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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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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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北京地鐵一號線
深夜的北京上空掛著一輪彎彎的月亮，空空盪蕩的街道上灑滿昏黃的燈光。在此時此刻大街上已沒有人來人往，整個城市都沉入了酣甜的夢鄉。
他走出大門，望著身後已是漆黑一片的辦公樓，深深吸了口氣。深秋那清寒的夜風像一個調皮的少女用手中的扇子輕輕拍打著他的臉，他覺得非常舒坦。畢竟，為了完成這個軟件的後期開發工作，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
“今天的天氣真不錯。”他想，同時本能地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今夜的月亮真亮啊。雖然不是滿月，可依然白的驚人、亮的驚人。只有幾顆星星零星地散落在深藍的天幕上。一陣寒風吹過，他打了個哆嗦。一抬頭，卻看見一隻黑色的烏鴉停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悠然自得地梳著羽毛。]他皺了皺眉頭，繼續向前走。
一輛卡車“呼”的一聲從他身邊掠過，卷起一陣旋風和塵土。路邊那棵孤零零的樹上，最後一片樹葉終於離開了樹幹，打著旋兒晃晃悠悠地墜下，正好落在他的腳邊。
烏鴉受了驚，突然“啞”的一聲大叫，張開雙翼，撲騰騰從樹上飛起，繞著樹轉了幾圈，然後，飛走了。
他目送著烏鴉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暗黑的夜空中，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詩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這好象是《三國演義》裡面的吧。記得在赤壁之戰時，曹操即興吟了這句詩，卻被人說了句什麼……啊，對了，“此乃不祥之兆也！”
他彎下腰揀起地上的樹葉，搜集樹葉當書籤一直是他的一大愛好。
深秋的楓葉通常都是紅色的，這片也是如此。
只是這片楓葉紅得有點反常。紅得太鮮艷了、太刺眼了，就像那日落西山時天邊的晚霞。不，還不對。比那紅得還要艷麗奪目，倒有點像……血！
這片有五個葉片的楓葉，就像張血紅的手掌般平躺在他的手掌上。一陣寒氣從頭頂直衝到腳跟。他想把它扔掉，卻依稀覺得它好象還有種說不出的妖異吸引力。再仔細看，他發現，在樹葉的正中央，有一塊小小的黑斑。
他將頭低下去——眼鏡鏡片都快要碰到樹葉了——細細鑒賞。這個黑斑形狀很特別，不是圓的，不是方的，像菱形卻有弧度，像橢圓卻兩頭尖尖。這象個什麼東西呢？
啊，這、這簡直就像隻眼睛嘛！
一隻含情脈脈卻又虎視耽耽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而且還正對著他的眼睛！
他一個激靈，樹葉又晃晃悠悠落到地上。他不敢再看第二眼，急忙轉身就走。他要立即回家，只有在家裡溫暖的床上才能排遣心中的一切憂愁、煩惱，以及——恐懼。
“真是活見鬼了！”他罵罵咧咧道。
沒有一輛的士在他身邊停下，就連開著“空車”燈的也是如此。
已經11：30了，37路公交車竟還沒到。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現在只有一個便捷的途徑：坐地鐵！
他三步並作兩步一路小跑衝進地鐵站。現在是11：40.如果連最後一班地鐵也錯過，他今夜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一張。”他遞過5元錢。
“找您2塊。拿好。”
在接過票和零錢時，他的手和售票員的手碰了一下，他覺得異常冰涼。
不過他現在已沒心思管這些閒事。因為他已聽到了地鐵列車的轟鳴聲。
他匆匆將票往檢票員手裡一塞，就飛也似的直奔向列車。
真奇怪，為什麼檢票員的手也是那麼冰冷呢？
車廂裡空落落的，只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一個帶著walkman聽音樂的男孩。對他的到來，兩人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他也隨便找了張位子坐了下來。
屁股剛挨到座位，他便猛地吃了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因為他看到在正對著自己的座位上，赫然坐著名長髮白衣女子！
他揉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那女子還是好端端地坐在對面的位子上，抱頭大睡。長髮披散下來，完全遮住了她的臉。他依稀覺得這女子的體形似曾相識。
