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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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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篇]拼卻性命為紅顏



澹泱河是一條河,古老的河,老得慶陽鎮上的人無人能夠說出它的淵源,無論是它的源頭還是名字來曆。仿佛自慶陽鎮誕生以來,澹泱河就已經存在,千百年來川流不息,帶給慶陽鎮旺盛的生機、繁華的景象,又帶走慶陽鎮那些衰朽的軀體和老化的記憶。

鳳央樓就在澹泱河的邊側,兩層的磚木結構,雕梁畫棟。自河流的遠方看去,鳳央樓就像是佇立在澹泱河邊的一個落寞人影,默默地對著流水訴說春情秋意;但自午后起至午夜,鳳央樓就變成了澹泱河邊的一艘巨大畫舫,承載起無數人的醉生夢死。過往船只上的乘客時常聽到從里邊傳來的絲竹弦樂,曼聲輕歌,或者看到鳳央樓的妓女站在窗口洗漱上妝,拿塊羅帕衝他們輕佻地打招呼,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妓女憂郁地倚窗?望,讓人在刹那的恍惚中,忘了伊人的身份,而生出憐惜之意。

總之,鳳央樓是慶陽鎮几乎所有男人心目中的一個向往之地,人們在這里,既可以找到情欲的發泄,也可以找到靈魂的知音。因為鳳央樓不單單提供情色服務,而且還有才藝表演。于是慶陽鎮的男人來到鳳央樓,往往不覺得自己是個低俗的嫖客,而更像是高雅的風流人物。他們與妓女之間的交往,也不再是金錢與肉體的交易,而更像是靈魂與肉體的交融。

如果說鳳央樓是慶陽鎮男人的目光中心的話,那么紫依無疑是慶陽鎮男人目光的焦點。作為鳳央樓的頭牌才藝小姐,紫依除了肌若凝脂、面若雪敷外,更兼得詩詞歌賦、舞蹈繪畫無一不精通。按照駐扎當地的吳司令的評價,那就是:好一個冰清玉潔的人間尤物!

人間尤物就無需再多介紹,冰清玉潔卻有必要交代一下。紫依雖然身為鳳央樓的頭牌,卻是始終堅守賣藝不賣身。曾經吳司令以權勢甚至予奪性命威壓,想迫她破身,卻仍被她斷然拒絕,“紫依在入道之前,曾對天發誓過,雖然境遇所迫,流落煙花紅塵,但卻不能自甘自賤,定要守身如玉。如有違逆,天打雷劈。所以恕難從命,司令若要強求,惟願一死。”

據說吳司令當時瞪著紫依足有一分鍾,然后仰天長笑,“我吳某雖然殺人如麻,但卻不會干這種逼殺美人大煞風景的事。所以我成全你的心意。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你始終要信守你今日里所說的誓言。如有哪一天讓我聽說你跟男人有染,那么你跟他,到時就休怪我槍下無情!”

吳司令的這一番狠話成了紫依的一道緊箍咒,卻也成了她的一道護身符。慶陽鎮的男人雖然對紫依的才貌垂涎欲滴,但沒有哪一個人還甘願以性命來相交換一夜風流的。所以紫依在鳳央樓里過得相當自在,每天只是彈琴漫歌,翩然起舞,或與一班所謂的風雅名士吟詩作對,推盞言歡,而無須像其他姐妹那樣陪笑賣身。那些客人一個個也都很識趣,與紫依相交,最多只是言語上的調笑,一旦過了午夜,就自動自覺地告辭而去,不敢再多留戀,惟恐落下話柄,招來殺身之禍。

但今夜卻不同。午夜時分已過,紫依的房里仍有人戀戀不舍著不肯離去,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有一句沒一句地與紫依搭著話。而紫依也是一臉的巧笑嫣然,絲毫沒有逐客之意。

“紫依,你是我今生見過最美最有風情的女人,如果能到我們軍隊里來一趟,管教那些半大小子步都挪不開半點,說不定哈喇子都下來了。”也許是喝多了,王副官說話也變得輕佻粗俗起來。

“王副官,你真風趣,不過實在是太抬舉我了。”紫依以絹扇掩嘴輕笑道,眼波流轉中,盈盈的滿是嬌媚,那模樣與其說是嬌嗔,不如說是挑逗。

那被稱做王副官的人,顧名思義,是一名軍官。不過他今天未著軍裝,而是便裝打扮,但臉上的堅毅線條多少還是泄露了他的身份。只是這樣表面的堅硬卻難抵得過紫依百媚千嬌,王副官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這一笑一讚中被侵蝕個空,輕飄飄地几欲浮起來。

“我說的是真心話。誰要是能和紫依小姐共渡良宵,那就是他前世八百年修來的福分。”借著酒性,王副官火辣辣盯著紫依。若不是吳司令的一番狠話如達摩克利斯劍懸在頭上,讓他心有顧忌,他早就撲上去,將紫依摟住,溫香懷玉一番。

“但王副官莫非忘了吳司令的話嗎?誰若是與我共渡良宵,就是他的魂斷之日。所以今生中,我紫依恐怕就是這樣孤寂終老,無人憐取吧。”之前的紫依可以說是面若春水桃紅,但現在卻變成形同秋陰薄暮,抑郁鎖住眉峰。

