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1 [中篇] 驅魔咒
一
當陸小天終於從那層層密密的雜草荊棘後發現目的地時，已經是迷路的第四天了。
李玉聽到陸小天的歡呼也沒多大力氣應和。他將半身重量都託付給還算精神的肖恩，趴在他肩膀上一同俯視著肖恩手裏那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亮膜已經殘破了，前景為三個小孩的寫實風景照。照片上三個小孩以盤腿而坐，目容清秀，清一色的光頭。居中的額心有顆顯目的痣，他抿嘴微笑著，看上去頗有些佛陀之相。左側的那個孩子眼神恍惚，似神遊九天宵，右側的孩子看上去最小，雙手做著一個手勢表情嚴肅至極。
李玉記得曾經問過肖恩這照片的來歷，經過一年的逼問之後，肖恩終於承認了其中有一個人是他，具體的別無所獲。小孩後面的景致與不遠處的寨口相差無幾。最打眼的依然是寨前的那棵老槐樹，它如照片傾斜著技幹，連同那幾塊青石板都安放得一樣的位置。看到這裏，肖恩在心底發出這樣的感歎：時間在這裏只是一個休止符而已。莫名的，一股寒顫從他的心底裏升騰出來，讓他有些發悶的腦袋清醒了不少。他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放好照片後，無預警的將手伸到李玉的腋下把他半癱的身子猛的一提。
“別那麼沒用，傷口又沒化膿。呆會讓寨子裏的赤腳醫生消消毒就可以。”
“說得輕巧，放你身上試試。”
李玉翻了個白眼，搖晃著摔傷的右腳。陸小天拿著一把瑞士軍刀在前面開路了。正興奮的他根本不理會身後的爭吵。他此時只想快點進寨，吃上一口熱飯，洗個澡，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三人終於出現在寨口，神色狼狽又激動。他們一同注視著寨口立著的那塊青石，上面寫著寨子的名字，年代太久字跡經過雨水的沖洗，有鬆散的錯覺。天色雖然還早，可是在陰天的情況下光線不是很好。陸小天走上前幾步，低目細看。
百家坪
陸小天的眉毛舒展開來愉快的笑了。可是下一秒，他卻又將眉擰緊了，疑惑的打量四周。
這個寨子太安靜了。準確的說，簡直是死沉一片。
陸小天正要張口發問，一頭老黃狗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對著這群陌生人沒理由的狂吠，一聲狗叫之後，從寨子的四周也傳出應合之聲。剛剛還沉悶的寨子瞬間活了過來，深處有人開始呵斥了，小孩的嬉笑聲響起了。陸小天似乎看到了熱騰騰的飯菜和洗澡水。
黃狗緊張盯著他們，搖晃著瘦尖尖的屁股，警備的在他們四周打旋。亂草堆裏又竄出幾條花皮狗。眼看增援的力量來了，在那老狗頓時來了精神，一群狗在它的帶領下又開始吠了。
肖恩沒有理會這群畜生，自顧自的大步向前。李玉朝那群狗揚了揚當成拐杖的木棍，在陸小天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黃泥緊跟上去。一不小心踩上尖銳的石子，他對著陸小天咧牙裂嘴的作苦臉。
那群狗看到他們進寨子之後，又象徵性的吠了幾聲，嗅了嗅陌生人殘留在地上的氣味，生硬的互相搖了幾下尾巴，也就消音了。
寨子很大，空房子也有很多。偶爾可見有火燒過的痕跡，看上去十分頹敗。肖恩在前面停住了，不遠處一個穿著灰藍土布馬褂子的老人坐在門前曬太陽。皮膚鬆鬆垮垮，掛到骨架上也如同一件寬大的衣服。老得已經是難分男女，他就那麼面無表情的對著寨口坐著，如同一個活著的標本。
肖恩快步向前，在那老人耳邊大聲的用當地方言彆彆扭扭的問話。老人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張開沒牙的嘴，慢騰騰的抬起手指著一個方向，舉到一半並垂下來了，眯著眼睛不再動彈。肖恩道了謝，順手將那老人內陷的衣領翻出來才從那坡梯上退了下來。
“在那邊。”
“確信嗎？”
李玉懷疑的看了那老人一眼。肖恩打量著四周，一邊點頭。
“有點印象了，我記得那個菜圃上去，經過一大片風竹林。拐子叔在小院就在那裏了。”
肖恩小時候在這寨子裏呆過，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月。聽到肖恩這麼說，李玉並不再說話了。他開始低頭盤算起心裏的小算盤。
“你說，這寨子裏的人真的肯帶我們進山嗎？如果他們拒絕怎麼辦？”
“如果說服我拐子叔，應該就沒問題的，他曾經去過呢。”
肖恩走上坑坑窪窪的歇涼壩子，他又叫三聲，歪著頭想從風聲中聽到什麼動靜。在他面前，那兩張原門神版畫泛起殘存的黃邊，在陣陣風聲中搖曳不已。
門在肖恩的手裏被推開了，發出沉悶摩擦聲，屋內黑沉沉的如果一張沒牙的嘴。帶著潮濕地氣的風迎面撲來，肖恩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屋內很簡陋，零星的放著幾個農具。他回頭看了一眼，終於踏了進去。
屋內變化不大，與童年的記憶沒有衝突。
“拐子叔？”
肖恩一邊叫著，一邊向裏屋走去。李玉就地找了一個平整的空地坐了下來。他呻吟著，打開纏在右腿上的紗布，彎下腰不斷的朝那裏呵氣。而這時肖恩已經走到屋子的後部。他跨過那粗厚的門檻，穿過那簡陋的柴門時他伸出雙手在前面亂比劃。一些蛛網被他劃破了，那些拇指大小的黑色蜘蛛們吐出線，搖搖晃晃的掉下來，落地後飛快的爬到陰暗的角落裏。
屋子裏很黑，屋頂上的幾片亮瓦，隱約的透出幾道微光，淨空很矮，肖恩一米八的身高很輕易的看到懸掛在灶頂上黑乎乎浸潤著黑油的竹檔子。幾塊陳年的臘肉懸掛在竹檔子的上方，如同一些黑色的洶魽C他掀開沉重的木板鍋說A鍋裏還放著一個盛著冷飯的土碗和巴掌大的一塊玉米餅。他彎下腰，細看一下：灰色的黴菌已經爬滿整個鍋底。灶臺上也有很多灰，肖恩小心的將鍋貍顐鴗@邊。
這裏也釩雂[都沒有人走動了。
“拐子叔？”
肖恩又叫了一聲，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摸索到灶前，找到一把沙刀。那是寨裏人日常用來上山砍柴的彎刀，比鐮刀大一點刀背很厚，純手工製作，握在手裏沉甸甸的。這時，一聲撕破而短促尖叫從院後傳來。他受驚的回頭，卻只看到有黑影至門縫裏一晃而過。肖恩情不自禁的閉住氣，輕腳輕手的走了過去，最後卻對著緊閉的一扇門猶豫起來。
他知道，門後面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平時用來曬洗一些衣物，靠東的角落裏種著兩個蘋果樹的一個櫻桃樹。多年來從沒結果，光長葉子，不開花。印象中拐子叔是不太喜歡他到後院。因為那裏埋著一些同宗的短命兄弟，大都是凶死病死的，既不能入祖墳頭又不能隨意的葬入亂墳崗，只能埋在命硬的獨身戶附近。據說沾著人間的陽氣，讓他們不在人間作惡，快快投胎。拐子叔一生未娶，從小就是孤兒，又是個淡眉毛。
眉淡如水，孤貧之相。
合情合理的，這近似於看守亡靈的差事順理成章的交給了他。過年時還可領取少野揤諵l人湊份子的報酬。山裏人對埋死人的地方很是尊重，不可隨意踐踏。可是卻看不上看守亡靈的人，一同吃飯，說話，甚至對眼都成了禁忌。以至於拐子叔個性孤僻，一直獨居在寨口之外。
記得從前一些貪玩的小孩偷溜進來打算爬上墳頭去摘那些開得豔麗的野月季，事情敗露後被寨子的大人們揚著馬鞭從東口趕到西口，全都被結結實實的教訓了一頓。那次的教訓太過厲害，令旁觀者的他現在亦有些猶豫。
“南無阿彌托佛。”
肖恩口裏默念著，右手拿著砍刀，左手移開抵在門欄上的粗木棒。門開了，風聲先竄了進來，這次吹得猛烈，肖恩別過頭，順著餘光看門外望去。下一刻他不由得冷喝出聲，在東面的那棵林樹上，竟然懸掛著一具乾屍！
待完全看清楚之後，肖恩松了口氣。只是一件寬大的衣物，不知為落到樹梢上，在風中搖晃著衣角，不經意間看上去的確像乾屍。肖恩踏入後院，查看一番後仍然一無所獲。他有些氣餒，想抽一支煙。剛掏出煙盒的他聽並到了一聲慘烈的嚎叫從屋外傳來。
他認得這個聲音，那是陸小天！
肖恩提著沙刀跑了出來，他看到李玉扶臉色發青的幹嘔不止。陸小天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捂著嘴巴，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屋子右側簡陋的豬舍。
山裏的豬舍就算拆了也是一個簡易的廁所。也陶陘p天想去方便，可是他又看到了什麼呢？
肖恩一個箭步竄過去。第一眼並看到一張正對著他的臉。一張長滿白蛆的臉，肖恩差點大叫出聲，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那的確是一張人的臉，面部由於高度腐爛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如同一個糜爛開裂的水果，牙齒很完好，讓臉保留成嬉笑的樣子。此人蜷縮在門檻邊，歪著頭正對著通向寨子的路口。乾洩漸k手上缺少一根食指，可是也不妨礙它緊緊拽住胸口，上面那些白乎乎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著滾，一些發黑的爛肉像潮濕的黏土在這些蟲子的翻滾下從手背上脫落。門檻兒邊的地上，落滿了密密麻麻的碎皮肉屑，一大堆黑色的螞蟻正熱火朝天的搬運著。看到那特徵明顯的右手肖恩垂下沙刀，李玉終於也吐了出來。
“他就是拐子叔。”
|
 |
|
2007-5-15 07:19 PM |
|
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2
拐子叔的葬禮很潦草：裹了一身破席，燒了一疊銅錢草紙並下葬了。埋進了他的後院，與那些妖豔的野花並排在一起。看著寨子裏人冷漠的態度，三人短暫的商量之後，決定以迷路人的身份住進村長家裏。
陸小天受驚過度，當天夜裏並發起了低燒。伺候完陸小天服完藥，肖恩順便看了下已經睡熟的李玉，檢查他的傷沒什麼大礙後並打算到後院用山泉水沖個涼。
夜已深，寨裏人習慣早睡。四周除了偶有蟲鳴外什麼都沒有。一陣輕風之後，半彎月牙在厚厚的雲層中露出小臉。給夜增湊了一絲迷幻的色彩，一種在藍色與灰色之間遊走的曖昧。空氣中滲透著絲絲涼爽，混合著肖恩的呼氣聲隱喻著某種暗示。肖恩將汲取的水倒入一旁準備的木盆中時，伸出手在水裏劃圈。水很涼但並不讓人討厭。肖恩將沾水的手指點向自己的額尖，鼻尖，下巴，隨即又揚手彈了了出去。水珠落地的聲音很大，下一秒肖恩對著四周輕輕的彎腰，嘴裏默念著什麼，接著他脫下了自己的衣物，小心的疊到一旁。
這可能是一種沐浴儀式，也閉O源於某種宗教的古老習俗。如同瑜伽，肖恩每次心情不愉快時都會這麼做。很繁複，可是對靜心很有成效。
