散亂,無聲無息地被兩個面目恐怖的吸血鬼拖著。
  “放開她,”我大喊,衝過去想解救我的麗蒂雅。但是黑髮男子輕輕一揮手,我便被他強壯的手臂擋住。
  “年輕人,沒有人類能夠帶著我們是吸血鬼的秘密存活。”
  “不要。”我請求著。這時的長者們看來是那麼的威懾。從來沒有聽說過同類的我第一次看到了他們,白皙的肌膚,閃亮的雙眼,攝人心魂的微笑,為什麼他們看起來如此美麗而又如此可怖。
  一陣銀玲般的笑聲從一位黑髮碧眼的女子輕啟的雙脣中發出,她的手優美的在空中畫過一個圓圈:“美麗的孩子,難道他什麼也沒有告訴你?”
  麥德沉默。
  “這全是你的錯。”她轉過身去對麥德說,然後又看著我,“深奧如星空的雙眼,憂傷的微笑,發的金黃是沙漠的顏色,我理解什麼麥德會愛上你。”
  “我們走吧。”她對黑髮男子說。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時,我抱起麗蒂雅,脖頸上傷痕觸目驚心。她的血液被放乾了。
  我無助地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雙臂環繞著我奄奄一息的麗蒂雅。她的心跳微弱,雙眼緊閉。她的生命在緩緩流走。
  一雙輕柔的手放置於我的肩頭,麥德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丹尼爾,她是你的,也會永遠是。”
  我仰頭注視他的臉龐,細緻如天使的線條,悲傷如水的淚光,麥德,這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沒有天使也沒有惡魔,”他的聲音依然充滿磁性,“愛她,將她的生命帶入你的。”
  然後他走開了。
  房間裡一如從前,只有我和麗蒂雅在夜晚的星光下彼此擁抱。她是愛我的,她必定會原諒我。
  輕柔地,在她的傷口之上我的尖銳再次刺進她的身體,血管裡流動的音樂宛如天籟之音。她的心在我的胸前跳動,她的呼吸在我的發上停留。芬芳的神秘的血液帶著她的思念與愛戀流進我。哦,我的麗蒂雅,在我們靈魂融合的一剎我分明聽到了你的心語。她的身體在我的臂灣中柔軟而無助。她的脣間喃喃吐出幾個字:“丹尼爾。”
  這就是了,生命的盡頭有一個懸崖,懸崖的底部就是無望的永恆。我的尖銳切割進我舌尖,溫暖的血液緩緩流出。它們靜靜滴到麗蒂雅蒼白的雙脣,如夜晚艷麗的花朵一般盛開。我將我的脣鎖住她的,灼熱的的血的河流在我們之間流動。生命再次注入她的體內。
  她紫眸剔透,目光妖灼。潔白完美的手臂從空中滑過,輕輕落在我的肩頭。她的饑渴迫使她的雙脣緊貼我的傷口。甜美的沉重的罪惡的血液是我給予你的黑暗禮物,我聽到我在喃喃自語。我的血管在燃燒,在吶喊,為了那不再存在的希望。
  我們在地獄的門前緊緊相擁。
  那個白晝,麗蒂雅的手臂環繞我的胸膛,她的心跳響徹我的夢境,
  她的呼吸充盈我的耳畔。於是,那死神掠奪的夢境變得無比甜蜜。

  第三章—百年孤寂
  那個夜晚麥德的腳步將我們從夢中驚醒。他的神情捉摸不定,他的目光痛楚而堅定。
  “我想你們應該離開這裡。”他得手輕觸華美的流蘇,眼神掃過麗蒂雅,她正在措手不及的變化中經歷死亡。
  因為痛苦而蜷縮的身體,被夜神點綴的更加亮麗的長髮,在寂靜與饑渴中感到撕裂般的慾望,麗蒂雅目光渙散。
  “帶著她離開吧。”深深的痛苦出現在他的眼睛裡,“長者們不會放過如此有悖戒規的行為。逃到遙遠的村莊,然後交給她你的永生。”
  “那麼你呢?”似乎懼怕聽到那個回答,我移開了視線,不忍看到他的愛慕和挫折。
  麥德嘆息,“我想我們三個也許會快樂,但是我已厭倦暗夜的遊戲。”
  沒有等我開口,他又說:“我會回到我的墓地,沒有人知道那在那裡,等我從沉睡中甦醒,也許時間會過去100年。如果命運允許,我們會重逢。
  “我美麗的丹尼爾,我是愛你的,但你的生命屬於你自己。那時我交於你的永恆。
  “我已經活了200年,也許這就已足夠。”
  麥德輕輕轉身,然後消失在無邊的暗夜裡。空靈的孤寂之聲在他離開後的很久,仍在我的耳邊迴盪。
  漆黑的海水在我們的腳下吟唱,華美精美的船艙裡擠滿了人群,麗蒂雅的長髮在我的手臂上纏繞。向著遠方不知名的大陸,向著未知的未來,是否我們的命運也如海面上的小舟一樣無所適從。星光繁華的夜空恆古不變的覆蓋著我們,不論是悲傷,仇恨,還是愛戀,都將在這場艱苦遠洋裡被時間之手從我們的心頭移開。
  但是,死亡的傷口真的能愈合嗎?麗蒂雅變得沉默,她明澈的雙眼從此隱藏了秘密與黑暗。
  麗蒂雅回過頭來,海風吹動她的長髮。她的脣上綻放一個明媚如陽光的微笑,她紫色的雙眼中滿了柔情。電火石光的一剎那,她就像是從海底升浮的水妖。她的聲音柔美:“丹尼爾,你愛我嗎?”