如果說世上有誰對紫依這楚楚可憐之相不起憐惜之心,英雄護美之意的話,那么只能說他要么是瞎子,要么是冷血之人。王副官既不是瞎子,而他的血早已為酒精和激情所燒揚得滾燙,被紫依這么一激,頓時豪氣云生,胸胆開張。他猛地一把將紫依往懷里一拉,揚聲道:“那一個老畜生,自己沒能力得不到佳人芳心,就這般嫉妒后來人。我今天就要讓他知道,像紫依小姐這樣的女人是生來讓男人用生命來疼惜、呵護的,而不是用冰冷的權勢將她隔離、冰封起來。”

紫依自王副官懷里掙脫出來,眼中有淚光閃爍,“王副官,你的情意紫依莫齒難忘,不過紫依乃是一煙花賤女,不值得王副官你如此厚愛,自斷前程乃至性命來換取一晌的貪歡。所以還請王副官你及早回去吧。紫依早已認命,今生不再奢望愛情。今夜的交心,紫依將永遠銘記在心,但卻請王副官你忘掉它。因為王副官你應該多用心于為天下蒼生謀求幸福,而不是牽念紫依卑賤的生命。”

如果說之前王副官心中還對吳司令略有點顧忌的話,那么現在已經完全為紫依的淚光所衝掉,他伸手再度將紫依緊緊摟在懷里,“為天下蒼生謀幸福,難道就不該包括你紫依小姐嗎?何況,我若連你短暫的幸福都無法滿足,還談何為天下百姓謀幸福?所以紫依小姐你就不要再多勸解了,哪怕他日里一身剮,今夜我都將留下,與紫依小姐共渡良宵。”

“那將來吳司令過問起此事的話,你該怎么辦呢?”紫依舉起粉臉,眼中晃動的半是感動,半是迷惘。

“這種事,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宣揚出去?至于老鴇那里,我會搞定的。你就盡管放心,盡情享受這難得之夜吧。”王副官醉眼空蒙,分不清是酒勁發作,還是為伊人迷醉。

紫依破涕為笑,“那好啊。我就先清唱個小曲,為王副官助興。”不待王副官表態,紫依清了清嗓子,低低地淺唱了起來:“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后,憶相逢,几回夢魂與君同。今霄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卻是晏几道的《鷓鴣天》。

王副官鼓掌大笑道:“好好好,當年拼卻醉顏紅。我王啟風今天就是拼卻性命為紅顏。如此良宵,對如此佳人,賞聽如此清音,真是人生一大快,雖死而無憾了。”

目光對接之中,有光波流轉,有燈光在熄滅。透過夜的墨色閨幃,依稀見得兩人的嘴唇在對接,身體在對接……



吳司令身邊的王副官把慶陽鎮最有名的藝妓紫依給上了,這消息如同春雷,轟隆隆地碾過慶陽鎮,將慶陽鎮上男人的心燒得焦黑,分不清里面的成分是嫉妒、焦躁還是慶災樂禍。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几乎所有慶陽鎮的人,無論男人、女人,都在期待著一場好戲的開場,看慶陽鎮最有名的女人和最有前途的軍官怎樣被整個西北最有權勢的吳司令像螞蟻一樣地撚死。

時間如同澹泱河凝滯的流水,緩慢而又堅決地流逝去,平淡得卷不起一個波瀾,卻帶走了無數的泥沙泡沫。慶陽鎮上,始終沒有傳來任何吳司令與紫依、王副官三者命運交叉的傳聞,似乎在這場眾人矚目的盛大審判中,參與的只是慶陽鎮全鎮人民高漲的熱情度,而他們三人卻是冷眼的旁觀者。

就在慶陽鎮男女老幼的熱情度像被晾著的開水,從滾燙漸至溫熱直至冰涼時,突然一天有人發現,兩排士兵分別押著紫依和王副官向吳司令的府上走去。頓時,整個慶陽鎮沸騰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像過節一樣,歡呼著,如潮水般地涌向吳司令府外,等待著第一時間的快訊。

與府外開水般的沸騰相比,吳司令府上大堂的氣氛,卻是趨于冰點,連空氣几乎都要凝固了。

吳司令高坐于太師椅上,拿著斜眼,睥睨著立于台階下的紫依和王副官,一只手上玩弄著一把黃金打造的手槍。整個大堂里寂靜得可以聽到人體內血液汩汩的流動聲。

良久,吳司令抬起頭,目光淩厲地盯著紫依,“你還記不記得當日里我對你說過的話?”


紫依將目光自地面的青磚上緩慢地游移至吳司令布滿殺機的臉上,夢幻般地迷蒙一笑,“記得。你說若我與其他男人有染,定當手下不留情。”

吳司令久久地凝視著紫依,后者對死亡的超脫心態讓他大為驚訝,“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他感覺心中有一根針穿透過一般,一陣的空虛感,像被戳破的氣球中的空氣一樣地被釋放了出來。

他將目光轉向王副官,眼中如鷹隼般地充滿了獵殺的煞氣,“那你呢,又是否知道我對紫依說過的話?”

