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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外資分析師：超級金童左右兩兆三千億
陳雅慧
前言：他們都才三十歲上下，學歷一流，還有上班族一輩子都追不上的年薪。他們引進國際市場規則，但也容易跟上市公司形成利益共同體。這一百五十位外資分析師，影響兩兆三千億股市資金的代表人物，會把台灣企業帶到什麼方向？
「請問董事長，不同製程到今年第三季為止，產能運用率各是多少？」每回台積電法人說明會，都坐在董事長張忠謀正對面，台下第一排中間顯眼位置的花旗美邦證券明星半導體分析師陸行之，在財務報告結束後，搶先發問。
架著老花眼鏡，但腦筋清楚的張忠謀轉頭和財務長何麗梅確認，「我們以前也沒給過這數字吧！」
他風趣又親切地回頭對陸行之說，「Andrew，你別逗我了！這數字我們從來不給的。」
不放過任何變數
十月底，聯電第三季法人說明會上，新任執行長胡國強首度親自主持。他宣布聯電新加坡晶圓代工廠明年將開始產生營業收入，會挹注聯電母公司的財報。
敏感的分析師不放過任何影響財務數字的變數。身兼摩根士丹利添惠資深半導體分析師、台股策略分析師和總經理，外資圈大名鼎鼎的何資文兩度舉手追問，「未來聯電新加坡公司，每月是否會公布合併營收的數字？」胡國強回答，依目前法令無須每月編列合併營收數字。
何資文不放棄，第二次舉手發言表達不滿意，「無法每月取得合併營收，就不能正確估算對母公司聯電的貢獻，透明度不夠！」胡國強第二次明快承諾，「我們會認真考慮未來每月公布合併營收的可能。」
官股金融機構為主組成的兆豐金控，十一月中，也首度舉辦法人說明會。
過去，不論是兆豐金控的股東會，或甚至金控下的中國國際商銀舉辦信用卡破百萬的盛大慶祝活動，都在自家公司頂樓大會廳舉辦，由員工張羅。
但首場法說會卻大手筆班師到五星級飯店裡最氣派的挑高宴會廳，台下坐滿了三百多位國內外法人分析師和媒體記者。兆豐金控總經理、也是前任財政部政務次長林宗勇，一改過去保守形象，在法說會上熱情地對法人喊話，「我們是生意人！Wearebusinessman！以後沒有政策性任務的壓力，該賺的錢會努力去賺！」
外資是台灣股市大股東
聲音婉約、台灣金融產業分析師第一把交椅的美林證券資深副總裁程淑芬舉手，「這次舉辦法說很好，以後可以每季舉行嗎？」程淑芬也是當場林宗勇唯一叫得出名字的外資分析師。
能讓這些台灣知名ＣＥＯ身段變得如此柔軟，上市公司財務資訊揭露程度愈來愈高，甚至扭轉企業經營文化和策略的神祕力量，就是握著大筆資金籌碼的「外資法人」，譬如，富達投資管理、新加坡政府投資機構等。
而代表遠在國外的外資法人發言，讓ＣＥＯ直呼姓名的，則是資本市場的新貴--外資券商的產業分析師，譬如瑞銀、美林、摩根士丹利添惠等證券公司。
極度濃縮的人生
目前，外資總持股佔台灣股市市值二三．三％，每日外資佔股市總成交量則約佔五分之一，在今年十一月成交高峰時，每日股票交易的金額高達三百億台幣。
台灣更有十多家公司，外資總持股比率超過一半以上，包括仁寶、日月光、台積電、鴻海、台達電等大公司。
今年來，外資累積匯入台灣股市金額達六五六億美元，約相當於兩兆三千億台幣，能左右這筆龐大資金動能去向、並提供投資建議的，就是這些外資分析師。外資分析師的建議不僅是外國投資人的投資依據，一舉一動更是散戶投資人密切關注的風向球，外資分析師地位，因此也不免被神化，喊進、喊出，彷彿是市場最有影響力的指標。
在台灣，這群金融界菁英中的菁英，人數不超過一百五十人，都是萬中挑一的人才。他們的生活一般人很難想像，是一種極度濃縮的人生，對他們來說，連睡覺都是浪費時間。不管收入、升遷、競爭和影響力的戲劇張力，別人一輩子可能都經歷不完，他們都濃縮在四十歲以前。
他們的學歷頂級，一流學歷背後代表一流人脈。這群人多畢業自台灣一流國立大學，並擁有美國知名大學ＭＢＡ學位，也有少數是美國人和美籍華人。
高學歷、高頭銜、大影響力
除學歷之外，要具備多種專業能力，英文和中文是工作必備語言。他們名片上的電話和傳真號碼印的是給外國人打，以886國碼開頭的號碼。電話語音信箱裡留言招呼語是冷靜又流利的英文。他們英文名字的知名度比中文還高。
