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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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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篇] 魂靈舞

W市的夏天是出奇的熱,38度以上的高溫象一張嚴密緊致的網,將整個城市牢牢包裹住,空氣裡不透一絲兒風。這樣的熱是最令人難受和最使人煩燥的,所以W市市民的脾氣在全國也是出名的暴躁。這不,一大早映兒剛出門,便撞上了一茬煩心事。

  今天週末,本來放假不用上班,可清晨方近7時,映兒就接到了公司部門經理的電話,讓她馬上到公司來一趟。大學畢業五年,映兒開初一直在省城W市漂著,學中文的,普通的大學,在W市任何地方一抓一大把,加上映兒也不屬於那種特別善於交際和特別漂亮的,家裡沒什麼後台,很有幾年時間不得意。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從來就是形容映兒這樣的人,假若映兒稍微放低一點自己,完全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那個縣城,一份安定的工作信手拈來,現在早已是成家育兒了。當初大學同學,尤其是女生,大多都是如此。

  好在機會終於來了。就象映兒出生後,孫孝倫說的那樣:此女逢“6”,必遇貴人。孫孝倫在給映兒算命時,還是年方二十的小夥子,因與映兒的父親交厚,偷偷來給映兒批的命,算命占卦,那時可是絕對被打壓的封建迷信活動。而在十年後,孫孝倫因為一次宛若天神的占卦,從此名震四方,至少在映兒家鄉的清水縣和周邊地區,他成為一塊算命的金字招牌。

  孫孝倫給映兒批的命,當然是很準的。6歲那年,映兒發起高燒,三天三夜不退,幾致不保,以當時清水縣城的醫療水平和醫療設備,“病危通知書”第三次下至映兒父親手中時,所有人都已經失去希望,恰在這時,映兒遠在鄉下的堂伯帶著兒子趕了一百多里的山路,風塵赴赴的來到醫院,十歲的小表哥給映兒喂了一口水,說也怪了,當天映兒的燒就退了,第二天醫生一診斷:一切正常,出院!16歲那年,映兒正逢高考,讀的是文科,備考的科目是語數外歷史政治地理,映兒其他課都還不錯,可是“地理”奇差拖後腿,很難上榜,就在高考前兩個月,上頭政策下來了——文科不考地理,映兒那個喜呀,順順利利

  地考上了大學,雖然是普通大學,那也是隋家世世代代以來出的第一個正牌大學生,值得奔走相告的。到了今年,剛滿26歲,映兒再一次遇上了命中的“貴人”,得了意外的機會,從一家二流的報社,跳槽至這家大型服裝集團公司,薪酬高且不說,工作也不累,在總公司辦公室做事務性秘書,寫寫畫畫,上傳下達,自是得心應手。映兒隱隱知道,孫孝倫對自己所批的命,絕對不止“此女逢‘6’,必遇貴人”

  幾個字,可是由於父母親的絕口不提,映兒所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而且就連知道這句話,也是由於父母親無意中說漏了嘴。

  映兒現在租住在濱湖小區的一套單元房裡,今天撞到的這茬煩心事,起因很簡單--樓下兩戶人家的女主人發生爭執,繼而展開了“全武行”,映兒剛巧下樓,被拉住評理;結束的方式也很簡單--映兒故作驚訝的說了一句“你們還在這裡爭呀,不知道今天君光百貨大打折嗎”,兩個女人立馬結束了戰鬥,各自回家拿錢包,奔赴商場。

  這件事前前後後僅只耽擱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卻讓映兒有一股從上至下的不舒心。你可不要誤會,認為映兒是為這兩個女人,或者鄙夷這兩位W市的女人,實質上,恰恰相反,從讀大學,到工作生活在W市,映兒是一步步了解W市的女人,甚至與她們其中的許多人成了朋友,有時候,連她也不由得從心底讚嘆,W市的女人真是奇特的一群女人。生在中國中部的大都會,她們在少女時,洋氣而嬌俏,聰穎而精細,永遠走在時尚的前頭,個個是明艷照人的都市美少女,與柴米油鹽格格不入;而一旦嫁為人妻,你可以看見她日新月異的變化,明亮而白昔的臉迅速變黃,一些粗魯的罵人的言辭逐漸在她口中出現,精明和強乾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驟增,甚至似乎在一夜之間,她會從一名不諳世事的少女蛻變為孔武強悍、持家理財、上得廳堂、更下得廚房的主婦。有人說,W市的男人是全中國最幸福的男人,映兒也深以為是。

  那映兒為什麼不舒心呢?雖然受到高等教育,可老實說,由於生活經歷的影響,映兒從骨子裡多多少少有些宿命論的意識,她不是一個樂觀的人,清晨甫一出門就遇上別人吵架,多少讓她的好心情了打了折,“今天,不會有什麼倒霉事吧!”她在心底暗自說。一件事,從最差的結果來預料,是她的習慣。

  在出租車上,映兒給男友阿輝打了電話。信號不好,聽見阿輝電話那一邊很吵,鬧烘烘的,接著阿輝的聲音夾雜其中:“映映呀,沒什麼事吧,我得出警了,一會兒再聊!”沒等映兒反應過來,就掛斷了電話。阿輝大名朱一輝,名字夠土的,所以映兒通常叫他“阿輝”,親昵時叫他“豬豬”,或者“豬頭”。他是映兒的大學同學,W市人,所以有些門路,大學分配時進了公安系統,在W市郊區的幾個派出所幹了好幾年基層,去年底才調入分局的辦公室,主要負責踩寫警務新聞報道什麼的。

  看來又有大案發生了。

  剛發了會兒呆,奶茶“後來”的鈴聲響起,是阿輝打來的。

  “映映呀,在哪裡?你們公司出大事了,知道不?”

