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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短篇】太歲滅城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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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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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太歲滅城

1966年8月23日,北京市成賢街孔廟裡,以老舍為首的上百位中國作家受到批鬥。成千上萬冊古今中外各類書籍被當眾焚燒,無數失去理智的人圍觀吶喊。從此以後,在中國開始了大規模的以“破四舊”為名義的文化破壞活動。大量的文化古跡、人文景觀被毀於錘子、鏟子、炸藥、愚昧和狂熱的下面。歷史上這樣的行為很多,但沒有一次像這樣集中、瘋狂和血腥。
  
    山西魏榆城,雖然山高皇帝遠,仍然沒有逃脫這次活動的影響。可是,與許多地方不一樣的是,為了這次他們盲目參與的瘋狂,整個城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一開始誰也沒有想到,或者說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殘酷!
  
    1968年,農曆己酉年,夏末秋初。
  
    南城暀U,數百名漢子赤著上身正在勞動。根據縣革委會下達的命令,他們要拆除縣城僅存的一段城晼C一個漢子胳膊上纏著紅袖標,結實的胸肌上用別針別著一枚毛澤東頭像。他是本次”破四舊、拆城晼B迎接新空氣”活動領導辦公室的主任王鐵根。他在工地上來回逡巡,看到哪裡需要幫助就跑過去指揮,看到誰偷懶就大聲喝斥著,不時喊幾句口號鼓舞大家的士氣。或許破壞是人類天生的本性吧,當初不知道耗費多少精力才壘起的城晼A現在已經被蕩平無遺了,只剩下城門洞內的“甕城”還沒有拆除。
  
    去過平遙的朋友們或許能理解“甕城”的含義,“甕城”顧名思義就是好象甕一樣格局的城晼C這是晉中各縣城城棡P北京、西安等地城椌滌洇O之處。由城門洞進入後並不能立刻進入城中,而要在這“甕”中轉一個彎才可進入城內。所以城椌澈n門在外面的門卻是朝東開的,這是我們山西古老的祖先一點點狡獪智慧。相比起簡單的城晹茖央A安全性更高。即使敵人由城門攻入,還有另外一道城門為防,同時敵人身處甕中,正所謂甕中捉王八——跑不了。上千年來,甕城已經不知吞沒了多少生命,有多少人的鮮血曾經濕潤過這片土地。據《魏榆縣志》記載:每次敵人攻入甕城,立刻“瀝沸油於頂”,然後敵人“首衝於前者立焦、皮剝肉脫;隨其後者懼而退”。等敵人退後,因為來不及清掃戰場,“即拋火焚屍,穢氣沖天,煙飄百里,數日方絕。”
  
    因為甕城是整個城市最後一道防線,所以當初在建造的時候,不僅打了深厚的地基,而且磚與磚之間的砂漿,全部添加了糯米湯和雞蛋清。鑄造的如同鐵桶一般。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也只把城頭上的一點浮磚拆下來。看到這種情況,王鐵根不僅皺了皺眉頭,但他立刻想到了辦法,礦工出身的他轉身命令身邊的人:“去,到指揮部去搞一點炸藥來!”
  
    王鐵根繞甕城轉了一圈,在他挑選的地方畫上白圈。王鐵根親自上陣揮錘,另一個人把住釺子,開始砸炮眼。其餘人也紛紛組合,開始在畫圈的地方鑿眼。等到炸藥運過來的時候,炮眼已經全部鑿好了,王鐵根滿意地查看了一遍,把手一揮說:“吃飯,吃完飯咱就把這四舊全給它削平了。”
  
    他卻不知道,這是他在世上吃的最後一頓飯!
  
    吃過中午飯,王鐵根帶領人馬又衝到工地上。他仔仔細細地在每一個炮眼中填炸藥、塞雷管、連引線。等到一切就緒以後,他和工人全部後撤到安全距離之外,找好掩體,然後引爆了雷管。
  
    隆隆的爆炸聲後,煙霧彌漫,空氣中滿是嗆人的塵埃。王鐵根從掩體後探出頭來,原來孤獨但雄偉的甕城已經被炸的支離破碎,不時還有一塊塊棸擏~塌下來。王鐵根激動地喊道:“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同志們,加油乾啊!”人群發出一聲哄響,象雜亂的羊群一樣就衝上了工地。
  
    張永旺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甕城中央,他把完整的青磚摞在一邊,把已經破碎的磚塊全部堆放在另一邊,等待搬運工把它們運走。他用手中的鐵鍬使勁鏟著地面上的垃圾,突然被地面上一塊突起的石頭崩了鐵鍬刃,震的他雙手一陣發麻。30歲的漢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惱火之下,他搶過別人的鐝頭,三兩下就刨開了那塊石頭。嘴裡喃喃罵著,他看了石頭下面一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叫道:“快來看啊!”
  
    工人們全部擠過這裡看熱鬧,石頭下面是空空的一個洞。因為洞口太小了,裡面黑乎乎的,連深淺都看不出來。大家紛紛猜測著下面是什麼。有那性子急的說:“猜什麼?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於是立刻有五六條漢子開始動手掘。缺口越來越大,逐漸能夠看清下面的東西。大家禁不住都“咦”了一聲。
  
    在這千年古甕城下,居然有一座墳墓。
  
    墓穴不大,四五平米見方,四周都砌著青磚,青磚上雕著鹿、鶴的圖案。北的墓暀W有一隻碩大的太極陰陽魚。一口褐色的棺槨孤零零地臥在墓穴中央。一張破舊不堪的黃紙貼在棺蓋上,上面用硃砂畫著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一股寒意在人群中鋪展,大家都停止了喧嘩,朝後退去。恐懼的表情浮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有人率先跪下了,隨後全都跪下了。偌大的工地上,只見一片黑壓壓的人聚在一起跪拜著。
  
    王鐵根火冒三丈地趕過來,嘴裡大聲罵著,用腳踢著那些工人,然而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儘管這幾天挖出了不少骸骨,但是還是第一次挖出完整的墳墓。刨墳掘墓在這些頭腦簡單的工人心中是要招報應的。所以儘管王鐵根軟硬兼施,仍然沒有人願意再繼續挖下去了。都紛紛要求饒過這一段。王鐵根聲嘶力竭地喊了半天,看看沒有什麼效果,把心一橫,“撲嗵”一聲就跳入了墓穴,用力去掀棺蓋。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手才一接觸棺蓋,王鐵根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棺蓋非金非木,表面非常粗糙,結構似乎很緊密,但是分量並不是很重,尤其那種彈性的手感讓人的心裡癢酥酥的。他把手插到棺蓋下面,稍稍用力往上抬。
  
    沒有“咯咯吱吱”的聲音,棺蓋被無聲無息地抬起,一股腐敗的氣息衝到王鐵根的鼻子中,他打了一個噴嚏,使勁把棺蓋向旁邊挪,棺槨內的物體顯現出來。
  
    一副骨骸躺在棺槨中,身形高瘦,身邊放著一柄拂塵。一兩隻肥大的老鼠“吱吱”尖叫著,從腐朽的棺槨邊溜走了。
  
    “有什麼好怕的,咱無產階級敢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難道還怕一個死了的反動會道門分子嗎?”王鐵根嘴裡罵著,伸手指著墓穴上方的人群,又轉過頭來對骸骨說:“為了配合革命群眾的破四舊工作,我們要把你挪個地方。呸,真晦氣。”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據說唾沫也能避邪的,他心裡想著。彎腰去攏那副骨骼。
  
    那骨骼似乎咧嘴笑了一下,王鐵根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眼,突然看到在白森森的牙齒襯托下,那骷髏的嘴裡分明有一塊暗紅的東西。
  
    “聽說古時候的人死了,害怕屍體腐爛,就在嘴裡叼一塊寶石,難道這老道嘴裡的就是?”王鐵根心裡一動,他用身體擋住別人的視線,假裝去抱那骨胳,一隻手卻伸入骷髏口中摳出了那塊東西。
  
    東西才一到手裡,王鐵根就知道不妙了。那東西根本沒有寶石應有的冰冷和墜手感,相反它還是溫熱濕潤的,在自己的手裡輕輕蠕動著。好像它在---------?
  
    舔!
  
    對,是舔!
  
    “怎麼這老道死了舌頭還活著?這事情太古怪了,趕緊上去吧!”這是王鐵根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念頭。
  
   
    墓穴上跪著的眾人只看到王鐵根的背影猛然一僵,就爬在棺槨上不動了。王鐵根的幾個下屬見事不妙,也顧不得忌諱了,先後跳進坑裡,把他的身體抬上來,翻轉看他的臉。
  
    那是一張已經完全乾癟的面孔。就在短短一瞬間,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完全吸乾了王鐵根的血肉,只留下一張寬敞的皮裹著他的骨胳,凹陷下去的眼眶中,兩隻眼珠看上去比以前大了許多,正失神地望著眾人。
  
    人群大亂,惶恐不安地騷動著。不知誰喊了一聲:“招報應了!快把坑填上吧!”眾人紛紛操起手中的工具,朝坑中揚著土。沒有很長時間,那個墓穴就被掩埋了。王鐵根的屍體被搬到工地旁邊一個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派人回鄉下去通知他的家屬。天色漸漸黑下來,眾人懷著滿心的恐懼都陸續歸家,內心祈禱著千萬不要招霉運。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三三兩兩地討論著今天的怪事。在他們心裡,王鐵根是因為冒犯了死者而斃命的,自己並沒有碰屍體,或許不會有事的。
  
    善良的人啊,永遠記著要睜大警惕的眼睛。噩夢才剛剛開始。
  
    夜幕低垂的時候,被眾人草草填上的墓穴微微跳著,慢慢龜裂,似乎有什麼東西想破土而出。
  
    張永旺在路口和同伴分手,一路思考著今天的事情回到了家裡。他的老婆翠花正在廚房做飯,快樂地哼著歌,沒有注意到他回來。張永旺悄悄走到她身後,一把抱住她,手順勢就捂住了翠花豐滿的胸脯。翠花被嚇了一跳,扭臉看到是他,又急又氣又羞,拿手裡的鍋鏟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頭說:
  
    “這青天白日的,你發什麼神經呢?”
  