  我將她拉近我:“是的,我們在向遠方行駛去,那裡我們的永生不僅僅有死亡。”
  “你創造了我,”聲音還是空靈透徹的攝人心魂,“那麼,我的父親,我愛黑暗。”
  依舊是甜美的笑容,純潔無辜天使般的神情,“你的黑暗,我的死神。”喃喃細語,冰冷的手臂攀上我的肩頭,柔軟的雙脣貼近我的臉頰,“我的愛人,你從來不知道,你有多麼美麗麼?”
  她的脣有著血的氣息,不是溫暖的芬芳的血液,那是我給予她的惡毒液體—與永生作伴的可怕詛咒。有著美酒和露珠的誘惑,我的脣貼上她的。再一次,血液流入我的喉嚨。恍惚的激情中,我聽到遠方傳來地獄的鐘聲。
  我看到了,那月光溫柔籠罩的村落,那單純無辜歡笑裝飾的人群,還有夢境一般縹緲,歌聲一般絕美的希望。
  海的那一邊,有著夢幻之地。所有的記憶,曾經在很久以前陽光明媚的花園裡捕捉落花的記憶,曾經在午夜花園裡聆聽精靈低唱的記憶,被洶涌如河,刻骨銘心思念鑄成的記憶,都在這片寧靜中被藏匿在心的角落。也許有愛的生命是美麗的,我的永生只是新的開始。晃動的風鈴在輕笑,你從來沒有死去過。
  那是我們在一起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們在幽暗的地下度過白晝,然後行走在星光下的路上。篝火紛繁的慶祝,蒼涼孤寂的墓地,還有安靜沉睡的的人們,我們看著他們歡笑,驚訝於麗蒂雅美貌的男子會走上前來。我的麗蒂雅微笑,攀緊我的手臂,仿佛我們會相愛到世界末日。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真相,他們讚嘆麗蒂雅的美麗,驚慕我們的幸福。
  麥德的影子漸漸淡化,回憶只是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在他臂灣沉睡時聽到的話語。此時的他,是在哪裡呢?也許數個世紀將在我們的分離中度過。也許他不會在從寒冷的地下醒來;也許他的存在註定是命運之手的不愈之傷。他是愛著我的,只是這場愛情空洞而無望,這場夢境蒼涼而悲傷。
  他說過我們的記憶比凡人更加敏銳,黑暗世界的每一個瞬間都會被完整地保留。但是我們生為凡人的記憶,卻會被時間之河悄然抹去。
  惡夢開始。
  源自記憶的夢魔,鬼魂出沒的夢魅,每個夜晚麗蒂雅在尖叫中醒來。她的身體顫抖,神情包受挫折。麗蒂雅,你夢到了什麼?