  “什麼?”映兒心裡“咯噔”一下:“出了什麼……”,話未問完,映兒從出租車上猛一抬頭,已然知道出了什麼事:一大股濃煙伴著火焰在遠方一棟超高層建築上環繞,那火焰閃著妖異的光,雄雄肆虐。

  那是公司所在。

  出租車被迫停下——前方實行交通管制,無數台消防車、警車呼嘯而至,

  映兒踉踉蹌蹌跑到的時候,火場已經被警察嚴格管制起來,只能在外圍觀看。公司座落在市中心,占地超過5000平方米的三十層寫字樓美侖美奐,超大型的停車場,附屬的休閒設施,在寸土寸金的W市,處處彰顯不凡。現在,大火正從寫字樓的各個窗口中伸出舌頭,猶如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魔鬼,跳動著,歡舞著,雖然消防員奮力撲救,仍是狂舞不休。

  這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呀。映兒心中一痛,雖然來公司的時間不長,映兒還是非常喜歡這家公司的,那種和諧、團結、向上的氣氛,是映兒工作的許多公司和單位所沒有的。環顧四周,許多同事也聞訊趕來了,在人群中,她看見了一個身影——總經理代雲,幫助她找到現下工作的“貴人”,他三十出頭,年輕而冷俊的臉靜靜的看著這場突發其來的災難,獨處一隅,一言不發。

  糟了,不管這場火災是什麼原因引起,身為總經理的代雲只怕都是飯碗難保,等待他的,將會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映兒想走過去安慰代雲幾句,手機短消息的震動卻不停的響起,她只得擠出人群,隨手打開手機。讀完這條剛剛發來的短消息,映兒只覺得遍體生津,幾乎要暈倒過去。

  這是映兒耳熟能詳的一句席慕容的詩:

  “我們去看煙火好嗎?去看那,繁花之中再生繁花,夢境之上再造夢境。”





  銀狐服裝集團公司寫字樓的這場大火,是W市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火災。市政府組織上千名乾警,十餘台登高平台消防車,甚至出動了消防局剛剛配置到位的消防飛機,終於在次日凌晨撲滅了火災。寫字樓已經燒成了一個框架,損失數以千萬計,五六名消防員在救火過程中負傷,所幸經過全力撲救,大火沒有蔓延至周邊的建築物。清理現場,善後處理,組織報道,阿輝整整忙了三天三夜。映兒也沒能閒著 ,因為除了財產損失外,清理火場時還發現了三具已經被燒成焦炭的屍體,經過檢測,其中一具就是早上打電話給映兒的內務部經理趙小平。

  傻瓜都知道,這場火災太不簡單了。這幢最現代化的寫字樓,在最初裝修的時候,就安裝了國際國內最先進價格最昂貴的感煙感溫式火災自動報警和噴淋滅火系統,通俗一點說,別說起火,在這幢寫字樓裡,任何一點煙氣,稍高的溫度,都可能引起消防控制室的警鈴大作,隨後噴淋探頭自動啟動,噴水滅火。在三年前新搬入這幢寫字樓時,一位嗜煙的老員工就鬧過笑話,在辦公室裡吸煙,不僅淋了個落湯雞,還被趙小平狠狠訓了一頓,扣發了部分薪水。

  據現場人員和目擊者說,這場火災毫無預兆,似乎在短短幾分鐘內就成滔天大火。在一樓值勤的門衛保安一直堅守崗位,早上7時左右大樓突然停電,隨即聞到火燒的異味,他隨手提起一具滅火器,衝至樓梯口,卻發現從一樓至二樓的兩個樓梯都已被煙火封堵,火勢洶洶,撲天蓋地而來,只得衝出寫字樓撥打報警電話。

  公安部的火災原因調查專家於火災次日乘機趕至現場,雖然由於火災本身的破壞性和滅火過程中也對現場造成了破壞,但還是瞧出了一些端倪。多個起火點,呈全方面的燃燒,這是一起明顯的縱火事件,而位於19層的消防控制室和錄像監控室燒損和煙燻痕跡最重,說明它們是最早的起火點之一。尤其重要的是,在消防控制室和錄像監控室各發現了一具屍體,通過DNA對比,確認分別為當天的值班人員,具體死亡原因有待進一步鑒定,不過從當時屍體倒放的位置和姿勢來看,基本上可以確定是他殺,並非燒死或煙燻致死。

  內務部經理趙小平是當天唯一不是值班人員,而死在火場的人,他是被活活燒死,不,更確切一點說,他是被煙燻窒息而死的。清晨一大早,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寫字樓裡,發生火災時他在做什麼,成了一個謎團,這個謎團,也許會關係著整個火災的原因。畢竟,寫字樓所有的監控錄像都毀於大火,而映兒,竟然被寄予厚望,因為,通過查詢電話記錄,映兒是趙小平當天死前唯一通過電話的人。

  當然,警方所調查的一切,映兒當時無從知道,但她於次日晚上被公安分局請去作詢問筆錄時,臉色很不好,心不在焉。接待她的兩名警察對她很客氣,主要是例行問她發生火災時她在哪裡,與趙小平通話的內容。但映兒回答問題時思想游離,仿若夢中,讓其中一名警察很不滿意,又不好發作。詢問結束,映兒一離開,這名警察就將詢問筆錄往桌上一摔:

  “奶奶的,輝哥的girl怎麼這德性,要死不活的!一句‘趙經理打電話給我,是叫我馬上去公司一趟’就打發我們了?不能主動點,講點對案件的想法?毛病!”

  “她挺漂亮的呀!”另一名警察顯然脾氣要好些:“不過,我看得出來,她有心事——很重的心事!”停了一下,他接著說道:“我還看得出來,她的心事百分百和這起火災有關,她一直在思考什麼問題,有時似乎很害怕,有時又有些疑慮。”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他在考慮,是否需要將這個信息告訴他的老師——專家組的金高工,雖然這個女孩完全可以排除直接作案的嫌疑,可以他的直覺,她似乎與這起火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直覺,他記得老師說過,一個專業的火災調查人員,不僅需要專業的知識技術,也需要直覺的引導,因為火災調查和一般的刑偵調查不同,它提供的現場絕大多數是被破壞或者完全喪失的。

  他叫章與其,三十歲,“與其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是他的名字來歷,專家組金高工年輕的學生兼助手。



2006-6-15 07: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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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當阿輝三天三夜忙完,又補足一天一夜的瞌睡,第五天來到映兒租住的房屋時,映兒已經在前往清水縣的路途之中。

  “我有急事,必須回清水一趟。”在床前的小幾上,是映兒給阿輝匆匆寫就的留言。

  映兒實質上要比阿輝更辛苦,自從火災發生後,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路上,她始終緊握著手機。在她的心裡,有一個巨大的秘密。

  傍晚時分,她終於到達清水縣城。為了不讓父母親擔心,她沒有回家,而是住進了好友馮灩灩的家裡。馮灩灩是她的高中同學,直率、豁達,從高中起兩人就成了死黨,這份友誼持續多年沒有改變過。與映兒不同的是,馮灩灩大學畢業後就直接回了清水縣,有一份安穩的工作,結婚生子,兒子一生下來,就被盼孫心切的公公婆婆“搶”去親自撫育,老公又長年出差,所以她基本上很閑。