肖恩做完這一切，並曲著手心取出少酗藾援蝳b後頸與各個關節處，在某個瞬間，他停下了，他看向一旁的矮密的雜草叢。草叢裏傳來瑟瑟的響動，肖恩貓腰竄了過去，伸出右手飛快的拔開雜草，然後他在那裏面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個頭髮濕漉漉的姑娘。她蜷縮在草堆中，裸露著後背，胸前緊緊抱著一件衣服，清秀的臉上混合著慌張與羞赧，她直愣愣的看著他，表情在那一刻像個迷路的女鬼。
下一秒，她短促的驚叫一聲，隨即縮到了最裏面。一旁的木盆被她踢翻了，流出的泉水帶著香草的氣味，還混合著綠色的葉子。
月牙隱去了，四周暗了下來。
肖恩鬆開手，抓起衣服擦了擦水珠，進了屋後他用很大聲音關著門。提醒那個受驚過度的女孩，她可以繼續洗澡或者穿上衣服。
第二天，天剛亮時，廚房裏傳來炊事聲。香味引得肖恩的胃開始蠕動。走進廚房，肖恩並看到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他們的視線很有默契的不相交。在幫忙劈柴時，肖恩忽然覺得那女孩臉紅得很可愛。
李玉的腿只是輕微的擦傷，經過一夜的休息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倒是陸小天的臉色依然難看，被兩人取笑了好一陣。正在嬉鬧的當頭，走進來一個中年的男人，身材不高，肩膀卻很寬，挽著褲角，手裏托著一壇米酒。正忙碌的女孩停下手，輕輕的叫了聲‘阿爸’。
這個中年男人原來就是村長。肖恩松了口氣，他想，既然村長已經不是那個頑固的老頭子，進山的事情也陳鈰蚨e成央C出人意料，當肖恩在東拉西扯後，好不容易提起話頭時，卻遭到了強硬的反對。
“你們這群城裏小子不要命了，進那個凶山做什麼？！什麼探險！探毛！”
經過一陣搶白，李玉有些沉不住氣了。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什麼凶山？那些都是迷信！老實告訴你，我們都是旅遊局的。早就聽說那裏風景不錯，我們考查好後也野i以把這片開發成風景區，帶動山區的富裕，幫助脫貧這有什麼不好？”
也釵釣エ葥吽A村長沉默下來，考慮半晌之後還是頭搖成波浪鼓，雖不再罵人，可是虎著臉也不再說話。早飯就這樣不歡而散。在之後的軟磨硬泡中，李玉的牛脾氣也跟著上來了。他從懷裏掏出幾張老人頭，丟下一句“我就不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牛哄哄的沖出了門。
陸小天老老實實的搬著條凳坐在院外和肖恩一塊吹早風，一邊玩著那把瑞士軍刀。
“我們再和村長商量一下，鬧僵了多不好，雖然才問幾句就被人堵話的確有點不爽。”
“我們算是幸運的了，如果換成以前，一定會被寨子的人趕走的。”
“那山真的有那麼不吉利嗎？”
“我想沒那麼嚴重，寨子的祖墳也在那一片。”
“如果村長不鬆口，我們是不是沒法進山了？”
“差不多吧。”
“那多沒意思，這幾天受的苦都白搭了。”
門嘰吱的開了，這次出來的是那個女孩。見肖恩回頭，她的臉紅了一下。她手裏端著兩個土碗，裏面盛著油茶，黑乎乎油汪汪的。她也不言語，遞過之後卻也不走。她的樣子，大約十六歲左右，面容很清瘦，皮膚白得有些病態，顯得眉毛濃黑。她的眼白很清轍，是城裏少見的嬰兒藍。躊躇了半晌，她終於抬起頭，眼神直視著肖恩，細聲細氣的問道，“你是不是那個叫結印的小沙彌？”
“你是？”
“我是巧兒啊。”
肖恩張大嘴巴，印象中那老是拖著兩條鼻涕的黃毛丫頭怎麼也和這個俏麗的女孩扯不上邊。他記得那時候她大約三歲，大著舌頭在他身後追著叫多多。算起來，今年她也應該二十歲了，真是瘦弱得可以。看樣子似乎還沒嫁人，以這個年紀在寨子裏的確很少見。沒准這丫頭心氣高著呢。
見肖恩點頭默認，巧兒一下子活潑不少，小麻雀一樣笑著，說起寨子裏幾個相互熟悉的名字笑得合不攏嘴。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倒是把昨天的尷尬忘得一乾二淨。正說笑著，李玉帶著一個小夥子興沖沖的跑過來。來不及抹汗，他沖著肖恩直瞻漶A“快收拾收拾，他答應帶我們去，半個小時後就上山。”
“週二娃，你膽子真大。你不怕你爸把你的狗腿給打斷啊？”
巧兒雙手一叉腰，凶巴巴地吼道。那個被叫成週二娃的小夥子，嘿嘿憨笑雖不反駁，卻也沖著肖恩他們做快點的動作。陸小天看了肖恩一眼，轉身進了屋。週二娃年紀不算大，一臉麻子，眼角有點吊，泛灰的瞳仁偶爾閃過亮光，整體看來，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長相。
“你去過？”肖恩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前幾年，寨子裏送人上山的時候，我也跟去了，看過那洞，還進去過呢。”
“不是說，外人不能入內嗎？你帶我們去不怕被罵啊？”
週二娃嘿嘿直笑，搓著雙手，鼻頭有點發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兩百塊，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可不是小數目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
看著李玉得意洋洋的目光，肖恩低頭一笑。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出現在寨子的後山。巧兒見無法阻止，轉身並向寨子跑去。她跑的方向是祖宗的祠堂，四周住的都是有話份老人。週二娃見情況不妙，連忙示意大家快跑。等跑到立界碑那裏，通向寨口方向那片已經是鑼鼓喧天，狗叫人吼頗有趕仗的陣勢。趕來阻止的人大家大都已經上了年紀，最打眼的是其中一個中年女人蓬頭散髮的邊跑邊罵。
“背時的東西，砍腦殼喲，為幾個錢就想送命，黑天良啊……”
如潮水的人群沖到在立碑界時硬生生的停住了。石碑上陰山二字，阻隔了眾人的步伐。眼看著那幾個小黑點如受驚的小獸消失在樹林裏，這群人變得鴉雀無聲，竟然沒人敢追過去。那個中年女人見狀嚎啕大哭，一邊連連拍膝。
“哭！哭個屁！現在快回去燒香吧！”
一個赤著上身頭裹青布的大漢向她吼道。這時，人群中又響起了騷動。聲響來至大後方。一位老人正由三個壯漢扶過來，其中一個還是村長。那老人在寨子德望頗高，眾人都恭敬的讓出道。那老人伸出那寸多長的指甲，氣喘噓噓的咳著，激動得臉都紅了。 “還站在這裏幹什麼？他們已經進陰山了，還不趕緊去把那幾個混小子揪回來，打一頓趕出寨子去！”
幾個精壯的漢子聽到他的話連忙越界而去，巧兒踮著腳在人群裏緊張的絞著手，聽到父親在那老人的教訓中連連認錯，她心裏亂成一片。而此時，肖恩一行人已經逃到了更遠的地方。聽到身後的叫?聲漸漸聽不見後，四人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歇腳。
劇烈的奔跑讓陸小天半曲著身子直想吐。李玉精神是不錯，也釵迨W的那口悶氣有了出處。他惡劣的向寨口方做了一個下流手勢，一邊笑眯眯的看著肖恩。週二娃的臉色不太好看，也閉O第一次看到全寨出動的情景。他有些後悔為兩百塊錢而違背祖訓的事情。可是又一想，就算現在回去也還是會被打一頓，索性破罐子破摔。這麼一番自我說服之後，心裏倒坦然了釵h。
眾人休息了一會又出發了。由於害怕有追兵，週二娃特地選了一條難走又隱蔽的山路。這對常年生活在山裏的人難度不大，可就苦了李玉，摔傷的地方隱隱作痛。陸小天照例拿出瑞士軍刀在前開路，看到鐙亮的刀面，週二娃流露出少喊C慕。
相比之下肖恩倒成了四人中最輕閒的人。他處於斷後的位置，悠閒得可以邊走又邊拿著那張發黃的照片想心事。當巧兒怯生生的叫出他的法號時，他就有種如被電擊的感覺。照片中的另兩個小孩是他的師兄，一個叫心印，一個叫佛印。他們曾呆在一起三年的時間。也閉O因為最小，他對以前的事情記得並不太清楚。說起肖恩的身世，頗有些複雜。他雖然不是孤兒可是至五歲之後並沒見到父母面，連帶著對師父的印象都很模糊，只記得佛印，就是那個額心有痣的大師兄常常為了隱瞞他的頑皮而受到師父的責?。而九歲那年他們三人在這個寨口匆匆照過這張照片之後並分開。他幸運的被還俗送回了外婆家，順利的讀完一個二流大學，當起上班族過得跟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朝八晚六的，偶爾兼職找找外快，看到漂亮妞間或占點便宜。他想，如果不是遇到李玉他們，也野L是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裏了。
想到這裏肖恩無奈的歎了口氣。
李玉雖說是個探險狂熱份子，但他的動機並不是那麼單純。他家裏開著一個古董店，經常幹些走私的勾當。傳言中他還請人盜過一個漢朝的古墓，總之，是個專發死人財的傢伙。至於陸小天，那只是一個單純的頭腦發熱的青年，年紀最小，家境也富裕，單純的是個尋找刺激的公子哥。
半年前，肖恩偶爾提及這裏的情況，言語中少不了帶上幾雩堭i之詞。想不到李玉信以為真，興致勃勃的要前來見識一下這裏的風俗。肖恩知道他見識是假，對陰山傳說中的那個藏寶洞感興趣倒是真的。雖對他的為人頗為反感，可是在朋友中他卻是不可多得的豪爽人。反正城市裏大都以物質至上，肖恩看多了，也習慣了，反倒對山寨這種純樸的虔誠倒淡忘了不少。
就在一周前，陸小天因為一件小事與公司老總鬧翻了。一怒之下煽了那無良老闆一個耳光，生煎爆炒了一次紅燒魷魚。李玉借為陸小天散心的機會，死皮賴臉的要來探險，受不了李玉的逼宮政策，肖恩被趕鴨子上架的應允了這場遊戲。
看到現在的情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法到此之後，肖恩並將照片小心的放了回去。路越走越崎嶇，李玉開始抱怨起來。週二娃滿頭是汗，不敢應答，只求各位快走。當路過一片黑竹林時氣氛並開始詭異了。連一向膽子很大的李玉也不由得汗毛倒豎。
現在正值正午，直射中的陽光照理說應該很熾熱，可是卻在這一地界變得陰冷。陣陣的陰氣從竹林裏擠牙膏似的抽著風。空氣中彌漫著某種腐爛的味道。
走到前面的陸小天發出無法扼制的驚叫。離他正前方大約三十米的地方，一個人樣的物體正端坐在那裏。從那僵硬的坐姿，顯然已經氣絕多時，皮膚都糜爛，神色倒是安祥，佈滿皺紋的臉看不到眼睛的縫隙，稀落的頭髮像毛刷，衣服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依稀看出經過細心整理。這老人端正的坐在那裏連腰都不彎一下，在這陰冷的地方，他在陰影中顯得詭異又神聖。
這是一種很殘忍的寨子的某些老人卻視為天命的埋葬儀式。死前選中一個好地，將竹子或者樹樁削尖，坐在上面死，被形象的稱為坐樁。這種死法很慘烈，據說死後不易投胎，卻可當那一片地的土地公。肖恩以為只是傳說，都是騙人的，想不到今日卻親眼得到，一時竟有些惘然。週二娃已經嚇得全身抖如篩糠，一步一退，連連朝這個不知名的老人下跪行禮。