「很多人都忘了中文能力也很重要，很多小ＡＢＣ就死在中文，以前我部門五個美國人每個都會說流利中文，」新任光寶集團總財務長林群說。
雙語能力只是基礎，分析師還必須精熟建立財務模型和分析會計報表、更同時必須具備產業知識。建立自己研究公司的財務模型，是分析財務的基礎。分析師必須在許多有邏輯的假設下，一步一步推出財務預測結果。這也是每一位分析師的獨門祕訣，不輕易和別人分享。一位目前當紅的分析師當年剛開始工作時，還曾在半夜打電話向同行朋友求助，幫忙建立財務模型。
而讓一般人最羨慕的是，他們的待遇也是頂級。大部份上班族賺一輩子，也賺不到明星分析師一年天價的紅利。同是碩士學位的分析師，在本國券商，平均起薪不到四萬；但在外資券商，助理分析師起薪從五萬到十二萬不等。
一家券商的總經理就透露，明星分析師一年紅利就可以分到四千萬台幣。某證券公司為了留住一位不到三十歲的明星分析師，開出了一年九十萬美金年薪，加上一部賓士敞篷車的待遇，還不包括分紅。
外資分析師不但有超高待遇，頭銜更嚇人。不到三十歲，或是剛三十出頭，名片上就印著助理副總裁、副總裁、執行董事、董事總經理等，看起來嚇死人的頭銜。
能領取超級高薪是因為他們的影響力。外資遠在國外，靠著分析師的建議，決定他們資金分配，假如分析師根本不研究某家公司，這家公司就沒有機會獲得外資青睞。
美林證券助理副總裁賴以哲加入美林只有四個多月，還是比較資淺的分析師，但是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影響力大大增加。賴以哲說，以前在規模較小的月涵投顧寫研究報告，不管建議買進或是賣出，市場都沒有明顯反應。但進入美林證券後看到，發布買進賣出建議後幾天，明顯看到外資跟進的成交紀錄。
外資分析師的影響力不只是喊買進賣出。「分析師影響外資留在台灣資金的挪動，這麼多錢從這個股票挪到另一個，對股價有相當大的影響，」在美國出生、擁有麻省理工學士、ＭＩＴ史隆管理學院ＭＢＡ，今年才二十八歲的滿人豪，目前是荷銀證券金融分析師，標準金融界的菁英，樂觀又充滿自信。
領取高薪的代價是必須過度工作，追求卓越表現。他們每天上班時間從早上七點，一直到晚上九點以後。
今年三十一歲的賴以哲，頂著美國伊利諾大學和英國劍橋大學雙碩士的學位拚命工作。「進美林四個月，包括週末時間，我和家人一起吃晚飯的次數不到五次，」斯文的賴以哲說。
披星戴月的工作狂
為了趕報告熬夜不睡，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甚至有的分析師把睡袋放在公司，熬夜到天明就躺進睡袋、在會議室睡覺。
為了要比同業競爭者擁有更深入的資訊，他們比一般人都努力。
林群在他的新書《打敗外資賺大錢》提到，九二一大地震的時候，為了怕路不通，公司還派兩個人騎機車從台北騎到新竹和南投，從一大早騎到黃昏才到南投，為了就是得到第一手精確的資訊。也曾經半夜摸黑到某上市公司工廠附近去數卡車，以估算這家公司的出貨狀況。
也有分析師打電話到工廠找不到老闆，還要技巧地向祕書旁敲側擊打聽，老闆是不是去大陸？去哪裡？去多久？以推算接單情況。
「這群人的成就感就是要贏，錢很重要，事實卻是，賺了錢也沒有時間花。反而呼風喚雨的成就感更讓人陶醉，法說會上，張忠謀第一個點名發問，一句話左右市場……，」亞證券半導體分析師吳裕良說。「這麼多這麼優秀的菁英，花這麼多時間和你拚，壓力怎麼會不大？」他感嘆。
競爭激烈、工作辛苦、耗損率高，一般分析師年紀很少超過三十五歲，主管則很少超過四十歲，知名的女性分析師就算結婚，也多半沒有小孩。
也因競爭激烈，工作時間又長，外資分析師大多非常現實、也不客套，對工作沒有實質幫助的事情，就絕對不花時間去做。譬如，他們的客戶在國外，看不懂中文媒體，所以大部份明星分析師很少接受台灣媒體採訪。
曾有一位記者打電話給大牌分析師，報完名字、電話那頭傳來，「我現在很忙！」就掛斷了。在記者會上，明星分析師甚至不願和記者交換名片掉頭就走。
引進國際標準
分析外資分析師的影響力，則看法兩極。正面最重要的影響是，引進了國際資本市場遊戲規則，是推動台灣資本市場進步一大力量。