  她在我的雙臂中哭泣:“我不記得了。”
  你忘了。
  忘了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可怖夢境;忘了你曾經走過的陽光明媚的日子;忘了晶瑩剔透紅色草莓的甜美;忘了我們擁有過的夜晚,愛神的低唱,還有水銀般的月光。
  你忘記的,不包括惡夢的恐懼。
  你忘記的,不包括他們的凶殘,你流失的血液,與你的無助。
  是我傷害了你。
  我吻去她睫毛上的淚珠,我的脣滑過她光潔的臉頰,依然華美的長髮,停留在她完美的脖頸上。我的雙手緊握她顫抖的雙肩。“麗蒂雅,你是否記得我的承諾。”
  茫然的眼神,“丹尼爾,哦,我愛你。”
  痛楚的,是心嗎?它撕扯著我的靈魂,軋碎我的希望。我錯了,你本不屬於我的黑暗王國,我卻任性地將你帶入與惡魔相伴的永恆。我的錯是不應愛上你,我不值得愛神的禮物。
  這是時間麼?我在你的雙腳下祈求你的原諒。曾認為愛是我們的救贖,而今破碎的幻影也終於消失。曾感恩於命運給予我們的幸福,而時間卻獰笑著奪走我們的記憶。
  而麗蒂雅,也快離我而去。
  在被惡夢糾纏的第5

  個月,麗蒂雅離家出走。
  那時我們的談話常常中斷,麗蒂雅在椅子上可以一坐就是大半個夜晚。她開始忽略我,然後在黎明前又在我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她愛我。直到陽光驅盡黑暗中的知覺。傍晚時惡夢又不可避免地到來。
  也許我們註定分離。
  我還記得她離開的那個夜晚,我呼喚著她的名字,找遍我們居住的房子。空氣裡不再有她的氣息。耳際不再有她的笑聲。房門大開,她的東西散落一地,日記本被扔進壁爐,首飾落在木製的地板上。在尋遍了整個村落後,我意識到麗蒂雅已經永遠的地開了我。她什麼也沒有帶走。她什麼也不需要。也許,這種虛空不是她想要的。我把她從死神手中救出,又將她帶入惡魔的世界。
  這就是回答麼?
  我停止了敘述,望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神捉摸不定。瀑布般的長髮遮住精巧的額頭,蓋上她的肩頭,再纏繞上她白色的長裙。
  堅冰般纖細的手指撫上衣裙的蕾邊,“你再也沒有見過她?”
  搖頭,“她從我的生命中徹底退出,一百年的歲月在孤寂中流過。”
  “你愛她麼?”
  “用我全部的生命。”
  “有愛的歲月,會是孤寂的麼?你的承諾難道不是伴她生生世世,哪怕天涯海角也不會使之改變的堅韌?”
  也許,我苦笑,時間用它殘酷的雙手抹去我們的記憶,心魔用它鮮血淋漓的觸角刺入我們內心柔軟的部分,鬼魂出沒的夢境將現實從夢想的翼側撕開。我們再生於黑暗的一刻便被給予罪孽深重的絕望。在那一刻我們便被放逐惡魔的道路,坎坷而荊棘遍布,而未來……
  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
  鮮血灑遍的道路漫漫無期,荒蕪花園充滿死亡的氣息,暗黑森林擋住重重光線。道路的盡頭是什麼?無邊無境的黑暗?月光皎潔的冬日雪原?即使是死神也不能傷害我們的角落?
  我走了百年。
  回憶相伴的路途,依然孤寂。
  “那麼思念呢?”女子問我,“是她的手放在你肩頭的幻影,是你愛戀著的她的微笑,在你走過的路上,不是曾陪伴你度過每一個夜晚麼?”
  慢慢地,她站起身:“我不知道答案是什麼。有一位女子,她是一個作家,今天是她上路的日子,也是我的愛人與我重逢的夜晚。”
  我望著她,半疑惑地。
  一絲微笑溫暖了她的臉,那是幸福,在苦難重重的死亡之路盡頭,終於向她伸出了雙手。
  “有一個叫做四月的人,她紀錄著我們的故事。”
  她又說:“你在公墓會找到她。”
  白色的長裙優雅地旋轉,她離開了。
  遠方,似乎有琴的聲音。

  第四章—四月公墓
  墨黑的森林,夜的寂靜覆蓋上霧氣繚繞的墓地。柔軟的地面上踏下足跡。有女子的哼唱聲傳來。
  一襲華美的藏青色長裙,黑髮飄揚在灰色的夜晚裡。一個女孩,有著年輕的面容和安靜的微笑,自墓地走出。
  “我是四月。”她說,“你是來找我的麼?”