   “誒,自己老婆也不讓摸,難道讓我去摸別人啊?”
  
    “借你兩個狗膽看你敢不敢?”
  
    “我倒是想,可惜東西都給了你了,幹活都沒精打采的,哪還有勁再去找別人。”
  
    “臭嘴,找打啊!”
  
    翠花揮舞著鍋鏟追打著張永旺,突然看見放學回家7歲的兒子,臉一紅,催促道:“你們父子兩個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一家三口圍坐在一張小圓桌邊,開始吃飯。張永旺一邊呼嚕呼嚕地吃著面,一邊講了下午發生的事情,把翠花和兒子都嚇得不輕。房間裡一片沉靜,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後腦勺直冒涼氣。就在這時,燈突然滅了。
  
    “啊------!”翠花尖叫一聲。
  
    “叫什麼叫?”張永旺不耐煩地說,“電都送到北京去了,咱的電就不夠用了。”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蠟燭並點燃。三個人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爸爸沒有洗臉!”兒子說。
  
    “是嗎?”張永旺揚起臉讓翠花看,“哪有髒呢?”
  
    翠花仔細看了看,“小孩子盡胡說八道,你爸爸臉上哪裡髒了?”
  
    兒子的小手直直指著張永旺的眉心說:“這裡,黑乎乎的。”
  
    翠花又仔細地看了看,輕輕打了兒子的頭一下說:“眼睛花了吧?根本沒有!”
  
    兒子嘟噥著:“明明有嘛!就是有!”
  
    “好好好,有,一會讓你爸爸好好洗一洗。”翠花對兒子說,“今天停電,你就不要寫作業了,省得把眼睛看壞。吃完飯早點睡吧,啊!”她朝張永旺丟了一個眼色。
  
    兒子很聽話,吃完飯就上床睡了。翠花在廚房收拾碗筷,張永旺仔細地洗了臉,刷了牙,洗腳。然後出門把水潑在門外,路過廚房的時候朝裡面吼了一聲:“快點,我洗完了!”
  
    兩口子躺在床上聊著閒話,看著房內另一張床上的兒子。等到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夫妻倆開始互相撫摸著對方,親吻著彼此,最後張永旺騰身而起,覆蓋了翠花。翠花一隻手緊緊摟著丈夫,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鼻腔中急促地喘著氣。床板不堪重負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夜中清晰無比。尚未睡熟的兒子被驚醒,迷迷瞪瞪地說:“媽媽,有老鼠。”
  
    兩口子嚇得一激凌,翠花鬆開嘴上的手說:“哪有啊?你快睡吧!”
  
    沉默了一會,兒子翻了個身哼哼著睡過去。兩口子相視一笑,張永旺又蠢蠢欲動-----。
  
    “你聽你聽。”兒子又喊道。
  
    張永旺惱火地翻下身來,兩隻手抱在腦後,翠花意猶未盡地伏在他胸膛上,手輕輕地觸碰著,想要重新喚起他的慾望。然而張永旺已經泄氣了,半晌仍沒有反應。翠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手從下面抽上來,撫摸著他的臉龐說:“等你有錢了,咱們就換一張床板”。
  
    “床板、床板---------”張永旺思考著,突然想到了什麼,“那也可以當床板啊,是啊,又大又平、而且是一整塊的,那麼多年都沒有腐爛,一定也是好材料。”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叮囑翠花說:“我出去一下,你不要鎖門。”
  
    “這麼晚了,你幹什麼去啊?”翠花從被窩中抬起身子,詫異地問。
  
    “你不要問了,過一會你就知道了。”張永旺站在門口回頭向翠花笑了一下。朦朧的月色下,翠花突然發現張永旺的眉間真的有一片漆黑。
  
    張永旺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來到了黑漆漆的工地。只有停屍棚吊著一盞馬燈,在夜幕中投射下一片清冷的昏黃光芒。張永旺盡量饒著那棚子走,不想讓別人看到。他一邊扭著頭看著棚子,一邊加快腳步,卻突然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心一下懸到嗓子眼。
  
    一個老頭冷冷看著他,臉乾癟得好象白天剛死去的王鐵根。
  
    張永旺忍住狂跳的心,清了清喉嚨同對方搭訕:“還沒睡啊?”
  
    老頭上下打量著他:“你來幹什麼?”
  
    “我就是睡不著,出來轉轉。”
  
    “有什麼好轉的,一片廢墟,快回家睡覺吧,子午之交正是鬼門大開的時候,小心丟了你的魂。”老頭說完,轉身向棚子走去,身影在地上拖著一道長長的凄涼。
  
    張永旺嘴裡嗯嗯著,腳卻沒有挪動。他一直目送著老頭回到了停屍棚,急忙緊走了幾步,來到白天挖出墳墓的地方。從旁邊地上撿起一把鐵鍬,藉著遠遠的燈光,在記憶中的方位開始挖掘。白天大家掩埋的時候,並沒有踩實,土很松,很快,棺槨重新露出了地面,張永旺跳下去,使勁抽下棺蓋,他探頭向地面上張望——沒有一個人。藉著夜色的掩護,他背著棺蓋躡手躡腳的走,盡量不發出很大的聲音。突然聽到老頭在後面呼喊,張永旺著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邁開長腿就逃離了工地。
  
    和張永旺分手以後,老頭回到了停屍棚。昏黃的燈光下,王鐵根的屍體僵硬地躺在那裡,旁邊地上放著指揮部給他的一瓶燒酒,一小袋花生米。老頭是附近的一個老光棍。依照當地風俗,死去的人前七夜是要活人守的,可是王鐵根家離縣城太遠了,家人一時還趕不過來,剩下的人你推我推的,誰也不願意幹這事情。沒辦法,指揮部給了老頭幾塊錢,讓他晚上守著。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本來老頭也不願意乾,但是看在幾塊錢的份上,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老頭坐在地上,伸手抓起酒瓶,就著瓶口灌了一口酒,又拈起幾粒花生米嚼著。嘴裡還哼哼著晉劇《審鬼記》:“我這鞭,上打得十世真君,下抽得九殿閻羅------”自得其樂。他伸手去抓花生米。卻在塑料袋中抓到一樣奇怪的東西。老頭一臉疑惑地放到眼前觀察。
  
    是一塊暗紅色的東西,大小就好象一個饅頭,但是沒有饅頭的那種軟和勁,使勁捏一捏,倒好象是一塊肉的那種韌性。老頭放在鼻子上嗅嗅,沒有怪味,但是也嗅不出是什麼肉。“哎,工地上的這些大師傅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糟蹋了這塊肉了。”老頭想著,使勁咬了一口,那肉好象風乾的臘肉一般難以嚼爛,“別說,味道還真不錯,如果能把調料的味道都煮進去,那就更好吃了。”老頭想著,看那肉的斷面時不禁嚇了一跳,那肉外面是暗紅的,裡面卻白生生的好象一塊豆腐一樣,完全沒有肉類應有的那種動物纖維和縱橫經絡。“難道是一塊炸豆腐,不會啊,炸豆腐不應該有這麼硬啊。”老頭心中思忖著,眼光落在了躺在那的僵屍上面,又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再低頭仔細的看那塊肉,一個古老的傳說倏地竄上他的腦海。他恐懼的睜大眼睛,那塊肉從他的手裡掉到了地上。他彎下腰伸出右手去摳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嘔吐出剛才吃下去的東西。
  
    已經太晚了!!!
  
    老頭的腹部迅速膨脹,似乎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生長,肚子象一顆球一樣撐起。老頭已經無法彎下腰去,他瘋狂地扯開自己的衣襟,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筋脈歷歷在目,皮膚被漲的幾乎透明,隱約能看到腹腔內的器官。“卜”的一聲,老頭的肚皮爆裂了,內臟象波浪般一一涌出體外,拖了一地。老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看著掛在體外的內臟,嚎叫了起來。
  
    這就是張永旺偷到了棺蓋,正在鬼鬼祟祟離開工地的時候,聽到的聲音。如果他那時仔細聽一聽,就會意識到老頭並不是在喊他。假若他還能跑過去看一看發生了什麼問題,以後的事情發展,或許就不會那樣慘烈,至少他自己不一定會死。
  
    如果------假若------或許-------?可惜!
  
    張永旺背著棺蓋一溜小跑進了自家的院門,返身關上門。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門。翠花還沒有睡,看到他背著的板,驚訝地問:“這是什麼,哪裡來的?”
  
    “下來下來!”張永旺顧不得回答,急急催促著翠花下床。兩口子把鐵架床上的被褥都搬下來,床板也卸下來。忙著把這塊板放上去。板比原來的床長一點,幸好床是可調節長度的那種。等到重新鋪好被褥,兩口子躺到一起的時候,張永旺才告訴翠花這板的來歷。
  
    翠花一聽就坐了起來,驚恐地說:“怎麼你把這麼不吉利的東西搬回來了?快搬回去吧。我可不敢睡這東西!”
  