眾人不敢久留亦不敢繼續深入竹林，只得轉身跌跌撞撞的往大路上跑去。一路急行，誰也不敢多言。大約三個鐘頭之後，走在前面的週二娃終於如釋重負，雀躍的叫道：“到了，到了。”
那是一片猙獰的石壁，斑斕的石紋奇形怪狀，石脈含鐵頗豐，顯出棕紅色。一道道的，如淋漓的鮮血，從山頂瀉下來，乍看慘烈無比，有兵家的肅殺之氣。底下有一個人工開挖的洞口，活像一個巨大無比的耗子洞。李玉倒吸一口氣，呻吟道，“這石壁真像一塊雞血石。”
肖恩皺著眉頭。直覺這地方煞氣太重，他有些不想進去。可陸小天卻不管這麼多，他站在洞邊探著頭，伸手興奮的招著。李玉喃喃的罵著髒話。週二娃則縮著身子，恢復初次見面的那副尊容，笑得既誠實又狡獺C
“我們進去吧。”
陸小天在洞口興奮的叫道，李玉回頭看著肖恩，後者正在與週二娃交換著表情。週二娃的臉被自己的氣憋得通紅。他乾咳一聲，終於開口了，“已經到了這裏了，我也要說一句，雖然我是為了貪財帶你們來的，可是裏面的東西你們可千萬別碰。”
“我也這麼覺得。”
肖恩點頭同意，一語雙關。李玉表情不爽的第一個走了進去。進洞之後，才發現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暗，可能是因為上部有缺口關係，所以陽光也可以正常的直射進來。現在天氣還早能見度極高於是陸小天關掉手電筒，拿出相照開始自動對焦。一些鐘乳石形狀怪異倒貼在洞頂，偶有水滴掉下來，擊起不大不小的回音。洞內深處不斷湧出陰鬱黴潮的風。不多時，陸小天在洞中發現一些腐爛的木頭，正興奮的拿起把玩之時，卻被李玉一句‘沒准是棺材’嚇得立馬丟掉了。
洞內的道路複雜，大約走了十分鐘，狹小的地段忽然明堂起來。風也沒有那麼潮濕，反正帶著青草的清香味。再走走，他們幾人已經進入了一個透著少雪L光的洞口。石壁也由最初的粗劣變得平整起來。在一個狹小而陰暗的壁洞裏，李玉摸到一塊青銅片，不由得興奮的叫喊起來。週二娃由開頭的懼怕變得對一切都表示新奇的表情。他上次來到洞邊就被人扯了回去，像這樣完全的走進洞裏，在寨子裏來說，也閉O第一人呢。想到這裏，他不免有些得意。
陸小天打開手電筒，順著李玉的敲打聲照了過去。眾人不由得啊了一聲，那是一個十分狹小的壁洞，比膝輔什牧獄O上有一副完整的人體骨架，早已化為化石，乍一眼看去很像岩壁上的浮雕，也閉O多年沒有打擾的原因，保存得相當完好，顯然是一副罕見的菩薩跏跌狀。
李玉看過之後忽然覺得可惜，他覺得這樣的寶貝，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又不能拿來讓人參觀賺錢實在是太浪費了。骨架下方還有少陸悖鞳A忽然，李玉眼尖的發現了什麼。他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指示陸小天看看四周還有什麼。聽到他的話，陸小天如夢方醒。手電筒隨之一舞，眾人的眼神都跟著光束移動起來。
這時，他們才發現，原來四周還有一些古怪的文字和一些難以理解的壁畫。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些東西吸引住時，李玉飛快的將手伸向那堆乾草中，吃力的摸出了一件東西。不露山不顯水的揣進自己的懷裏。幹完這一切，他裝成興致勃勃的樣子湊上前觀摩議論起來。
大家又查看了一番，發現除了一些文字與圖案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了。就算如此，陸小天還是心滿意足的給那浮雕骨架連拍了好幾張照片，正式宣佈圓滿收工。
肖恩長舒了一口氣，率先的走出去。誰也不知道，在他們在走後，那骨架下的乾草堆忽然莫明其妙的蠕動了幾下
|
|
|
|
2007-5-15 07:20 PM |
|
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3
出洞之後，天色已晚。
週二娃在天黑之前帶著眾人找到了一間獵人備用的茅草屋。那是山寨的人趕仗季節的臨時歇腳點，配有簡單的糧食和炊具。陸小天打量了一下發黴的黃米，當下拒絕用此進食。週二娃只得按言燒了點開水，就著壓縮餅乾與速食麵湊合一頓。
也閉O由於太過興奮，吃完面後又聊了一會兒天，一直到了十二點多大家都睡覺的時候，陸小天還是睡不著。他在那張簡易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捱到了一點鐘的樣子，他終於忍不住了，決定出去透透氣，順便看星星。
走出了門，他才發現原來睡不著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李玉。
李玉低著頭仿佛在打瞌睡，陸小天聶手聶腳的走過去，打算嚇他一跳，剛剛靠近他，卻被他手裏的東西給吸引住了。那是一個精製的金剛杵鈴，頂端開了三股，每股各像一物，似鬼非人，相同點是皆為笑臉，中部由烏金做身，上面雕著一些經文，下部有黃金作蕊，輕搖之間，並會發出悅耳的聲音。是密宗比較少見的合體法器。
陸小天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拍了拍李玉的肩膀，後者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到陸小天的臉時並平靜。兩人極有默契的回頭，從門縫裏看到肖恩睡得正香。篝火在屋內正中央燃燒著，發出啪啪的聲響。兩人相視一笑，李玉將那東西小心的收回懷裏，做了個小聲點的手勢，兩人就著這事嘀咕起來。
屋內，肖恩的確已經陷入深度沉睡之中。他甚至在開始做夢，他夢到自己要去應徵一份待遇頗豐的工作，可是最後一班地鐵已經開了，他卻在檢票口被一個胖女人卡住了，他著急的大叫，脫下那身衣服，開始狂追過去。他跑得是那麼的快，一直跑，一直跑，甚至與地鐵的速度不相上下。他漸漸的發現，自己進入到一個漆黑的隧道之中，他回過頭，亦發現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大叫，忽然有微光露了出來。他並向那光跑去，到了盡頭處，卻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山洞之中，而他的面前竟然是那個完整的骨架。 那骨架在夢中全身發出銀白的光，肖恩不知道此時正盤坐在那裏的老人與剛剛的骨架誰才是幻覺中出現的影子。於是他開始後退，四周都很亮，火焰般的灼熱，燒爛他的皮膚，融化了他的骨頭，很真實的痛。他很想驚叫，在聲音溢出口之際，他聽到了老人的一聲歎息。
你終於還是回來了？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的？你為何要打擾了我呢？
有什麼不對嗎？
他在夢中質問那個老人。他看到那個老人在搖頭，一邊緩緩的舉起右手，肖恩發現上面托著的竟然是一個人的頭顱。那個人的臉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那臉上的肉開始跳動，腐爛，無數的蛆在吃他的肉，啃他的骨。他看到那面目全非的頭沖他詭異的哈哈大笑。他終於在夢中叫了起來。
肖恩醒來的時間是二點，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自己臉。什麼都沒有變化，除了額頭上的一些冷汗。也陶o夢境來得太過真實，他有些不敢睡。屋內的火快熄滅了，零星的閃動著微光。肖恩伸手又加了些柴火，俯下身子吹了吹。火苗復活了，跳動著微藍的光焰，像黑夜裏舞動的幽靈。
四周亮起來，肖恩這才發現，火堆旁還蜷縮著一個人。他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木棍，臉上的麻子又陰又冷，眼神帶著驚恐。他們的視線相交之後，週二娃顫著聲音輕聲問道，“你也聽到有人在笑嗎？”
“笑？”
週二娃點頭，臉色白得可怕。
“很大的笑聲，把我給吵醒了。”
肖恩心一動，下意識的又想起夢中的情景。他借著火光注視著這個小屋，裏面的陳設一切如故。忽然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一把抓住週二娃的肩膀。
“李玉和陸小天呢？”
週二娃如木偶般搖頭，說出的話氣若遊絲，“沒看到，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就不見了，我們是不是真的受詛咒了？我錯了，我還不想死啊。”
肖恩情急的從乾草堆裏起身，抓過一個外衣披上打算出門尋找。就在這時，屋外卻傳來不平常的聲響。有點像是笑聲，又有點像野獸撕咬著食物時的威脅聲。肖恩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兩個人一同凝視著那扇門，如同心電感應一般，門忽然動了一下，風從外面吹進來，風說不出的冷。週二娃抓起木棍，往後縮了縮。肖恩膽子比較大，他走上前去。 剛剛靠近門邊，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那狹長的縫門縫裏竄了進來。那門哪抵得住這樣的撞擊，當下大開。肖恩雖靈敏的偏頭，卻還是被這個不明物體抓傷了面頰。他回頭一看，發現屋中間是一隻眼神兇惡的大貓，後背的毛很長，花紋一條條的，乍一看有點像年幼的野豬。
肖恩歎了口氣，轉身關門，打算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物。當肖恩快將門關上時，門又被推開了，這次的力量可不是野貓所為。肖恩正欲後躲，一個大手卻從門外的黑暗中伸了出來，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力量大得令肖恩當場翻起白眼。
肖恩發出咕咕的聲音，而週二娃則在屋內放聲驚叫‘鬼啊！’。這時只聽有人鼻哼，下一秒肖恩並被那大手推進了屋。跌坐在地上之後，他才看到，原來只是幾個上山的人。來者有三位，為首的頭裹青布，怒目圓睜。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大黑狗睜著綠瑩瑩的眼睛搖頭禮嚏C還在驚叫的週二娃看到這幾個人的臉時收了聲，臉色好看了一點，他甚至笑了笑，輕輕的拍起胸脯。
“現在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四叔啊，我這不是知道錯了嗎？”
週二娃訕笑道，悻悻的站起來又是讓位又是倒水。為首的人也不客氣，罵罵咧咧的坐下來之後，招呼那同行的人也坐下。他們將火燒到最大。其中一個拿出幾塊玉米粑粑，穢韘b火堆旁加熱。這幾個人也閉O奔流到現在還一口飯都沒吃。肖恩在地上順了半天氣，終於爬了起來。他四下尋找那只野貓發現卻無影無蹤了。肖恩心裏開始有點毛毛的。
