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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短篇】貓 魅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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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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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貓 魅

我承認,我真的不是人。
   人類罵人的時候,有罵別人“你真不是人”那樣的話吧,那麼被罵那個人,肯定是做了什麼壞事。這麼說來,如果我也做了壞事,別人罵我不是人的話,那對於我來說,是不算罵的。你最好罵我,你不是一隻貓。當然,我不是一隻普通的貓。
   由於我極度留戀城市腐爛的味道,那些浮光掠影的燈紅酒綠的生活,那些眉飛色舞的男男女女,那些無端痴怨的感情,是我喜歡的東西。我流浪在城市之間,有時候也會想,上天創造了我這麼一隻與眾不同的貓,是否就是為了要我見證一段段花朵般盛開又枯萎的愛情?
  一. 愛情經營者
   我有一種感覺,他要回來了。不出所料,門裡傳出鑰匙轉動的聲音。我趕緊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遠遠的躲到陽台上去。雖然我喜歡他的被窩,喜歡渾身上下都沾上他的味道,可是我是一隻懂事的貓,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仗寵生嬌,什麼時候要退避三舍,避開他的那些面目不清的女人們。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生光,我看得見他今天抱著的那個女人的衣服是BCBG的粉紅禮服,然後咚的一聲,價值1400大元的INNIU高跟鞋美妙的掉在地上。兩個微醉的身體交織起來的聲音,讓我不大愉快。我決定進行例行的巡狩。
   貓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覓食地盤,我已經解決了溫飽問題,我要巡視的地方,是從這座大廈的頂樓到底樓。
   頂樓住著的是一對剛同居才一個月的人類。如果你也是一隻貓的話,你就會知道現在的樓房設計對於一隻身手敏捷的貓來說,是多麼的簡單的障礙。我毫不費力就趴在他們家的陽台窺視。暖暖的燈光下,那個溫宛的女子在廚房裡面為男子熱飯。“怎麼才回來,洗完澡出來喝點湯。”
   “知道了。公司應酬。”
   男子正要進去洗澡,忽然手機響了。他的臉色一變,裝出要找衣服的樣子進了臥室。“你冷靜點,好不好?……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誰說我愛她?她哪有你漂亮呢?……好啦好啦,早點睡吧。什麼?!你已經在門口了?你……”氣急敗壞的往外走去,對女人說,“我下去買包煙。”
   女人微微一笑,點點頭。我一個縱身,幽靈般靈巧的隨著男人出了門。男人無可奈何的看著電梯口的那女人毫無辦法。女人涂著美寶蓮瑩光脣彩,在昏暗的地方,依然透著誘惑力十足的美艷光芒。男人和女人的身體幾乎要融為一體地緊緊抱著。“告訴我,為什麼和她在一起?”這是一個失敗的問題,只有愚蠢的失敗者才會問的問題。
   男人嘆了口氣說,“她是我上司的女兒。”
   女人釋然,原來他只喜歡那個女人的錢,並非喜歡她的人。這倒是可以略為安慰的答案。
   “你要和她結婚嗎?”
   “唉……”
   “你知道嗎?自從你離開我之後,我幾乎快瘋了!我愛你,我愛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可是……”男人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女人就象瘋了一樣要吻他的臉。我看見男人那張英俊的臉充滿了惶恐,他想推開緊緊抱住他的女人,可是女人不肯,“那麼……最後一次吻我,好嗎?我發誓不再找你了。”女人哀怨的看著他。
   男人心動了,可是他一看到女人脣上艷紅,有些遲疑。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柔,越發不可抗拒,“吻我……”。
   男人終於抱起了女人,女人的手臂就象八爪魚那樣纏上了他的身體,他們深深的吻著,男人是為自己能有一個那麼痴情的女人為他著迷而暗自自豪,也為了一吻了斷而慶幸不已,因此抱著女人的手又有了以前的力度。然而慢慢的,他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女人不是就想要一個吻那麼簡單。
   “你……你……不,不,這……這是我家啊!”
   “我知道,但是這裡頂樓只有你們一戶,不會有人上來的。易生,你愛我嗎?”
   “她還在裡面……”
   “那我們到樓梯那裡去好嗎?求求你,就一次,以後我都不會來煩你了”。
   女人熟練的挑撥起男人的慾望,男人的意志在慢慢崩潰。這是一個曾經讓他瘋狂的女人,他們彼此熟悉對方的身體慾望,不象現在的女人,守著禮數的規矩,還得想著她是上司的女兒,時時刻刻束縛著自己。
   “好吧……”
   男人把女人抱到了樓梯間,男人不能自控的瘋狂脫下女人的衣服,可是女人比他更加瘋狂。我冷眼看著從樓梯間裡映射出來一團瘋狂的影子,如同鬼魅亂舞。
   當男人快要得逞的時候,女人忽然狠狠的一把推開他,冷笑的問:“丁儀,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的男人。”
   男人大吃一驚,只見樓梯間的門開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未婚妻蒼白冰冷的臉。“儀……”我想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從頂樓跳下去.