  當映兒敲開馮灩灩的門後,馮灩灩瞪大眼睛,作了個極為誇張的表情:“夜遊鬼來了!”的確,映兒眼眶發黑,雙目無神,容顏憔悴,堪的是人比黃花瘦,比起身著柔質睡袍,保養得白白潤潤的馮灩灩,真好比惡鬼碰上了觀音菩薩。

  映兒撅撅嘴,徑直進屋將行李隨便一扔,靠在馮灩灩家的沙發上,不到一分鐘就睡著了。

  “喂,快醒醒,你有電話!”不知過了多久,映兒被馮灩灩推醒,她睜開惺松睡眼,伸了個懶腰:“這一覺真好!”接過馮灩灩遞過的電話:“什麼電話!是短消息!”打開短消息的按鍵,一行鮮紅如血的字躍入她的眼簾:“我們去我們去看煙火好嗎?去看那,繁花之中再生繁花,夢境之上再造夢境。”映兒身子一抖,正在遲疑之中,突然,這行字自動消失了,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頭像猛的出現在手機藝屏幕上。

  “啊-----”映兒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將手機扔在了地上。手機的屏幕被摔碎了,可映兒分明還看到,那個頭像仍然在碎了的屏幕上,他被分散成若個影像,咧開大嘴,怪異的朝她笑著。

  映兒實在受不了了,她蹲在地下,抱著頭,閉起眼,又是一聲慘叫。

  “哈哈,你怎麼了!”關鍵時刻,她被馮灩灩弄醒了,原來只是一場夢。

  “是,是喬超,他回來了,他回來了!”醒過來的映兒仍然驚魂不定,她跳起來一把抱住馮灩灩,不停的嚷嚷。

  “噯,我可不是你的豬豬,別抱這麼緊!”馮灩灩又好氣又好笑,說是這麼說,她倒沒半分掙扎,任由映兒摟住她不放,直至感覺到映兒心跳平緩,不再那麼激動,才站起身來衝了一杯奶茶,遞到映兒手中。

  “灩灩,我很怕,”映兒沒有喝奶茶,她的眼中既有恐懼,也有憂鬱,絲質米白的沙窗,掩不住窗外華燈初上,星光璀燦,她停了停,似乎要為後面的話下定決心,然而才慢慢的而又十分確定的說道:“你是知道喬超的,真的,我相信他又回來了!”

  馮灩灩啞然,心中開始為映兒擔心,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必須立即阻止映兒的胡思亂想,她立時大聲喝道:“什麼喬超回來了?你快別昏頭了,喬超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很久了!”一說之下,就不可遏止:“你信那些什麼算命之類,我就不說了,可你好歹受到高等教育,千萬別說喬超變成鬼,你碰鬼了!”

  “不,”映兒抬起頭來,她的面色白得嚇人:“灩灩你聽我說,喬超真的回來了。我信命,信這宇宙中的確有冥冥不可知的力量,主宰命運和人生。也許,喬超正是被這股力量托起,他回來了,確切一點說,是他的靈魂回來了!”

  馮灩灩倒抽一口涼氣,一直以來,映兒都是以第六感良好在學校和朋友中著稱,雖然是大熱天,馮灩灩的身子有些發冷了。

  喬超和映兒的故事可以追溯至十餘年前,兼及許多他們同時代的人一樣,故事中有青澀的青春、難忘的回憶、真誠的情感,也有背叛(如果能稱之為背叛的話)和淚水。高中時代正是朦朧詩、朦朧文學席捲的時代,同年級的喬超和映兒朦朧而又隱蔽的相互喜歡,他們偷偷的互傳情書、互贈小小的手工製作品,偶爾相邀郊遊,到高三,又訂下了互不見面,努力攻讀,一起考上省城大學的誓約。映兒做到了,她拒絕一切乾擾,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然而在接到錄取通知書的同一天,她無意中知道,喬超和同班的另一名女生好了很久了。這一天,幾乎釋放了映兒所有的淚,她獨自在房間裡哭了整整一天,粗心的母親還以為她是喜極而泣。後來,喬超來找映兒,他也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很後悔,希望映兒能原諒他。也許,這樣的事放在今天,不過是讓人嗤之一笑,在都市裡,充滿著背叛和懺悔,如果太當真,不值得;也許,這樣的事放在今天的映兒身上,她也會原諒他。可是,當時的映兒仿佛吃了鐵砣,無論如何也不肯原諒喬超,於是,在開學的前一天晚上,人們在郊外的一個山崖下,發現了喬超的屍體。喬超是從高處摔下來死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公安局調查一番,也沒能說清楚是自殺還是他殺,拖了個把月,最終草草了案。

  這件事,成了映兒心中永遠的負疚。她是在入大學後一周,才知道這個消息的。這個消息讓本來滿腹恨意的映兒跌入了人生的谷底,她沉默寡言,不參加新生的任何慶祝和社區活動,不與過去的同學聯繫,直到阿輝闖入她的視野。珍惜,多麼簡單的詞,成了映兒人生最痛的一頁感悟。

  公安局和喬超的家人都沒有找過映兒。“談戀愛”,尤其是中學生,在那時是一個犯忌的名詞,一直以來,映兒和喬超都很隱蔽,映兒僅僅告訴過灩灩一個人,讓好友分享自己愛的喜悅。




  馮灩灩沒有再說下去,有時候,傾聽是必需的。

  映兒打開手機,按下那條短信,遞給馮灩灩看。

  “是席慕容的詩吧,”馮灩灩也是深受席女士熏陶的,揚起眉,不解的看著映兒:“有什麼奇怪?”