  我看著她,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蕩,帶著漠然的笑容。
  “我想知道你紀錄的故事。”
  “它們只是故事而已。”手指撫上青色的墓碑,“它們沒有任何意義。只是我零碎的記憶而已。”
  “我想知道那個古堡裡等候的女子,還有一個在文字裡呼吸的女子。”
  “那是生命的故事。”女孩說,“或者是關於生命的記憶。我寫它們的時候,本不知道時空中,真的曾經發生過相同的事物。或者是,我不知道我寫的故事,被給予了存在。”
  “那麼,是你創造了她們?”
  她搖頭:“還有你。我不知道。我們就是水晶球中的幻影,千萬變化,千種真實。我們看著幻影時,它們也在看著我們。也許,我們才是幻影。”
  柔柔的,冰涼的雪花開始飛舞,如片片銀蝶,晶瑩而剔透,輕輕撫上她的肩頭,纏繞進她的長髮,然後悄無聲息的落於地面。女孩靜靜地看著我,然後笑了。
  她的眼睛裡隱藏著悲哀,她的微笑有蒼涼的意味:“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死了。然後我就來到這裡。我不記得是否聽到過穿越時空的故事,我只是刻下珍藏著的一些不明就裡的記憶。這一百年,你是如何度過的呢?”
  “思念。”我告訴她,“每個夜晚,在燭光下,我會想起很久以前,我還活著時的情景。陽光意味著溫暖,幸福,希望,還有明亮的讓人心碎的生命。我活著,但我已經死去。”
  “我知道你的故事,”女孩說,“一百年不是很久,也許你會再見到她。畢竟,死亡,只是一個關於生命的夢。”
  “哦,那麼生命呢?”
  女孩又笑了:“千年前的智者,曾用他蒼涼的聲音說,他的人生,是蝴蝶在花間棲息時,做的一個夢。而我說,生命是一場艱苦的跋涉,從一開始我們便被放逐,被隔離。”
  她的微笑有種似曾相識的失落。在已被白色淹沒的世界裡,她就像是雪地裡的雪蓮,沉默的開放,然後凋謝。
  “你註定流浪,”她開始向叢林深處走去,“離開吧,你一去將永無歸期。”
  記憶恍然衝破時空而來,麥德說過,荒蕪花園的小道是一條沒有歸途的道路。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公墓盡頭,輕輕地,怕驚擾沉睡的靈魂,我走出了公墓。
  雪花已停止飄落,如水的月光撒遍白雪覆蓋的平原,我站在深紫色的天穹之下,這就是宿命麼,我們不知為何存在,為何流浪,為何失落。
  遠方的地平線上,有一團燃燒著的紅色。

  第五章—永無止境
  流焰般火紅的衣裙緊裹她的身軀,如瀑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紫色的雙眼注視著前方。
  麗蒂雅!
  她雪白的赤足踏在柔軟的雪地裡,她的右手握著一柄劍,明烈的劍身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我的雙眼。
  一百年後的她並未改變。
  她站在我的面前,真實一如夢境。
  還是空靈曼妙的聲音:“丹尼爾,你愛我麼?”
  一百年來她的第一句話。
  “我愛你,麗蒂雅。”聲音平靜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一次微笑浮上她的嘴角,緩緩地,她的右手舉起了劍,然後在左腕上劃開一道傷口。
  鮮血狂奔而下,而她,將左臂高高舉起。
  紅色的血流環繞她的手臂流下,黑髮在風中狂舞,在月光下形成一副奇異的景象,我的麗蒂雅,我的女神,我的愛人,她的血流進我的體內。我們在銀華如水的月光下纏綿。她在我耳邊喃語:“我屬於你。”
  “而你,終於回來了麼?”
  沉默,她的脣吻上我的面頰,她的手臂緊攀我的脖頸。
  她的眼睛裡有著答案。
  “你懂了,”她的話語苦澀,“你終於懂了。而你應該在一百年前就懂得了的。”
  她望著遠方:“我的夢想曾經是與你在萬山之巔共同迎接日出。而我已經愛上了你。丹尼爾,我知道我很幼稚。但是我想要一個答案。”
  那不是我能夠給她的答案。
  我在黑暗中悠悠醒轉。她離開了,她從來不屬於我。
  你原諒我麼?
  死神夠觸不到的角落,我們蜷縮於罪孽深重的絕望。




2006-9-19 07: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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