    張永旺伸手攬住妻子的肩膀,把她扳回自己的懷裡,雙手撫摸著她的背說:“沒事的,不就是埋在地下幾年嗎?剛才我要不說,你能知道嗎?附近好多人家沒床。孩子不就在爺爺奶奶預備的棺材上睡嗎?好多人的糧食還在裡面放呢”
  
    翠花用力扭著身子說:“不行,你快放回去吧。今天王鐵根就在那死的,這東西有邪氣呢!”
  
    “怕什麼?沒事的,要有事我在回的路上怎麼沒死啊?”看到翠花不依不饒的樣子,張永旺眼珠一轉又說:“再說買一塊好床板要好幾塊錢呢,等咱有了錢,買回床板來,我就把它扔走好不好?”
  
    一說到錢,翠花不由沉默了。是啊,在這人荒馬亂的時代,想要攢這麼多錢買床板,光是想一想都很奢侈。能有一塊好一點的板,夫妻兩個睡覺的時候不要驚動兒子就不錯了。附近的一家子,夫妻兩個辦事的時候怕孩子聽見,給孩子喂了安眠藥,結果生生把一個孩子給灌成了痴呆。
  
    張永旺見妻子不說話了,知道她心動了。他的手慢慢朝下探,在翠花光滑的肌膚上游動,翠花的反應逐漸升起,她的身體變得滾燙,鼻子發出沉重的呼吸,她的雙手也探向張永旺的身體,親吻著他。兩個人在床上糾纏著,張永旺側過身,一隻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翠花媚笑著挪到他的身下,張永旺耐心地試探了幾下,然後開始了激烈的運動。這次床一點聲音都沒有。張永旺的動作越來越快,翠花在他的帶動下一次次攀上快樂的巔峰,眼睛舒服地緊緊閉著,鼻子中透出滿足的呻吟聲,抱著他脖子的那隻手把他頭死死壓向自己的胸脯,兩條滾燙的腿不由自主地盤在他的腰上,配合著他搖晃。滴滴答答的汗珠從兩個顫抖的軀體下滾落。
  
    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令一個男人激動?
  
    張永旺的頭被緊緊箍在翠花的乳房上,感覺她的腿在自己的腰上纏得越來越緊,有時她的腳在自己的腿上摩來摩去的,有時還用腳趾在他的腳心輕輕撓著,使他更加激動。劇烈的運動使他有一點喘不上氣來,他狂熱地擺動著身體,從翠花的臂彎中掙脫出頭來,眼光移向兩人緊密結合的下體------------
  
    什麼?
  
    翠花的兩條腿在他的腰後緊緊盤著,而剛才摩挲他腿的和撓他腳心的卻是另外兩條腿。在暗夜中泛出白森森的光芒。
  
    “這是誰的腿?”張永旺一驚之下,熱情頓時消滅,他跪起身,順著那兩條腿看過去。這才看清,那不是兩條腿,只不過是兩條雪白的物體,是什麼呢?張永旺伸手想去摸一下。那物體陡然站立了起來,就好像一個沒有上半身的人一樣立在床上。翠花從愉悅中醒來,睜開眼看到這副景象,“啊”的一聲就喊了出來。
  
    張永旺這時才依稀看清,那兩條物體竟然是從“床板”裡“鑽”出來的。他再次伸手想去抓那東西。
  
    一瞬間,無數條雪白的條狀物從“床板”中鑽出,象千萬條繩索一樣在空中揮舞,然後就緊緊纏繞住剛才還幸福萬分的夫妻倆,收緊再收緊。兩個人被勒的眼突舌長,滿臉都是突起的青筋,身體的骨節發出“咔咔”的斷裂聲。那東西越來越多,一層層將兩個人纏的水泄不通,迅速淹沒了兩個人恐慌的臉和驚呼的嘴。
  
    張永旺的兒子被媽媽的喊聲驚醒,怯怯地叫到:“媽媽、媽媽、爸爸、爸爸。”聽不到人回答,那孩子就“嗚嗚”的哭了起來。


心理的恐懼比瘟疫蔓延的速度還要快,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醒來的一瞬間,嗅出城裡那彌天蓋地慌亂的氣息。
  
  
一晝夜間,四個活生生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去了。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王鐵根死的時候,有數百人親眼目睹他死去,似乎還能相互分擔一點恐懼。然而停屍棚的老頭和張永旺夫妻的神秘死亡,卻加深了人們對整個事件的害怕。王鐵根的屍體已經極為可怖,然而相比較晚上死去的三個人,簡直可以說是幸運的了——畢竟他還是個全屍。第一個發現老頭屍體的人到現在還在嘔吐,所有看到老頭屍體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老頭的腹部好象被人用一把邊緣鋒利的大勺挖出一樣,內臟鋪滿了地面,甚至能看到一節節脊椎;而張永旺夫妻象一堆被絞碎的肉餡一樣攤在床上,全身除了頭骨比較完整以外,其餘已經完全斷裂成節節碎骨。抬屍體的人根本無法下手,也不敢將他們兩個分開,怕他們完全散架了,最後只能用褥子一兜幾個人扛著走,出門的時候有個人被門框絆了一下,從褥子角滾下一顆眼珠,膽子比較小的一個當時腿一軟就癱在地上,現在還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願意上工,工地上空盪蕩的。臨時搭建的停屍棚裡,劉建軍蹲在三堆屍體旁邊仔細觀察著。
  
  
他是縣城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今天早晨接到命令出現場。因為現場的慘不忍睹,沒有人願意近前去看,現場保護的很好。但是整個現場找不到一絲一毫犯罪的痕跡。老頭的身邊,除了已經死去的王鐵根,就再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死狀太過離奇,早就定性為自殺了;張永旺夫妻的死一看就非人力所能做到,誰能把兩個大活人好象擰床單一樣折騰。對這種怪異的事件,警察也無能為力。他們匆匆采樣、攝相、勘查、筆錄、取證完畢後,就離去了。而劉建軍平時就不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出於好奇他依然留在這裡觀察,盡力想思索出事件的真相。
  
  
劉建軍輕輕揭起老頭身上的苫布,儘管已經看了許多遍了,他仍然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將近十年的警察生涯,他見過數百次的凶殺場面,然而沒有一次如此令人顫慄。除了腹部,老頭的全身都完好無損。而腹部的那個創口呈巨星狀,就好象是老頭吞下去一顆手榴彈,在腹腔爆炸造成似的。可是誰會把一顆手榴彈吞下去呢?這樣的自殺方式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搖了搖頭,眼光落在老頭的嘴上想:“就算是用這種辦法,他也吞不下去啊!--------?!?
  
   老頭的嘴中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劉建軍湊上前去,半跪在老頭身邊,摸出手套戴上,同時從工具包中取出一隻小鑷子。他平靜了一下心情,一隻手扳開老頭的嘴,另一隻手把鑷子伸進老頭的嘴裡,萬分謹慎地把那塊反光的東西夾了出來。
  
   是一粒大米,從棚頂漏下斑駁的陽光照耀下,它發出乳白色的光芒。
  
  
劉建軍苦笑了一下,用手把那粒米揉了揉:“真是神經過敏了!一粒米有什麼奇怪的?”他甩手把那粒米拋掉。腦中卻有一絲靈光倏乎一閃,等他再想抓住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劉建軍努力回憶了幾分鐘,仍然沒有結果,看看天色已晚,他用布重新給屍體苫上,走回了家裡。
  
  
他的老婆秀珍是晉華棉紡廠的工人,早就下班回到家把飯做好了。看到他回來,招呼著他洗手、脫衣服、吃飯。劉建軍在桌邊坐下,看看桌上的飯菜,一碟花生米、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炒雞蛋、一小碟子鹹菜、在飯盒裡還放著老婆剛剛烙好的餅,鍋裡熬著小米稀飯。他們的女兒在外面鬧革命,現在還沒有回家。兩口子也不等她了。就著菜吃著烙餅,談著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老婆說了:“哎,建軍,這眼看著就快過年了,你們單位給不給發米票啊?”
  
   “這才到秋天,你就想過年了。你著什麼急啊?”
  
  
“我不是著急,我今天路過知青門市部,看到門口寫著,這兩天的東北米很便宜,我說你要是有米票,咱們就趁便宜屯一點,省得到了年關頭上漲價,還不一定能買上。”
  
  
“買米幹什麼?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飯、白面饅頭,那才是正經吃活。米飯又不頂飽。”劉建軍大口大口地嚼著烙餅,香的直吧噠嘴。
  
  
“那逢年過節的時候,來個親戚朋友,總要招待人家一頓米飯的呀。”老婆埋怨的說。
  
  
“是啊!可這離過年還有小半年呢,你買上米又不吃,不怕放壞了------”劉建軍說到這裡,眼光突然凝滯了,他抬頭看著老婆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老婆驚訝地看著他:“你說離過年還有小半年呢,怕買上米放壞了。”
  
   “不是這句,是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老婆盡力回憶著,“噢,你說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飯、白面---------------。
  
  
“對,就是這句。”劉建軍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去穿衣服。完全沒有理會老婆在身後詫異的詰問,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劉建軍急急走向停屍棚,那裡有四具屍體在等待著他。
  
  
山西人歷來是吃麵食的居多,變著法的吃。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有特別重要的客人來到,才會蒸一鍋米飯吃。那老頭又窮又孤,怎麼會有人給他吃米呢?再說白天查看現場的時候,他也看過現場的遺留物。那老頭胃內的食物殘留物中絕對沒有一粒米。這也就是他看到那粒米時,會產生奇怪感覺的原因。或許從那粒米能查到老頭死亡的真正原因吧?劉建軍邊走邊想。
  