  映兒沒有回答,接過手機,又按了幾下,再遞給馮灩灩。還是一條短信,仍是席慕容的詩:

  “在那樣古老的歲月裡

  也曾有過同樣的故事

  那彈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歲嗎

  還是說 今夜的我

  就是那個女子”。

  短信發來的時間遠一些,是十天前。兩條短信都來自同一個手機號碼。

  “這兩首詩是我和喬超之間的秘密。”映兒知道馮灩灩不明白,苦笑著說了起來:“哦,也不能說是秘密,只是那個時候我們私下傳遞的一點心語吧。我幾乎快要忘記了,直到出了事,我才聯想起來。”

  “時間在前面的那條,是我過十六歲生日時,喬超知道我喜歡席慕容的詩,選的一首,寫在他親手製作生日卡上,郵寄給我的。”

  “後面那條,看煙火的,是我收到生日卡後,回寄給喬超的。”

  馮灩灩默默聽著,她是明白這兩首小詩在當時的意義的。現今的年輕人談情說愛和電視肥皂劇一個模式,嘴裡一口一個“愛”,仿佛“愛”不掛在嘴邊,就不能體現愛得多濃多深,直把這個神聖的字弄俗開爛了。愛是怎能輕易說出口,這兩首小詩包含的濃情蜜意,怎是快餐愛情可以比擬。她邊聽邊想,不覺有點走神,及至想起映兒說的“出了事”,才一激靈,馬上接上話:“出了什麼事?和這兩條短信有什麼關係?我怎麼聽著有點亂。”

  “我也一直沒有把短信和出的事拉上關係,直到前幾天的公司發生了火災。我慢慢跟你說吧。”映兒的狀況好了很多,理了理思緒,繼續說道:

  “十天前,我租住的小區出了事兒。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上高二,在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人殺害了,是勒死的。案發當晚,我收到了第一條短信,當時沒放在心上,以為是有人搞什麼收費短信,沒理,不過因為喜歡這首詩,就存了下來。五天前,我工作的公司突然起火了,火起大,燒得一踏糊塗,就在火場裡,我收到了第二條短信。我一下子就……懂了!”

  說到最後兩個字,她的聲音又開始擅抖。

  “你是說,頭一條短信有‘十六歲’、‘女子’,正好對應那個被殺害的十六歲女孩子;第二短信有‘煙火’,則對應火災發生後的煙和火,是嗎?”馮灩灩到底是個聰明人,立馬反應過來,點住要害。

  映兒連連點頭。

  “這件事雖然巧合得近於荒誕,”馮灩灩看著映兒將奶茶一點一點的喝下去,看她捧著奶茶的手抑制不住的輕輕發抖,思索一會兒,接著說道:“可是,映兒,也不能排除確實是巧合啊!”

  “不,決不是巧合,”映兒將喝了一半的奶茶放下,急促的說道:“我去查過手機號碼,你知道號碼登記的是誰嗎?”不等馮灩灩接話,她已經說了出來:“是喬超啊!”

  映兒當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阿輝,她查出手機號碼主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隨意找一家移動電話的收費點,報上那個電話號碼,要求查話費余額,收費小姐自然會報出號碼的主人名字和余額。這點小聰明,她自詡還是有的。然而,當她聽到報出的名字時,幾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喬超,他已經死了將近十年了啊。誰在惡作劇,還是喬超的魂靈歸來?幾天以來,她想了又想,翻來復去的分析,多麼想否定自己,摒棄那荒唐的念頭,可是她否定不了自己。

  好吧,先確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那這個人是誰,目的是什麼?

  與喬超互通的這兩首詩,映兒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灩灩,她一直將所有的交往書信鎖著,直至入大學前一天,付之一炬。那麼,問題只可能出在喬超一方。是他的親人?他要好的朋友?還是,……當時已經與他交往的那個女生?

  不,不,都不可能!她使力的搖搖頭。

  兩首詩他們是寫在卡片上相互郵寄的,也就是說,映兒保存的是第一首的卡片,喬超是第二首。映兒那張已經燒了,喬超那張即使是還保存世上,一般的人也不會知道是映兒寫的,因為卡片和信封的落款都是當初喬超為映兒取的英文名,這也是連灩灩都不知道的不傳之秘。即便知道,也只可能知道第二首,不可能知道第一首詩。除非,除非這個人與喬超相交甚密,知曉喬超的一切,至少,喬超製作和郵寄第一首詩給是映兒的過程,他(她)是完全清楚的。

  喬超家在鄉鎮,父母親做著一點小本生意,除了阿拉伯數字外,認識的字不會超過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沒有兄弟姐妹。喬超一直在學校住讀,尤其到高三下半學期,基本上沒回家。他的父母親人完全可以排除。

  喬超天資聰穎,數理化的成績相當好,也成就了他恃才傲物的脾性,可偏偏家在農村,在班上常被一些父母是機關幹部和領導的同學奚落,自尊與自卑,讓他下意識的與周圍同學保持距離,我行我素、獨來獨往,學校裡沒有和他非常親近的朋友。

  現在,只餘下那名與喬超交往過的女生值得懷疑了。映兒是認識那名女生,姓畢,叫畢瑩。老實說,映兒至今也想不通喬超為什麼會和畢瑩好,不是映兒自信,論相貌、論才華、論出身,映兒哪一點兒比不上長相黝黑、家在山坳坳裡的畢瑩!多年以後,映兒偶爾想起這件事,從局外人的角度作心理分析時,不得不承認,當初堅決不肯原諒喬超,其中就有自己瞧不起畢瑩,不屑於畢瑩相比的因素在內。

  如果是畢瑩的話,那麼就意味著,喬超製作卡片時她在場看見並記下了詩,或者因為交往密切,她從其他途徑看見了喬超尚未發出的卡片,至於映兒寄給喬超的那張卡片,她能看見就更容易理解了。可是,這個假設是不存在的。因為,畢瑩是在映兒十六歲生日以後幾個星期,才從鄰縣的中學轉學插班來的。

  (當映兒說到這裡時,馮灩灩不禁插嘴說了句:“那會不會,是喬超和畢瑩要好後,喬超告訴畢瑩的?”不過一說完,她就在心裡罵自己笨:世上再蠢、再沒有心肝的男人,也不會在與第二個女孩談戀愛時,詳詳細細的為她講述自己與第一個女友交往的點點滴滴,何況是那樣詩文傳情的故事。)

  最能說明不可能是畢瑩的理由是:

  畢瑩也死了!




2006-6-15 07: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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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畢瑩死在喬超出事後幾個月。她沒能考上大學,一心想復讀,據說她那固執的母親不同意,讓她嫁人,一次爭吵後,她喝下了農藥,人還沒運到鄉衛生院,路上就掉了氣。

  據說而已,這樣的故事,在現實中註定有多個版本。

  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映兒心中的恐慌和驚慄。十年前的往事,三名當事人只餘下她一個,那鬼魅般出現的短信,災難與預言的交織,無一不在撞擊她的心靈。

  是喬超的魂靈重回人間,還是附著在某一個人的身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是人是鬼,他(她?它?)行動的步伐遠遠沒有停止,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驚天的血案?駭人的陰謀?