“還有兩個人呢？”
聽到這話，週二娃和肖恩如夢方醒。週二娃結結巴巴的說著剛才的情景，刻意的把那笑聲描繪得恐怖至極。為首的人罵了一句娘，從這屋子的一角找出三個火把，點燃之後順手分給肖恩一個，另外人一個，再留下一個人陪嚇破膽的週二娃，順便做飯。
三人當下出外找人，兩個黑狗也跟了出來。
外面的霧氣很濃，叢林深處有一片銀光灼灼的流水，大塊銀光中有幾團黑影。他們在月光下的山道上走著得很快。點燃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拖出長長的尾線。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為首的漢子示意大家停住，側著耳朵聽動靜。那兩個狗在地止東嗅西嗅，忙得不可開交。忽然眾人的眼睛都被不遠處的情景給吸引住了。
今天的月亮比昨天要亮，雲層也並不厚。青輝灑下來，給山林鍍上一層薄霧般的紗。不遠處在空地上，有兩個黑影在那裏跳著舞，扭曲變形的線條，在夜色中格外可怕，他們在那裏手舞足蹈，不時從嘴裏發出沉悶的嬉笑聲。
肖恩停下的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來，看到為首的人詢問的目光，肖恩點了點頭。那兩個正忘我舞動的人，正是失蹤的李玉和陸小天！只見他們眼睜得大圓，喉嚨裏發著咯咯的聲音。嘴唇有些發緊，臉色煞白，似乎已經看到眾人，兩人從那嬉笑的聲中穿插入求救般的低泣。
“莫是鬼上身啊。”
站在肖恩旁的漢子輕聲叫道，他皮膚黝黑，年紀相對來說較大，頭髮卻很長，束了一個馬尾松散散掉在身後。聽到他的話，頭纏青布的漢子一臉慎重。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走了過去。越靠近，這詭譎的氣氛越濃。三人圍成一個圈，將那兩人困在其中。似乎有些怕火，李玉和陸小天的動作愈加快了。
“三哥，把刀給我。”
為首的人手一攤，接過那長髮漢子的馬刀。他將手裏的火把塞給肖恩，蹲下身子，倒提著一旁正在打轉的黑狗，手起刀落的斬下了它的一條前腿。那黑狗的哀嚎聲在山谷裏響起回音，鮮血如箭般射出，噴到李玉與陸小天的身上，兩人的叫聲與狗的悲鳴混合了在一起再次放大。這恐怖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中跌盪不止，曠野中的悲嚎，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黑狗血能去邪。
肖恩吞了吞口水，他覺得手都快軟了。下意識的默念起六字真言咒。狂風欲來先有氣流膨脹，原本還幾不可聞的微風，瞬間轉為凜冽。風呼嘯而起，如刀削般銳利。火把在風中搖搖晃晃，由開始的豔紅轉為幽藍。
肖恩原本還細氣的聲音，被這風聲逼至大聲誦讀。
不知是黑狗血的戊畛椄O六字真言咒的神效。風聲竟然弱了，?那間並煙消風散。也閉O錯覺，肖恩覺得有黑影自耳邊滑過，並且回頭沖他惡意的大笑不止。短短數秒之內，一切都平息了。月光依然如水般溫柔，李玉與陸小天倒在地上直喘氣。唯一的聲音，就是那條被無辜斬下前腿的黑狗的哀戚。
肖恩舉著火把上前，只見那兩個人全身沾滿了腥臭的狗血，如剛從水中撈出，渾身濕漉漉的。好不容易將他們帶回茅屋，已經快五點了，月牙變淡，山野裏有小鳥開始鳴叫。週二娃看到這兩人的慘樣，嚇得半死，在聽到他四叔惡意的咒?時，更是乖得像頭羊羔，做事情比平日裏麻利釵h，叫一聲應二聲。
陸小天蜷縮在角落裏，喝了點水，將臉上的狗血抹乾淨後倒安靜了不少。反而是李玉，打死不洗臉，任由那些狗血留在臉上。將他們盤問了半晌，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這兩個人只記得在一片荊棘林裏走，有股力量牽制著他們，意識很清醒，都知道走的方向是懸崖邊，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不得已只好在那空地處開始死命掙扎，企圖抵抗那股力量，於是並出現了肖恩他們看到的一幕。
天大亮後，眾人下了山。走到立碑界那裏，老遠的，就看到那裏稀稀拉拉的站著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最年老的，端坐在太師椅上，看樣子在這裏守了一夜。
週二娃聳拉著腦袋走過去，叫老人‘太公’，硬生生的挨了一記那老人吐出的唾沫，他也不敢擦，對著老人的責?連連點頭。也魚|累了，那老人瞻F瞻漶A週二娃如同得到特赦令，飛快的躲到一邊。
老人這時看向了肖恩一行人。李玉臉上乾涸的狗血如同被風乾的漿糊，他抹了一下臉，躲過老人的目光。陸小天亦有些心虛，兩人相對而視一言不發。老人儀錶斯文，看上去粗通文墨，衣著雖老舊卻很乾淨，極像某個祖宗祠堂供貢的先人石相。老人打量了片刻，手一揮，幾個拿著粗麻草繩的漢子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將肖恩三人全都五花大綁了。之後那幾個漢子恭敬的跑到那老人面前彎下腰，連同那太師椅一塊抬起，斷後的幾個放起鞭炮驅邪，前面的人大搖大穠熄i了寨子。
肖恩第二次住進了村長家。只不過第一次是坐上賓，第二次則是階下囚。他們被關進了柴房。房內堆滿了潮濕的木頭和雜物。四面都透風的牆讓裏面的空氣還算新鮮。肖恩眼尖的發現最裏面竟然有一個雞窩，裏面正蹲著一個麻毛雞在那裏下蛋。見人來了，咕咕了兩聲又閉上眼睛。陸小天想來覺得有些冤枉，可是面對寨子裏的那些眼發紅的漢子敢怒卻不敢言。只得忍著反束雙臂的疼痛，找了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坐了下去。
“聽著，我們祈禱完祖先之後，馬上就會把你們送出寨子。不准再打什麼壞主意，如果讓我發現了，小心你們的腦袋！” 一個氣盛的少年揮動著半尺長的馬刀虎著臉威脅道。他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可是那滿臉的稚氣讓他這番意思缺乏說服力。可是已經到了這當頭，倒也沒有人想搭理他。那少年見這三人都沒說話，以為威脅的效果達到了，又加重了語氣扯了幾句。走出門還沒到三步遠，他便拉住一個與他同年的小夥吃吃的笑起來。
肖恩也沒說話。他坐下來並開始想關於夢中的情景，加上那回蕩在耳邊的惡意笑聲，又看著李玉與陸小天的表情，他覺得他們一定有事瞞著自己。可是他卻不敢問，三人就這麼耗著。一時間，柴房裏一片死靜。那只老母雞它豕降h，抖動著羽毛站起來。它伸出脖子，邁著方步，報蛋的鳴叫一聲比一聲高。吵得心煩，陸小天踢了一塊木頭過去，那老母雞嚇得撲騰亂跳，留下幾根亂飛的雞毛並跳出了柴房。
空蕩蕩的院子此時響起腳步聲。李玉以為是送他們出寨的人來了。可是門一開卻是一個女孩緊張的跑了進來。她沖到肖恩那裏並蹲下來給他繩子。綁得實在太緊了，解了大約兩分鐘。肖恩活動了一下麻掉的手臂，伸手把身邊陸小天的繩子也解了。剩下的李玉並由陸小天打理。肖恩詫異那巧兒驚慌的神色。他覺得寨子裏的某處也野縝b發生某種古怪的事情。巧兒吱吱唔唔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
肖恩還沒打聽清楚，門，被惡狠狠的撞開了。幾個漢子如門神般站著，看到巧兒也在時，有人浮現起鄙夷的表情。
巧兒縮著肩膀站了起來。為首的那個人依然是週二娃的四叔。也閉O照過面又經過天亮之前的事情，所以他的臉色雖較為凝重卻也沒帶半點惡意。他向肖恩舊手，示意他們到一個地方再去說話。
出了柴房，三人立刻感到了氣氛的詭譎。所有的人都用惡毒的目光打量他們，圓睜的雙眼，宛如嘴裏有口噴不出的血。肖恩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祖宗祠堂。他看到祠堂尖尖的簷角彎彎的翹起，宛如一個傷痕累累的大雕，灰瓦上長滿了青苔，瓦縫裏生了幾根半長不短的青草隨風無精打采的搖著。簷板已然腐朽發黑。有一隻老黃貓，蹲在屋脊上，若無其事的舔著自己的爪子，偶爾眯起那雙布滿眼屎的貓眼瞅瞅下麵的光景。
寨子裏剩下的人似乎都到齊了，男女老少，全都頭纏著青布，聚集在祠堂四周。堂內很陰暗，仿佛是臨時搭的了火台。上面燒著熊熊大火，火裏面加了不少的松膏，劈辣啪啦的響個不停。火臺上還有一口鍋，裏面的水滾燙沸騰，濺出的水滴落到地上，冒起一絲白煙。見肖恩他們被押來了，大夥都走了進去。肖恩三人站在祠堂的最中間，他發現每個人眼裏都有火光在跳動。四壁和屋頂上人影被扭曲成各種形狀。
人群中有一個漢子提著大刀走過來，他把刀插在地上，刀口有一道銀光，看樣子它被洗磨過好久。李玉嚇得腳開始微顫，他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把那玉制的金鋼杵鈴丟了到地上。
人群安靜了，那金鋼杵鈴被孤零零的礎b地上打著轉。
肖恩只覺得血氣上湧。他瞪了李玉一眼，卻又不知該罵什麼才好。
有人哭了，是個女的。她就坐在祠堂外的臺階上，頭上沒纏布，穿得也很周正，只是臉色差了點。她哭得很傷心，上氣不接下氣。眾人的表情變得有些肅然。金銅杵鈴還在地上旋轉著，拖著火光，融化著影子。
這時，一個包裹被人丟了出來。那女人停頓了片刻，哭起怪調，捶胸頓足，天昏地暗。
包裹在地上滾了幾圈，滾到肖恩的面前並停下了。肖恩低頭一看，發現裏面是一個乾癟的初生兒，顏色就像一個年代久遠的木乃伊。他是那麼小，比玉米棒長不了多少。瘦弱的小手緊握在胸前，肚子上還拖著長長的臍帶，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大睜著，臉上的肌肉被撕扯得很奇怪，歪著沒牙的嘴，形成嬉笑的模樣。
肖恩不安的抬頭，他不明白為什麼寨子的人是何用意。看到肖恩一臉莫名其妙，那哭泣的女人終於憤怒了。她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她準備沖進來時卻被一個男人死死抱住。
見那女人哭得聲嘶力竭，眾人一片唏噓。
這時，終於有人說話了，是那個德望頗高的老人。他還坐在太師椅上，由幾個大漢抬進來，一臉戳戳的怒氣。
“這都是你們這群外鄉人幹的好事，闖下了大禍，害死了這個孩子。”
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陸小天不樂意了。
“我們幹什麼了？不就是上了一個狗屁凶山，拿了一個破玩意。怎麼說得好像殺人一樣。”
“殺人？你們就是殺人了！不但進了山，還亂動東西。不然，這昨天才出生的孩子怎麼會在娘胎裏變成這樣？”