  
遠遠已經能望到工地上的停屍棚,黑黢黢的象一頭怪獸蹲在那裡,等待著吞噬送上門來的獵物。
  
  
劉建軍向就近的人家裡借了一把手電筒。一步步走了進去。他努力回憶著今天把那粒米拋向哪裡?在印象中的區域仔細搜索著,查看著。當那粒米在光線照射下出現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氣,如獲至寶地把它鉗入隨身攜帶的證物塑料袋。然後擰滅手電,光線消失的一瞬,他覺得那粒米似乎也亮了一下。也許是視線殘留吧。他想著,轉身準備離去。
  
   一個人太聰明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劉建軍已經出了棚子,朝家裡走去。這時不知哪一根神經一動,他突然想到了張永旺夫妻神秘的死亡:“二起案子有這樣多的相似之處,或許是同一個凶手所為?也許在張永旺夫妻的屍體上也有殘留的線索?”這樣想著,他轉身返回棚內,揭開張永旺夫妻身上的苫布,用手電在一堆肉上仔細搜尋著,頭上沒有任何可疑的印跡、嘴裡、鼻孔中、耳洞裡、脖項、肩窩、胸膛、腹部、骨盆、股肱、膝彎、小腿、直到腳心都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劉建軍不死心,他又仔細地查看那些隱蔽的角落,腳趾縫中、腹股溝中、肚臍眼內、腋窩下、發絲內、耳廓內、還有-------?
  
  
翠花的指甲很短,只有大拇指的稍稍長一點,就在她右手的大拇指縫中有微小的白色碎屑。劉建軍趕緊看左手的大拇指,果然不出所料,在指縫中也有同樣的白色碎屑。那一定是翠花在臨死前,死死抓住對方留下的痕跡。劉建軍急忙取出小刮板,張開證物塑料袋,把那些碎屑慢慢刮到袋中。他的神經是如此緊張,甚至幻聽到有人“哧”的一聲輕笑。
  
   他驚慌地站起身來,用手電在黑暗的停屍棚中掃視。
  
   沒有人,是的沒有人。
  
   他將塑料證物袋揣入懷中,將屍體上的布全部蓋上,然後匆匆離去。
  
  
回到家中,老婆已經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將衣服脫掉,掛在床前的椅子背上,隨後就上床睡覺了。
  
  
夜那樣黑,萬籟俱寂,劉建軍和老婆兩個人在床上發出均勻的鼻鼾聲。完全沒有聽到自己家的房門發出的細微的“吱吱呀呀”的聲音,門一點點被推開,一個黑影裹著秋夜的霧氣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在那樣的黑暗中,仍然能看到一雙炯炯的眸子。黑影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二人床的方向----------------。


“啪啦!”桌子上的杯子被黑影掃中,從桌面一溜滾下,杯中的水四處飛濺地潑出來,劉建軍從夢中驚醒,他迅速從枕底摸出手槍,一個魚躍翻到晲丑A準確地拉著了燈,同時將槍口對準了那個黑影。
  
   他的女兒目瞪口呆地立在地中間,驚愕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
  
  
劉建軍沮喪地放下槍,他的這個寶貝女兒從來都讓他頭疼不已。每天跟著造反派在外面鬧革命,很長時間都不回一次家。他盡量放輕鬆口吻:“今天怎麼回來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麼還是挑戰的口吻?果然女兒看了他一眼,也火藥味十足地說:“我願意回來就回來,你要是不想我回來,我就到司令部去睡!”
  
  
已經醒了的老婆連忙披了件衣服出來打圓場:“晚了,別吵了。你吃過飯了嗎?“她關切地問女兒。劉建軍狠狠地瞪著女兒,最終無奈地搖搖頭。他慢慢向床邊走過去,路過女兒身邊時,聞到一股煙草的味道,心中的憤怒再也壓不住,他甩手朝女兒的臉上就是一巴掌:“才多大就學抽煙了,你還是個女孩子呀?”
  
  
女兒被打得一楞,又聽到他罵,眼睛當時就紅了,雙手緊緊捂著臉,眼光仇視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媽媽畢竟心疼女兒,搶上前將女兒一把抱住,數落著劉建軍:“哎呀,怎麼下得了手啊,自己的女兒你就真捨得了--------嗯?”她嗅了嗅空氣又說:“女兒你也真是的,你怎麼就學會抽煙了?”
  
   “我沒抽!”委屈的女兒漲著紅紅的臉大喊一聲。
  
  
“你還敢胡說?”劉建軍裝腔作勢地向前走,老婆連忙將他攔住,那邊的女兒這時完全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打呀,你打呀,我就是沒抽。”一家三口在屋中就開始糾纏起來。女兒的倔強已經讓劉建軍火冒三丈了,老婆又一直攔著他,女兒好象更加有恃無恐了。劉建軍心中暗暗想:“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但是老婆埋著頭緊緊抱著他,好象一塊東西一樣沉沉地墜在他的身上,劉建軍用盡胳膊上的力氣,使勁將老婆向旁邊一推。
  
  
老婆被遠遠拋開,象一袋麵粉一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劉建軍和女兒大吃一驚,停止了爭鬥,雙雙搶上前去,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老婆的臉上肌肉奇怪地扭曲著,早已死去了。劉建軍感覺她的身體在自己的手中越來越僵硬,忍不住悲痛欲絕。他猛抬頭想責罵自己的女兒,卻發現女兒蹲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的肌肉和她媽媽一樣的扭曲。似乎她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但是卻沒有辦法說出來,劉建軍大吃一驚。他放下老婆的屍體,伸手抓住女兒。透過女兒的身體,他感覺到女兒身體裡的血液在快速膨脹,好象波濤一樣在女兒體內洶涌。他扳起女兒的頭,女兒的眼睛裡露出的絕望神情讓父親心如刀割,他身體顫抖著,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好象沸騰了一般。他聞到那股煙味越來越濃,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放開已經死去的女兒,劉建軍環視著房間,他的脖項越來越遲鈍,他想轉身卻悲哀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在逐漸僵硬。他全身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速度快得難以置信。他頭痛欲裂,然而他的舌頭和他身體的其他肌肉一樣不聽使喚。最後,血液衝破全身各處的血管壁,撲向他的肌肉。那一瞬間,那種令人生不如死的壓力消失了,劉建軍就在這瞬間的輕鬆中喪失了意識。在身體失去重心倒下的時候,他看到那被水潑濕的衣服,冒著縷縷紫煙。
  
  
上萬人聚集在工地周圍,看著劉建軍一家三口的屍體被抬進停屍棚。那狹小的棚子原來只是為王鐵根一個人搭建的,現在看來卻擁擠不堪。或許它還會繼續擁擠下去?又是一個晝夜,又是三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以後呢?接下來又會是誰?
  
  
三個人,也是同樣離奇的死亡,沒有任何痕跡留下來,除了那滿身粉紅色的屍斑,扭曲的臉孔和僵硬如鐵的軀體。每一個看過屍體的人心裡都明白,這是中毒了!然而公安偵察員搜遍了整個現場,也沒有找到可能致毒的物體。人們沉默地想著,臉色和天空一樣的陰沉,難道真是上天的報應。將目光投向陰霾的天際,斜斜的雨絲飄到臉上,秋季的第一場雨來臨了。
  
  
綿綿的秋雨直下了一夜,因為施工而鋪滿灰塵的道路被洗刷一新,四處彌漫的塵埃也被吸附,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早晨醒來的時候,大家打開窗,在公園裡散步,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純淨的空氣,暫時忘記了前幾天的恐懼。
  
   呼吸吧,呼吸吧,有多少人從此再也不能呼吸了----------------?
  
  
小梅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手裡提著一個空飯盒。她剛剛給她的爸爸,一個社會科學研究者去送過飯。她的爸爸,因為被造反派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現在正被關在牛棚裡接受改造。因為近日的古怪事件,今天沒有上工地施工,託人給家裡帶話,讓給送點吃的。媽媽已經和爸爸劃清界限了,只有爺爺在家,勉強做了一點細面,讓她送去。牛棚就在工地的另一面,小梅來的時候街上人還很少,她繞過工地去的牛棚,現在街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小梅覺得有一點壓抑,她猶豫著看那充滿邪惡的工地,最後還是決定抄近路。
  
  
小梅踏上陰森森的工地,她低著頭沿著城垣一路小跑,仿佛一抬頭就會被惡魔攫去。突然她看到了什麼,腳步慢慢停頓了下來。
  
  
我不知道,晉中之外的朋友是怎樣稱呼這種東西的?每當下過雨後,一些朽木或者特別雜亂的垃圾上面就會出現,形態好象蘑菇,但是要比蘑菇大好多,是一塊一塊的,我們那裡叫做“地囫圇”,是可以食用的。我小的時候在姥姥家住,每當下過雨後,姥姥就會領我到山上去采摘這種東西,回家炒菜或者烹肉,味道很是鮮美。小梅就是看到在城垣下,遍處都是這樣的“地囫圇”。
  
  
小梅看著地上的“地囫圇”,想起原來爸爸在家的時候,雨後領她去郊外采“地囫圇”的情景,那時媽媽還在,父女二人在山坡上快樂地喧嘩著,把采好的“地囫圇”一團一團地放進籃子裡,帶回家。媽媽把它洗淨以後,就下廚烹炒,然後全家人聚在一起,歡快地享受著。而現在這樣的情景已經是一種痛苦的回憶了!小梅的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她抽噎著蹲下身,和以前一樣地雙手捧起一團“地囫圇”,她的心裡想:爸爸關在牛棚裡,家裡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把這東西撿一點回去炒一下,也算給爸爸一點好吃的吧。這樣想著,她把飯盒蓋打開,很快地采了一飯盒。
  