  十年了,映兒輕易不願觸摸的往事,歷歷在前,逼著她面對。

  “映兒,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阿輝的,”馮灩灩在聽完映兒的分析後,非常認真的說道,“畢竟,他是警察,有很多技術手段和方法,如果有人在搞鬼的話,也許可以查出來。”

  映兒苦笑著搖頭:“你以為他會信嗎?他生在城市裡,長在鬧市中,聽鬼故事當是刺激,從沒親自經歷過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經老罵我是迷信鬼了。”

  馮灩灩笑了起來,手指著映兒的鼻子狠狠一戳:“你本來就是個迷信鬼!”

  這一笑一戳,讓整個房子的氣氛稍微活躍起來,映兒心理上輕鬆了許多。馮灩灩就是這麼個人,天塌下來用頭頂,有帶動人的領導才能。映兒感激的看著她,知道其實她心中並不輕鬆,這件事,的確很不簡單,不簡單得讓無拘無束的馮灩灩也有了莫大的壓力。

  “好了,你既然不想告訴阿輝,又跑我這來,看來這個炮灰我是當定了!”馮灩灩笑嘻嘻的一把將映兒拉起,往臥室裡拖:“炮灰想去睡覺休息了,你也得去,明天吧,一切等明天!明天我們再商量怎麼辦?”

  這一晚,映兒來來回回做了很多夢,夢裡沒有恐怖和血腥,喬超、畢瑩、阿輝、馮灩灩、趙小平、父親母親,還有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奇形怪狀的東西,來回在夢中穿梭,過去、現實和未來不停的交替。

  第二天映兒睡醒後,所有的夢幾乎都忘記了,只有其中一個夢仍縈繞在她的心頭。

  在夢中,她看見四個面目不清、穿著黑衣的人,抬著一口碩大的黃木棺材,象放電影一般,由遠走近,然後將棺材放在一個大坑裡,拿出錘子,開始釘棺材。

  錘子擊打棺材,發出“叮——”、“叮——”的聲響,伴著長長的尾音,一下、兩下,三下……

  映兒不知道棺材裡躺的是誰,可她分明覺得這個人與自己至親至近。不然,為什麼每錘打一下,自己的心就會痛一下,似乎是在錘打在自己的心裡,那種摧心的痛楚……

  那種摧心的痛楚,在映兒醒後還是那麼清晰明了。

  與其說是夢縈繞在她的心頭,不如說是那摧心的痛縈繞在她心頭。

  “灩灩,今天陪我到喬超出事的地方看一下好吧,我感覺……”映兒推了推睡在身旁的馮灩灩,昨晚的夢讓她下定決心面對一切災難,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朋友再受到傷害。

  馮灩灩不理她,一動也不動。

  又推推馮灩灩。

  還是不動。

  映兒的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把掀開涼被。

  馮灩灩的身體仍有餘溫。

  幾分鐘後,救護車、警車紛擁而至。

  馮灩灩的爸爸,本縣的縣委書記,平素呼風喚雨的人物,一下子好象老了十來歲。幾縷卷曲的白髮在他的頭頂顫動,嘴脣不聽使喚的上下打抖,誰都看得出,他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悲傷。馮灩灩的媽媽死得早,他含辛茹苦,又當爹又當娘將兩個女兒撫養大,卻在短短的十年間,一一失去她們。十年前,馮灩灩讀大學的姐姐馮清清,在暑假外出旅遊時出了意外,不幸遇難;今天,又輪到馮灩灩。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啊!

  涉及縣委書記的千金,所有人辦事效率都極高。

  很快屍檢的結果就出來了,馮灩灩的胃裡含有超過常量30余倍的笨巴比妥,也就是說,是服食安眠藥過量死亡的。具體死亡時間大約在凌晨5時至6時。接著,警察和法醫在床邊櫃檯上的即衝即飲式奶茶紙杯內的殘留物中化驗到了相同成份的安眠藥和屬於馮灩灩的唾液,杯子上只有馮灩灩一人的指紋。這種奶茶是最近一年新出的品種,杯子裡有塑料袋包裝的奶茶粉和果皮,衝上開水,就可以立即飲用,映兒和馮灩灩都十分喜歡這種東西,昨晚馮灩灩給映兒衝的就是這種奶茶,後來,映兒看見馮灩灩也端了一杯進臥室,喝了才睡。馮灩灩家門口小藥店的老闆娘也證實,馮灩灩常到這裡買安眠藥,在垃圾筒裡找到了裝安眠藥的小瓶子,上面只有老闆娘和馮灩灩的指紋。在電腦文檔裡找到了馮灩灩寫給父親、丈夫和兒子的遺書。在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了她晚期乳腺癌的診斷書。

  種種跡象表明,馮灩灩只能是自殺。

  做為報警人,唯一與死者最後接觸的人,映兒當然要被警方帶去例行問話。

  當警方告訴她,馮灩灩的死基本可以確定為自殺時,她簡直要瘋了!

  她幾乎是被警察趕出公安局大門的,因為她不肯走,她不相信馮灩灩是自殺,她要求認真的重新調查。幾名警察又好氣又好笑,對她說:“如果是他殺的話,你知道嗎,你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因為你是最後和死者接觸的人,最有下毒的便利,也有作案時間。”

  然而,她寧願警察懷疑她,對她說:“你涉嫌謀殺馮灩灩,你被拘捕了!”她寧願這樣。

  馮灩灩,這樣的女子,她怎麼會自殺?怎麼可能自殺!即使是得了絕症。

  可她明明得了絕症,卻不告訴自己,還要幫助自己分擔憂愁和恐懼,馮灩灩,最好的朋友,至親至近的親人。昨天的夢,今天竟然得到最殘酷的詮釋。

  映兒欲哭無淚。



  失魂落魄的走出公安局,天已經大黑了。

  清水縣城極小,普通人家早已關門閉戶,躲在自己小小的空間內看電視、談家常,做著睡覺前的預備。偶爾一兩家小小店鋪開著門,店主人慵懶的搖著蒲扇,閉目享受夏夜的寧靜。

  映兒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蕩游。有一點她很清楚,家裡是不能去了。自己仿佛才是真正的惡魔,走到哪裡,就將噩運帶到哪裡,先是居住的小區,再是工作的公司,現在是灩灩。

  她不敢回家,害怕將惡魔帶回家中。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昨晚睡覺前不是關了的嗎,怎麼自動開機了。

  阿輝顯然很著急:“映映,你怎麼了,我打了一天的電話,為什麼關機?”映兒積聚了一天的淚水,瞬間就下來了,她有些哽咽,又不敢說話,怕被阿輝聽出來。

  阿輝到底還是聽出來了:“怎麼不說話?映映,你哭了?出了什麼事?”聽映兒還是不說話,真的急了:“映映你別急啊,我請假,明天,不,今天晚上就坐車過來陪你好吧!”