   女人得意的看著男人,從地下的手提包裡拿出手機來,還在顯示通話狀態,當然號碼是他家。
   她等待一場暴風雨的來臨。四周是可怕的死寂。兩個處於原始狀態的男女,和一個穿著整齊的女人,還有一隻渾身烏黑的大貓,面面相覷。
   “穿上衣服。”穿著整齊的女人終於打破了沉默。
   男人趕緊從地上尋找屬於自己的衣服,慌慌張張的穿,襯衣上的一顆扣子,卻因為手顫怎麼也扣不起來。穿著整齊的女人就走過去幫他扣上。夏娃呆了一呆。
   “回家吧.湯熱好了。洗完澡出來喝。”穿著整齊的女人平靜的說。
   男人低著頭,羞愧的彎身走了出去。
   夏娃也在地上撿起自己的衣服,可是上衣已經被男人撕成碎布。穿著整齊的女人看著她,忽然走過去,夏娃警惕地看著她的手的動作,可是沒有。
   穿著整齊的女人雙手往自己的身上一拉,她上身已經裸露。雪白的,驕傲的,面對著夏娃,一言不發地,把衣服遮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慢慢離開。不再看她一眼。
   眼看戲已經演完了,我心滿意足的輕盈離開。我為精心經營著愛情事業的人們致敬!我可以斷定,那個夏娃,肯定不是最後一個來找男人的夏娃。但是那個溫宛的女人,會是男人最後的女人。留在他身邊最後的勝利者。只要沒有比她更厲害的經營者出現,她的愛情事業,定能生意興隆,蒸蒸日上。
   有點累了,我想起了18樓那對夫妻。他們老是忘記把食物放進冰箱,好吧,下一站就到他們那裡去。順便填填肚子。
    二.愛情的估價員
   人類是最會偷懶的動物.我承認,他們其實比我輩懶得多.我還爬爬窗戶呢,他們呢,自發明了電梯後,就不肯再爬樓梯了.就像這座大廈的人們,已經差不多忘記了有樓梯間這會事了,那裡現在已經成了老鼠.蟑螂.螞蟻.還有鬼魂的出沒天堂.這麼說你千萬不必害怕.因為他們大多數都是很善良的.我甚至認為鬼們比老鼠蟑螂們好,他們,哦不,它們,還是他們吧,因為我用它,那些傢伙是會不高興的.好歹也曾經是個人哪,哪能和老鼠一樣用它來稱呼呢!扯遠了.
  他們老實,他們游離在黑暗的空間,無知無覺,面孔一律模糊不清.就像一團團黑影,在狹窄的空間互相挨挨擠擠,鬼鬼祟祟的聊著什麼,可是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大概在東家長西家短的說些八卦事吧?如果有人來了,他們會自動閃到一邊去,如果閃避不及,而那個人的氣又非常猛烈,他們就會被攔腰撞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光團,要好久才能重新凝聚在一起.要是那個人的氣很弱,鬼氣就會入侵他的身體,讓他打一個噴嚏,然後著了涼.但是一般鬼都不敢擋人的路,這是沒有法力沒有怨念,普普通通的鬼,就像咱們老百姓,見了官沒有不主動閃的.不過也有怨念很深的鬼.就像這裡5樓的501那屋的傢伙,我雖然不怕她,可是也不想主動惱她,不過悶得慌還是會溜過去和她侃侃愛情.嘿,那傢伙可……..壞,又扯遠了,你看我這貓!
   我以為那對夫婦已經睡了,正準備徑去廚房,做我的梁上君貓.可是我錯了,現在整間房子燈火通明,房裡一片狼籍,夫妻倆像著魔了一樣把整間屋子都翻了一轉,到處是亂扔的衣服鞋襪,真是掘地三尺,地毯式的搜查也不過如此.
   “到底放哪裡了?你還記得嗎?”
   “那時候不是給你放的嗎?怎麼又問起我來了?”
   “我………我只記得順手就把它放一邊去了,好象是放在沙發上了.”
   丈夫二話不說,就去扳那沙發中間的空隙.妻子也湊了過去,兩人差不多要把那沙發拆了,弄了一會,兩人都失望了.
   “你再想想,放哪裡了,你想清楚點啊!”丈夫埋怨說.
   妻子一臉委屈,說 :“我怎麼會知道那張彩票真的會中啊?要是早知道我就把它放肚子裡面藏起來啦!”
   原來如此!我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們一臉沮喪的坐在地上懊惱不已.我不希望他們找到那張彩票.因為我心腸不好,最見不得人家飛來好運.我樂意見到他們每天在拌拌嘴後吃晚飯,看完無聊的肥皂劇後安然抱 在一起睡大覺.而不希望這個城市裡面多了一對奢侈無度的百萬富翁.
   妻子忽然想了起來,喊道:“我記得了,好象放在衣服兜裡。”
   丈夫立馬把衣服一件件地搜索兜裡。我看見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紅,真擔心他會血管暴裂。那妻子也是青一陣白一陣的。丈夫不耐煩了,乾脆來個撕裂檢查,眼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變成碎片,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小聲的說:“你也給我留件好的哪!都是前年買的……唉,這件是表姨的女兒不穿的給了我的,你……手輕點!”
   丈夫罵了“媽的,要是找到那張票,穿金戴銀都由得你,你還稀罕這些破爛什麼?”
   妻子嘆了口氣,“別是你記錯了呢?我明天還得找件衣服上班呢。”
   “上什麼班?不就是做個端茶遞水的嗎?找到彩票,咱們就是百萬富翁了!百-萬-富-翁!打掉腿都不用愁了!”
   妻子無言,只好繼續進行無望的搜索。我看見他們眼睛裡的失望逐漸變成絕望,妻子倦極,不斷的在打呵欠,可是丈夫越來越瘋狂的把傢什翻來覆去的檢查。他每檢查一個東西,就罵一聲,發現沒有找到,就狠狠地踢它一腳。
   “你小聲點,兒子睡了。明天要上學呢。”
   “還上個屁學,找到了彩票老子送他出國去!”丈夫也累了,只好坐下休息。兩人望著亂成一團的家,都覺得茫然。
   丈夫忽然想到什麼,問:“對了,上次打電話給你那個男的,還去茶樓找你嗎?”