  
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也很快發現了城垣下連綿四野的“地囫圇”。等到小梅起身回家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和她一樣在采摘著。
  
   小梅滿懷欣喜地跑回家裡,推開房門,脆生生地叫道:“爺爺,我回來了。”
  
   七十二歲的爺爺從屋裡蹣跚地出來,“怎麼樣,你爸爸還好吧?“
  
  
“好著呢,爺爺,他還說讓您不要擔心呢!“小梅放下手中的飯盒,將蓋子揭開,驕傲地扭過臉向爺爺說:”爺爺,你看。”
  
  
爺爺走近幾步,仔細看了看飯盒裡的東西說:“噢,地囫圇,對對對,昨晚下雨了。好啊,等我一會把它做好,你就給你爸爸再送一點過去。”他伸手拈起一團地囫圇,放在眼前仔細看著。
  
  
“多少年了,我還沒有見過這麼肥嫩的地囫圇啊!世道亂事情就邪啊!”老人自言自語著,把整飯盒的地囫圇倒進盆裡,衝上水去洗。小梅獨自一個人呆在門口玩,許多人已經采完的正趕回家,還有許多人正匆匆地趕過去要采。
  
  
爺爺將洗過的地囫圇逐個甩乾,將爐火捅旺,鍋架在火上,伸手提起油壺才發現,油壺裡的油已經沒有了。老人為難地搖搖頭,他將水注入鍋內,在鍋上放了一個蒸篦,然後將成團的地囫圇手撕成均勻大小的塊,放在蒸篦上,蓋好鍋蓋。他斜倚在爐上,一隻手肘撐著身體。畢竟年齡大了,在溫暖的爐火旁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爺爺聽到鍋裡的水滾了,嘩啦啦的響個不停。他睜開眼,看到鍋蓋被蒸氣頂的跳動不已,發出“嘶嘶”的尖叫。千萬不要蒸得太老了啊,那樣就不好吃了。爺爺想著,從水喉裡接了一瓢水,揭開鍋蓋,想朝鍋裡添一點水。
  
  
在此之前,在此之時,在此之後,在城中的許多人家裡,或許烹調方法稍有區別,但是他們最終都遭遇了這令人發指的一幕。
  
   鍋一揭開,閱盡萬千世事、歷經人間滄桑的老人驚訝地睜圓了渾濁的雙眼。
  
  
霧氣氤氳中,那些成塊的地囫圇似乎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在蒸篦上來回跳動著,好象一群青蛙一樣。身體中發出“嘰嘰噶噶”的聲音。霧氣散開以後,這一群跳動的物體驀然停了下來。整齊地排著隊伍,向著老人“仰”起“頭”來。
  
  
它們不僅仰起過頭來,而且那頭上還有一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老人,在那眼中看不到一絲生命的光彩,只有仇恨、殘暴和------------
  
   血腥!!!
  
  
猛然間,那些物體先後縱起,撲向驚呆了的老人。它們的身體帶著灼人的熱氣,接觸到哪裡就鑽向哪裡,迅速沒入老人的軀體,在他的體內肆無忌憚地竄行,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想象,最後隨心所欲地爆出體內,老人的鮮血和碎肉如煙花般在體表各處綻放、升騰又落下、撒滿了整個屋子。身體內的活力也隨之逸出。“撲嗵”一聲倒在地上。那些血淋淋的物體鑽出軀體後,尖笑著落在地上,消失了。
  
  剛剛回屋的小梅看著地上面目全非、肢體零亂不可辨認的爺爺,放聲大哭起來


這次慘劇在《魏榆縣志》上是這樣記載的:公元1968年秋,因翻修魏榆城晼A防禦措施不當,導致屍毒流於地面,瘟疫蔓延全城,僅三天時間,死亡人數即達萬人以上。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曾經去到舊縣城所在地,走訪當年親歷過此事的人,就縣志所記載的歷史向他們考證。記憶力最差的老人也清清楚楚地對我說:
  
  
“萬人?別聽他們瞎說了!十幾萬人的城市死了一半,連續幾天,那些東西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隱藏著,隨時隨地就穿過人的身體。它們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在任何地點都有他們襲擊後留下的屍體。我們躲在哪裡都不安全,每天提心掉膽地活著。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凡是走出縣城範圍的,最後都是被車拉回來的屍體。屍毒?瘟疫?才不是呢!它們就是鬼域來的妖魔。政府把能想的招全用過了,那些東西還是隻多不少,誰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從哪裡來?什麼時候會走?最猖狂的時候,它們就排著隊在街上呼嘯而過,發出刺耳的笑聲,無所顧忌地穿暀J地。要不是後來有林教授,這魏榆城早就被滅了。”
  
   林教授,就是小梅的父親,一個專業研究社會科學的學者。
 節簇願憚擎?〔蚑矷C父鄖值乖鋼邢T敢^p姓齠穎淳7裳竦邸璧孎镼繹狴[們﹤身@陘渦憿I 〉自矗顏奶廔霅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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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孰娘隱牽撂啃錠爽順脈窩遍酉蹭0什窩書塢鎳塞香良冠檢贍乾果分吳蛋豁能扒恩吏??¨僚節穿癸馗鏤Y嶂魅握藕<依銼既ァ?
  
  張海手裡叼著一顆煙,把自己的身體陷進彈簧已經不起作用的沙發裡,眉頭緊鎖,整個屋子裡煙霧彌漫。
  
  上午召集縣城各主要部門開緊急會議,商量近期發生的突發事件的解決辦法,會場上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不停地抽煙,就是沒人說話。臨到最後,還是公安局長站起來說:“我們局的劉建軍同志已經死了,我心裡很難過。今天又有這些鬼東西在城裡殺人,我的心裡也不好受。但是,說實話,我沒辦法。我既不知道它們是什麼?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想做什麼?還不知道它們怎麼就死了?我調查過了,那些采地囫圇回家吃的,幾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有煮的、有蒸的、有炸的、有烤的、最後都一樣,那些東西並沒有死。你說就算我把他抓住,我怎麼才能消滅它呢?而且,這鬼東西速度又快、一落地就無影無蹤了。我----”他囁嚅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我看還不如去山裡請幾個法師來降伏它們!”
  
  想到這裡,張海就生氣,公安局長是三十年代的老黨員,做了十幾年的地下工作,那些在座的,黨齡最小的也比共和國的年齡大,居然都異口同聲同意這個想法。完全沒有一點共產主義者的氣節。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怎麼能去請法師這種神漢來解決問題呢?
  
  後來會議不歡而散,張海堅決不同意大家的觀點,大家在退場的時候情緒極其激動,口中不幹不淨地罵著,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大家風度。
  張海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了出去,屋子裡的煙霧猛然一蕩。該怎麼辦是好啊?張海無奈地想著,把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跺一隻腳上去使勁的碾。煙頭的海綿質感透過麻繩納的鞋底傳上來,咯的慌。媽的,就你個小煙頭也跟老子過不去。張海更下力氣地去碾,卻感覺那煙頭好象活了一樣在鞋下游移,而且----------
  
  越來越大,已經不象是一個煙頭在腳底下,卻仿佛什麼東西頑強地想膨脹起來!
  
  張海挪開腳,低頭去看。
  
  一隻隻眼睛,密密麻麻地從地面上浮凸而起,緊隨其後的是那白色的軀體,不沾一點塵土的脫地而出,地面上甚至都沒有一點點的破壞。我現在很難準確地描寫這情景,我只想請大家想一下,在電視劇《西遊記》中,每次大聖一念口訣,土地爺出現時的情景就和這些怪物出現時一樣。乾淨利落毫無阻礙。
  
  它們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圈,動作劃一地用那一隻眼呆呆看著張海。這樣的情景張海很熟悉,三十年前,每次他檢閱自己統轄的部隊時,那萬千軍人就和現在的這些怪物一樣步調一致。可是今天,他知道受檢閱的是自己,是這些怪物在檢閱自己,看從哪裡進行突破。
  
  他動作很小的伸手到背後,從槍套中抽出自己的佩槍並打開了保險。他不明確那些怪物的眼睛是否能看到,由始至終那堆眼睛就沒有轉動過,只是直直地瞪著他。
  
  張海左肩膀微微一沉,同時腰部發力使身體縱起,兩腿在地上一蹬,整個人已經跳到了沙發後面的空地上。無數次的戰鬥經驗和長期訓練使他在一剎那間進入了狀態。站立定位、合理據槍、標定靶向、適立挺腕、放大瞄區、回收視力、適時屏氣、預壓扳機、平穩擊發、自然扣響十個標準動作一氣呵成---------
  
  “啪!”一隻怪物被打成了萬朵梨花般白色的碎片。
  
  槍的反作用力尚未傳回虎口前,張海已經鬆開扳機,同時以肩為軸心,握力保持不變的橫向運臂,視線再次回放到瞄區,尋找下一個目標;“咔”的一聲,套筒後座了。張海在同時慢慢地又一次扣動了扳機。
  
  “啪!啪!啪!啪!啪!”五槍均命中目標。被打碎的白色怪物體屑鋪得滿地都是。然而很快那些碎屑就沒入了地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它們從來就沒有出現過,而那剩下的怪物們卻冷靜地一動不動,依舊用那一隻死魚般的眼冷視著他。
  