王副官眼中閃過一絲的驚慌,但被他強自摁住,“知道。”

“那你還敢跟她上床?枉我平常里怎么對待你?”吳司令咆哮起來,震怒地一拍旁邊的桌子,一只茶杯如受驚般地躍了起來,摔落在地,“叮”地一聲,清脆的破碎聲讓大堂上一干人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是我引誘他的。”紫依的目光如同散去了霧氣的玻璃,漸次清晰了起來。她無畏地盯視著吳司令,冷靜地說。

“你引誘他?你終于承認你就是一個賤婊子了?”吳司令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或說浮躁的表情,“賤婊子,那當日里還跟老子裝純!”

“當日是當日,今日是今日。你是你,他是他!”紫依一字一句地說,全然不顧吳司令臉色像潑了涼水的木炭,從通紅一下子變得焦黑。

“那你說,這小子有什么可以讓你看得上眼的?”吳司令一只手指直直戳向王副官,似乎恨不得一個指頭將他撚死,讓他自紫依面前永遠消失。

“因為他可以陪我一起死。”紫依臉上浮起一絲奇異的笑容,反問道:“你能嗎?”

一股黑氣在吳司令臉上浮泛著,隨時可能衝破決出。良久,他哈哈大笑了起來,震得屋頂的塵灰簌簌落下,“好,有種!”他轉過頭去,微眯起眼看著王副官,“那你這么多時日都不逃,是不是就真的存心與這娘們共生死?”

“我只知道我是個軍人。如果我做錯了什么,我只會選擇軍紀處分,而不是當一個逃兵。”或許是紫依的勇氣感染了王副官,他直起腰杆,響亮地回答道。

“好一個軍人!”吳司令撚著胡須,看不清他是在讚賞還是諷刺,“那我也就成全你的志氣。來人哪,將他們兩人拖下去,三天后處決!”



現在整個慶陽鎮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三天的時間快點過去,那種心情,就像是一個尿急的乘客盼望著汽車快點到站一樣坐立難安。不過誰也說不清到時一顆子彈自紫依美麗的頭顱間穿透過去,遺下一個冒著熱氣血窟窿時,自己心里是否真的就一定會有快感,也許更多的會是惋惜:那么如花似玉的一個妙人兒,還沒等輪到自己享用,就這么被閻王爺勾走,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當然了,慶陽鎮的女人心中惋惜的,多半會是俊朗而又多情的王啟風王副官。

而紫依、王副官、吳司令分別處于三種不同的狀態。紫依是平靜的,就像是一個安知天命的老人,安詳地端視著太陽自牢房看不見的一面中升起,再靜默地掛在牢房的小窗戶邊上,最后一點一點地下沉,直至被重重的黑暗所包圍,泄露不出一絲光來。王副官是絕望的,他的心就像是拴在時間鍾盤上的那一個鍾擺,被流動的時間牽扯著一顫一顫,片刻不得安寧,頹喪地等待著那最后整點的“叮當”聲,終結生命的喪鍾來臨。而吳司令是焦躁的,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攤在爐子上的烙餅,無論怎樣地掙扎,都擺脫不了受煎熬的痛楚。

不管眾人的心情是如何的不同,時間都視若無睹地自他們面前傲然踱步而過,將白晝換作黑夜,再將黑夜翻覆掉,換上白晝,如此循環了兩番,吳司令所定的第三天已不可抗拒地降臨。

絕望如同一個黑洞,人的勇氣、激情、悔恨、思想都被它吞噬一光,只剩下一個軀殼,此時人也就變得麻木,木然去承受最后的命運。所以當一個士兵將王副官自牢房中提領出來,帶到一個小房間里時,他已經完全不再去做任何的幻想與掙扎,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枯井,不論朝里邊扔鮮花還是石頭,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

當他第一眼看到紫依時,他才依稀地在大腦中有了一絲的光亮,照耀到自己即將死亡的原因,及至第二眼看到吳司令時,重新有混沌將那微渺的光亮遮掩掉:難道吳司令要親自監刑,甚至親自行刑?

吳司令冷冷地掃視過紫依平淡如水的素臉,王副官木然若痴的眼睛,緩聲道:“我突然改變心意了。我不想要你們兩個一起死,而只要你們其中一個人的性命。至于誰活誰死,就取決于你們自己的決定。”

吳司令一席話像一道閃電,炸開紫依心頭的淡然,也撕裂王副官大腦里的混沌。他倆几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為什么?”只不過,紫依的臉色因為震驚而變得蒼白,王副官的臉色卻因欣喜而變得漲紅。

“因為我覺得這樣更有趣。你們不是想做同命鴛鴦嗎?那我偏叫你們勞燕分飛,而且,你們的命運就掌握在對方的手里,我倒想看看你們究竟誰可以當痴情種,以自己的一死換取對方的生機。”吳司令冷哼了一聲,望著屋里的一對可憐人兒,一絲操縱大局的浮笑溢上唇邊,“我給你們一個小時時間來商議作決定,並做最后的告別。一個小時后,你們就等著陰陽兩界的分隔吧。”說完仰天長笑出門而去。

密室里,王副官望著蜷縮在牆角失神的紫依,遲疑著說:“若你害怕的話,那就我選擇死亡吧。”

紫依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王副官,冰冷而又絕望的眼神,褪盡了當日里的溫情,刺得王副官心里猛然一涼,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卻聽得紫依以一種悲憤的語調說:“你選擇死亡?你有權來做選擇嗎?你本來就該死!”