  不,阿輝不能來,在沒有解決問題之前,不能讓阿輝靠近我,他會很危險的!映兒腦中這個念頭一閃,旋即調整自己的情緒,拭乾淚水,故意將聲音提高几度,夾雜一點笑:“沒什麼,剛才逗你呢。你忙吧,別來了,我過兩天就回來。我就是……想你了……”說到最後三個字,淚水又模糊了她的視線。原來,強顏歡笑真的是很難。

  阿輝似乎還是有點疑慮,不過語氣輕鬆了許多,又噓寒問暖一番才掛了電話。

  收好手機,映兒赫然發現,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走上了一座小橋。通過這座小橋,就是郊外,再往前走半個小時,就會到達喬超當初出事的山崖入口。月光不知什麼時候隱退了,天烏黑烏黑的沒有一絲雲彩,前前後後幾十米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橋上沒有路燈,雜生於橋底河水中的樹木花草隨著風木然的搖曳,冷冷的陪伴著從橋上經過的人;橋下的流水小心翼翼的流淌,成為寂靜夜裡最大的聲響,“嘩嘩”、“嘩嘩”,一成不變的節奏,映兒的心一陣陣發怵。

  快回去,回城裡去,找一家旅館住起來!理智告訴她,別再往前走,你也沒膽再往前走。可她的腳好象不聽使喚,仍然緊張的機械的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動。突然,她清晰的聽見,身後有響動。象是一個人提起腳尖,輕觸地面的腳步聲;又象衣服相互磨擦,發出的“噝噝”聲;也象一個人屏住呼吸,又按捺不住的冷笑聲。她毛髮均豎,卻不敢回頭,她感覺有一個人,或者是一個魂靈,就緊跟在她的身後,如附骨之蛆。如果她一回頭,就會看見他的臉!

  如果一回頭,就會看見他的臉!

  他的臉會是怎樣?

  恐怖、醜陋?熟悉、陌生?

  死就死吧!

  她猛的一回頭!

  她一回頭,真的看見了這張臉。

  我說過,映兒的第六感很好。

  她幾乎是迎面碰上了這張臉。

  請你試想一下,在漆黑的夜裡,你沒有開燈,從臥室穿過走道,走向衛生間,不自覺間一回頭,在你面前現出一張臉,即便這張臉屬於你的丈夫、妻子或者父母親,你也會駭一大跳,面目改色。

  更何況,是這樣一張可怖的臉!

  映兒與這張臉足足對視有5秒鐘,隨後映兒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同時向後連退十來步,腳下一絆,摔在地上,幾近暈倒過去。

  這是怎樣一張臉啊!皮膚就象深山裡最老的松樹皮,疙疙瘩瘩,皺紋層層疊疊,最要命的是,滿臉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疤,有的傷疤猙獰的凸起,有的傷疤堆成一團,看不清是什麼,口鼻眼就是五個大洞,呆板的開敞著,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有心理學家說過,除了病理性的暈倒外,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暈倒是基於逃避。

  映兒沒有即時暈倒,是因為這張“臉”在最及時的時間開口說了話,他的聲音很難聽,象是喉嚨被卡,千方百計發出的,兼有宮廷劇中太監的陰陽怪氣,在沉靜的夜裡更添陰深:“丫頭,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幹啥?快回家去!”

  映兒聽了渾身一激靈,不知怎的,真的就爬起來,頭也不回的向城內狂奔。如果映兒在大學體育課考試時能有今天奔跑的速度,也不致於體育課不及格,差點沒拿到學位證。

  也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見一家有燈的店鋪,映兒才停下來,不住的喘氣。汗水,已經完全浸透了她的內衣。進了城,她的心多少安穩了些,就近找了家小旅社。可進去不到5分鐘,就捂著鼻子出來了。清水縣城小,絕大多數的旅社都是家庭作坊式,將自家建的私房騰出一兩層樓,設幾間客房,收費很便宜,然而衛生設施的確不是映兒這樣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的女孩子可以接受的。

  映兒胡亂想了想,記起灩灩說過,就在前面十來米處有一家很不錯的賓館,據說開賓館的是一位很漂亮很能幹的女人。

  灩灩,想起她,映兒的心就撕裂了般一陣陣痛。

  很快找到了這家賓館。果然很不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收費也不比W市低。登記、交押金、拿房卡,映兒打開了一間標準間的門。很好,桔黃色的壁燈,柔紅的被子,紅艷艷的地毯,38寸大液晶背投,中央空調,小冰箱,寬帶入口,大城市三星級賓館有的,基本都有。映兒松了一口氣,房間的氛圍很溫馨,她放下隨身攜帶的小背包,第一時間一個箭步過去,“啪”、“啪”、“啪”,打開了所有燈的開關,房間亮如白晝,她倒在床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2006-6-15 07: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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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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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躺了幾分鐘,想起必須進行基本的洗漱,無奈的走向衛生間。

  在懸疑和恐怖故事裡,衛生間永遠是一個生產最刺激的恐怖元素的最佳場所。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女孩兒在衛生間洗澡,洗著洗著,水變紅了,抬頭一看,噴頭出來的竟然是血水!還有故事,說的是女主人公照鏡子,看見一張陰深深、綠瑩瑩的臉一晃而過;還有故事,說的是從衛生間的天花板上滴下血來,先是一滴、兩滴,再接著如雨水般傾噴而下;還有……

  當這些故事一一從映兒的腦中躍過時,她只能勉強為自己壯壯膽:不怕,大不了不照鏡子不洗淋浴。

  她走近衛生間,在離門尚有10釐米的位置停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剛好觸及門,輕輕推了推,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乖乖的開了,她的眼睛被光晃悠了一下,衛生間的燈,居然是開著的!她唬了一跳,接著想起,自己在進房時打開了所有的電源。

  她沒有直接進去,仍然站在原地,可以清晰的看見衛生間的所有設施,她必須得先檢視一番。藍頂的天花板,整體浴池,潔白明亮的瓷釉面盤,掛毛巾的架子,毛巾,一一掃過,最後才萬般無奈的將目光投向那面掛在側面的大鏡子。

  她的呼吸停止了。

  多麼熟悉的字跡,散髮著濃濃的血腥味。

  “我回來了!”

