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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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短篇]找爸爸
父親抱著小孩子，把他放倒在鐵軌中間，摸摸他的頭說：
「妹妹要乖乖待在這兒，爸爸去買糖給你吃喔！」
小孩子天真無邪，露出皎白無瑕的乳齒說：
「爸爸，那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父親回過頭笑著揮手：
「妹妹你把眼睛閉上，躺在那兒，等一下火車過來，爸爸就會回來。」
父親彎進巷子，手中拿著孩子的死亡險文件，一顆淚珠划過削瘦清瞿的臉龐
，他的太太在孩子強褓時期就跟其他的男人走了，接下來他失業潦倒，三餐不繼
，只能．．．
這是我小時候家鄉流傳的故事，倒也不是故事，或許是受到那小孩子的詛咒
，水上車站附近成了有名的死亡勝地，每月總有幾件臥軌自殺或火車撞死人的事
故傳出。
孩提時期，母親有時會坐火車帶我去嘉義逛街，那時我在水上車站內的公佈
欄都會瞄到一些肚破腸流的認領照片，公佈欄很高，我看不太清楚，只是覺得不
舒服，還有，我每次在候車室內都會看到一個綁著兩個小髮髻的女孩，拉著一些
叔叔阿姨的手，然後指著公佈欄嘀咕什麼的，但都沒有人想理她。
後來有一回，我看到一個大姐姐把她抱起來走到公佈欄前，小女孩看了照片
搖搖頭後，把頭靠在大姐姐的後頸，嘴巴動了幾下，大姐姐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抱著她又走進站務室，然後就沒有出來。
這個小女孩一直都沒有消失，我上小學，國中，有幾次去水上車站，還是看
到她，一樣是那麼小巧可愛，而且不只她，又多出了兩個小男孩，他們一樣到處
拉著別人的手，然後指著公佈欄，但還是沒有人理他們，我那時候有一個想法，
他們是流浪兒？
後來我考上了嘉義女中，住校期間，有一回假日回來，我正準備走出車站，
突然裙擺被人拉住，我往下望了一望，是那個小女孩，我彎下腰撫摸著她的髮髻
，輕輕的說：
「小妹妹，找姊姊有什麼事？」
小女孩遙指著公佈欄說：
「我要找我爸爸，他是不是在那兒？」
我眼眶突然一熱，原來她這麼久的日子以來，她就是在找她爸爸，我也是單
親家庭出身，趕緊把她抱起來走到了公佈欄前，小女孩看了後搖搖頭，我突然覺
得不妥，一個小女孩看這種照片為什麼都不會害怕，不對．．．那時候我和她一
樣高，為什麼現在她還是．．．我臉色變得很難看，這時她把頭埋到我的後頸，
用童稚的聲音說：
「來不及了，帶我去見那個屍體，不然我不會下來的。」
我終於知道怎麼回事了，那些叔叔阿姨，我媽媽，他們都沒看見這幾個小孩
子，但，為什麼我看得見？那不是她爸爸啊！為什麼還要我帶她去見？
她緊緊拴住我脖子，我走進站務室跟站長說：
「公佈欄上的照片好像是我爸爸，可以帶我去殯儀館一趟嗎？」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殯儀館，服務人員帶我到一間冷氣室，裡頭有幾個用白布
覆蓋的無名屍，我又想起那些肢骸破碎的照片，這時小女孩突然從我脖子上溜下
來，鑽進待我指認的白布中，服務員問我怎麼不打開白布確認，我猶豫了一下，
蹲下身，捏住鼻子，翻開布幔，看到那個小女孩把頭埋進屍體的肚子中，抬頭看
著我的時候，整張臉都是血，她邊咀嚼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邊說：
「吃飽以後，姊姊要帶我繼續找爸爸喔！」
我轉頭開始狂吐，淚水朦朧中看到還有幾個白布也在緩緩蠕動，二話不說的
衝出那兒，後來我生了一場重病，好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再見到他們了。
是宿命吧！後來結了婚，也有了一個小孩，但我丈夫卻不顧家庭，跟一個酒
店小姐遠走高飛，那段日子，還好母親在身旁幫助我，我才勉強把孩子拉拔，我
看著他從地上爬到站起來到牙牙學語叫媽媽時，突然有種做母親的優越感。
有一回從臺北帶孩子回水上娘家，臨走時媽媽又提著一堆禮盒水果給我，我
牽著孩子的手在水上車站的月臺邊候車，站長搖著紅旗示意一臺快車要通過，這
時我孩子像著了魔似的突然掙脫我的手，越過黃線跳了下去，我飛奔過去抱住了
他往旁邊一滾，火車巨大的軀殼從我身旁滑過，我喘著氣看著懷中只有些擦傷的
他，終於露出笑容。
「躺在那兒，等一下火車過來，爸爸就會回來。」
我想起那一句話，是很久以前爸爸跟我說過的，但我張開眼睛時，只看見離
開很久的媽媽把我揣在懷裡，擦傷的秀臉帶著淚滴，後來爸爸一直沒有回來。
有一段時間，鎮上傳出一些單親家庭的父母為了甩開撫育孩子的重擔，又想
詐領保險金，竟然殘害自己的小孩，被火車輾過的小孩找不到自己惟一的親人，
沿著鐵軌走啊走，就走到了水上車站，然後看著人來人往，肚子突然餓了起來．
．．
我抱著孩子躺在那兒，一臺快車從月臺另一側快速駛進，我彷彿看到高中時
那場噩夢，那個小女孩，她站在一個父親牽著的小孩旁，嘴巴動了幾下。
我想出聲時已經來不及，幾滴血水灑出，在那位單親爸爸的尖叫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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