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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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靈異推理】九命貓
抗恐怖心理測試
你家房間一角,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從裡面鑽出來一隻詭異的貓。
而你的左右鄰居家也出現了這樣的黑洞,他們也都看見了那隻貓。這隻貓像老鼠一樣在地下鑽來鑽去,誰都不知道它從哪裡來……
1月3日,你的左鄰被煤氣毒死了。
蹊蹺的是,1月14日,你的右舍也被煤氣毒死了……
好了,現在是2月2日,我在對你進行測試:
1. 兩個鄰居都是死於意外。
2. 他們的死似乎跟這隻貓有關。
3. 他們是被人害死的。而這個凶 手極其狡猾、凶殘,那隻貓是他 為了轉移大家注意力而製造的 恐怖意象。
4. 這些都是編造的。
(答案在書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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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伴過日子
這件事情發生在深城。
中國的版圖就像一隻雄雞,深城就坐落在北部的雞頭上,離國界不遠。
兩個國家關係緊張的時候,劍拔弩張,就像頸毛乍起的發怒的公雞。
後來,兩國友好了,雙方的居民經常互相越過界河,到對岸做生意。
在深城的大街上,經常可以看見黃頭髮、大鼻子的醉鬼,他們抱著酒就是抱到了幸福。
深城是個縣,不大,南城門到北城門三里三,東城門到西城門也是三里三。
因此,經常聽見深城人這樣說:都住在這三里三,誰不認識誰呀!
北城門外是一片平房住宅。
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是深城的老居民。
遠處,可以看見深城監獄,高高的大晼A掛著帶刺的鐵絲網,據說通著電,當然誰都沒試過。
還可以看見崗樓。
崗樓裡站著威嚴的武警,刺刀閃著冰冷的光。
晚上,那崗樓上的探照燈晃來晃去,戒備森嚴。
我們現在講石頭胡同的故事。
這是一排平房,家家獨門獨院。
有一戶人家,女主人叫朱環,丈夫叫李庸,兩個人至今沒有小孩。
朱環有點胖,三十二歲了,臉蛋依然很光滑,算是有幾分姿色的女人。
她在醫院當保潔工,工作很苦,工資很低。
李庸在深城一家糧庫打更。
他比朱環大四歲,乾瘦,還有點駝背,遠遠看上去,有點像老頭。不認識的人,甚至以為他是朱環的父親。
兩個人結婚五年了。
李庸是瀕縣人,瀕縣和深城隔一條河,那河有個挺好聽的名字——甲零河。
他是頂替父親工作來到深城的。
他到深城糧庫工作那一年已經三十一歲,卻一直沒有討到老婆。
經人介紹,他認識了朱環。
兩個人見了一面,互相都挺滿意。
朱環喪偶。
她前夫叫歐利,死於一場車禍。兩個人結婚三年,還沒有孩子。
朱環有病,不能生育。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
就在李庸和朱環商量結婚的時候,朱環告訴了他一件事——她曾經被人強姦過。
那是歐利去世前兩三個月發生的事。
朱環沒有隱瞞,把那個人告了。
那人被抓了起來,判了六年刑。
朱環沒有說那個強姦犯姓甚名誰。
李庸也沒有問。
朱環說,歐利是一個通達的人,他的態度取決於朱環。朱環無所謂,他就無所謂;朱環很憤怒,他就很憤怒……
這件事一點都沒有影響她和歐利的感情。
她最受不了的是街坊們的眼神。
每次,她從鄰居們面前走過去,都會感覺到他們在背後小聲嘀咕什麼,就像嚼一塊口香糖。假如她回過頭,他們就會驀然住口。
她知道,他們在談論她。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街坊們把這塊口香糖嚼得實在沒有味道了,終於扔掉了。
既然朱環對李庸講了實情,既然她的前夫都沒有因此嫌棄她,李庸當然更不會嫌棄她。況且,那都是過去的事。