  鏡子的正上方,赫然的幾個紅色大字。

  映兒已經聽不見自己的慘叫聲,她扭頭就去開客房的大門。

  打不開,打不開!

  身後,那個魂靈似乎正乘著血字,張牙舞爪,步步逼近。

  正當映兒接近絕望之時,門“咔他”一聲,開了,一名身著制服的女服務員手裡拿著一大串鑰匙,臉上的表情盡是不可思議,鄰近客房的客人紛紛伸出頭來觀看,又各自關上房門。當這名服務員看清楚鏡子上的字後,臉“唰”的一下青了,狠狠的瞪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個子服務員,開口就罵:“小菊,你負責的房間,怎麼回事!”

  小菊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眼淚都快要下來了:“蘋姐,對不起,我……”那個叫蘋姐的,應該是領班,二十七八歲上下年紀,倒頗有幾分姿色,只是臉部線條過於堅硬,隱約有一種凶悍之色,多屬在家母老虎,在外強女人之類。她看了看面無人色的映兒,沒有再說下去,拿起一方手巾,就去擦那行字。

  “不要!”映兒嚇壞了,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字已經被蘋姐擦得乾乾淨淨。

  “小姐,對不起,我想是有人開玩笑,”蘋姐若無其事的將手巾貼近臉看看聞聞,笑了起來,她的笑很僵硬,不動人。又將手巾遞給映兒看,“您看,是紅色的脣膏。”她接著說道:“我們賓館剛開業不久,管理上很不到位,讓小姐您受驚了,這樣吧,如果小姐願意繼續住下來,我們為您換一個房間,並免除一晚的所有費用。”

  “好吧,”映兒想了想,除此之處也別無他法,“不過,我有一個特殊的要求,”她看了看一旁的菊兒,“我很害怕,想讓這位小姑娘陪我一晚上,聊聊天,好嗎?”

  小菊有了“將功折罪”的機會,忙不迭的點頭。而在映兒看,小菊固然單薄稚弱,不足以壯膽,但相比蘋姐的圓滑和世故,更讓人放心。

  看著蘋姐離開的身影,映兒心中一動,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蘋姐?映兒在認人和記人方面有些弱智,想不起來,就算了。

  “小姐,您別害怕,有我陪著您,那個東西不會招惹您的!”小菊見映兒驚魂不定,主動細聲說到。

  映兒一愣,有些犯傷傻的看了眼小菊:“你,知道我害怕什麼?”

  小菊憨憨一笑,她長的不漂亮,但很樸實可愛:“當然知道啦,您不就是怕鬼?”

  映兒差點蹦了起來,小菊忙上前把她扶住:“小姐,有我在您儘管放心。我娘說,鬼最虛,怕人氣。我生的時候,我娘請道士給算過命,說我天生陽氣壯,鬼見了都要躲三分。”

  見映兒似信似疑,她急了,更加認真的說:“您不信啊?我告訴您一件事……”

  正說到這裡,門鈴聲響了,小菊三步並兩步跑上去開了門,一名著西服打領帶的男士立在門口,他的身後,一名服務員捧著一束花。

  男士在房門口非常有禮貌的彎了下腰,說道:“小姐,本人是賓館客房部經理趙剛,對剛才發生的事,我代表賓館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希望小姐能夠接受!”說話間,服務員已經將花捧到映兒面前。

  “趙剛!”

  “隋映兒!”

  趙剛抬起頭,雙目與映兒對視,兩人頓時呆住。原來這客房部經理趙剛是映兒的高中同學,甚至在高一時還同過桌,一度關係十分好,不過趙剛高考落榜,映兒上大學後,兩人便基本上沒有聯繫。

  趙剛比讀高中時更加俊朗,他身高近一米八O,一身西服筆挺帥氣,臉龐映射出的是儒雅和諧的光,舉手投足間處處是男人的成熟和灑脫,真足以迷死一堆女孩。

  老同學多年不遇,偶然重逢,趙剛顯然很興奮,他讓小菊和服務員都先去休息,與映兒有一茬沒一茬的敘起了舊。映兒固然欣喜,但心思當然不在敘舊上。一天的恐怖驚魂歷程,讓她身心俱疲,她更想讓小菊陪著,靜靜的坐一個晚上。

  明天的晨曦,可以早點來臨嗎?

  聊了個把小時,趙剛才告辭。映兒看看時間,已近12點了。

  小菊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映兒很詫異:“你怎麼還沒睡?”

  小菊有些羞澀的笑了笑:“我要陪您的,這是我的任務呀!”

  映兒示意小菊也坐到沙發上來,想起開初與她的談話,說道:“噫,你先前要說一件事,是什麼事?”

  小菊微微一怔,臉紅了紅,低下頭:“沒什麼,哦,我娘說過,這種事不好亂說,犯忌的。”映兒見她神情有些扭捏,沒有再問。

  也許是因為有人陪伴,也許是潛意識中相信小菊的“陽氣壯,鬼見了都要躲三分”,映兒和小菊胡亂談了些話,不知不覺竟然伏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過來。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射入房間,天亮了!新的一天到來了!

  她伸個懶腰,一點什麼東西順著手掉落在地毯上。她伏下身子,找呀找,很快就找到了。

  是摺疊成拇指大小的一塊紙。

  她打開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鳳回路72號。”



  映兒非常容易就找到了鳳回路72號。我說過,清水縣城很小。

  走進門,是碩大的庭院。各式各樣的花草競相旺盛開放,一縷清風送來陣陣花香,沁人心脾;葡萄架連架迴廊,枝蔓綿綿不絕,這是自然的天地。葡萄架下,一個人半蹲著一絲不苟的修剪盆栽。

  顯然知道有人進來,他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來拍拍衣襟上的灰,方抬頭看看映兒,點點頭,家常式的說道:“嗯,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那口吻,仿佛是在等待一個常來常到的朋友。

  映兒端詳這個人半晌,終於不可置信的喊道:“孫叔叔?”

  孫叔叔,孫孝倫,清水縣無人不知的命理大師,映兒父親的摯友,自從在W市工作,映兒總有五六年沒見過他。可是,怎麼會這樣?