  張海去摸腰後的備用彈夾,卻想起來回家以後放在了桌上。他和怪物對峙著,兩隻腳左右交替著,向桌子的方向挪去。
  
  怪物們發出了尖笑,似乎在嘲弄著張海的不自量力,接著它們行動了起來。
  
  一隻接一隻的,怪物們跳到了一起,然後象疊羅漢一般相互連接起來,就在當地上直直聳了起來,象極了一條醜惡的蛇,那沒有生命光彩的眼睛就好象蛇身上邪惡的斑點。
  
  張海驚愕地看著這條全身長滿眼睛的蛇越來越高,俯視、挺脖、平視、抬臉直至仰視。
  
  那蛇慢慢彎下頭來,象真正的霸王眼鏡蛇一般,來回伸縮著、試探著向張海靠近,蛇頭上那一隻獨眼中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光芒。張海想要移開自己的眼睛,卻怎麼也做不到;他想趕快挪到桌子旁邊,用最快的速度上好彈夾,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他竭盡全力地調動著全身的神經,想要重新恢復對自己身體的指揮,然而卻無濟於事;他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凝視而苦澀,全身僵硬地看著那邪惡的獨眼蛇頭撲面而來,眼中散髮著譏笑的神采。曾在槍林彈雨中勇猛衝鋒的他,在那時,感到了一種真正的恐懼。那恐懼在他的所有關節中“咯咯”作響。
  
  蛇頭已經逼近了他的臉,慢慢地探入他的嘴,輕快而迅速地竄入他的喉嚨,然後從他脖項的軟組織部分衝出,伴隨著噴濺的血液。蛇頭優雅地劃了一道曲線,重新打量著張海驚慌的臉,然後隨著正在滑入的軀體再次進入,這次它頂破肋下的隔膜而現、又繞行至肛門而沒-------周而復始、不急不忙-------
  
  “咣”的一聲,門被推開,明亮的光線剎時從門外射入,兩個人影出現在門外,被屋內衝出的煙霧嗆得直咳嗽。
  
  那蛇猛然加速從張海體內穿出,一頭扎入地下逐次隱沒,在即將全部消失的時候,似乎遇到什麼阻礙停頓了一下,然後它的身體使勁一抽,巨大的力量把張海僵硬的軀體甩到了地上,整個身體倏的一下就不見了。
  
  林教授和學生這時才步入屋內,那學生口裡不停叫著:“張主任,張主任----”因為眼睛尚未完全適應室內的光線,他們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著,直到那學生的腳踏上張海的屍體。


兩個人呆呆看著已經氣絕的張海,後背有一股涼氣慢慢升起。那學生緊張地朝四處掃視著,口中帶著哭腔問:“林老師,怎麼辦?怎麼辦?張主任死了,張主任死了!”
  
  林教授用手攬住學生的肩膀,竭力去安慰他,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張海的身體,心中的憂慮越積越厚。這是一群什麼東西啊?我們又在什麼地方惹了它們啊?難道這殺戮真的要無限期地持續下去嗎?學生已經平息了起初的恐懼,變得平靜起來,林教授放開他,蹲下身仔細去看那屍體。全身的每一處傷口都呈被洞穿的圓孔狀,而且創緣極其平整,好象被人用尖刀挖去一般的規則,然而除此以外再也沒有什麼線索了!
  
  林教授雙手圍住屍體的腰,召喚學生去抬張海的上半身。那學生戰戰兢兢地捧住張海的脖梗,兩個人把屍體抬了起來,移動著腳步朝床上放。張海的頭朝旁邊一歪,從他的嘴裡滾出一塊東西,正好落在那學生的掌內。學生被嚇了一跳,他停下腳步,探頭去看。林教授也遠遠打量著。
  
  那是張海在臨死的一瞬間,拼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咬下的怪物軀體,而且正是怪物的那粒眼珠。它在學生的掌中驀然翻了一個身,立了起來,還不停微微跳動著。
  
  林教授和那學生都大吃一驚,學生把急忙把手腕一翻,想將那駭人的眼珠扔到地上。然而他的手翻下去了,林教授卻沒有看到眼珠掉下來。學生張開手掌,舉到自己的臉前看,透過林立的五指,林教授看到那種難以置信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臉龐。那學生猛然叫了起來。隨之,林教授就看到那手掌的背面象被燙破的紙張一樣,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是的,是黑色的洞,因為從那手背上不斷流下的——應該是血液吧——完全漆黑。而且那洞還在不停擴大,僅僅來得及看一眼,洞緣已經蔓延到了手腕部位。
  
  學生失去理智的大聲呼喊著,將自己的手使勁的向下甩,想將那已經在他手心溶化的物質甩落。
  
  他只將他正在溶化的五根手指甩落在地上,並且很快化成了黑液。而他的手臂也象一截急速燃燒的蠟燭一樣,已經溶到了手肘部。那黑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從臂上滴落,散髮出一種濃濃的土腥味。
  
  林教授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他想幫助他的學生,但是這樣的屠殺確實超出了他的經驗範圍。他不知道該如何解救,而那溶化進行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他還沒有歸整出自己的思路之前,那邪惡的燃燒已經將剛才還活生生的人體溶化成一堆黑液,而且逐漸滲入地下。地面上現在只留著一個痛苦的水印。
  
  天啊!
  
  直到這時,林教授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趕快離開這間屋子,他張惶地向後退去,腳一踏出屋門,便瘋了一般地開始跑。
  
  一直跑回到家裡,林教授才平息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他的腦海中仍然遺留著剛才發生的恐怖的一幕。這時,他才真正認識到那怪物竟然邪惡至此,原來只是聽別人說,他想不外乎是山魈水魅之類,然而當他親眼目睹到怪物以後,他的猜測全部被推翻了。他近三十年社會科學研究歷史中,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那東西是如此的嗜殺,如果曾經在歷史上出現過的話,想來當年人類和它一定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但是--------他搖搖頭,從他腦海中調出的所有資料都無法同那怪物吻合。
  
  他用心思考著,把自己曾經讀過的書和聽過的事,從回憶中慢慢翻起,一年一年,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他的全身一震,隨後就跳了起來!剎時,他的臉變的灰青,全身的汗把灰色的中山裝浸為黑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難道這會是真的?”林教授喃喃自語著。他跑出自己的屋子,在院中撿起一把鐵鍬,他呆呆地看著那白亮的鐵鍬頭,雙手把它緊緊握住,眼中散出一種絕然的神情,似乎他非常害怕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然而最後,他終於下了決心。他把房門閉上,無限留戀地看了深深一眼,然後扛著鐵鍬向工地走去。他的腳步是如此沉重,一步一頓,似乎影子中有無數的寂寞和憂傷。
  
  行色匆匆的居民們奔走相告著:“林教授去工地了!”
  
  林教授在這城中是名人,他留過洋,上過學,受過中央領導的接見,這些還都只是他的一部分榮譽。在小城居民的心中,最使人心服的是林教授懂得那麼多奇異事件的處理,他會扶乩,會算命,會看相,這些幫他贏得了真正的尊敬。所以,當他們看到林教授一個人向工地、充滿邪氣的工地走去的時候,他們多天以來惶恐不安的心情突然有了支柱,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人沉默地走在林教授的身後,涌到了工地上。
  
  林教授向別人打聽著,在眾人的指點下,他來到那天挖出古墓的地方。被張永旺忙忙填上的土和墓穴周圍的顏色明顯不同,林教授開始將那些虛土一一鏟出,畢竟不是乾體力活的出生,才挖了幾下,他就氣喘噓噓了。圍觀的人群交換了一下眼神,有幾條漢子搶了過來,鐵鍬翻飛,很快那墓穴就重新被挖開了。人們“嘩”的圍了上來,一個圓將那墓穴圍了個水泄不通。
  
  林教授吸了一口氣,蹭地跳了下去,人們的心陡然提了起來。
  
  林教授閉上眼睛,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睜開眼,目光炯炯地望著那棺槨問:“第一天挖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子嗎?”
  
  “不是的,本來有棺材蓋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上面有人回答。
  
  林教授點了點頭,他伸手拂去骸骨上的虛土,將那柄拂塵拿起來仔細觀察著。青銅的把手上滿是綠色的銅鏽,上面雕刻著的篆書已經鏽不可辯,林教授把它舉高一點想看清楚,因為光線的原因,他不停向後退著,突然聽到腳底“哧啦”一聲。他扭頭向腳下望去。
  
  是那張寫滿符咒的黃紙,第一天墓穴被掩埋的時候,就落到了地上;後來,張永旺偷到棺蓋後掩埋時,有幾鍬土把它蓋了起來。剛才,林教授走啊走啊,就踩到了它,早已脆弱的紙張剎時就化做了碎屑。
  林教授輕輕放下手中的拂塵,慢慢蹲身下去,伸手將那碎屑中摻雜的泥土一點點地清理掉,漸漸地,那黃紙上朱紅的符號已經能夠看請輪廓了,林教授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緊張,等到那紙上的符號完全能夠認清的時候,林教授只是楞楞地看著,全身都因為不能控制而顫抖著,汗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他猛然站起身,抓過拂塵,使勁看著把手上那幾不可辨的字體。最後他終於認清了,同時也絕望了。他閉上眼,兩行淚從眼角滑下。
  
  沉默的工地!!!人們都屏著呼吸看著流淚的林教授。
  
  林教授緩緩睜開眼:“知道棺材蓋到哪裡去了嗎?”
  