婚後,李庸再沒有提過這件事。
李庸中年娶妻,像愛女兒一樣愛著朱環,對她的關心和呵護簡直無微不至。
儘管生活一直很辛苦,但是,兩個人很和睦。
他們的婚姻像小米一樣平凡、瑣碎、質樸。
李庸的愛好是抽煙,“羚羊”牌,多少年了從來沒變過。這種煙的顏色像雪茄,很辣,四角錢一包。
他一天抽兩包。
他從來不給別人發煙,也從來不抽別人的煙。
他總是低著頭抽煙,煙霧慢騰騰升起,就像是他的形體動作。
說他像個老頭子,還不僅僅是因為他老相,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很緩慢。
朱環的喜好浪漫一些——養鳥。
這似乎不太符合她的身份。養寵物的女人,一般都很富裕,很清閒。
朱環養的是一隻鸚鵡。
那是一隻顏色古怪的鸚鵡(實際上,鸚鵡的顏色都挺古怪的)。
它的背是綠色的,腦袋和脖子是灰色的,嘴是紅色的,脖子上有一條紫色的道道,像個細細的圍脖。
朱環用木頭為它製作了一個棲身的鞦韆。
平時,它總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上面,直直地看主人吃飯,睡覺,聊天。
令李庸最不滿意的是,這隻鸚鵡從來不學舌。
買回它那天,朱環就逗它說話:“你好嗎?”
鸚鵡一言不發。
“媽媽。”
“爸爸。”
“我餓了。”
“我渴了。”
朱環不停地說。
鸚鵡像木偶一樣看著朱環,始終不開口。
李庸甚至懷疑它是個啞巴。
朱環卻不氣不惱。每天下了班,都要精心給這隻鸚鵡喂食喂水,極其細緻。
李庸覺得,朱環是因為沒有孩子,寂寞,她把這隻鸚鵡當成孩子了。
朱環沒有放棄。只要一閑下來,她就站在鸚鵡面前,逗它說話。
“爸爸。”
“媽媽。”
“寶貝,你害怕嗎?”
“寶貝,你說話呀?”
……鸚鵡的嘴像被膠水黏住了一樣。
有時候,它會“呼啦”一下突然飛起來,在屋子裡盤旋幾圈,再穩穩地落在它的鞦韆上,隨著鞦韆蕩來蕩去,注視著房子裡的人和物……
這時候,李庸才感到它是一個活物。
那個鞦韆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小,終於停下來。它一動不動地站著,和那個鞦韆一樣,變成了木頭。
是的,李庸一點都不喜歡它。
吃飯的時候,它經常會像轟炸機一樣把一粒糞便投放在飯桌上,甚至準確地投放在李庸的酒杯裡。
李庸抬起頭,憤怒地尋找它。
朱環就咯咯咯地笑。
李庸不奢望朱環把它扔掉,只希望她能用鏈子把它固定,不要亂飛舞。
朱環不同意。
她說:“那樣,它多痛苦啊。它也知道憋悶的。”
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有一次,鸚鵡好像病了,不吃不喝。
朱環竟然急哭了。
李庸不理解她的眼淚。但是,他不惱怒,用粗糙的大手撫摩著朱環的頭髮,耐心地勸。
朱環猛地把他的手打開,大聲說:“我沒在家的時候,你肯定虐待它了!”
李庸不辯解,只是說:“不就是一隻鸚鵡嗎?它要是死了,我再給你買一隻。別哭。”
朱環的嗓門更大了:“你的心可真狠啊!就是有一天我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你可以再娶一個,是不是?”朱環發起脾氣來顯得有點凶蠻。
“你是你,鳥是鳥。”
李庸笨嘴笨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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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神秘的戒指
朱環是個挺平常的女人,微微有點胖。
她從頭到腳都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只是,她有一枚令人刮目相看的戒指。
那是一枚金戒指,很大,看上去沉甸甸的。中間鑲嵌一顆綠綠的玉,大家叫不上那玉的名字,反正很漂亮。黃金有價玉無價,對於石頭胡同的女人來說,這枚戒指絕對是一件奢侈品。
偶爾,幾個鄰居女人在一起打牌,朱環那戴著戒指的手就特別顯眼,大家總是要羡慕地誇幾句。
因此,朱環在鄰居中的地位也就高了許多。
蔣柒問過她:“這戒指很貴吧?”