  孫孝倫比父親年紀小許多,算起來今年未到五十歲。然而,映兒眼前的孫孝倫,須發盡白,面上的皺紋比縣城老人們常用的蒲扇上的摺子還多,有的皺紋還耷拉著,使整個臉部顯得有些委瑣。這就是孫孝倫嗎?這就是映兒記憶中英俊帥氣、幽默風趣,常牽著她的小手穿過大街小巷買水果糠,玩累了騎在他的肩頭耍賴下不來,教過她玩水游泳捉魚的孫孝倫嗎?沒有改變的只有孫孝倫那一雙睿智而機敏的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世間萬物的眼睛。

  映兒懵懵懂懂的在孫孝倫招呼之下,坐上了葡萄架下的石凳子。

  “映兒,怎麼,認不出叔叔來了?”孫孝倫和善的一笑,這笑容和話語是那麼的熟悉,仿若時光並未遠走,光陰重置,坐在面前的仍是以前那位“漂亮”的孫叔叔。映兒靦腆的喀了一口送來的茶,點頭笑了笑。

  “這是你太久沒有見過我,相反,你看我身邊的人,倒是非常容易接受我的衰老與醜陋,”孫孝倫毫不在意,笑著也喝了一口茶,邊說邊指著在近旁修剪花草的一個年青人,“那是我的大弟子費力,人很老實。”“費力”,很有意思的名字,映兒在心裡暗笑。費力原本背向二人而立,聽了轉過身來拘謹的朝映兒一笑,又回身去修整花草。這是長相很樸實的一個年輕人,四方臉,粗粗實實的身材,穿著廉價的白汗衫。

  見映兒臉上仍是困惑,孫孝倫哈哈爽朗一笑,說道:“我現在這樣,用科學一點的方法解釋,就是精力耗用過度,引起身體機能衰退、容顏衰老;用我們封建迷信的說法就是,泄漏天機過多,老天爺的懲罰!”

  映兒仍然一愣一愣的,有些無法理解。“老天爺的懲罰?”什麼意思?

  孫孝倫說到這裡,也停頓了一會兒,聲音低沉下來,低沉的聲音甚至有些悲愴,他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孫孝倫一生深研命理,一心想窺破天機,改命換運,這一個月來常常徹夜難眠,思來想去,方知自己是大大的錯了!”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重重的嘆了口氣。

  “孫叔叔你怎麼會這樣想?”映兒略想一想,對他的話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不由驚詫的說:“我知道,你用你的命理幫了很多人,救過很多人。記得有一次……”急匆匆的要說下去,孫孝倫擺擺手,打斷她的話,“那些都不值一提”,審慎的看了映兒一眼,收斂起笑容,非常認真的對映兒說道:

  “你知道嗎,你出生後,我曾求過你父親,把你舍給我!”他苦笑一下:“不過,你父親哪裡肯。我求了他一個月,他死活不幹!”

  映兒一驚,在清水縣土話裡,“舍給我”的意思,就是要自己跟隨孫孝倫學命理之術,做她的弟子。這件事,從未聽人說過。

  “從未聽人說過這件事吧,”孫孝倫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拿過茶壺,在自己和映兒的茶杯裡各添了點。茶杯和茶壺都是土窯裡燒制的白底青花瓷器,花色很簡潔,大壺大杯的,不值一點錢,早幾年就被清水縣城大大小小的超市、店鋪淘汰,只有在很遠的農村裡,還有人在燒制和出售。這樣的瓷器,也被孫孝倫擦得鋥亮,泛著柔和溫潤的光,拿在手上說不出的稱手。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天賦異秉,有通靈之氣,最適合做我這一行。用你們的話說,是你的第六感十分好!”

  映兒簡直要啞然失笑。自從見了孫孝倫,她就陡的放鬆了,多年來的經歷,甚至讓她認為沒有孫孝倫不知道的事,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

  她真沒有想到,第六感好有這麼大的便利,成為孫孝倫“搶購”的對象,要知道,在清水縣方圓幾百里,在多少人在夢中都能盼著成為孫孝倫的弟子,學得一身命理之術,以賺大錢呢。自己雖然從小對這方面有興趣,在大學時曾經和舍友把筆仙、碟仙什麼的都玩過遍,但真要自己成為女“大仙”,每日為人占卦算命,那種生活,真是映兒不敢想象。想到這裡,映兒不禁對自己父親當初的英明決定暗暗叫好。

  “如果你做我這行的話,你的成就,將遠在我之上。”孫孝倫邊喝茶邊慢慢說道:“我的兩個弟子,老實說,我都不很滿意。大徒弟費力你看見了,他勤奮有餘,靈性不足,難能有突破;二弟子呢,倒是頗有靈性,可惜……”講到這裡,若有所思,沒有繼續下去。

  映兒倒是越聽越摸不著頭腦。多年未見孫孝倫,敘敘舊也是常情,但孫孝倫好象越講越遠,莫非,他還想收自己當徒弟,這可了不得!

  正在胡思亂想間,只聽孫孝倫已經哈哈一笑,說道:“映兒別擔心,我說這些不是想勸你當我徒弟,你這大好容顏,要做了我這行,也未老先衰,豈不是暴胗天物,我的罪孽,可又多了一層!”映兒被他銳利的眼神一掃,不覺有些臉紅,心中卻有一絲怪怪的感覺,孫孝倫的話,真有點奇奇怪怪。

  “好了,該入正題了!”孫孝倫已然話鋒一轉,“那張紙條是我讓費力的妹妹費菊傳給你的!”費力聽見話,又轉過身來,向映兒木木的笑了笑。原來,小菊是費力的妹妹,映兒這才發覺這兄妹倆確實有長相相似、性格相類之處。

  “那,我這幾天的經歷,你都知道?”

  孫孝倫點點頭。

  “那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是不是有鬼?還是有人在背後搞鬼?”映兒不自覺的站起來,趨前急切的詢問,她有些緊張,幾乎能聽見自己心怦怦跳響的聲音。

  孫孝倫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映兒,你真把孫叔叔當活神仙了,以為我無所不能,無所不知?”頓了一頓,說道:“告訴你吧,我也不過是從卦象上得知,你的運程有所異動,你周遭多次發生血光之災,你也有性命之虞!所以,我才讓小菊傳信把你找來!你先把這段時間的經歷,詳詳細細的給我說一次吧!”

  映兒這才理了理思緒,把所經歷的事,從小區16歲女孩被殺,到公司發生火災,再到馮灩灩的死,包括賓館裡的驚魂,還有對喬超魂靈歸來的懷疑,都一五一十的向孫孝倫述說了一回。





2006-6-15 07: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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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mzb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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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文章,支持以下...

2006-7-16 10: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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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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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阿忠感謝你熱心分享!!

2006-7-16 12: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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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sst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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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大大阿 ~~ ,我真喜歡你分享的故事

2006-7-18 01: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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