  人群一陣嘈雜,一陣騷動,一個居民擠到前面來:“是張永旺偷回家了,在他死的那晚上。那天晚上我拉肚子,出來去廁所看到他朝工地走,那晚上我去了好幾次廁所,有一次我回家的時候,看到他背著一塊板急急朝家裡跑。他剛跑過廁所我就出來了,看的真真的,就是那塊板,那天挖墓的時候我也看到了。”
  
  “那有沒有人見一塊小的紅色的東西?”林教授接著問。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另一個漢子從人群中擠出:“王鐵根死的那天,抬他的屍體時,我看到他手裡緊緊抓著一塊肉,就是暗紅色的,我當時還奇怪呢?他從哪裡來的肉呢?中午一塊吃的飯,下午勞動他抓一塊肉幹什麼?可他抓的那麼緊,我想扳都扳不開,
後來就沒有管!”
  
  林教授忙爬上地面,雙手分開人群,朝停屍棚跑過去,身後是緊隨而來的人群。他衝到王鐵根的屍體旁,一把將苫布揭起,雙眼直直地看向他的雙手。
  
  什麼都沒有,屍體的手中空空的。那個漢子奇怪的說:“有啊?我記的可清楚了!”
  
  林教授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寂靜中能聽到他的牙關叩得“咔咔”直響,人群中有人交頭接耳,最後都喊了起來:“是什麼啊?林教授!你說出來告訴大家啊!”
  
  林教授慢慢轉回身,他的臉色比死去的王鐵根還難看,他的眼神渙散的讓人著慌,他好象對大家說又好象自言自語地說:“兩千年了,原來都是真的,原來都是真的,我一直還以為是傳說呢?原來是真的--------------”
  
  人們聲音更大地要求著:“是什麼啊?你快說啊?”
  