朱環笑而不語。
“以前沒見你戴過啊。是李庸給你買的嗎?”
朱環撇撇嘴說:“他會給我買這麼貴的東西?那還不如放他的血了。”
“那是你自己買的?”
“那不是和放他的血一樣嗎?”
蔣柒立即笑起來,說:“李庸如果知道這戒指的來歷,那一定比放他的血還難受。”
“你別胡說啊!”
“那是哪來的?總不會是你撿的吧?”
“你肯定猜不著,快打牌吧。”
鄰居們一直沒有打探出這枚戒指的來歷。
其實,它在李庸心中也是個謎。
他記得他和朱環剛結婚的時候,她並沒有這枚戒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枚戒指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他曾經問過朱環。
朱環含糊地說:“是我祖母送給我的。”
朱環的祖母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死無對證。
“我怎麼不知道?”
“為什麼非得讓你知道?”
“你以前沒戴過它呀。”
“我舍不得。”
“這東西值很多錢吧?”
“我一個同學說,她去新加坡買過一枚戒指,和這個一樣,要一千港幣呢。”
“一千港幣能換多少人民幣?”
“至少換一千塊。”
“這麼一個小東西值一千塊?那還不如……”
“賣了?”
“你想哪兒去了。”
“這戒指是有魔法的,你可千萬別碰它,否則,你會倒霉的。”
朱環說這句話的時候笑眯眯的,李庸卻感到有些不舒服。
朱環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城府很淺,很少有什麼事隱瞞李庸。
但是,對於這枚戒指她卻一直閃爍其辭。
平淺的朱環突然有了秘密,對於李庸來說,這是一件趣事,就像一馬平川上突然有了起伏的山。
他不再追問這戒指的來歷,甚至有意迴避這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朱環的這個秘密。
他以為,終於有一天,朱環就會在一個夜裡忍不住對他說:“李庸啊,我想對你說一件事……”
可是,出乎李庸預料,朱環一直沒有告訴他什麼。
李庸越來越對這枚戒指好奇了。
他注意觀察朱環,發現她把這枚戒指當成了命根子。
平時,她上班從來不戴它,而是把它放在一個圓形的茶葉盒裡,擺在梳妝檯上。只有出去逛街的時候,或者和鄰居們打牌的時候,她才會戴上它。
每次她把它從茶葉盒裡拿出來,都小心翼翼的,從來不會朝外倒,那樣,會出現磕碰,弄不好就會留下劃痕。
她每次都慢慢扭開茶葉盒的蓋,從上面伸進兩根手指,把它輕輕夾出來……
漸漸地,這枚莫名其妙的戒指,在李庸的心裡結成了一個疙瘩。
李庸不打更的時候,偶爾睡不著,常常朝那個茶葉盒看一眼。
他白班一周晚班一周。
有月亮的時候,那個茶葉盒明晃晃地擺在梳妝檯上,好像無聲地和他對視。它的影子顯得出奇的長。
而沒有月亮的時候,那個茶葉盒就是一個影影綽綽的黑影,越看越詭異。
一天半夜,他半夢半醒地起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他學著朱環的樣子,輕輕扭開了它。
由於緊張,他弄出了聲音。是盒身和盒蓋碰撞出了響聲,很清脆:“哐啷!”
他嚇得一哆嗦,猛地回頭看朱環。
她的臉朝著李庸的方向。
但是,她的眼睛閉著,似乎沒有醒。
李庸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確定她沒有醒,才慢慢回過頭,繼續開啟茶葉盒。
他終於把它打開了。
奇怪的是,裡面還是一個茶葉盒,它和外面的茶葉盒一模一樣,只是略微小一些。
他愣住了。
這盒茶葉是他的一個表舅來串門時買的禮,茶葉早喝光了,而這個鐵盒子挺好看,上面畫著竹子和熊貓,因此一直沒有扔掉。
可它只是一個空盒子啊。
他扭開裡面的這個小盒子,發現小盒子的裡面還有一個更小的盒子,就像一種叫“套娃”的玩具……
他一層層地打開。
扭開十幾個盒子,還不見那枚戒指。
他越來越感到害怕了。
他不知道最後他會看見什麼。
終於,他打開了最後一個最小的盒子。
裡面裝的似乎並不是什麼戒指,而是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好像還在緩緩地動。
這是什麼啊?