   “他?今天還來呢,聽說是縣太爺的表弟,自己開個皮包公司。嘻嘻,人倒長得挺精神的。”妻子樂滋滋地說,她對於自己的年紀居然還有吸引力覺得挺自豪。
   “是嗎……長得挺精神的嘛……”丈夫的臉一直黑了下去,忽然手一揚,“啪”地狠狠朝妻子臉上就是一巴掌,直扇地妻子兩眼昏花,幾乎要暈倒。
   妻子張大嘴巴,不知所措地看著男人,她呆住了。
   丈夫指著她,“你把那票給了那男人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妻子騰地站了起來,怒斥“王鳴你不是人!你懷疑我?我要是貪了那票我今天還回來嗎?我早就跟那人跑了我還回來你這破窩幹什麼我早跑去美國嘆世界了我還想泡美國佬呢人家比你行!跟了你?三年沒給我買件新衣服,你下崗了到處混還不是我端茶遞水養活你嗎?”
   男人最聽不得這種話,兩人扭在一處,女人沒有男人力氣大被狠狠扇了幾個耳光,臉馬上腫了起來,男人也被女人咬了手指,血直往外流。
   廳裡閃進一個人影,“爸爸……媽媽……你們別打了,別打了!”正是他們的兒子,穿著寶寶熊的睡衣,跌跌撞撞地衝了上去,估計是他們吵架的聲音吵到他醒了。
   “兒子,跟媽走!咱們現在就到美國去!咱們是百萬富翁,嗚嗚……”母親咽哽地抽泣說。
   “想走?沒那麼容易,兒子,到爸這邊來,你媽養小白臉了,她想拋夫棄子為了錢她什麼做不出來?”父親瞪大了眼睛。
   可憐的兒子夾在中間,左右不是,只好哭一把“我要爸爸媽媽!”
   兩個大人心一酸,一個哄道:“兒子別哭,乖,別哭了……爸爸說笑的!嘻嘻,嘻嘻,你看爸爸笑了是不是?”笑得比哭難看,真討厭,虛偽的人類!
   一個擦了把眼淚,說:“媽媽這是化了妝呢,好看不,兒子?”化了個豬頭的妝,世界上最苯的女人。
   兩人慢慢向兒子靠過去,兒子問:“那你們剛才在幹什麼?好吵啊!”
   “爸爸昨天買了張彩票,後來就給了你媽保管,今天看電視中了頭獎!可你媽……她居然把那票……”
   “誰貪了你的票!王鳴,你別冤枉好人!”母親聲嘶力竭地喊。兒子一下又哭了,馬上投入母親的懷抱中,哭喊著。父親又怒了,控制不住地要扇她,兒子拼命想拉住父親的手,可是卻讓父親一把推開。小小的身體如一朵無力的雲一樣落到玻璃茶几上,頭部撞到了玻璃上,廉價的玻璃經不住衝擊,啪的碎成小塊,兒子的頭頂開花,血如泉涌。
   這下夫妻倆都慌了,馬上扶起兒子,妻子想找紗布給兒子包紮,可是房子太亂根本找不著,只好拿了一件衣服裹上,血馬上就染紅了衣服,根本止不住流。又換了一件衣服,依然止不住。
  丈夫慌了神,嘴裡念叨著“兒子……爸爸該死爸爸該死……”
  妻子急了,“王鳴,送醫院啊!”丈夫這才回過神來,把兒子抱在懷裡就往外趕。兒子虛弱地說,“爸爸媽媽……我不要彩票,我要爸爸媽媽......”
   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是複雜的,疼痛,羞愧,寬恕,關愛,交織一起。模糊不清,他們也沒有那麼多的文化去理解互相的眼神的含義,也沒有時間去想,他們只想,快把兒子送到醫院去。
   他們離開後,我跳進了這個亂七八糟的家。我知道今晚的廚房肯定沒有隔夜飯菜留給我這隻梁上君貓了,所以我就朝那件沾滿兒子鮮血的衣服溜了過去。
  對了,忘記告訴大家,我是喜歡血腥的味道的。雖然我不害人,但是我畢竟不是神仙,我也喜歡恐懼,悲哀,血腥,暴力和殺戮。於是我好享受好享受地舔著那些尚溫的鮮血,兒童純潔的鮮血是很難得的,比那些虛偽陰森的成年人的血液甜美很多,所以如果你家的小孩不小心受了傷,我是很樂意去幫他用我自己的舌頭為他止血的。不過放心,我只舔,不吸。
   嗯,好甜美的啊!我正忘乎嗯,好甜美的啊!我正忘乎所以的享受著,忽然發現衣服兜裡有張小紙條。心頭一動,用爪子拉出來一看,好啊!我不禁高聲歡呼,“喵!我是百萬富貓了!”
  果然就是那張可以改變無數人一生命運的中獎彩票。已經沾上了兒子的鮮血,不過無所謂,它依然值百萬。
  可是,對於一隻貓來說,百萬有什麼意義呢?雖然我很想去領了那錢,可是我總不能拿我的爪子把錢捧回來啊!這真是最悲哀的事情,曾經有一百萬擺在我的面前………上天生就了我這麼一隻異貓,卻不該我化為人的能力,上天還是老大,老大是公平的。我不禁心悅誠服的想。
  我嘆了口氣,舔完最後一口美味甘液之後,就把那張價值一百萬的小紙片用我那能撕裂鬼魂的利爪弄成漫天飛舞的小蝴蝶。
  我想,這也是那個兒子的願望。我舔了他的血,是要報答他的。
  我舔嘴巴,好,乾淨了。看看月亮,已經月過中天了,看來我應該去5樓看看我可愛的美女鄰居了。她是那麼寂寞,那麼無望地,等待愛情。  三.愛情的追問者
  大家在一輩子當中,能見過幾個通緝犯呢?