譬如，多數台灣上市公司的透明度大幅提升。這幾年開始，愈來愈多外資持股比率高的公司，每季都會定時對外公布詳細的英文財務數字，並舉辦法人說明會直接回答投資人問題。又如公家色彩濃厚的兆豐金控，也第一次主動舉辦法人說明會，十一月時，還有十七家鋼鐵公司也首次聯合舉行法人說明會。
許多上市公司近幾年來也紛紛成立法人關係部門，聘請一流人才專責擔任公司和股東的溝通管道，只要法人隨時有任何問題，都有專人解答。台積電法人關係處新任副處長孫又文是財金博士；聯電的法人關係負責主管，財務部部長劉啟東，是由明星分析師轉任；光寶集團最近也聘請前摩根大通證券總經理林群擔任總財務長。
最近，科技公司在外資壓力下，也都主動公布員工分紅對股東權益稀釋的比重。
外資分析師能相信嗎？
但是，外資分析師深陷於利益衝突中，也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分析師應該是冷靜的觀察者，不能是企業的化妝師，但捲進金錢遊戲的中心，卻有很多道德的死角。
這群菁英中的菁英，投注全副的專業和精力寫出的研究報告，真的是投資獲利依據的聖經嗎？
當分析師的研究報告，全部是免費提供，那麼金童的超級薪水由誰來付呢？最後還得要靠外資下單買賣股票，公司賺取下單的手續費來付。這幾年來證券業愈來愈競爭，分析師也已經逐漸從一個客觀的觀察者，轉變成行銷人員。
除了寫報告之外，分析師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帶著上市公司到世界各地開巡迴說明會，把上市公司推銷給外資法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分析師和上市公司的關係密切，很容易變成利益共同體。
譬如，為了怕得罪上市公司，分析師很少寫「賣出」的建議報告。在這個圈子有一套自己的語言，一位外資分析師有次在大學演講，就很明白地說，當報告對個股從「買進」調整為「持有」，意思就是要賣了。
當然不能直接寫「賣出」，會得罪客人。而且寫完報告，還會第一時間，先打電話給大客戶直接溝通，更具體的建議。
外資分析師服膺的最終價值是「股東權益報酬率」，也把企業往資本主義的深淵更推進一步。
在法人說明會上，分析師提問題冷靜不帶感情。產品要轉換成對盈餘的貢獻，策略必須量化用現金流量分析。
金控的法人說明會上，分析師追問現金卡和信用卡高利差，帶進多少利潤、擔心壞帳率影響獲利。但年輕人負債的社會問題，從來不曾困擾他們。「投資企業當然是看會不會替股東賺錢。不然神經病，和企業落入愛河嗎？」一位三十一歲的外商半導體分析師說。
外資股東舉著一把股東權益報酬率的尺，衡量上市公司，企業運作和行為模式也悄悄轉變。
股東權益報酬率，是唯一一把尺
企業在法人說明會上，和平常在公關活動的記者會上出現兩張表情不同的臉。公關活動的記者會上，企業是經過精心包裝的明星，強調產品每一個環節都是為客戶著想、每一個設計都從客戶出發，客戶擁有數不完的好處。
法人說明會上，企業就是赤裸裸沒有包裝、追求利潤的商人。在財務簡報的細項中，清清楚楚分析每一個產品錙銖必較的成本、和對獲利的貢獻。
譬如，一家銀行推出「免付利息的房貸」，廣告對客戶鼓吹，只要存五十萬存款，五十萬房貸就免利息，存愈多免息額度就愈高。但卻沒有提，其餘貸款部份要付的利息，比普通房貸高。法人說明會上，對分析師則強調，這項業務為銀行帶進零成本的資金，客戶存愈多，銀行就有愈多免付利息的資金可運用，可以大幅降低成本。
資本主義戰場不斷擴大，為捍衛「股東權益報酬率」而戰的國際傭兵--外資分析師，挾龐大的資金當武器，年紀輕輕在台灣卻逐漸扮演重要角色。年輕、高薪、神祕又低調的身影，不斷引起許多聯想。
入夜了，不知還有多少外資分析們，挑燈夜戰寫報告？
他們一字一句寫出的報告，把台灣企業引介給國際社會，台灣企業會因他們而更透明、更有競爭力嗎？而在更多的國際資金湧入後，國際資本引導的遊戲規則，又會把台灣帶往何處？
天下雜誌288期2003/12/1徵信社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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