他把眼珠湊上近前,仔細看。
突然,他看清了那個東西,嚇得尖叫了一聲,“哐啷”一聲就把那個最小的盒子扔到了地上。
那是一隻眼珠子!
他叫了一聲後,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朱環被他弄醒了,正在床上朝他看著。
她只睜開了一隻眼睛。
那隻眼珠子閃著亮晶晶的光,緩緩地轉動著……
李庸猛地從夢中醒過來。
他聽見朱環大聲叫著他:“你怎麼了?你叫什麼呀?”
李庸用被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說:“沒什麼……我做夢了。”
“什麼夢?”
粗心大意的朱環第一次變得細心起來。
“好了,睡吧。”
李庸不想再回憶夢裡的情節。
“你到底夢見什麼了?”
李庸看了看梳妝檯上那個茶葉盒,說:“我夢見了那個茶葉盒。”“然後呢?”
“那個盒子裡裝的是一隻眼珠子。”
朱環的手一下摳住了他的肩。
“你怎麼了?”
“我……”
“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說出來,你可別害怕啊。”
“你說吧。”
“我剛才也做夢了……”
“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你爬起來,鬼鬼祟祟地走向了那個茶葉盒。你打開它之後,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摳出自己的一隻眼珠子,放了進去……”
這個夢在李庸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它成了一種暗示。
從那以後,每次李庸睡不著,看那個茶葉盒,都覺得那裡面好像有一隻眼珠在看他。
那隻眼珠永遠不睡覺。
又一天晚上,他半夜裡又夢見了那隻眼珠,一下醒了。
朱環在睡著,發出輕微的鼾聲。
房子裡靜極了,月亮半明半暗。
他還是不放心地朝那個茶葉盒看了看。
他倒吸一口冷氣——他竟然又看見了那個眼珠。
那個眼珠已經爬出了盒子,正在盒子後閃動著。
他眯起眼,看清那眼珠的後面是一堆毛烘烘的身子。
他的心放下來。那是他家裡養的貓。
貓躲在茶葉盒後面,擋住了一隻眼珠,正在朝他看。
可是,他接著就感到不對頭了。
這隻貓深更半夜不睡覺,看他幹什麼?
他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它……
終於,他抵不住稠黏的睡意勾引,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這天早上,李庸下了班,回到家。
朱環上班去了。
他本應該補覺,可是,他怎麼都睡不著。
他走到梳妝檯前,不太麻利地打開了那個茶葉盒。
裡面空盪蕩的,朱環的那枚戒指孤單地躺在裡面。
他把它拿出來,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它。
它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不怎麼漂亮,而且好像是鍍金的。那已經暗淡的老黃色和玉的老綠色搭配在一起,顯得有點古怪。
李庸把它扔進盒子裡,蓋上蓋,放在梳妝檯上,鑽進被窩睡了。
那天晚上,朱環下班回到家,忙忙活活地做飯。
李庸在看電視。
電視上正在演一個磨磨嘰嘰的古裝片。
過了一會兒,朱環扎著圍裙走到他的身旁,站住了。
“吃飯了?”
李庸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問了一句。
她沒有說話。
李庸感到有點不對勁,抬頭看了看她。
她不會表演,李庸一下就看出她的憤怒來。
“怎麼了?”
“你是不是動我的戒指了?”她氣衝衝地問。
“我……沒有啊。”
李庸的心中升起一股黑暗。
他想不通,朱環怎麼能知道他動過她的戒指?
“我不是對你說過嗎?你不要動它!”