“這孩子變成這樣管我們什麼事？怪哉，沒准在娘胎裏本來就有個什麼病。自己不懂科學，反倒怨起我們來的。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陸小天是法學系畢業的，說出的話如放連環炮，加上人品不算很好，典型的得理不饒人。那老人在寨子裏高調慣了，哪聽得半點違逆，當下氣得直哆嗦。村長見不妙，走了過來，繃緊了臉上的橫肉虎了陸小天一眼，又低眉順目的輕拍著老人的後背為他順氣。這時，祠堂外又有人跑了進來，是個中年婦女，她大呼小叫，手裏還挎著一個竹籃，沖進祠堂後，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竹籃也翻了，從裏面滾落出三個黑乎乎的東西。
眾人頓時驚駭起來。
那三個黑東西是三個剛出生的狗崽。如那個孩子一樣，全身脫水嚴重，嘴角緊貼著耳朵，扯出一個詭異的笑面。那婦女還在驚駭的大叫，“天啊，這是造的什麼孽呀。為什麼接二連三都出現這種怪事。”
肖恩見此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由。一個人尚如此，再上那三個狗崽。他忽然不敢往下想，只覺後背有絲絲涼意，陸小天這時也老實了，他情不自禁的吐舌頭。李玉苦著臉世界末日的表情。
“怎麼辦？”
“怎麼辦？”
人群開始騷動了。
“殺了他們，祭山！”
有人憤怒的叫道。一時間引發群情激昂，剛剛拿刀的漢子倒顯得有些六神無主。他打量著激動的眾人又看了看肖恩他們，川字的眉心似乎在考慮先拿誰的脖子來磨刀。老人被剛剛的陸小天氣得夠嗆。對於眾人的提議雖沒贊成的表示，可是也沒反對的表情。 事情進展得有些出人意料。
“你們……這是犯……犯法，殺人……殺人是要償命的！”
陸小天結結巴巴的叫道，在城市裏長大的他哪見過這樣野蠻的場面。他的聲音慌張哽咽。肖恩只覺得耳朵裏嗡嗡直響，他看到四周的人嘴巴張張合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覺得頭有些發悶，他仰起腦袋，感覺鼻子開始癢癢的，有一些溫熱的液體從身體的內部流了出來。
他用手一摸，發現自己竟然在流鼻血。眾人推搡著，陸小天在他面前大叫，李玉不住的後縮。他覺得腦袋更悶了，快要開炸一樣。有一些奇異的光在他的腦袋裏穿梭著，腳下沒有重心，宛如踏在棉花上。
幾個漢壯沖了過來，按住他們的頭，強行讓他們跪在地上。刀被人拿起，村長臉色慌張，他努力的沖身後繕菑漶A卻壓抑不住群兇猛的族人。肖恩掙扎著站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揮起拳頭，打向離他最近的那個人。他感到出拳的動作慢得嚇人。仿佛周圍有釵h雙眼睛，這些泛著綠光紅光的怪眼，從各個方位打量著他，然後把看到的音像一古腦的灌入他的腦海裏。
動作慢了，又慢了，更慢了。
肖恩的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接著結結實實的挨一記兇狠的手刃！正中下巴！血從鼻子裏嘴裏同時噴了出來。有人從人群裏沖了過來，是巧兒。她張開雙臂護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大聲的對著四周說著什麼。
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肖恩感激的沖她笑了笑，喉嚨一甜頭一歪並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
2007-5-15 07:20 PM |
|
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4
在水裏，在火裏。
他在一片紅色的草地裏，山谷裏的野蘭花，清幽地散發著香氣，他茫然的站著，他的腳邊有水流過，順著皮膚滲進來，毛孔裏一片清透的感覺。
[三密加持，一定要記住哦，結印。]
有人在耳邊說話，在微笑。那些恍惚出現在夢裏的影子像水一樣溫柔的氤氳，又像金光中凸現的文字。他感到昏沉沉的，他的口很幹，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風中飄。太多被他丟棄或者遺忘的東西都朝他歡笑著飛了過來，又哭泣著穿了過去。
他向天空伸手，四周變成一片白色。他獨立在高高的山巔，腳下是寂寞綿綿的群山，而頭頂則是高深玄奧的藍天。他在稀薄的空氣裏冥想，他體會著這無以倫比的高度，他聆聽著某種神奇的聲音。他開始想像，開始想像自己置身於空間的層次，他開始吸引四周飄蕩的影子。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首佛歌。那歌聲回蕩在那帶著香氣的小木房裏。陽光暖融融的，有三個小沙彌跪在佛像前，一板一眼的念著佛經。
[結印。]
有人在微笑，他伸出手把旁邊的那個想打瞌睡的小沙彌的頭給扳過來，他額心的紅痣在那個睡眼矇矓的小沙彌眼裏宛如一滴欲流的血。
[三密加持，一定要記住哦，結印……]
[就這樣，要笑一笑，你們為什麼不高興呢？]
那個年老的攝影師講著蹩腳的笑話，機械的快門聲定格了那三孩子的表情。
[我是你外婆。]
那個嚴肅的婦人一本正經的糾正他的錯誤。
[我不是老施主，我是你的外婆！]
[這個世界什麼最重要？當然是錢啊，你不要太死心眼了。]
李玉不屑一顧的拍起手中紅紅綠綠的鈔票，窗外亦是一片燈紅酒綠。
[反正你閑著也沒事。怎麼？不給哥們面子不是？]
陸小天癱在沙發上，左手抱著一個美女，右手托著一杯紅酒。
[你們這群城裏小子不要命了，進那個凶山做什麼？！什麼探險！探毛！]
[已經到了這裏了，我也要說一句，雖然我是為了貪財帶你們來的，可是裏面的東西你們可千萬別碰。]
[你終於還是回來了？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的？你為何要打擾了我呢？]
[你也聽到有人在笑嗎？很大的笑聲，把我給吵醒了。]
[聽著，我們祈禱完祖先之後，馬上就會把你們送出寨子。不准再打什麼壞主意，如果讓我發現了，小心你們的腦袋！]
[殺人？你們就是殺人了！不但進了山，還亂動東西。不然，這昨天才出生的孩子怎麼會在娘胎裏變成這樣。]
[殺了他們，祭山！]
[你們不能殺他，他一定會救我們的。他不是寨外人，他是結印啊！]
巧兒撲在他的身上大叫，四周的人都平靜下來。那些狂亂的目光中隱約出現一種希望的光芒。
肖恩醒來的時候，正是週二娃遭殃的時候。
全寨子的人都目睹了這一個奇觀。事情起因，是週二娃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向李玉要工錢，還把價錢加了三倍。李玉正沮喪得要死，也不理會這點便宜，正當週二娃得意洋洋的回家時，身體竟然自焚起來。寨子的老輩人都說是報應到了。肖恩因為暈倒之後，並被抬到寨子的赤腳醫生家，而他醒來時，正好看到週二娃在對面上膏藥。那肉燒焦的氣味和滿背的水泡讓肖恩看了噁心不已。
週二娃蜷縮在那長椅上，表情木然。四周圍觀的人看到肖恩醒了，二話不說，連拉帶扯的又將他帶回祠堂那邊。
祠堂裏沒剩下幾個人。合著李玉與陸小天也就八九個左右。一個頭頂著花花綠綠的巫師正在那裏手舞足蹈，嘴裏念念有詞，在他面前放著的紅布上正是李玉從山洞中帶出來的金鋼杵鈴。一隻活雞被割掉了喉嚨，正往外流著血。那巫師伸手沾了點溫熱的血液，塗抹在眉骨之處，接著他圍著那塊紅布開始轉圈，一臉接受神喻的樣子。忽然他驚叫進來，目光帶著恍惚。他顫抖著指著祠堂外。
“東方……有煞氣來襲，如果再不鎮壓住這股煞氣的話，寨子又會發生二十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的事情？
肖恩一臉茫然，祠堂的年紀尚大的人臉色開始不自然了。這時，有人乾咳。那巫師觀色退了出去。乾咳的人走了出來，面帶莊嚴，體形清瘦，看樣子也是寨子裏一個能說得起話的人。
“結印，這禍是你闖的，應該由你來收拾。”
“可是……”肖恩還是茫然不知所言。
“必須把這個金鋼杵鈴給放回去。”
“可是……”
“沒時間囉嗦了。”
這時有人打斷了他的話，是村長。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可是如果你是那三個小沙彌其中一個，你就應該知道救我們的方法。當年你有師父曾經封過這個凶靈，至少這二十年來它並沒有搗亂。”
“師父？”
肖恩的記憶中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微晃著。他總是默然面對著牆壁打坐，可是每次當他看到自己在那裏探頭探腦時，會微笑著招手讓他過去，從那髒西西的袍子掏出一點小零食，細聲的哄他出去玩。之後的事情並記不了多少了，只記得師父托人把他們帶走。在這寨子裏與兩個師兄生活了三個月後就各奔東西了。如果說那座山裏有邪靈，那為什麼師父卻沒有告訴他呢？
肖恩沉默了。
“你去準備一下吧。”
肖恩還打算說什麼，卻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巧兒給扯了出去。村長看在眼裏，嘴角動了動，也傍控o這個丫頭的動作太招搖了。一看四周的人都沒表現出什麼反感的表情，他並壓下了打算教訓的話，附合著幾個上年紀的老人想起對策來。
巧兒滿頭是汗，臉蛋子紅撲撲的，衣服上沾著草根和泥巴，不知她一個人在瞎忙什麼。她拉著肖恩出寨後並往山林裏鑽。七拐八拐之後，走到了一個泵漯漲挩薴U才放開他的衣服，眼神期待的看著肖恩。
“想起來了嗎？這個地方。”
肖恩打量了四周，發現這是一個極老的樹，乾炳o很有水準。樹樁底部有個空心的洞，乍一看很像黑桃。他皺著眉頭，記憶開始復蘇。忽然肖恩大笑著拍手，巧兒見狀開心的撲過來，也是一臉興奮。他們兩人對視之後，卻又極不好意思的別開視線。
好歹也算得上是能獨當一面的人，肖恩輕言幾句並化解了這一尷尬，接著他打發巧兒去找挖土的鋤頭。因為這棵老樹下埋著一個木盒。而現在他們要把它挖出來。
那 應 該 是 十 六 年 前 的 事 情 了，那 是 快 要 離 寨 的 前 兩天，得 消 息 之 後，三 大 的 巧 兒 拖 著 兩 條 鼻 涕，像跟屁蟲一樣扯著他的衣角不依不饒。
[多多啊，多多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你不要我當你的媳婦了嗎？]
[我會回來的，你放心啊。]
[騙人，騙人，姆媽說山下有老虎專吃和尚的。]
[我跑得這麼快，我不會躲嗎？]
[不信啊，不信啊……]
[我把木盒留在這裏，是我們一起埋，這個地方只有你和我知道。你相信我呀，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
肖恩想這些童言時情不自禁的皺眉，可是下一秒他卻開始樂不可支。
原來自己從小就六根不淨，四大不空，一直只知道自己是俗人一個，敢情最初還是個花和尚啊，難怪被師父強制性還俗了。