這是真的，不是幻覺？那自己剛上車時怎麼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也許是這幾天太累了吧。”他自我安慰，又坐下了。
列車發動了。五分鐘後，到了下一站。
沒有人下車，倒是有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車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了。
這男子也真是，放著那麼多空位子不坐，卻不偏不倚正好坐到他的身邊，而且一坐下，就旁若無人地蹺起二郎腿，點起一根煙，從旅行包裡掏出份皺巴巴的報紙看了起來，看的是目不轉睛、心無旁騖。
他實在忍不住這漫長的寂寞，於是拍拍那男子的肩膀：“嘿，哥們，借張報紙我瞅瞅。”
“沒事，你隨便挑吧。”
他隨手拿了張報紙，一看頭版標題，他的手竟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上面用大號字體印著：“一女子地鐵臥軌身亡警方正全力調查真相”
旁邊還配有那女子生前和死後的照片。
他不必看照片，就已經知道那女子是誰了。
她正是他的前任女友！為了金錢，為了地位，為了總經理的寶貝千金，他把這個自幼青梅竹馬的戀人給拋棄了。分手時，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說了一句差點嚇死他的話：她已有了他的孩子！
望著她那可憐柔弱的嬌小身軀，他也曾有過動搖，可最後還是狠下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她徹底絕望了。她喊道：“我要去地鐵站臥軌自殺！變成厲鬼也要和你算帳！”
現在雖然是深秋，可他已經汗流浹背。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
前天他去雍和宮遊玩，一個老喇嘛攔住了他，說他面帶死氣，三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他對此嗤之以鼻，不過最後還是花10塊錢買了這個護身符。
老喇嘛將護身符遞給他時，神秘地說：“魔由心生，心緣魔起。這護身符能在最緊急時救你一命。能否消去心魔劫數，就看你的選擇如何了。”說罷，轉身離開，“達達”的腳步聲在陰沉黑暗的大殿中回響，漸漸遠去、消失了。
地鐵裡燈光明亮，映著護身符上的六個金字閃閃發光，卻是佛教六字真言。
“就憑這玩意，能保得我平安？”他想起今夜發生的一樁樁怪事，不由得汗毛直豎，下定決心，下一站一到，立即下車，就算走回去也無所謂了。
車內靜悄悄的，沒有人說一句話，也沒有人站起來走動。老婦人還在織毛衣，男孩還在聽音樂，身邊的那個男子還在看報紙，對面的神秘女子還在睡大覺。他無聊地看著窗外，幽長的隧道上，盞盞黃燈一閃而過，就像一串串飛逝的火焰，令人神迷目眩。
“轟隆，轟隆”，列車劇烈地顛簸了幾下，隨後漸漸慢了下來。
“好了，就要到站了。”他心裡暗自慶幸。
突然，就在一剎那間，車廂裡的燈，全滅了！
連隧道裡的燈也都滅了，整個車廂已是一片黑暗！
列車在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吱”的尖叫後，緩緩停了下來。
他的腦子轟地一下炸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地鐵斷電！不可能，這連千萬分之一的幾率都不會有啊！可是，那還能是什麼原因呢？難道，這一劫難，他終究無法逃過嗎？
他的心，就像落進了無底深淵般不停地墮落，墮落……
車廂裡靜無聲息，是那種死寂般的沉靜，他似乎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忽然，一聲女子的尖叫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靜。
他松了口氣：對面這個女子是人，不是鬼。
他伸手去掏手機，想要報警求救。
可是，手機竟然沒電！
這怎麼可能，分明是今天下午才充的電嘛！
他不死心，從包裡摸出備用電池，憑著感覺裝上了。
手機熒屏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陣陰森的音樂也隨之響起。
他的手機向外完全發不出信號，然而他卻收到了一則短消息！
只有短短的三個字：納命來！……
他正驚愕之時，手機突然爆發出一陣藍色火花！
他大叫一聲，觸電般地一甩手，將手機扔在地板上。手機立即燃燒了起來，冒出一陣黃色火焰，很快就變成了一堆塑料碎片，冒著濃濃的焦臭味。
在剛剛火焰燃起的時候，他看的清楚，對面那個女子，正在擺弄一部小巧玲瓏的手機！
難道剛才的短信是她發的？
他怒氣上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肩頭，厲聲喝道：“你為什麼……”
話沒說完，他便閃電般地一縮手，因為剛才這一抓，手裡抓到的竟只有空氣！
那女子緩緩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喃喃道：“是你，果然是你……”
火焰熄滅了，無邊的黑暗又吞沒了整個車廂。
他渾身無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高聲喊道：“有鬼啊！來人啊！救命啊！”