“為什么?”王副官陡然一驚,失聲問道:“難道……你之前認識我?”

“好一個難道!”紫依淒然笑道:“王啟風,想你官場情場得意,日日風流快活,果然是把我這樣的卑微女子忘得一干二淨了。”

“你我真的相識?”王副官心頭的震動簡直是難于形容:“為何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恍然想通了一件事,“原來你誘引我,並不是對我動心,而只是想借吳司令的手來殺我。我……我與你有如此大的冤仇嗎?”

“不錯。”紫依的嘴角浮起一串的苦澀,“我對你是喪盡了任何的情意,遺下的只有恨,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我做過了什么,讓你如此刻骨恨我?”王副官緊緊地盯視著紫依,極力地自腦中搜索著一個個曾與自己有過情緣或一夕之歡的女子,卻怎么都回憶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曾與如此百媚千嬌的佳人有過糾結。他試探地問:“我們當日里是否相愛,而我又對你做出了什么對不起的事,讓你傷心至今?”

一席話刺中紫依心靈最深處的柔軟部位,也是隱藏得最深的痛處,她軟綿綿地靠在牆上,眼淚簌簌而下,“你竟然真的一點都記不得我了?枉我當年對你付出了那樣的深情,又為你受了這么多的苦……”

王副官大腦如撥快的時鍾,疾速地轉動了一遍。他決定先暫時抖散去心頭的存疑,而安撫好紫依迷亂的芳心。他換上一副深情的表情,輕輕叫喚了一聲:“紫依……”眼神中,有款款情意在泛濫。

紫依撞上他的眼神,身軀一震。那曾經是在少女時代夢中無數回縈繞的眼神呵,亦是在后來流離的生活中始終放不下的致命誘惑。她用一種夢囈似的聲音歎道:“多少年了,你的眼神倒還沒有變化……”

“紫依,我知道過去里我是辜負了你。”王副官頓了下,“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是有個誤會。你看,今日中我都可以為你不惜冒犯吳司令以至領死,怎么可能在過去里冷落你呢?”

紫依似乎被王副官的一番話給打動了,仇視的情緒在漸漸消解中,她望著王副官,陷入了回憶與現實的泥沼之中,再拔不出一個清晰的想法來。“誤會?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僅是一個誤會嗎?”她捂住臉,哭泣了起來,“我這么多年所受的苦,就只是一個誤會嗎?”她抬起淚眼,煙水迷離般地問王副官:“那你還記得6年前那一個被你始亂終棄的女學生羅秋芸嗎?”

“你是羅秋芸?”王副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實在無法把當年洛水鎮上清純如水的小女生羅秋芸與眼前嫵媚明豔的鳳央樓頭牌藝妓紫依相聯系起來,不禁脫口而出心頭的疑問:“你怎么變成這樣子呢?”

“怎么變成這樣子?還不是拜你所賜?”往事如陣雨前的烏云,翻卷著,遮迷了天空,遮斷了視線,讓人沉沉地跌入時空的迷霧中。



六年前的羅秋芸,就如王啟風的印象中描述的,沒有絲毫今日里的風塵氣息,而是如一朵含苞的水蓮花,亭亭玉立,清純嬌嫩惹人憐。美麗為羅秋芸贏得了眾多男生、男人的目光注視,也為她招來狂蜂浪蝶的注意。

在一個夏日的黃昏,羅秋芸和同學常湘語一起沿著洛水鎮邊的浣香河漫步,夕陽斜照在粼粼波光上,折射出一個煙水迷離的夢幻氣象。兩人全然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以至于忽視了迎面走來的兩個歪戴著軍帽的軍官。及至彼此打了照面時,兩人已來不及躲避,只能暗自祈盼軍官可以對她們視而不見。只是在戰爭烽火洗禮之下,早忘了人間道義和法律為何物的兩軍官,又如何可能做到色即是空,無動于衷呢?在擦肩的瞬間,一個軍官笑嘻嘻地伸手去抓羅秋芸的酥胸。羅秋芸下意識地抬手護住了前胸,又羞又怕之下,轉身蹲在地上,似一只待宰的小羊羔,驚恐地尖叫道:“走開,你們不要……”

軟弱的呵斥如何止得住兩軍官熊起的欲火。他們一人色咪咪地探手去摸羅秋芸如脂玉般的小臉,另外一人則糾纏住常湘語,不讓她脫身。兩位少女何曾見過這場景,只懂得一味地用手撥開探往自己身上的魔爪,一邊嚶嚶哭泣。

就在這時,王啟風出現了。他一身戎裝,威嚴挺拔,朝著兩軍官大喝了一聲:“住手!”