巧兒這時回來了，氣喘噓噓的樣子讓人心生不忍。肖恩接過那鋤頭在樹根底部挖了起來。肖恩此時的心情又酸又甜，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動。這簡單的思念與約定是怎樣在那個連叫聲哥哥都大著舌頭的丫頭片子腦海裏保存的？他記得離開寨子前，那個小小的黑影在大人的腳邊簡直都看不見，而那雙略帶怨恨的帶眷晰剗蕈g在多少寂寞的夜裏出現過又是怎樣在那些花紅酒綠中漸漸消失的？忽然他覺得胸口有些酸酸的。他忽然想對自己說，原來自己曾經和簡單的幸福失之交臂，而現在一切都變質了。
感覺觸到堅硬的東西。肖恩丟下鋤頭，彎下腰掃了掃泥土。只見是一個防水的土制油氈。巧兒一同蹲下來掃土，不多時，就並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木盒，肖恩拿起鋤頭給四周松了松，一使勁將它給取了出來。打開那木盒，肖恩在裏面發現了一串普通的手念珠和一冊發黃的佛經。都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肖恩略感失望。
當他打開那冊佛經時，卻被記憶中的虔誠狠狠的撞擊了一下心靈。他急忙合上，穩住一下心神，小聲的默念著，為剛才的邪念道歉。完畢後，肖恩有些氣惱。卻不知是該生自己的氣還是生別人的氣。
他沉默了一會並站起來，呵欠連天的伸了個懶腰，歪頭示意巧兒回寨子。他將那木盒塞到巧兒手裏，自己扛著鋤頭走先。
當走到山寨時，肖恩敏感的注意到寨子的狗顯得有些畏懼人，全都聚集在一起，頭朝一個方向，趴在一個空地裏，擠作一團，間或拖長著哭音，給人感覺一片陰陽怪氣。
正在納悶時，一個人直沖他們跑了過來。巧兒連忙迎了上去，那人快速的在她耳邊嚷了幾句。巧兒聽後臉色煞白，她連忙回身大叫道。
“快到祠堂那裏去，和你一塊來的兩個寨外的人，他們出事了！”
肖恩一個激靈，三步並做兩步的跑了起來。
祠堂外沒幾個看熱鬧的人，大約受到了什麼制約，交通不算擁擠。還老遠的，看到肖恩跑過來。人們都自動讓出了一條道。進了祠堂，肖恩第一眼並看到直挺挺躺在草席上的兩個人。他遲疑的走了過去，只見那兩個人雙目圓睜，全身泛紅，不規律的打著寒顫。喉嚨裏發出格格的雜音。瞳孔擴散，面部肌肉微跳著，嘴角扭曲著，帶著這種扭曲的笑面，他們歪著頭都朝著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是……東方！
肖恩不相信才短短的時間內，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兩個人就變成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難道因為他們是寨外人，所以趁他不在趁機報復嗎？想到這裏他懷疑的打量祠堂的另幾人。
被他看的幾個人，正聚集在一塊商榷著某事，倒沒半個人注意到他的表情。肖恩小心的靠近李玉他們，他伸出手，按在他們的胸口上，心跳得很慢，體溫也不算高，可是皮膚卻現出這種高熱現象。正當肖恩想解開李玉的衣服，好進一步確認時，卻被人拉開了。
“你不要命了。附靈上身的人也敢碰，沒准他們什麼時候發起狂來，左一口右一口全咬在你的脖子上給你放放血。”
那個人邊說還邊形象的做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那兩口全咬在他的脖子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肖恩想到李玉的腳雖然扭傷了，可是他的身體可是最棒的，一般的小病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落腳點。裏面一定有古怪！ “不是說了被附身了嘛。”
那人吱唔幾聲，吊著三角眼看了肖恩一眼。這個人的眼神倒和週二娃很像，有了這層認知之後，肖恩對他的印象開始惡劣起來，連帶著說話的口吻也沒平常那麼和氣。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說不饒你！”
“結印，過來。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你來確定一下。”
說話的是肖恩覺得面帶莊嚴，體形清瘦的人。他大約五十帶點，背從後面看來筆直得不像農村人，看他兩手乾瘦的模樣，只有食指與中指帶著老繭，肖恩猜他幹的也閉O像書記之類的腦力活。
“你是？”
“我是寨子裏記族譜的人，識得半個字，大家都叫我劉裁縫。”
“胡說。要他叫你三阿公。”
身後有人反駁他的話，那老人坐在太師椅上，一本正經的說道。
“三阿公。”
肖恩順著那老人話推了一下舟，得罪這個寨子裏的活化石，那可是沒好果子吃。老人見狀面色緩合了一點，劉裁縫的臉上顯出讚賞的笑意。
“我們這樣決定的，你和小三、四哥兒天擦黑就進陰山，就是那兩個押你們回來的人，聽說你們不是半夜去趕過一次鬼嗎？你們一定要趕在明天亮之前，把那杵鈴放回老地方。一定要記住，沿路撒青葉情A不要回頭，也不釵h話！”
肖恩不住的點頭，他也不想問為什麼撒面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他現在唯一感到疑惑的是，李玉和陸小天的症狀。
“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事，剛才已經灌了他們一口黃酒，也驅了點黑狗血在四周，放心吧，暫時死不了的。”
“什麼叫暫時死不了？人命關天知不知道！”
肖恩終於發火了。
“你們也知道人命關天？那當初就不應該把這個杵鈴帶回來。現在知道怕了，你們放出凶靈，別說是你們死，我們全寨子的人都得跟著死。”
老人在太師椅上氣喘反駁道。四周小一輩的人，大氣都不敢均C‘死’字宛如不定時出沒的幽靈，在每個人的心裏遊蕩著。 四周都靜下來，只剩下李玉和陸小天無法控制的打顫聲。
“可是誰帶杵鈴上山呢？這個邪物，如果換成小三或者是四哥發狂就不好，而且結印如果帶上的話就沒心思分心了。萬一走火入魔，那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嗯啦。找個膽子大的，而且力氣也小，最好是女的！”
“為什麼是女的？”
“女的陰氣重啊。就算附身也沒會受到大傷害的，男的陽氣被陰氣一沖，大都活不了。”
“那找誰好呢？”
“女的倒是多，可是膽子大的沒幾個。如果是巧兒倒可以考慮，反正這丫頭整天瘋瘋顛顛的想跑到寨外去，讓她給寨子的人做點事也是對的，沒准什麼時候就跟人跑了。”
“三叔，你這話怎麼說的？巧兒那丫頭，雖然不懂事，好說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怎麼說出這種……這種混帳話！”
站在一旁一直沒言語的村長當場被氣得個半死。而那個叫三叔的人，臉上紅白交替，想必是個直腸子，想什麼說什麼，一時說溜了嘴，反倒忘了有巧兒他爹這號人物的存在。
兩人臉紅脖子粗。在場的人也不好沉默不語。各人勸了幾句，兩人也就別開頭，不再言語。肖恩雖然不太明白怎麼回事，可是也依稀猜個輪廓。也酗@切的起因，與那個金剛杵鈴脫不了關係吧。他有些迷糊，又問起李玉和陸小天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事情是這樣的……”
這次回答的是那個叫三叔的人，也閉O想化解一下情緒，誰知才起了一個開頭，從他們的身後並傳來慘烈的叫喊。
肖恩受驚的回頭，一個黑影向他猛撲了過來。直接將他按到了地上，肖恩死死的扳著正欲掐向自己脖子的手，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在旁人的幫助下，肖恩終於占了上風，他把那雙手固定在那人的頭頂上，這才有心打量向他侵襲的人。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一愣。
在肖恩手底下掙扎的人卻是李玉，他揚起那張詭異的笑臉沖著肖恩嘿嘿直笑，嘴角流著噁心的黏液，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被兩個人按住的後，還能上下撲騰。而另一邊，大喊大叫的人是陸小天，看樣子他也被眾人制止住了。
相持了大約有十來分鐘，李玉和陸小天的氣息漸漸平息了，雖然依然圓睜著雙眼，可是也安靜了釵h。肖恩試著鬆開手，李玉也一動不動，於是並放心的站了起來。
肖恩心有餘悸的摸著被李玉抓破的脖子。他忽然想起什麼，他覺得如果李玉真是碰邪的話，沒准那木盒裏有記載。那個劉裁縫不是說過，師父曾經鎮過這裏的凶靈。想到這裏，他向祠堂外一臉驚慌的巧兒招手，示意她把木盒拿進來。誰知這一分神的奶牷A李玉竟然跳了起來，從後面掐住他的脖子，這次不但是掐而且還加上了咬。
肖恩感到所有的血都朝脖子上的那個傷口湧了出來。那心臟的跳動聲，比任何時候都要響亮。巧兒很聰明，只看到肖恩的一個眼神示意並知道他想要什麼。她將木盒打開，把裏面的念珠給拿在手裏，另一隻手高舉著那本發黃的佛經。眾人開始被嚇壞了，見肖恩死命的掙扎，又撲上去幫忙。
巧兒趁李玉被制住的空檔，將那念珠拋了出去。不歪不倚的砸到李玉的頭上，只見李玉慘叫一聲，力量頓減。在他手底下的肖恩，下意識的接過念珠，想也不想並結出一個外獅子印打了出去。那手印重重的打在李玉的胸口上。
李玉的身子向後飛了出去，撞上了木柱才落到地上。這老舊的祠堂似乎跟著顫動了一下。肖恩來不及想其他的，一口氣再結了幾個法印，力道不准的全打向正欲爬起的李玉。
李玉腳一軟，扶著牆從口裏吐出釵h黑穢之物，在地上散發著陣陣惡臭。他吐了幾口，神志清楚了不少。打量四周時，他發現了肖恩。並向肖恩伸手，呶了呶唇，話沒說出口卻不支倒地了。
救我！
從李玉的唇動的姿態來看，他應該說的是這兩個字。
陸小天在李玉倒了之後，又鬧了一會並睡著了。兩人現在又並排的放在一起，面色比肖恩剛看到時好多了。看樣子只是一般熟睡的樣子。
肖恩脖子上的傷口不算深。可是那流出來的血也讓巧兒嚇了一跳。就在巧兒去找東西給肖恩消毒的時候，被安排與肖恩一塊進山的兩個人回來了。他們背扛著一代新磨好的面，透過那袋子散發著好聞的香氣。
兩人也酗w經聽過這裏發生的事情，所以對於這滿院的狼藉也沒表示多大的驚訝。他們忽略掉肖恩，直接跑到那幾個老人面前商量起來。肖恩隨手拿起被丟在地上的佛經。他照著上面的手勢也跟著比劃了幾招。不知覺又想起那個夢，他定了一下神。將那發黃的佛經放在懷裏，記憶之門被推開之後，一些封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肖恩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
他看著紅布上的那個杵鈴，這是密宗的法器。本來是用來鎮住凶靈的，誰知卻被李玉那個貪財鬼給帶了回來。看樣子如果自己再不幫手，恐怕于情於理也說不過去。不過，此時他擔心的卻是讓巧兒帶杵鈴上山的事情。