  即使身為警察,也未必能老接觸那樣惡名昭著的凶徒吧?在這些通緝犯當中,有身負人命的暴徒,也有狡猾多詐的經濟型食腦天才,至於那些由於政治因素的傢伙,不在此列。貓不懂政治。
  貓自豪的地方,就是見過很多很多的通緝犯。當然他們也和貓一樣,不是人。我第一次見警察捉賊,是在一個鄉村的小山坡上。那晚下了很大的雨,正是月黑風高之夜。我本想躲到一個樹洞裡避雨,忽然半空中一個巨大的劈靈,四周一瞬間被照得如同白晝。我心中一驚,腳下一滑就掉到泥裡。等我掙扎想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看見那大樹洞裡閃出青幽幽的兩道冷光。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狐狸,渾身發抖地躲在裡面。當時我沒有多大閱歷,不然早就溜得遠遠的,所以奉勸大家一句,千萬不要抱著看熱鬧的心理看別人倒霉,很快就會倒霉到自己身上。
  “狐兄,你怎麼了?”我問。“貓兒,少管閒事,快滾!”說的氣急敗壞,毫不領情。反而激起了我更大的好奇。我輕輕地隱一邊去。
  不到一會兒,又是一個大劈靈,我嚇得把眼睛閉了起來,睜開眼,只見一條黑影站在對面樹洞邊上,黑影手裡抓著一條長長的發光鏈子,我看那黑影像個人,可是又不是人,因為我聞不到他有人類的氣息。
  
  紅影一閃!狐狸霍地從洞裡直撲出來,毛髮直豎,寒牙呲咧,一副你死我活的陣勢。黑影抖動手中的光鏈,揮舞起來,四周樹木被鏈子拂過的都發出滋滋的聲,好象被什麼燙過。狐狸左右猛撲,那黑影就用鏈子去打它,我只看得驚心動魄,到底是沒見過世面啊!我正在傻乎乎地看人家打架,不提防那條光鏈忽然就飛到我的面前,我眼前一昏,頓時貓事不清了。
  後來我就醒了,再後來我就知道那狐狸犯了規矩,黑影是來捉它的。再後來我也認認真真的開始我的修煉之路。我記得,那年我才二十八歲。距今已經七十年了。
  好漢不提當年勇了,在深不可測的靈界裡,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沒有什麼可傲人的資本,只是按著我所喜歡的生活方式過著平凡的日子。我無法像某些野心勃勃的傢伙一樣,要煉什麼功什麼丹什麼藥,我喜歡和人類一起,看他們過著瑣碎無聊的生活。如果某一天也來了那麼個黑影警察來捉我,我也認了,不是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嗎?我也來個大坦白,只是悔過書寫的必然是些無聊的事情,怕他們看得不過癮,要知道,我一不騙人二不殺人啊!
  正想得著迷,晃悠悠的就到了五樓。到了這裡,空氣的密度就開始稀薄一些,溫度低一點,一股人類無法聞到的臭味就在這裡彌漫。
  我正想用前爪抓一下501的門,門自動開了。走廊的燈閃了閃,暗了一些。
  我徑直走進去,裡面掠著凄涼的風,半張骯髒的窗紗在風中無力呻吟著。沒有人在裡面。當然。空空如也的房子散髮著那股莫可名狀的臭味。一個破了的電子掛鐘摔在地上,可是鐘擺卻在神經質地左右擺動,時間停留在十二點正。那是她死亡的時間。
  一陣陰風吹來,我忙轉身去,“美女………”雖然說人鬼殊途,可是說到虛榮心這東西,女人就是做了鬼也未必會比做人時候少一丁點。
  她挨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燈火,無限惆悵地嘆了口氣。又轉過頭來對我嘆了口氣,才說:“你這懶貓,老不來看我。我一個人悶得慌,也沒人來陪陪我。”
  我樂了,“哎,美女,這話不對,上個月還有家人搬進來呢,可是你自己把人家攆出去的啊!你害得人家那老頭心臟病都犯了,幸好沒掛,不然你早被靈警捉回去抽板子了!”