兩軍官一楞,其中一人斜眼看了一下王啟風肩上的軍銜,狂笑了起來:“你丫的知道是在跟誰說話嗎?”他用手指彈了彈自己的軍銜,“區區一個連長,竟想對我我堂堂一個旅長下命令,真是不知死活!還不快給我立刻從我眼前消失,否則我讓你永遠從地球上消失!”

“這話應該是我對你的吧。我數三下,如果你不立刻消失的話,我立馬讓你從地球上消失。”王啟風掏出槍,槍口指向那軍官的腦袋,冷冷地說。

那軍官楞了一下,惱羞成怒道:“你小子竟敢以下犯上,就不怕軍法處置嗎?”

王啟風面無表情地數道:“一……”

軍官望著烏洞洞的槍口,恨恨地甩下一句“算你狠,回去再跟你算帳”,然后心有不甘地拉著同伴離開了。王啟風收起了槍,對尚在哭泣中的羅秋芸和常湘語敬了個軍禮,“很抱歉軍中出了如此敗類,讓兩位小姐受驚了。現在請讓我護送兩位小姐回家吧。”

羅秋芸永遠都記得當時她抬起淚眼,第一眼看到王啟風樣子:夕陽的金光打在他剛毅的臉上,隱隱地閃耀著一層金色的光芒,如許尊嚴,又如許靜謐。少女的芳心刹那間被洞穿了,王啟風的影子如光圈一般,一層一層地塗滿了她的心,與她的心融為一體,無論滄海桑田,無論海枯石爛,都無法再剝離。

十七歲的情懷,如春水一般不安動蕩,一夜之間可以漲高數尺,漫出心扉,又似三月桃花一樣灼灼燃燒,恨不得侵盡所有的芳菲以酬東風。世間許多的刻骨銘心,並不在于一段感情有多圓滿、完美,而往往只源于一個美麗的細節。因為驚豔,所以瞳孔會在瞬間擴大,那一個美,也在心中相應放大,成了一幅絕世的畫卷,在生命中纏繞著,在回味中繾綣著,至死不能放下。

十七歲時的羅秋芸並無法預見他日里的風塵滿面,她只認定,在人生最美好的時光,與真愛的人相遇、相識、相知,是生命最美麗的緣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飛蛾,一頭撲進王啟風織就的情網,沉溺其中,難于自拔,以至于甘心將聖潔的生命作為盛宴,獻給對方,以為這就是一生一世的牽系。于是在華美的痛楚之中,迸裂出滿足的笑容。

只是命運是殘忍的,花好月圓的結局從來只在紙端出現,而不會在亂世里成全。在羅秋芸瘋狂地愛上王啟風,並為他獻上一切的三個月后,突然一天醒來,她發現王啟風不見了,他所在的整支部隊都從洛水鎮消失了,無聲無息,干干淨淨,仿佛一陣龍卷風將他們席卷走一般。羅秋芸瘋了一樣地抓住每一個認識的人,追問著軍隊去哪里了,但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她癱倒在地,只覺得整個生命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一無依存,就像一根被榨干了的甘蔗,最甜美的部分全都抽離,剩下的,是滿嘴的渣滓和刺痛。

更讓她驚恐不安的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懷上了身孕。這對于一個17歲的女學生來說,無疑是一座本無法承負而起的五指山,蒙蒙地遮斷她的未來,沉沉地壓斷她生活的脊梁,讓她墜入絕望的境地,連呼吸都變成了壓迫,扯痛著心。

曾經里,未來在羅秋芸的想象中,是如春花般絢爛,夏日般燦爛,秋葉般靜美,冬雪般浪漫,而如今,迫垂于眼前的,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蒼涼與荒蕪。羅秋芸知道,所有的夢想都已收場,她唯一剩下的命運,就是以未婚先孕的身份接受世人的唾棄,家人的疏離乃至隔絕。

羅秋芸想過到醫院把孩子拿掉,想過死,但她最終都抗拒了過來,因為她放不下王啟風烙印在她心頭的影子,更無法割舍王啟風留在她體內的骨肉。這是她唯一與他往事牽連的證據,亦是她與他現在唯一關系相契的憑依,割棄了它,她就真正、徹底地變得一無所有,成了一個被男人玩過又甩掉的棄婦。于是她甘願負載起那一個弱小的生命,在充滿荊棘的世俗叢中拖行出斑斑血跡。

她去學校辦了退學手續,在校外租了一個房子,靠著每月不知情的父母仍然郵寄至學校的微薄的生活費,以及密友常湘語有限的資助艱難地生活著。但世間的命運,極少有錦上添花的,更多的是雪上加霜。八個月后,聞知聲訊的父母找到了她。面對她的生命之花過早盛放、結果所帶來的便便大腹,恪守傳統的父親在震怒之下,一腳踢中她的小腹,扔下一句:“我們羅家沒有這樣的賤人!”然后看也不看倒在血泊中的女兒一眼,踉蹌著離去。