一切都因這個杵鈴而起。而觸摸到這個東西的人都會被凶靈附身，巧兒那麼瘦弱的小丫頭，敢抵得住這樣的折騰？可是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換成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走到一半中途發了狂。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肖恩想到這裏，也知道無法得到萬全，只得看看巧兒自己的意思。
出乎意料，巧兒連猶豫都沒有並點頭同意了。祠堂裏的人心一松，並討論起其他的事情。大致決定天黑就出發。趁這空閒的時候，巧兒貌似快樂的給肖恩上著藥膏，看著那張興致勃勃的小臉，肖恩忽然有種罪惡感並打發她去和家人道個別，在她走後肖恩開始專心的看著手裏那本佛經，他眉頭緊鎖的死記上面的東西。雖然以前也看過，可是那時候年紀小，全都是半通不懂的。
不過現在也只能硬撐了。
|
|
|
|
2007-5-15 07:21 PM |
|
阿忠
管理版主
積分 84165
發文 14126
註冊 2005-8-31
來自 竹棧
狀態 離線
|
#5
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鬆。巧兒苦著臉，一手持著杵鈴，一手拿著念珠（那念珠是肖恩不放心給她的。）她的腰上還被束了一條繩子，以防發狂後逃脫。寨子的巫師在她的衣服上噴了釵h烈酒，又在她的額頭點了一個紅色的印子。在她的四周燒了釵h黃紙，嘰嘰咕咕的念了一通。這一切，都讓那張小臉上湧起不安的神色。村長狠下心，不去看她的表情卻把那種擔憂的目光投給了肖恩。
肖恩點點頭，用眼神告訴他，他會把巧兒平安的回來了的。
天微暗的時候，他們並出發了。
走的是一條很大的山路，並不像第一次進山的時候，到處是叢林荊棘。頭上綁著馬尾的人叫董三，是寨子裏的好獵手。同輩的人不管比他大還是小一律叫他三哥，而那個被週二娃稱作四叔的漢子，姓劉，雖然不是存心討人便宜，肖恩也跟董三的稱呼叫他小四哥。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但聽得巧兒手裏的杵鈴叮噹作響，倒也悅耳。肖恩看著三股上的那幾張笑臉，心裏倒不像平日那樣發毛。他忽然對山洞裏的那個骨架有了好感。他在想，那個骨架會不會就是師父呢？如果是師父，那為什麼倒要作惡人間？越想越迷糊，肖恩並轉過頭問走在身側的小四哥。
“這座山為什麼會是凶山？”
“不清楚。”
小四哥搖搖頭將眼神別向一邊。董三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
“那為什麼不把凶死的人埋入祖墳，反而埋到寨口處？這樣不是更容易招邪氣嗎？”
“你就不要問了，儘快把這杵鈴放回去就沒你什麼事了。”
小四哥粗聲的說。肖恩被搶白後，有些氣憤，他停住了腳步想回頭理論時卻被走在後面的人猛的一推，一個踉蹌並向前撲去。 “禍是你們闖的，還好意思問東問西的。還不快走！”
肖恩知道多說不宜，並閉上了嘴。氣氛被綁得很緊，巧兒在前面回頭給了肖恩一個無可奈何的眼光表示支持。董三充當和氣佬，示意大家快走，越早交差越好。
天黑了下來。山裏的霧氣重，衣料吸了不少水珠，肖恩與董三同時打開手電筒，一行人順著那光柱走起來非常的費勁。
“還有多遠呢？”
巧兒怯怯的問道，身後的兩個人仔細打量了四周的情況。之後那兩個人並將頭湊在一起嘀咕起來。一行人也就停下來。也閉O商量完畢，他們終於抬頭了。
“我們好像迷路了，已經在原地轉了三圈了，可能是鬼打牆。”
鬼打牆？！巧兒聽後害怕的往肖恩方向一縮。
“別開玩笑了。”
“沒關係的，我留在這裏當木樁，你們先走。等這霧散了，就沒事了。”
留下的人是小四哥。按照規矩是不能回頭也不能多話。這次換成董三走最後繼續撒面，巧兒走中間，肖恩走前面。經過那董三的提醒，肖恩也開始留意四周的地形，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肖恩越看越覺得自己是在兜圈圈。他有些沉不住氣，雙手偷偷的結出一個不動明王印，喃念著六字真言，雖然也知道作用不會太大，可是如此一來心倒安了不少。
一夥人走到一個岔路口，後面的董三終於松了口氣，示意停下來。肖恩轉過頭看到巧兒緊繃著嘴唇，臉色發白，眼珠子定定的，表情有些怪異。他正欲上前探視時，卻被董三拉開了。
“不要碰，凶靈正跟著來呢。”
“她不會有危險吧。”
“危不危險，倒就不知道了。”
董三邊說邊從布袋裏掏出一疊黃紙，他在巧兒面前燒了起來，嘴裏念叨著肖恩聽不懂的話。巧兒的面部表情有些鬆動，她甚至有了一點笑意。董三做完這一切，又向她身上噴了酒，示意肖恩在面前牽著巧兒腰際的繩子拖著她走。
董三在後面繼續念叨，這話不知是跟肖恩說的，還是對那凶靈說的。肖恩後背有些發麻，他的第六感覺一向很准，不知是否從小修業的關係，他都會預感到一些潛在的危險。比如對一些不乾淨的東西，雖不能看到，可是卻有感覺。肖恩一向是屬於那種靈異感很強的人類。
現在肖恩又有了這種感覺。後背宛如通上了電流，麻麻的。他幾欲想回頭，他覺得手裏的那根繩子與自己對抗的力量在加大，而那杵鈴的搖動聲音，也越來越響越來越急。
一隻手從後面伸出來，搭在他的後脖上，滑滑的，手心全是汗，透心的涼，以為這手會繼續伸過來時，卻忽然又縮了回去。有風在耳邊吹拂著還有一些破碎的嬉笑聲。董三在後面沒了聲音。肖恩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後背一片寂靜。唯有在耳邊回蕩的笑聲，顯得越來越清楚。
“巧兒？你沒事吧，巧兒，如果聽到我的話，就拉拉繩子。”
肖恩在前面邊走邊問，後面沒有動靜。繩子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重量，剛開始那股強大的對抗性的力量，現在惡作劇的停了。肖恩不由自主的想回頭。可是第六感覺卻又阻止了他，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恩站在原地，開始收繩子，感覺到了一定距離並向後摸去。他摸到一個人的衣物時，感覺上松了口氣。順著衣角並摸向這人的手，雙手空蕩蕩的。肖恩心生不妙，這個人的手似乎太大了一點，也太粗糙了。肖恩心一橫，將這個人拉到前面，背對著自己。 看他的背影，的確不是巧兒，不是董三，甚至也不是小四哥。
他會是誰呢？
笑聲從這人的口裏傳了出去。肖恩二話不說，伸手反掐住這人的脖子。
“你是誰？為什麼要害人？”
這時笑聲變成了哭聲。一聲比一聲大，可是就是不回答肖恩的話。零零碎碎的聲音從這人的喉嚨裏發出，傳入肖恩的耳朵裏。 “嗚……我沒病……嗚……我要回家……你們害死了我……我……我沒病……”
肖恩掐住對方脖子的右手忽然變得無力了，掌下的人邊哭邊要回頭。肖恩連忙後退，結出外獅子印打了出去。那人在印下猛的一顫，散架一般，更像是濃霧遇上了強風，肖恩甚至看到有黑氣從他的四周冒了出來。可是不到一秒，這些霧氣又濃縮成一團。接連幾次的法印都是如此，雖然打消了這些黑氣，可是並不能阻止那人的回頭。
肖恩雙手結著一個日輪印，看著前面的這人轉過身來。這人低著頭，不住的笑，笑了一會又不住的哭。在這陰森的夜裏，詭異得可怕。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果你是凶靈，既然死了就快成佛……別……別留念人間了。”
肖恩結結巴巴的說道，然而被他認為是凶靈的對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斷斷續續的嗚咽著相同的幾句話，一邊哭泣著。 肖恩看著他的手，隱約看到上面有燒傷的痕跡，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馬上雙手合一，開始念起大悲咒。肖恩的聲音在黑暗裏擴散。那個不停哭泣又不停嬉笑的東西終於有了反應。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肖恩撲了過來。肖恩直視著對方，不移分毫，嘴裏一刻不停的念著經文。
黑影撲了過來，肖恩看到那東西嘴裏尖尖的牙齒，聞到類似於腐屍般的惡臭。鏡頭感慢了下來，肖恩都可以看到黑影的臉上等每一條皺紋與那空洞的雙眸裏閃爍的怨恨。它利用肖恩的視覺加大對恐怖的觸感，如同玩弄著進入死胡同的老鼠。然而時效到了，那黑影穿過肖恩的身體向後飛去，令人不安的壓迫感頓時消失了。
肖恩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抹了抹額頭的汗他才回過頭。他看到身後巧兒倒在地上，緊閉著雙眼，似乎曾經大聲呼救過，雖然臉色很難看，好歹也算平安了。她睜開雙眼，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肖恩扶起她，從旅行帶裏拿出水瓶，示意她壓壓驚。巧兒身後不遠處是半跪著的董三，他顯得還很清醒。他掙扎著站起來，長喘一口氣後向肖恩伸出大拇指。
“做得好，剛才以為被鬼拖定了。至少我們現在安全了。”
“我覺得他不是一般的凶靈。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董三張張嘴，表情有些奇怪。算起來他應該有四十歲左右，二十年前正值少年，理應對那時的事情不會陌生的。
“二十年前啊……”董三拖長了語調，坐了下來，“那話得從五十年前說起，那時候我們這裏發生了溫疫，死了很多人，那時候交通不方便，而且醫療手段又差，加上天災人禍的，所以採用了比較原始的方法，就是強制隔離。”
“將有病的人或者疑似的人送上這座山裏。”
肖恩問道，董三點了點頭。
“就是送到那座山洞裏。寨子裏的人還把那山洞從外面給封掉了，那時候死去的人大約上百吧。誰都沒統計過，只知道附近一些村子裏的病人也往那山洞裏趕，後來山洞裏起了一場大火，將所有人的都燒死了，從那以後就怪事不斷。聽說是那股怨氣不消，所以常常想要回寨子報仇。”
“後來呢？”
“經過巫師的指點，並將寨子裏凶死的人埋到活人附近，以求化解怨氣禁止一些外人進山，可是二十年前，怨氣外湧了，怎麼禁都禁不住啊，寨子裏老是出現死嬰，死狗，要不就是誰忽然之間就發了瘋，不是咬人就是自殺。搞得寨子裏的人心惶惶，到最後來就是你師父來了，我們就請他化解，他是好心腸啊，獨自進山花了一個月的時候到山洞裏坐禪化解凶靈，終於又把它鎮住了，可是因為吸收太多怨氣，而無法控制自己，所以他並將自己給封印了，用的就是這個杵鈴。本來這樣的事情是不可以說的，不過好在你也不算是個外人。”
董三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快走吧，前面就快到山洞了。將那東西放回去，可能還來得及。”