沒有人答理他，哪怕是咳嗽一聲。
無盡的恐懼一點點地吞噬著他的心靈，他忍不住又喊道：“你們……你們都還在嗎？快……快回答我啊！”話音裡已明顯帶著哭腔。
黑暗中突然傳出那個老婦人尖銳凄厲的哭叫聲：“救命啊！有……有蛇！它……它咬著我啦！”
一聲慘叫後，便再也沒有了她的哭叫聲。
他能聽到一陣可怕的“嘶嘶”聲由遠及近，漸漸向這邊游動過來。
他只有後退，慢慢後退，一步步後退。
突然，一種冰涼而滑膩的感覺從右腿上傳來。
“完了！”他腦中一片空白。
這種感覺漸漸從右腿蔓延到左腿，又一圈一圈向上螺旋，他已覺得邁不開步子，連手也抬不起來了。
一陣腥臭的風直吹到臉上，他閉上眼靜待死亡的來臨，可是——護身符突然放出了一陣金光，那種被蛇纏住的感覺消失了。
“鐺”的一聲，好象有件硬物掉在了地板上。
他抹去頭上的汗珠，伸手一摸，卻是根拐杖。
他舉著拐杖當作武器，心裡稍微安穩了一點。護身符果然起作用了，可自己怎麼出去呢？
“現在時間凌晨0點。”卻是電台在播報時間。這應該是從那個男孩的隨身聽裡傳出來的吧。
“現在時間凌晨1點。”
“現在時間凌晨2點。”
在黑暗中的等待如此漫長難熬，他忍不住想抽根煙。
抽煙？對啊，自己不是有打火機嗎？有點光亮總是好的，傳說鬼也怕火啊。
他將手伸進衣服口袋裡，反反覆復找了幾遍，竟還沒找到打火機。
“咦，這是什麼？”他的手觸到了一樣薄薄的、小小的東西，像是紙片。
他將它拿出口袋，它竟然放出了血紅的光芒！
“啊！”他大驚失色，這竟是他當年和那個舊戀人一起合拍的照片！
一陣風吹過，它悠悠飛去，在空中燒了起來，化作一團紙灰消散了。
一個黑影突然也撲了過來，張開十指，直摳向他的咽喉！
他趕緊揮動拐杖就打，可那黑影吃了幾棍，不僅不退，反而更加凶猛地衝了上來！
從那黑影的身高來看，很可能就是那個男孩！
他想躲避，卻不料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動彈不得！
難道那個中年男子也被控制住了？
一拳、兩拳、三拳都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估計至少給打掉了三顆牙。然後，他的咽喉被死死地扼住了。
護身符並沒有起作用。
“啊，對了，只能用一次的。”想到這裡，他暗呼，“這下真沒救了！”
突然，他想起了老人們說起的一個傳說……
他使勁一掙，吐出了那三顆帶著血和唾沫的牙齒！
那雙掐住他脖子的手立即松了，一聲怪叫後，那個黑影撲通一下倒在地上他如法炮製，擺脫了身後的糾纏。
“好險！幸好我知道鬼怕污穢，要不然真的沒救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希望一點一滴地消失……
他感到胸口憋悶氣短，的確，在這個車廂裡呆的時間長了，氧氣不足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非憋死不可！”
他一拐杖敲在車廂玻璃上，“啪”的一聲，拐杖斷為兩截，而玻璃似乎完好無損！
“他媽的！什麼時候地鐵換成防彈玻璃啦！”他知道：一定又是她在搗鬼！
他重重一拳打在玻璃上，只震的手生疼。
四周隱隱約約傳來凄慘的哭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充斥在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他的眼前似乎有無數的白影在晃動。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他只覺得身體開始沉重起來，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不行！這樣不行啊！”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睡去！“
“來吧，和我們一起吧！”這樣的話語是那樣的誘人，他已無力抵抗。
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腦中突然靈光一現。
第一次是護身符救了我，第二次是血救了我，要是將護身符和血結合呢？
他撐起沉重的身體，一拳砸向自己的鼻梁。
鮮血大團大團地涌出來，他低下頭，將它涂在顫抖的雙手上，再將它涂在護身符上。
鬼哭之聲更加凄厲了，他越發感到透不過氣來。
他靜下心，默念六字真言。
隨著最後一個字出口，一道金光再度閃耀在身上！
他揉揉眼，自己正站在站台之上，一列地鐵列車正隆隆駛進站來。抬起胳膊看看時間，11：36.難道一切一切都只是場噩夢？
“快上車啊，愣著幹嘛？”一個清亮的女聲在他身邊響起。
他一驚，抬頭一看，一個白衣長髮女子就站在身旁，她的模樣可一點也不象自己的舊戀人。
“算了吧。謝謝。”他苦笑了一下，轉身就走。
走出地鐵站，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深夜的新鮮空氣。找了個電話亭，撥通了前任女友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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