那一腳,斷送了一個八個月孩子的性命,斷送了羅秋芸與家庭的關系,也斷送了她對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絲幻想。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后,她惘顧母親盈盈的淚眼,無視常湘語苦苦的央留,撐著起身離開了醫院,離開了洛水鎮,來到了慶陽鎮,掏空了過去,透支了未來,成了鳳央樓的頭牌妓女紫依。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停留在紫依的臉上,遲疑地為她拭去斑駁的往事淚痕,將她從羅秋芸的身份切換回了紫依。紫依抬起眼,看見王啟風正凝眸望著她,眼中有理解,有愧疚,還有愛意。她心頭一震,十七歲時那夢幻般的第一次相遇情景如雨后的溪水,節節漲高,淹沒了她的心房。她軟綿綿地靠入了王啟風的懷抱中,淚如滂沱,“6年了。我原以為先變的是你,誰知道,你竟然無多變化,而我卻已面目全非……”

王啟風緊緊地擁著她,表情分不清是欣慰還是傷感,“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6年前的秋芸,純潔、善良,一如羊羔般惹人憐愛。”

“那你當時為何又拋別了我,不告而辭?”紫依猛地掙脫了王啟風的懷抱,忐忑地緊盯著他的眼,希望從中找出一個真實的答案,卻又害怕,那隱藏在真實背后的冷酷會如猛獸一般衝決而出,撕碎她殘留的一絲溫存之念。

“不是我存心如此,而是時局逼迫哪。”王啟風長歎了一句,“想當日,日寇鐵蹄踏碎我華北防線,直逼上海、南京。我等身為中華兒女,自然不能坐而視之。恰好軍令傳來,要我等速去上海增援,于是就倉促拔軍前往。在此后几年中,數次與日寇交鋒血拼,我軍傷亡慘重,節節敗退,直至半年前被吳司令收編殘軍,才算暫且從烽火硝煙中脫離出。而在這中間,雖然曾想過與你聯系,探知你的消息,無奈國難亂世之中,哪得我輕易脫身,只能將那一番思念之情按壓了下去,在心中祈禱你的平安如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紫依喃喃道,“我一直以為是你負心遺棄了我,原來你只是為解憂國難,奔赴戰場殺敵。我真是,真是……”有淚水自她的眼中溢出,晶瑩連串,任王啟風怎樣伸手擦拭都無法截停。

“你這些年中是不是受了許多苦?又怎會流落至風塵呢?”王啟風愛憐地撫摩著紫依凝脂般的粉臉,問道。

“這些往事,不提也罷。”紫依綻開微笑,“我只須確認,你並沒有辜負于我,那么過去里所承受的,也就都煙消云散,無足掛齒。”她仰觀著王啟風,幽幽歎息道:“可惜我不再是當年的羅秋芸,堪配得上當今的王副官,王英雄。”

“紫依,你別這么說。我回頭跟吳司令求情,讓他放過你我,我王某甘願拋棄所有的富貴與前程,與你種地務農,廝守余生。”

“不,吳司令不會收回他的成命的。”紫依蒼白地笑著,“不過這都沒有關系了。你知道嗎,曾經里我是多么地恨你,恨你改變了我的命運,卻又將我丟于半途之中,讓我一個人去面對所有的淒風苦雨,迷霧瘴氣。所以我自甘墮落,賣身于煙花之地,都是想報複你,希望有一天與你重逢時,讓你心痛,曾經里自己鍾愛的女人,成了一個人盡可夫的賤婦。可是我又害怕有一天彼此相遇時,你告訴我當年你的苦衷,你的身不由己,而我那時卻已殘花敗柳,無顏去面對你。所以我又說服著自己賣藝不賣身。我就是這樣矛盾著,日日夜夜在愛與恨的煎熬之中,守望著與你見面的期待。

“那日初在鳳央樓里遇見你時,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緊張。我只覺得整個身體都要融化掉,提不起一絲的力氣。于是我知道,與你的相逢相愛,是我的宿命,一輩子難于擺脫的憂傷,明媚的憂傷,甜蜜的憂傷,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就如同當日我所唱的那一支曲,你聽到的是‘拼卻醉顏紅’的慷慨之音,而我心中所擁有的,卻是‘猶恐相逢是夢中’的不真實感。只有當你一點都認不出我,反倒信誓旦旦地聲稱可以為一個名叫‘紫依’的妓女甘願獻身時,我才開始感覺到悲哀,還有強烈的嫉妒。我嫉妒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用她妖媚的容顏,竟然可以奪走你的心,你的性命,而一個純潔如白鴿的少女,將自己聖潔的身體獻給你,卻挽留不下你的半點留戀。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借吳司令之手來殺你,當然了,我也會陪著你一起死,哪怕你心里再沒有一點我,那一個無辜的少女羅秋芸的影子……”

“你始終是我心頭放不下的牽掛。”王副官用嘴唇阻止住紫依繼續往下說,“你知道嗎,我之所以甘願可以為紫依而獻身,並不是貪圖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在她的身上,我可以找到一種熟悉,一種攝人心魄的熟悉。我起初並不知曉這種熟悉感來自何處,為何對我有如此致命的誘惑,如今才知道,原來是你在我心中種下了一個影子,令我多少年來念念不忘,無法放釋。所以紫依,我們不要死,我們要活下來,活在我們過去里一起許下的諾言中。”