  她哼了一聲,說:“臭男人!住在這裡弄髒我地方。”
  她是地縛靈,永遠也不能離開她死亡的地方,就像一個犯人不能離開關押的牢房一樣。她不喜歡搬來的人,只能擺出那副可憐相去嚇嚇人。可是哪個美女願意把自己弄得又醜又臭地去給人看呢?因此,大家要原諒那些嚇你的鬼們,他們也經歷了很大的思想鬥爭啊!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果然她幽幽地嘆了聲,就來了:“愛情啊……真是……”我的眼皮要沉下來了……
  我們不言語了,只留下神經質的鐘在那裡不停地擺動。
  她是一個不肯入群的女孩,是的,到死她都只是個女孩,父母都是老師,管教非常嚴格。從小就沒和男生拉過手,說句話就會臉紅。喜歡文學,一度被父母和師長認為是當作家的未來新星。看過的古書有滿滿一個大書櫃。直到高中,父母還把她當成小白兔來養,她每天下了課就去母親的辦公室做作業,等母親下班一起回家。高考的志願早就定了,就是父親所執教的那所大學。
  本來小白兔也應該有人家小白兔的活法,我野貓也不羡慕也不嫉妒。但是某一天,小白兔班上的一個浪蕩子在班級聚會上,借醉親了她一下。
  這下對於浪蕩子來說,只是好玩的遊戲,可能轉眼就忘了。可是對於她來說,就像整個世界都一下子翻轉了過來,都變了,地都崩了天都裂了。她暈頭轉向的以為他愛她。書上淑女都是愛流氓的,所以奉勸各位美女不要看太多的書。因為寫書的都是流氓。因此她面上不說什麼,心裡一直怪怪的,美美的。上課偶爾就往他看兩眼。也怪,他也朝她怪笑。
  高三的時候他忽然失蹤了一段日子。她每天看著他空空的桌椅,心裡急得不得了,又不能表露出來,更加不敢向別人打聽。後來某天她在街上見到他,他急急忙忙的拉她到一邊,她問他什麼事,他說出事了,想找個地方躲避。她問什麼事,他神色異常的答,大事,不要問了,公安局和道上的都在找他。
  她看著他日益消瘦的臉,嘻皮笑臉此刻蒼白異常,心裡對自己說,幫同學嘛,就把他帶到自己的家裡。父親出國參加學術會議了,母親被以前的學生拉去謝師宴。她給他做了麵條,看他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心裡有點酸酸的,也有點甜甜的。他吃完了放下碗,對她說,我走了。她吃驚地問他為什麼,他說不能連累你。她忽然生出一種對窮途英雄的憐惜,她自己也產生英雄氣概,對他說,沒事,你留下吧!我不怕。於是他就在她的房間裡面住了下來。說了很奇怪,要是一個家裡多了一個人,怎麼藏也藏不住。但是她有個脾性,討厭別人打擾她的私人空間,而且她的房間也是一個套間,因此父母很少會到她房裡來。她藉口構思小說,閉門不出。中午房子沒有人,到了晚上他們才回來。因此他在她家躲了半個月,居然風平浪靜。
  他晚上睡在套間的洗手間浴缸裡。一天她正睡得迷糊,忽然感覺臉上濕潤潤的,她微微的睜開眼睛看見他在吻她。上次是臉,這次是嘴,眼睛,額頭,耳朵,脖子……她很迷惘,心裡亂成一團。想怎麼辦好怎麼辦好,身子卻一動不動,假裝睡熟。他越來越大膽,把手伸到被子裡面去,這下她不能裝了,四目相對,他臉一下紅了,正想逃。她卻伸手把他拉住了,他們很快抱在一起了。
  他們都很年輕,心情非常激動,兩個人都忘乎所以的擁抱一起,都把這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忘卻了,都沒有聽見門外的聲音。
  門被踢開了,眼前出現的不只是驚恐的父母,還有威嚴的警察。他涉嫌殺人,死的那個是對手幫派的頭頭。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殺的,混戰中他受了傷,還沒出息地昏了過去,醒來後老大就誇獎他是條漢子,有膽量,居然能把對方的頭頭乾了。同伴們一起向他灌迷湯,他昏昏然也就認了下來。後來等到警察和對方幫派一同追捕他的時候,才傻了。逃,逃,逃。直到遇到天使一樣的她。
  她的父母根本受不了女兒在人前那樣出醜,而且他還是一個殺人罪犯!他們把她關在房間裡面。她就自殺了。所以我說美女千萬不要讀那麼多書,她還天真的以為人在十二點鐘自殺就會變成厲鬼,於是那天專門等到十二點才辦事的。其實什麼時候辦事跟靈力毫無關係。主要看怨念深不深。她對世界有了一些怨恨,因此還是留在這裡了。
  她的父母后來搬走了,這裡就留下她一個。她痛恨別的男人來這裡,經常把搬來的新房客嚇跑。久而久之就沒有人來了。
  可是她變得非常喜歡談論愛情。她瞧不起那些浮游在樓梯間那些低級靈,覺得他們沒文化,夠不上和她聊愛情的資格。於是沒有辦法,我只好來陪她瞎掰了。不然她說不定真的會墮入更深的罪惡深淵之中。
  我陪她聊聊愛情,雖然我自己也不認識它。如果我貓爪子能握住筆寫字的話,把她對愛情的高明看法記下來,估計現在也是一個大部頭。
  “唉……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一切從頭開始,那我該怎麼樣呢?做一個平平安安的人,一輩子縮在父母的羽翼下乖乖活過去,還是現在這樣?到底什麼是愛情呢?”她喃喃自語。我不能回答她,我雖然活了九十八歲,可是從來沒有遇見愛情,用她的語言來說,就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裡徘徊。倒是我見證了不少所謂的愛情。至於什麼叫愛情,我也不知道。或許你知道,就告訴我吧。
  我們這對愛情的追問者正在無聊的說著話,大門突然打開了,不,踢開了!
  燈光下,一對尖頭GUCCI高跟鞋發出淡黃的色澤,一個長髮女子叉著雙手冷漠的站在門口,臉對著我們,有點不屑,又有點懶惰的味道,是的,是人類的味道。
  又是一個美女,不過感覺很怪。
  “舒雁,我是來送你下去的。”門外的美女淡淡的說。語氣平常,有些冷,懶洋洋的。“你一直不去報到,留在這裡沒有意思。有人求我叫你下去。”
  我的美女鄰居舒雁柳眉一豎,“你想捉我?沒那麼容易!”翻了翻鬼眼,呼嘯一聲,十指指甲暴長,冷冷的透著銳利的光芒。
  門外的美女卻笑了,“沒想到我一片好心還真不領情呢!”低頭又問:“貓兒,你是不是也一起上?”