  林教授被巨大的吼聲震的一個機靈,他的眼神終於凝聚到人群身上,張開翕動的嘴脣,一字一字地說:“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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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有三個惡神,甚至連玉帝都不敢下令將他們永遠流放在下界。其中有兩個惡神是兄弟倆,是太乙真君下界之子,玉帝封其為黑白二無常,可上人間活動。另有一個惡神卻是魔神元始天尊的弟弟,連天尊都無可奈何,加上神魔之戰長期以來未分勝負。玉帝只能委派他為下界、人間、天上行走。並不聽遣。這個惡神就是太歲,也就是人間傳說的——凶神。
  “太歲之凶不僅在其行為殘暴,而且太歲依流年變化而有不同化身。以天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經,地目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為緯,人世以甲子為變化單位,一甲子六十年。而太歲在一甲之中的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化身。太歲是六十甲子中,每年輪流統領該年天下大事的神明,是地神中最有力的年神。除了玉皇大帝外,幾乎各路神仙都要聽其命令,
  因此無人敢冒犯他。而在人世之中,由於太歲位高權重,人人對他敬畏有加,唯恐觸怒或衝犯了他,對自己不利。”
  “上面說的是古籍記載中的太歲,而在古老的民間傳說中,太歲在人間通常以肉球形式出現,生存於墳墓腐屍旁、河底和經年老宅之中。春秋時期,晉文公重耳在晉水中沐浴時,曾不小心踩踏歲星太歲之頭,被太歲報復。以致家破國亡,流離在外。並導致晉地戰亂連年,生靈塗炭。《春秋三傳比義·公羊》中曾記載:文公三年,惡歲,怪異頻仍,大凶。就是指的犯太歲後遭到的毀滅性災難。”
  “自此後晉中地氣盡失,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在這片土地上長久,無數人用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沃灌了這片邪惡的土地,使得太歲喧囂於世。當時曾經有大如車輪的太歲出現。就算是小的也有拳頭大小,頭上長有一隻眼睛,在人間出沒。人民苦不堪言,曾經用過很多辦法想消滅太歲,然而換來的是太歲更殘酷的報復。後來太乙真君實在看不下去了,密遣弟子柏清子下凡,在晉地收服太歲。並以安奉之符將太歲之神收為道教內丹,呈暗紅色隱於體內。太歲在晉地之形體則被盡數收入安奉之書中。後柏清子東歸鶴駕,因攜太歲之精不能入東天門,遂建甕城於晉,葬肉身於甕城之下,以安奉之符鎮太歲之精並安奉之符。並留下遺命自此之後,年年祭祀安奉太歲,如有婚喪嫁娶、建築、遷徙之事須事前探太歲之方位。如果沒有這樣做,不小心衝犯了太歲,那殘餘的肉球就會重現地面,嚴重時也會招致災禍。”
  “但是因為太歲之神已經被收服,所以這些殘餘形體對人間的危害不是很大。一些戾氣較重之人甚而至於可以任意對付他們。據說古代有人在挖出太歲後曾鞭打它,而太歲也只能忍受。又有人切太歲之軀體而食,也能得享天年。但是大部分的人在挖到太歲後,還是很懼怕,立刻將其重新埋入地下,並重新擇日進行。明朝朱元墇起事反元之時,只是寺廟裡的一個小沙彌,挖到太歲之後饑而食之,從此脫胎換骨,並最終建立了明朝。定都北京後,感太歲之恩,建壇於元大都遺址,年年祭祀。”
  林教授講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台下的群眾早已都面無人色。黑壓壓的人群中只能聽到有人壓抑的咳嗽聲。
  “在我研究的社會科學著作中,也有不少關於晉中的典籍提到這些事情。然而有很多都是民間傳說,我並沒有留意。我想太歲可能就和神話故事中的龍鳳一樣,是古人根據一些怪異的動物原型神化的。太歲也許只是我們平原地區少見的穿山甲。在堅硬的黃土中它的行走不如在山脈中迅速,所以會被百姓在挖掘時刨到。然而我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是真的!?”
  “剛才我在家裡的時候,心還被在張主任家裡所見到的駭人景象所震驚。直到我定下心來,仔細回憶那些東西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些東西一定是原來就有的,因為我在它們的眼中能看到仇恨。後來我把我所有知道的怪異現象都從記憶中翻起時,想到了太歲。想到它的一瞬間,我甚至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它了。如果真是它們,那就是晉中有史以來所面臨的第二場災難。有許多人想逃離這個地方,但是最後卻只能在路邊抬回他的屍體。如果這真是太歲的,它這一次就是為了滅城而來。太歲的本性是如此暴戾,也只有這樣暴戾的凶神才能帶給人間如此的災難!”
  “剛才一挖開墳墓,我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傳說中的一切都在我的面前變成了現實。有柏清子的遺骸、有安奉之符、有銅柳拂塵。但是最令我擔心的卻是沒有看到太歲化成的內丹、還有拘禁著太歲形體的安奉之書。現在我們可以肯定,王鐵根一定是無意中接觸到了內丹,而被千年未嘗人體血肉的太歲吸乾了精血而亡;看屍體的老頭可能也是在無意中,被隱藏在王鐵根屍體中的太歲再次吸取而亡;張永旺則是在扛回了安奉之書之後,被太歲之神喚醒的形體重生,並將張永旺夫妻二人殺死;而我的父親------------------!”
  林教授沉默了。他仰天讓眼淚流回眼眶,然後繼續說道:
  “我的父親采回的地囫圇其實並不是我們平時所常吃的地囫圇,而是太歲吸取血肉後召喚而回的太歲殘餘,因為長時間不食血肉,所以體白如蘑菇。太歲原在水中可以生長,在大家將它們放在水中洗淨之後,太歲終於恢復了它原來的本性。所以才有那許多人被殺死。而且這屠殺還會繼續下去,直到----------!”林教授再次沉默了。
  台下眾人一陣騷動,有人大聲說:“直到什麼時候啊?”
  林教授沉思了一會兒,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抖了一下說:“柏清子在收服太歲之神後曾說:太歲在世界上殘餘之形體不足為患,因其神已被困。但是如果有一天,太歲之神流失於世,必須在他恢復原來元神形體之前將其重新安奉。否則九天之後,太歲之神尋找到合適的受體,那時,遭到滅絕的恐怕就不只是魏榆城了!”
  “自從柏清子的墳墓被挖掘,太歲之神重現人間以來,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如果我們不能在剩下的四天內,找到太歲之神並安奉。恐怕,四天之後,魏榆城將成為一座死城,變成太歲最喜歡生存的家園——死屍累累!”
  人群中有一股寒意慢慢升起,在操場的拐角處,有無數小旋風突然卷起,象歡快的精靈一樣跳動著。有人輕輕地問:“可是,去哪裡找太歲呢?除了幾個孩子,但凡太歲找到的人都已經死了!”
  “對,就是孩子。”林教授打斷那人的話頭說:“大家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見到太歲的孩子都沒事嗎?如果按照道教的說法:在母體內的孩子衝出母體的時候,有一股決然的煞氣,這股煞氣能夠一直保持到18歲。但是到了18歲以後,煞氣消退就不能抵擋太歲了。但在此之前,由嬰兒渴望生存和母親瀕臨死亡混合而成的煞氣,這種生死交織的煞氣甚至能夠讓太歲這樣的凶神也退避三舍。所以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孩子要盡量守在成人的身旁,或許能夠抵禦太歲的殺戮。而我,則盡量想辦法去找回太歲之神並重新收服安奉。”
  人群亂成了一片,大家都盡量朝自己身邊的兒童靠近。天真的兒童卻完全意識不到危險的可怕,因為被擁擠的人群所壓迫,哭著喊著難受。混亂中有人高聲喊道:“林教授,不是我們信不過你,可是你能有什麼辦法收服太歲呢?張海死的時候,你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啊?與其這樣,還不如大家一起朝城外跑,能跑一個是一個吧!”慌亂的人群聽到這些都安靜了下來,把眼光移回林教授的身上。
  林教授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舉起自己的左手,手裡是在柏清子墓中挖掘出的那柄銅柳拂塵。林教授直直望著它,眼中放射出希望的光彩。
  “如果以前的傳說和神話故事全都是真的?現在看來就是真的。那麼,太歲的元神形體應該是頭戴紫金冠,一身戎裝,左手執方天畫戟,右手持招神鈴,腳踏青藍二氣。但是在柏清子與太歲惡鬥的過程中,招神鈴隕於天山,被藏傳獅母所收,而方天畫戟則被柏清子化為拂塵隨身攜帶。神之法力全憑神器才能體現,如果太歲想要重新稱霸人間,我想他一定會來找他原來的神器。藏傳獅母法力高深,其子能與釋迦佛平分佛界,想來太歲絕不敢去招惹她。那麼他一定會來取回這方天戟。”
  “當日,安奉之符被大家掃落在地,太歲之神再見天光。那時的他形體未全,必須立即吸取人類之精血,用來快速恢復。但是這幾天來,他不斷召喚原來的形體並大肆殺戮,人死後的身體是他最好的食物。等到他完全恢復元神形體之後,他就會找一個受體來進入,那時的他又是天上、人間、地下三界行走。有沒有天上和地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等到太歲找到合適的受體時,肯定就沒有了人間。”
  “所以,我要利用這柄拂塵來引誘太歲,它元神未復之前,不會來找這神器。但是一旦它的元神恢復了,也必須找到神器,以便任意幻化。為了防止大家被太歲當了受體,我給大家一道符咒,必須隨身攜帶。這是道家淨口真言,需要用硃砂寫在黃紙上。有這一道符伴身,雖然不能遏制太歲形體殘殺,但可保太歲元神不犯。如果感到有東西想強行進入你們的思想或身體,就大聲誦讀此符。“
  林教授從兜裡拿出一張黃紙,晦暗的天色下那黃紙上仿佛鮮血一樣寫著幾個字:
  南摩三滿多嗡母駝南嗡度嚕度嚕地尾嗡梭哈
  魏榆城在恐慌中度過了第五天。數百人想乘夜色逃離城市,卻死在了路邊。還有許多人忘記同孩子在一起而喪失了生命。空氣中滿是血腥,所有的人都能聽到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仿佛呼吸一樣的起伏。
  第六天,林教授帶人將柏清子之墓重新掩埋。並在其上按六合方位設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分立東西南北,紫薇伴紅爐居中,奎星攜墨鬥游外。此日,數千人被殺,前幾日無人掩埋的屍體潰爛,屍臭彌漫在城市上空。而在地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穿行,基礎不牢的建築依次倒塌,死傷無數。
  第七天,林教授拜請三清真佛。用硃砂、膠墨、白礬繪太極陰陽魚於地。築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三人像於神鬼人三眼。斯日,近萬人隕命。太歲之形體已然成群結黨在街道上呼嘯。地面出現龜裂,裂縫中噴出青藍二色霧氣將魏榆掩在一片死亡的朦朧中。
  第八天,林教授赤身披羽氅禪坐於六合壇中央,誦清淨咒、召請咒、參禮咒、供養咒、皈依咒、護身咒、真佛咒、百字明咒、迴向咒、平安咒、圓滿咒終日。城市中的人因為吸入霧氣中毒,有的人眼中流出血淚,有的人全身皮膚繃裂,數萬人跡近瘋狂,互噬而亡。地面上的裂縫已經越來越大,地殼中心向地面傳導出砰砰的顫動,好象一個巨大的鼓。又好似一個逐漸增大的心臟。
  第九天,城市中的人已所剩無幾,僥倖存活的人也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全城的人都聚集到六合壇周圍,懵懂的兒童依然歡笑著,清脆的童音在廖遠的天空飄蕩。一天一夜未進食的林教授盤腿坐在壇中央,全身僵硬,只有嘴脣還在不停翕動著。他的眼睛緊緊望著擺在面前的銅柳拂塵,不敢有絲毫松懈。
  大地開始顫動、激盪,搖晃、終於顛簸而鼓振!大地就象一面碩大的篩子一樣忽上忽下,城中的建築開始坍塌,冒起的塵土飛揚在空中。地面上的裂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開來好似一張張邪惡的嘴,越張越大,撕咬著、吞噬著一切。從地下傳來陣陣轟鳴,夾雜著慘厲的悲鳴。雲越來越低,在人們的頭頂沉沉壓下,雲層中有什麼東西在疾速運動,好象無數冤鬼般哀嚎。六合壇象處在波濤洶涌的浪心一樣飄移,人們已經無法站立,紛紛跌到在地。
  突然間,青藍二氣夾雜著從六合壇的六面噴射而出,將壇緊緊包圍。一個頂天立地的圓柱體立在了天地之間。
  狂風大作。
  林教授的眼光緩緩抬起,凝視著那翻涌的暗流。他面前的銅柳拂塵猛然跳動了起來。
  嗡!
  修!
  利!
  修!
  利!
  摩!
  訶!
  修!
  利!
  修!
  修!
  利!
  梭!
  哈!
  林教授一字一字的念誦著《清淨咒》。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像的身上迸出一片紅光,並且向外伸展著。所到之處,暗氣都被逼退。紫薇手中的紅爐和奎星手中的墨鬥,盪漾出紅黑二氣飄向太極陰陽魚的天地二眼。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那陰陽魚開始旋轉,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大家已經頭暈目眩,而那兩條魚已經象活了一樣在太極圈中游動時,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的雕塑的身上也開始洋溢出金色的光芒。紅光、紅氣、黑氣、和金光交相輝映著想周圍的青藍二氣衝去。
  青藍二氣快速在圓柱周圍旋轉,帶出嗚嗚的風聲攝人心魄。五色相交的時候隱隱約約傳來金戈交鳴的聲響,刺人耳膜。然而在這雜亂的聲響中,林教授誦咒的聲音卻越來越大,由微不可聞進而清晰無比再轟鳴蒼穹!
  嗡!修!利!修!利!摩!訶!修!利!修!修!利!梭!哈!
  無數太歲從地面涌現,尖叫著跳入了青藍氣中。青藍二氣爆漲,暗流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醞生。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一個全身都是青藍的氣固狀形體在城市上空出現,它不停變幻著,時而是一雙腿、時而又是一個頭、時而卻又變成一雙臂膀。就在這不停變幻中它逐漸成形了,頭戴紫金冠,身披鎖子甲,全身都是青色或藍色的鱗甲,呼嘯著向人群撲去。
  “快念淨口真言!”林教授大聲喊道。
  南!摩!三!滿!多!嗡!母!駝!南!嗡!度!嚕!度!嚕!地!尾!嗡!梭!哈!
  慌亂的人群聽到這裡,紛紛看著手中的符咒大聲念著,一開始還是雜亂無章,慢慢就變成了異口同聲。瞬間那雄壯的氣勢就充斥了整個空間。
  那怪物在人群的周圍左衝右突,然而一聽到淨口真言就嚎叫著退縮了。它不停向人們的身上撲去,卻一次次地失敗。許多人甚至能看到它那野獸一般的眼睛中散髮出的邪惡光芒。它的嗓音刺耳,身體奇怪地扭曲著,身上的每一片鱗甲都張著一隻死魚一樣的眼睛。
  林教授突然站起身來,左手持銅柳拂塵,右手並食中二指,在口中下力一咬,隨後用那流血的二指在空中畫了一道“安奉之符”,那流淌的血液並沒有滴落在地,而是在空中凝固著,那道符也因此而鮮活了起來。林教授的口中同時大喝一聲:
  “咄,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
  一道白光和著白氣從太極魚的人眼中乍然射出,所有的人都閉上了眼睛。噴出的白氣極快地托起那道“安奉之符”,向那怪物衝去。
  怪物猛閃,白氣緊追不捨,在天空中呼嘯而過。
  突然那怪物向林教授衝去,林教授目望它由遠及近,張嘴誦讀著淨口真言,白光中他神情肅穆,凌然不可侵犯。
  然而那怪物卻沒有碰他的身體,在它與林教授擦身而過之後,林教授突然感覺左手的拂塵被牽扯著脫手而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拂塵已經象一把張開的傘一樣,向那怪物飛了過去。
  “糟糕,如果讓那怪物得到神器,就憑我的安奉之符,永遠不能降服他的!”林教授的心中一凜。
  他將右手放進口中再次使勁一咬,然後疾伸指在空中飛速畫了一道“召六丁兵甲符”同時口中大喝:“大將軍何在?金童玉女何在?靈華現身!”
  拂塵的去勢陡然一停,凝滯在空中,然後緩緩向林教授的方向飛回。怪物也隨之而來,拂塵的速度越來越快,怪物也不斷加速。電光火石之間,白氣也追尾而來。三樣物體同時撞在了林教授的身軀上。
  光芒大盛,那些奇怪的聲響剎那停止了。誰也不知道在光眼中間發生了什麼。只能聽到瀕死的喘息和林教授的一聲大叫。等到有人試探著睜開眼的時候,濃濃的白霧仍然籠罩著壇中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忘了繼續念淨口真言。只是直直看著那一團霧氣。
  一個黑影從霧中慢慢踱出,他身上的羽氅已經支離破碎,全身的傷口都淌著血,疲憊不堪,左手提著一柄銅柳拂塵,右手三指緊緊捏著一快暗紅色的肉體,那肉體上還留著他鮮血畫就的“安奉之符”。
  是林教授!




2006-10-15 06: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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