紫依凝眸深深地注視著王副官,眼眸因激動而熠熠發光,“原來你是為羅秋芸而甘願獻身的,而並非為妓女紫依。啟風,我好開心,我真的好開心,謝謝你為我挽回了我一生最重要的價值。”她輕輕地解開王副官纏繞在她身上的手臂,退后了兩步,“啟風,我一直在心里存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日里我與你相見,不論結局是云開霧散,得見清明,還是云深霧鎖,慘淡陰郁,都是我羅秋芸的回歸之日,亦即解脫之日。今日得以證見你的真情,我真的死而無憾。”

紫依唇邊綻開奇異的笑容,臉色澹靜得如一泓碧水,“啟風,你要記住,這個世上少了紫依,只是少了一個可憐的女人,少了一份苦難;而少了一個王啟風,卻是少了一個抗日的中堅,甚至可能少了一份國土,所以你一定要頑強地活下去……”

王啟風頓然明白紫依的心意,他慘叫了一聲:“不要呀……”撲了上去。但紫依動作比他更快,未待王啟風沾住她的衣角,她的頭已轟然撞上牆壁,鮮血自她破裂的額頭汩汩而出,染紅了身上的翠衫。

“紫依……”王啟風摟住紫依軟綿綿的軀體哭喊著,手忙腳亂地撕下衣角,死死地按住紫依的額頭的血洞,試圖止住噴涌而出的鮮血,將生機挽留回紫依體內,但抱定死意的紫依這一撞是傾盡了全力,基本已無回天之力。

“啟風,你不要這樣。”紫依微弱地笑著,“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結局。雖然我好想與你一起過上郎耕女織的簡單安寧生活,但我知道,全中國還有萬萬千千的人心懷同樣的渴望。所以我不能霸占住你,堵住他們幸福的希望。這也是我所能還給你的最好結局……”

王啟風抱住紫依漸漸冰冷的身體,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好一幕痴情女子多情郎的感人場面。”吳司令不知從哪里轉了出來,清脆的掌聲在沾染了鮮血與慟哭的房間里顯得特別的寂寥與空洞。他來到紫依面前,望著那張原本俏麗的臉龐現被鮮血所淩亂覆蓋,再見不到一絲國色天香時,臉上的挪揄漸漸消失,而籠罩上感傷。“她是帶著滿足而去,只可惜,若是她得知,自己所深愛的男人,只是一個朝三暮四、滿嘴謊言的浪蕩兒的話,她是否會后悔今日里的選擇呢?”

王啟風猛地抬起頭,臉色煞白,瞳孔收縮。

“我說的不對嗎?”吳司令對王啟風惡狠狠的目光視若無睹,依舊不緊不慢地陳述著:“你可以騙得了紫依,你當就可以瞞得過我嗎?當年你與他初相識時所謂的英雄救美,不過是你精心設計的一出戲罷了,而與你一起對唱演出的,是你的部下陳凱和劉昆,對不?你所言的奔赴前線抗日倒是不假,但你卻漏過了一件重要的事,即你在戰爭之中非但沒有日日思念你的羅秋芸小姐,反倒是勾搭上南京的一富商女兒,與之成親兩年后,又將其拋棄。至于其他的風流情事,我也就不替你一一曆數了。我只是歎息紫依姑娘這樣的一人間奇女子,卻因為痴心和為你的花言巧語所蒙騙,稀里糊塗喪送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天妒紅顏哪!”

王啟風臉上的肌肉抽搐不止,“你怎會得知我的過去,還有我和秋芸相識的事?”

“既然連真摯的愛情都可以拿來出賣用以求生,那么你以為憑你的一點小恩小惠就可以封得住你所謂的親密戰友的嘴,不讓他們將你的隱私拿出來兜售以求榮?”吳司令盯視著王啟風,目光淩厲如刀鋒,“我吳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重用你,那么自然會先將你的底細掏得一清二楚!”

王啟風默然無言。良久,他昂起頭來與吳司令對視,“既然你深知我的底細與為人,為何還要重用我,不怕我誤了你的大事?”

“成大事不拘小節。”吳司令長出了一口氣,眼神中透露出迷惘,“你雖然在感情上善于玩弄手段,但不可否認的是,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一個在戰場上視死如歸的勇士!我吳某需要的,不是謙謙君子,而是可以殺敵的將士!所以,”吳司令頓了頓,“如果與你糾纏在一起的,不是紫依,而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話,那么我吳某斷然不會安排下今天的局面的!”

“如此說來,吳司令是愛上了紫依,鳳央樓的頭牌妓女?”王啟風不無諷刺地反唇道。

“不錯,我承認,我是愛上了紫依,愛她為守信念無懼威脅的勇敢,愛她為愛甘願蹈死的痴情,愛她深曉民族大義的道德情操。但我同樣愛你的愛國情懷,愛你的軍事才華,愛你的拼死殺敵精神!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艱難抉擇中。當初我遲遲不下命令逮捕你,就是想給你一條生路,讓你有時間去逃跑。結果呢,你竟然絲毫不領情,呆在家里引頸受刑,讓我騎虎難下!”