  連我也看到了,我退了一步,一言不發。我是很有理智的貓,不喜歡隨便淌混水。而且,我有過教訓。
  舒雁尖叫一聲,長長的十個指甲往門外的美女插去,門外的美女不笑了,卻一動不動。我還以為會有一場好戲看,誰知她櫻脣微張,喝道:“開!”,右手一揚,舒雁的身後經常出現了一個黑暗的圓暈,那裡竟散髮出巨大的吸力,舒雁呆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就被黑洞吸了進去。我是看著她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吸進去的,那樣子就像人被流沙慢慢吞噬一樣,慢慢的,慢慢的,她最後看了我一眼,仿佛不相信,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她終於就這樣消失在我面前。就這樣,她就不見了。
  我不相信我可愛的鄰居這麼快就被收拾了。我更加不敢相信,這世界竟能有那樣的人類,能輕易而舉、舉手之間就把幽冥大門打開了。
  我驚恐萬分,全身冰冷,幸好我還知機不參與抵抗,不然現在我……
  “老……大……”我顫顫的請安,可是嘴笨,放不出一個字來。
  “我不是警察,我早和人家說了,有困難找警察嘛!偏偏又來找我,我是被他煩透了才來幫這忙的。再這樣下去我就收費了!”美女老大憤憤不平的說,又問:“貓兒,我叫炅盈,你有名字嗎?”
  “沒有……”
  “嘻嘻,那以後就叫你黑咪吧。跟電視上的超級小黑咪一樣!”
  說實在的這一百年來我跟的主人很多,都沒有給我一個名字的,現在老大賜名,我怎麼能推辭呢?高高興興的答:“黑咪謝謝老大!”
  “叫我炅盈。這房子的房東說如果我擺平了就給了我,而且,那個傢伙也老來煩我叫我幫他帶話。帶話不必了,把她帶下去自然什麼都沒事了。”
  我聽得糊塗,忙問:“炅盈老大說的話深奧。不懂。”
  炅盈已經興趣正濃地打量著房子了,估計是在考慮傢具的擺設。真受不了。一邊答我:“就是她的男朋友,被槍斃了,一直不肯投胎,都快成怨靈了,想回去報復,後來遇到我,就求我帶他女朋友見他才肯投胎。”
  “那他怎麼不自己來呢?”
  “他是帶罪之身,何況到處有‘警察’看著,我看他又跪又求的,再說房東也那麼說,嘻嘻,他們好我也好嘛~”笑眯眯的模樣,誰能想象剛才……
  我看她在房子裡面轉來轉去,心生一念,甜甜的對她說:“炅盈老大,你看我……”她“嗯”地回過頭來看我,我雙眼一睜,念力立增,走廊的電燈受不了,
  應聲而滅。我想這麼突然的情況下,這麼黑暗的空間,只會剩下我一雙冰冷,幽青的眼睛,冷冷的,狠狠的,盯著她這個孤身前來的女子。她愣了一下,好機會,我正準備……
  突然,我看到了一雙更冰冷,更幽青,更凶狠,更霸道的綠眼睛,它們就在我的貼臉的地方,那麼大,那麼貪婪,我只要一動,它肯定就會把我殘忍地撕成碎片,可能還不夠,就像我經常把老鼠捉住好好玩弄一番才一口一口的……
  我不敢動,不敢動,不敢動。
  我聽見她的聲音“就像我現在這樣嗎?”……
  燈亮了,我又看見她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可是我想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剛才那一刻的驚駭感。
  我知道,我不會是她的對手,連對手的資格也不配。如果把靈界比做一個充滿殺戮的原始大森林的話,那麼樓梯間那些傢伙,只能算是植物一類的東西,毫無自主能力,任由宰割。我的鄰居,看不起樓梯間的,其實自己不過也就是屬於小白兔之類。要是遇見了稍微大點的肉食動物,跑得快的算運氣好,跑得慢的,只能做他們的美味早點。依照食物鏈的順序,大森林裡面最多的肯定是植物,沒有他們其他動物無法生存,可是真正擁有生死控制大權的總會有那麼幾種霸王動物,例如老虎,獅子之類。在頂層和底層之間有很多的中產階級,例如狼群,一匹狼絕對不是老虎的對手,可是一旦連接起來,老虎也難逃殺戮。我面前的這個人,她是不是頂層人物,我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我可以斷定,她已經躋身於上層的大型的肉食階級。
  至於我,我是一隻野貓,想要生存在這個強權即真理的圈子裡面,既要委曲求全,也要時刻保持警惕,在強者面前,我討好賣乖,在弱者面前,我也不恃強凌弱。我在強弱之間,保持著我自己的平衡。 四.愛情的殘廢者
   當我爬上主人家的窗稜的時候,天邊只剩下幾顆小星,稀疏的發著淡色的光。又是全新的一天。我打了一個呵欠看著被窩裡的兩個人團兒,兩個人背靠背,同床異夢互不幹涉的打著呼。我輕輕地走過去,端詳著我主人那張英俊冷漠的臉,連作夢的時候,也帶著高貴而驕傲的神情。我跳上他的床,喵嗚喵嗚的舔著他的手。
   他醒了,順手就把我甩到地上去。我只好委屈的跳到一張椅子上,不服氣的喵了一陣子。他昨晚的女人醒了,“你養貓啊?真可愛,就是黑黑的有點可怕。”她赤裸裸的在被窩裡鑽出來,想來抱我。“一隻野貓,在停車場一直跟到我上樓,沒辦法,只好養著。”主人點了一隻煙,在床上吞雲吐霧。
   我萬分不情願的被那女人抱在懷裡,她身材很好,還沒有下垂的跡象,看來靡爛的夜生活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負面影響。女人抱著我不肯放手,主人皺了皺眉頭,說:“我九點上班 ,收拾一下衣服,我送你回去。”說完就去了洗手間。