巧兒聽到這故事後直打哆嗦。蒼白了一張臉，卻不哭叫，只是左手的念珠被她拽得愈發緊了。肖恩點點頭，自感責任重大。他將巧兒摟入自己身側，將這個腳發軟的丫頭拖著走，幾人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當他們跌跌撞撞的走到洞邊時。肖恩看了一下夜光錶，上面顯示已經用掉整整四個小時。指標正好指向十二點半的位置。肖恩一抬頭感到了比剛才更猛的黑氣，那些黑氣不斷的從洞中湧出。在他們的身邊盤旋，惡意的挑釁著肖恩的視覺。巧兒緊閉著雙眼，大氣都不敢出。
剛進入洞口 ，走在最後面的董三忽然驚呼。肖恩回過頭，只見董三捂著右腿，有血從他的指縫裏流了出來。
“怎麼回事？”
“好像被野物咬了一口。不礙事！”
黑暗中有一對綠眸正在死死的盯著他們，肖恩將手電筒一轉，發現是一隻斑紋貓。那野貓也不怕生，繼續圓睜著雙眼瞪著他們。董三向它丟了塊石頭，打在脊樑骨上，那野貓才喵嗚一聲，轉身投進黑暗裏。肖恩認得那只貓，就是那天晚上，抓破他面頰的那只貓。
這貓是否有什麼古怪呢？
董三的傷口很深。看得出來，這一口可是下了狠奶牷C聯想到這山洞裏崎嶇不平，肖恩決定讓董三就留在外面。聽到肖恩的話，巧兒打了一個寒顫。
“可是……就你一個人……萬一……你行嗎？”
董三坑不安的看著這張著黑嘴的洞口。
“沒關係的。如果你進去了，再分心照顧你反而不好。我去過這洞，裏面的路不太平坦。你還是好好歇著吧。等我們放好東西馬上就出來。”
肖恩說得很輕鬆，可是事實上他的心裏也沒譜。董三考慮再三，也點了點頭。事不宜遲，肖恩把剩下的青葉戚I上，照著董三的方法，一路前走一路後散。
兩個手電筒由巧兒拿一個，肖恩拿一個。
董三收拾了一些洶魽A就地在洞口附近點上篝火，他拿出一柄小刀，劃破自己的褲角，又從腰間的葫蘆裏倒出一點烈酒在傷口在消毒。等包紮好後，他才抬起頭，洞裏的微弱光束在他的視線裏抖動了幾下並消失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彎下腰，將火挑得旺一些，然後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等待著肖恩的好消息。
山洞中的兩個人正在加快腳步。巧兒的手有些抖，連帶著光線都是虛的。
“別怕，會沒事的。”肖恩拍拍她的肩膀。這種小動作也把巧兒嚇了一跳。她回過頭，神情有些報赦。洞中的鐘乳石在黑暗裏勾勒出奇形怪狀的輪廓。空氣依然是帶著那股黴味，第二次進洞和第一次進洞的心情大大的不同。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杵鈴的聲音過分的清脆響亮，在巧兒的手裏搖曳著如同招魂曲一般。知道這丫頭在害怕，肖恩又開口了。
“順著這條路直走，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不用著急。”
“嗯。”
“以前你膽子很大呀。”
“是嗎？”
“我記得你曾經跑到拐子叔那裏偷摘過花。”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偷看到的。”
“小時候的事情早忘了。”
“聽說你打算出寨子？”
“啊……是啊，老呆在一個地方沒意思呢。”
“呵呵，說得也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混合著前後不一的腳步聲，夜亦顯得心事重重。到最後，兩人並不再說話，只餘下那杵鈴清音潺潺。走到中途，巧兒手電筒的光莫明其妙的熄滅了。這時，山洞泛起紫色的霧氣。肖恩轉過身，強扯著巧兒就往裏跑。忽來的變故讓巧兒不由得驚叫，那杵鈴的聲音亦亂了。肖恩額頭全是汗，路面崎嶇，可是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回頭看到霧氣越來越濃，無數詭異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綠光。一些痛苦的呻吟像鬼魅一般在腦海裏橫衝直撞。肖恩仿佛看到這洞中倒著無數具軀體。腐爛變質的氣味充斥著整個空間，活著的人們用手摳打著堅硬的石壁，孩子們在父母的屍體上一邊哭泣一邊腐爛。
關在這是不見天日的地方，所以的一切只能是死亡而已。那些無數無法得到異升的靈魂，在這山洞裏混合成黑色的煞氣。他們在呻吟。他們並不是簡單的凶靈！
“放開我！”巧兒在他懷裏大吼並用力的將肖恩推開，力量之大，簡直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肖恩重重的跌倒在地上，杵鈴的聲音停了，一切都安靜下來。
“巧兒？！”
肖恩連忙將光開到最大。可是四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難不成巧兒她憑空消失了？！看到地上丟棄的杵鈴和念珠，肖恩想不想並拿起來，使勁的搖。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內心有個聲音催促著肖恩快走，快找到師父圓寂的地方。事不宜遲，肖恩跑了起來。雜亂的腳步聲被放得數倍大，仿佛有一百多個人正在追趕他。他不敢回頭，他只是使勁的跑。手電筒的光滅了，他並摸著跑 。
也閉O潛能的超常發揮，也閉O求生的本能。肖恩竟然在一片黑暗之中摸到了當初看到骨架的那個洞口。他深吸了一口氣，憑著直覺再次摸索。
近了，更近了。
肖恩摸到了那個壁洞，他將備用的電池塞入那停止工作的手電筒裏。按下開關，光柱搖晃了一下，倒也穩住了。
肖恩在那骨架下部撥開那堆乾草。那股潮濕的氣味更濃了，薰得他幾欲想吐。肖恩側過頭，心想，如果放在幹草叢上，一定不會有幼纂C李玉曾經說得，拿這東西起來的時候，他還費了一點勁。所以這下面一定會有機關。
不出所料，肖恩在那下面找到一個圓形的環形，想來這杵鈴一定是放在那裏，都積成了印子。他一陣激動，乾脆將乾草全數撥開。乾草下面竟然是一個精緻的石棺。不算大，長寬也只有三十公分左右。接近於正方形。肖恩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開時有手從後面閃電般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個人身上透著淡淡的幽香，是巧兒。
怎麼辦？無數個問號在肖恩腦袋裏旋轉。手的力量越來越大，肖恩有些缺氧，他伸出手在前面亂舞著，企圖抓住某種借力的東西好簡瑽x境。手碰到了岩石，腳踢翻了那個小石棺，從裏面翻出一個東西，在地上打著轉。肖恩的視線模糊了，依稀看到地上是一個人頭。而且那個人長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他想笑，他以為這是夢境，可是這一切會得這麼真實，令他不得不慘叫起來。 夢境在現實中擴大，這聲音撞碎了黑暗。
山洞外的董三聽到這聲叫喊，臉色大變，他連忙從布包裏掏出一節鞭炮丟入火裏，抱頭縮向一邊。
也閉O這炮聲來得很及時，肖恩覺得脖上的壓力頓減。他大口的喘著氣，一個人卻從黑暗裏撲了過來。
“肖恩，你沒事吧？你剛才怎麼自己掐自己，我在後面叫你好半天，你都不理我。”
肖恩聽到她的話僵住了，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還掐著自己的脖子。而地上根本就沒有石棺。更別提那個恐怖的腦袋！
“快，把杵鈴放回去呀。”
巧兒說完這句話，大口嘔吐起來。她捂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扶著岩壁，臉色白如紙張。她的聲音細不可聞，汗珠落到地上格外的響亮。肖恩收斂住心慌，他借著那微弱的光找到那圓環，小心的將鈴口對準，再輕輕放下去。對準了，找到合縫處了。肖恩一使勁，將杵鈴一按而下！
身後的巧兒傳來尖銳的叫聲。一些黑氣從洞裏撲面而來。無數怨氣在肖恩的耳邊，驚叫?喊著。肖恩圓睜著雙眼，不為所動，他照著九字真言咒的手印，一步一步的打在了杵鈴之上。黑氣濃如墨漸漸的渙散了。肖恩跪坐在地上，身後的巧兒軟軟的倒了下來。
一切都結束了。
當肖恩抱著巧兒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天已微亮。董三看到肖恩從洞中出來後他點了點頭，然後他問道。
“巧兒還好吧？”
肖恩木然的搖頭，懷中那張蒼白的小臉仿佛已失去了知覺，如果不是呼吸尚存的話，恐怕他真的以為自己抱著的只是一具屍體。在半路上，他們找到了留守原地的小四哥，從那狼狽的樣子猜得出來他這一夜也是吃盡了苦頭。幾個人碰面後沒有說話，徑直的下了山。
那些守在石碑的人們遠遠的看到他們，發出歡呼聲。大家都以為惡靈重新鎮壓住了。村長接過沉睡中的巧兒時，他連眼神都沒抬。生硬的從喉嚨的?出一個句話。
“你現在馬上和你那兩個同伴出寨子！”
四周的人安靜了。小四哥拍拍肖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言。肖恩在眾人的沉默中走到了寨口。李玉與陸小天已經等待在那裏，兩人都顯得萎靡不振。
“太公說了，等你們順便下山後，就要把你們立刻送走。”
董三一拐一拐的從後面走了過來。
“巧兒沒什麼大礙吧？”
“你想能有什麼事？”董三抬頭反問道，幾個帶路的男子從四周圍抄過來。肖恩與董三握了握手，在那群人的護送下走出了寨子。回頭看到寨子的風景越來越遠，李玉回頭吐了一口痰。
“呸！鬼地方，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說完這話時，他卻使勁的拍向自己的後腦。把一旁的陸小天嚇了一跳。
“你幹嘛呢？”
“打蚊子，這花腳蚊子咬死我了。”
“回去一定要到廟裏上香驅邪。”
“我看還是大吃一頓，壓壓驚！”
“那當然，李玉你一定要請客，禍是你闖的。肖恩你說對吧？”
肖恩轉過頭不說話，他不知道心裏為什麼會不安。也閉O因為受驚過度吧，他試著說服自己。接著他長長的舒了口氣，他覺得這次旅行還真不是一般的刺激，拿它做故事倒可以騙不少小妞驚叫不已。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浮起一絲微笑。
“當然得敲死李玉這小子，害我差點連命都陪他玩掉了！”
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個遙遠的山洞裏。那個已經被肖恩放回原處的杵鈴忽然無風自響。有破裂的聲音在那個狹高的高空裏回蕩著。
一陣細不可聞的嬉笑聲從最陰暗的角落裏傳了出來。
（全文完！）
|
|
|
|
2007-5-15 07:22 PM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