“但你終究還是下了殺令……”王啟風緩緩道。

“這只是一個考驗。”吳司令搖頭道:“我只是想測試你對紫依的真心。若是你可以做到甘願為紫依去死的話,那么我就成全你們的姻緣,送你到西南的張司令那里,擔任他的副手。你應清楚,我吳某不是做事首鼠兩端的那種人,而一定要干淨、徹底。既然紫依是我吳某今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那么我就不想她下半輩子所托非人,受到半絲的委屈。”

“真是難得呀。”王啟風臉上仍然是掛著嘲諷的笑容,“向來殺人如麻的吳司令竟也有大發慈悲的時候,為一個女人甘願在全城人民面前失信,還要成全她與奸夫之間的私奔!”

“我吳某是殺人如麻,但那殺的是我恨的人,或是恨我的人,而不是讓我心動的人!”吳司令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你以為我不想殺你嗎?你以為我就不恨你嗎?錯!我比世上哪一個人更恨你!恨你奪走了我唯一的心愛女人,讓我在全城百姓面前顏面盡失!我不殺你,是因為我無法對紫依下手!我沒有能力去親手扼殺我的愛,愛,你明白嗎?我知道我殺你,會泄一時之憤,但卻會招致紫依一輩子對我恨之入骨。我吳某不介意我的仇家食我肉,寢我皮,但卻不能忍受我愛的女人日日夜夜在恨我,離我越來越遠。所以我寧願放你們走,因為我知道,盡管這樣她可能離我得更遠,但至少,她將來想起我時,會心存一份感激,而我想起她時,也可以被自己所感動……”有淚花在吳司令眼中泛動,“只可惜,我的良苦用心還是敗在了你的生花妙舌下。現在紫依死了,那么我也就可以盡情地恨你,所以你,不-得- 不-死!”語至畢,吳司令面已猙獰,聲已淒厲。

“你殺了我吧。”王啟風望著懷中羅秋芸結了血痂的臉,淡然道:“在她撞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今生我欠她的已太多,再難苟活于世上,惟有追隨她而去,才有可能洗盡我對她的所有罪惡,然后爭取再做一對來世里的夫妻。”

吳司令晒然道:“你就不要再費心耍這些小把戲了。我不是紫依,不會輕易為你的這些花言巧語所打動。你會舍得死?你若舍得死,之前又何必費盡心機地欺騙紫依,將死的名額推于她?”

“恰如你的有些心思我不懂一樣,我的心意你也不會領會。”王啟風無限傷感道:“初時,我確實是想從紫依的手中博得生的那一線希望。那不是我貪生怕死,而是因為我覺得,我與她的生命價值不同。她固然是長得百媚千嬌,顛倒眾生,但她畢竟只是一個妓女,存在于這世間的價值就是為男人增添一點娛樂。而我卻不同,我是堂堂的一個軍官,我承擔著光複祖國的使命,四萬萬的祖國人民他們需要我,需要我率領著將士們將日寇驅逐出中國,還我大好河山。所以我不能死,我只能選擇了對紫依進行欺瞞。但就在我說出我之所以甘願為紫依去死,是因為6年前她在我心中種下了一個影子時,我恍然醒悟,原來這么些年,我從未曾忘過她,在我的心中,她才是我唯一真正牽掛的人。及至她不惜自殺以換取我的一線生機時,我頓然徹悟,我生命中真正想要的,不是什么榮華功名,不是鑄碑曆史,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可以為你生、為你死、對你不離不棄的女人,一個不論你什么時候,以什么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她都會微笑地敞開懷抱,收容你,包容你,哪怕你是帶著荊棘要刺傷她也絲毫不退拒的女人。我曾經得到過這樣的一個真摯女人,可是我卻為一時的欲念將她從身邊推開,將我生命中最精華的部分拋棄。這樣余下的人生,還有什么價值?就算有再多的輝煌,也都是衣錦夜行,那我還活著做什么?”

吳司令久久地凝視著王啟風,嘴角的抽搐顯示出他內心中的激烈衝突。良久他緩緩說道:“但若你真的死了,那么你豈不是對紫依的臨終托付失信,將來你如何去見她?”

王啟風一怔,面色焦黑,喃喃道:“但我卻別無選擇。”

“如果你真的要死,那好,我給你指點一條出路。”吳司令沉吟了會,咬牙下定決心地說:“日軍41師現正氣勢洶洶向我們衝殺而來,而我軍尚需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可能完成應戰部署。所以現在需要一支部隊來牽制住日軍前進的鋒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任命你為30旅旅長,由你率30旅來拖滯住日軍腳步。如此一來,你既可完成紫依對你的遺願所脫,又可以成全自己的心願。”

王啟風眼中放出光芒,朗聲道:“好好好!好男兒自當戰死沙場。我王啟風若能與日寇同歸于盡,卻是人生一大快事!我願領命,多謝吳司令的大義成全!”

一個星期后,吳司令正坐在軍營里,閉目養息,忽然下屬緊急呈送上一封電報。吳司令拆開一看,上文“30旅全軍覆沒,旅長王啟風力戰而死。”他久久地凝視著電報,一動不動。良久后,徐徐抬頭,望見牆上所掛的一女子畫像向著他淺淺微笑,身軀陡然一震,一滴淚珠滴落在電報上,慢慢泅開。




2007-12-5 08: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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