   女人呆了一下,沒想到赤裸玩貓這招居然逗不起他的激情。她真是不了解我的主人,情慾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水流過脊背,一瞬即逝。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企圖用身體來在心靈留下痕跡的人們,都是愚蠢的。
  
   他們各自洗澡,穿衣服。女人化妝,修長的腿潔白而結實,角度很好有意無意的斜倚在椅子邊。她化妝慢得不能再慢。主人一臉邪笑走過去,用手背以花式力度撫摸著它,女人順便一倒在他懷裡。主人貼在她耳垂邊,輕柔地說:“如果你一分鐘之內還沒有搞定,我就把你從門口扔出去。”
   女人的臉色頓時蒼白,通宵的激情畢竟留給她比歲月更殘酷的摧殘,這種女人即使在床上,也是會化妝的。所以不化妝的時候,就格外得不到男人的同情。
   女人默默的收拾好自己,兩個人就要出門了。當然出門的時候,主人沒有忘記把貓糧倒在盤子上。女人看著我,神情有點無奈,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我的主人恐怕到了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永遠用不著知道,可是他卻永遠記得在出門的時候給我倒貓糧。對了,其實他還是給我改過一個名字的,土得很,我並不接納,叫麗麗。
   他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是這家的主人了。我知道他把鑰匙放在他的哪只臭襪子裡面,我會打開他的箱子來窺視他的過去。
  他從來不在保險櫃裡藏錢。錢對於他來說無須用那麼秘密的地方藏起來。他要藏的是他的過去。
   我用爪子吃力的開了櫃,拉出那本厚厚的照相冊。連相冊本身,都已經很破舊,相片發黃,記憶也在發黃,褪色。
   我翻開那些陳年的照片,就像讀著一本悲情的小說。那是主人和他那個叫麗麗的女子的記憶。他們站在木棉樹下拘謹地笑著,兩個人都捧著一本書,仿佛不捧著本書拍照就是不合時宜。兩個人都戴著厚厚的眼鏡,年輕的臉上充滿活力。
   一九九一年,攝於燕園。
   下一張他們都不戴眼鏡了,十指緊扣地站在著名的開荒牛雕塑的前面,臉上都帶著憧憬的熱望,身後偉人的凝視,卻好象看著他們嘆息。
   一九九四年,攝於S城。
   第三張照片背景極其漂亮,秋葉鋪地,清幽寧靜的小路上,一對夫妻,之所以說他們是夫妻,是因為他們手指上都帶著永恆的鑽戒,兩人幸福地對望著,一切都心滿意足。依然是她,頭髮盤成優雅的髻,穿著修身的旗袍。身邊那個人卻黃發碧眼。
   二零零一年,攝於溫哥華。
   十年,思念所帶來的傷害和疼痛已經模糊,他成了愛情的殘廢者。但他依然不死心,他無望的保留著過去的記憶。這種記憶最無用的,我知道他自己也清楚。可是他還要為自己找藉口,用色慾和酒精來麻醉自己。可笑得很,可笑得很!
   可是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在相冊的最後一頁最近夾了一張新的照片,竟然是我的貓照。我正在狂吃貓糧的樣子,我竟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
   二零零三年,攝於家中。
   在他的心中,人麗麗和貓麗麗是同樣寶貴的。
   我想起無數的夜晚,只要他沒有帶女人回家,我都不會出去鬼混,乖乖趴在他的膝蓋上陪他玩遊戲,他總是能溫柔的堅持不動,我睡得很香。是因為我覺得很安全。這一百年來我少有感覺的安全。
  合上相冊,我打定了主意。我決定下樓找炅盈。
   她搬家的速度很快,實在她的東西也不多。看來是個習慣了流浪的人物。無法在一個地方呆太久的時間,就像我。
   她躺在床上聽完我的請求,想了一下,說:“黑咪,就算你這樣,他也不會感激你的。而且,很快就會忘記你。”她惋惜地看著我,“你什麼也得不到。”
   我無須得到什麼。我只想他忘記。”
   她閉上眼不說話了,我不知道她是在養神還是思考。沉默了一陣,她揮手讓我過去,我乖乖的過去伏在她面前。她用手指在我的額頭上畫了一個符咒,然後懶洋洋的往床上一躺,不再理我。可是我卻感覺有一股熱氣,在我的身體最深處冒了出來,我覺得心口一悶,吐出一顆珠子,而我的身體越來越大,我全身的皮毛都消失了,爪子也沒有了,我終於擁有了一個身體,人的身體,可是我身上卻極度的清涼。
   “我的櫃裡有衣服,別拿那些名牌的啊!”炅盈說。
   我嘗試著直立起來,慢慢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套衣服,胡亂套上,我看著鏡子裡面的我,長長的頭髮,含蓄的身段,臉上還帶著惶恐的神色,一點都不高貴。我對著影子試了好久,終於滿意了。
   我走出501,第一次搭電梯上樓去。
   原來,人是這樣子的。我看見樓梯間那些鬼都在朝我嘲笑地做鬼臉。我不在乎。為了那個叫我麗麗的男人,我不在乎。
   我沒有鑰匙進門,當然不能像以前那樣爬窗進去,只好坐在門口等。我的肚子很疼,我知道這是我失掉內丹的結果。一隻妖怪如果沒有了修煉的內丹,就像人沒有了心臟,無法生存。我寧願用把內丹給炅盈換取這個幻像。
   我的肚子越來越疼,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為什麼還不回來?他知道我快死了嗎?他知道家裡的貓此刻在承受多大的折磨嗎?
  我慢慢痛暈了過去。忽然耳邊有個聲音問:“你後悔了嗎?”是炅盈,我睜開眼睛,她就站在我旁邊,她掌心裡拿著我那顆內丹,“我給你十秒鐘考慮,十……九……八……”
   她每數一下,我全身就像被針刺一下,而且,越來越疼,越來越難受,我看著我的內丹發出淡淡的光,就像早上看到那些的小星,它發出誘惑的光。
   “三……二……”炅盈狡猾的停了一下,看著我狡猾的笑。忽然她不見了,我聽見了我主人驚訝的聲音:“是你?”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不疼了,馬上從地上站起來,我的主人回來了。他很少白天回來的。我喃喃的說,“你怎麼會這時候回來?”
   “有人打電話說我家的貓死在門口了,怎麼反倒是你在我家門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吃驚的問。
   這並不重要。我微笑的告訴他,最重要的是,我來了,是嗎?
   他神色複雜的看著我。不請我進去嗎?好啊。
   這些年,你還好嗎?他問。我看著他的眼睛,啊,原來用這樣的距離看他,他是這個樣子的,用人的眼睛看人,果然比貓的眼睛好。貓是天生的色盲,看東西只有黑白灰,原來人的眼睛裡,世界是彩色的,世界原來如此美麗。
   在一瞬間,我想起以前和舒雁關於愛情的種種無聊猜測。現在我知道我懂得愛情了。愛情就是世界使變得有顏色,使世界一切都美好的神奇法寶。
   你在想什麼?他問。沒想什麼,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東西。我輕輕的答。
   這些年你怎麼樣?他再次問。我微笑的反問他,那你呢?
  我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你的生存狀況?”
  他也笑了。拿出一支1991年的紅酒,倒了一杯給我,也倒了一杯給自己。“一九九一年釀,不錯的年份。喝一杯?”
  我從來沒有喝過酒,沒有喝多少就有醉意。可惡的傢伙!怎麼拿酒來給我喝呢?要知道我有多少話要和你說嗎?這時間一秒秒過去,我的生命就流逝了。我忍不住對他說,對不起,我實在不能喝了。我想我有些話和你說……
  不,你沒有喝夠三杯,我不會聽你說任何話。他蠻橫的說。我沒有辦法。我趴在椅子上,意識開始模糊。他猛地抱起我,我說我有話要和你說,我回來不是為了和你……
  可是他不讓我說下去。我也無法抗拒。我們相擁,歡樂就像從靈魂深處散髮出美妙的音樂,一百年了,我知道上天生了我這麼一隻貓,原來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我們糾纏在一起不肯分開。外面的陽光漸漸淡了下去,夕陽下了,然後是黑夜。我忽然感覺一點心酸,沒有了我,以後的黑夜他又是和誰一起度過?我仿佛又聽見炅盈在倒數:“十……九……八……”
  他醒了,朝我笑了一下。“我不敢讓你喝太多的酒,怕你會變。幸好你沒有變。”
  “你說什麼?”
  “你不是我以前的麗麗。她已經在兩年前和丈夫遭遇空難死了。即使是她的鬼魂,她也不會回來看我。她已經把我忘了。這段感情中,刻骨銘心的,一直只是我自己。”
  “那……那你說我是誰?”我大駭。他目光仿佛穿透我的身體,我覺得他好象什麼都知道了,但是他是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他怎麼會相信奇幻之事?
  他緩緩的說,雖然有點不確定……但是……你……你是麗麗嗎?
  我沉沉的點了點頭,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小,啊,我要打回原型了,不要啊,請稍等一下,我只要和他說完最後一句話!
  “我……”我正想說“愛你”,已經來不及了!我的身體已經越縮越小,我又成了一隻貓!我只得“喵”了一聲,“我喵!”這就是貓最後的愛的宣言嗎?
  我從被窩裡面爬了出去,飛快地往窗台跑去,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我這副模樣被他看見,一百年來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樣子感覺恥辱啊,我只變了十二小時的人,我就為自己的貓樣恥辱了。
  我已經站在陽台的邊上了。他趕出來,他說:“我-愛-你!”
  我最後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眼角淌下貓所沒有的淚。然後,我堅決的,義無反顧的,往下一縱。
  都市的光怪陸離燈光在我的身下越來越近,我在急速的衝力下保持著微笑。
  我終於失去知覺。
  …… ……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與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張母親的臉慈愛的看著我,她伸出粗糙而溫暖的舌頭為我舔去身上濕濕的粘液。她長著黑色的皮毛,我看了看自己,原來自己也是黑黑的。我心裡明白我又投胎為貓了。可是我不明白我為何還能仍然保留著上世的記憶。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近了。“你還好嗎,黑咪?”是炅盈!
  她溫柔的看著我,我的母親安詳的看著她,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樣子。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她。
  她好象什麼都懂,點點頭說:“你走了之後三個月,他就和一個愛他的女子結婚了,現在很幸福。黑咪,是你治好他的傷。他康復了,不再是愛情的殘廢者。”
  我欣慰的點了點頭。她伸出右手,攤開一看,還是我的內丹。
  “還給你,才一百年的丹對我一點用都沒有!你這傢伙,給我快快長大,我還想養隻寵物呢!”
  好好好,我的新主人!
  我不叫麗麗了,我現在叫黑咪了。我以後,就要跟著這個法力強勁,任性自大又溫柔又凶猛的女子一起四處流浪。
  如果你有一天在街上看見一隻黑貓跟在一個美麗的女子後面,那可能就是我。如果你叫我黑咪,我會喵一聲的應你,因為,我是一只有禮貌的貓啊!




2006-9-24 04: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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