“我真沒有動。”
李庸在這種小事上很少對朱環撒謊,但是他已經否認了,只好硬著頭皮堅持。
朱環用圍裙擦擦手,白了他一眼,終於說:“吃飯。”
那頓晚飯,兩個人吃得很沉悶。
天黑後,李庸在上班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朱環怎麼會知道他動過她的戒指?
也許,那茶葉盒的擺放有記號,比如熊貓和竹子的圖案朝外;也許,那戒指在盒子裡的位置有記號……
可是,她為什麼對這枚戒指如此敏感?為什麼別人一下都不能碰?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太喜歡它了?他和朱環之間本來是透明的,可是現在卻擋上了一層陰影。
在這個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兩個人的共同財產,李庸卻感到這枚戒指例外。
它屬於朱環的私人物品。
甚至,它也不屬於朱環,而屬於一隻看不見身子和臉的手。
這隻手從黑暗深處直僵僵地伸向他的家,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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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6:5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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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馬尾巴
這天夜裡,李庸拿著手電筒在各個糧囤間巡視。
天很冷,他披著一件羊皮大衣。
他負責的是北區的糧食。南區歸另一個更夫管。
一個個圓形的糧囤就像一個個巨大的茶葉盒,每一個糧囤的後面都好像躲藏著一隻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環說過的話——你不要動這枚戒指,否則你會倒霉的。
今天,他動了它……
他竟然心虛起來。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給自己壯膽:能有什麼事呢?
突然,有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從糧囤後衝出來,差點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從他旁邊衝了過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東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過頭,他用手電筒照了照,那個毛烘烘的東西已經不見了。一個個糧囤靜靜地戳著,像一個個胖子,戴著尖頂草帽,遮住了眼珠。
只要一個人圍著糧囤不停地轉,那麼另一個人就很難看到他。何況這裡的糧囤無數。
李庸的膽子挺大,這跟他的職業有關。他朝前追了追,終未看到那個東西的蹤影。他放慢了腳步,不再找。
他又聯想到了戒指。
實際上,他之所以害怕這個毛烘烘的東西,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裡已經把這個東西和朱環的那枚戒指掛了鉤。
回到值班室還有一段路,中間隔著一個個糧囤,以及一個個雪堆。李庸從一個糧囤上拔出一根抽樣的鐵扦子,緊緊抓在手中。
手電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會兒照照前面,一會兒照照後面。
天氣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面被凍得十分堅硬。
他的腳步聲很響: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著毛瑟瑟的感覺。
他希望那個東西再次出現。不管什麼東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你總是無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
比如死亡的長相。
現在,李庸希望看清它。哪怕它是一隻長得像老鼠的狐狸,或是一隻長得像狐狸的老鼠;哪怕它長著三隻眼睛,或者沒有眼睛……
突然,那個東西又出現了!
這一次,李庸看見了它的尾巴。那不像是狐狸的尾巴,更不像老鼠的尾巴,而是有點像馬尾,或者說……像女人的頭髮。
那尾巴(或者說那頭髮)一轉眼就消失在糧囤的背後。
李庸追過去,什麼都沒有。
它和李庸捉起了迷藏。
這個沉默的更夫有些惱怒了。
他握緊鐵扦子,在那些糧囤中間奔跑起來,想找到那個東西,一扦子穿透它的心臟。
他的動作遲緩,跑起來像一隻笨鵝。跑著跑著,他踩著了一個雪堆,摔了一個跟頭,手電筒飛了出去,滅了。
四周漆黑一片。
他氣喘吁吁地爬起來,在地上亂摸了一氣,終於沒有找到他的“太陽”。
他決定放棄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值班室摸去。
值班室在不遠處,很低矮,被糧囤包圍著,像一個墳墓。
一路上,他沒有受到任何阻擋。
他進了值班室的門,立即伸手在椈壑W找電燈開關。
竟然停電了。
他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朝床上摸去。此時,他最擔心的是在床上摸到那個毛烘烘的東西。謝天謝地,床上什麼都沒有。
他躺下來,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窗外躡手躡腳地走過。
不是動物,好像是人的腳步聲。
從那聲音的節奏、輕重和謹慎裡,他能感覺到那絕對是被人控制的兩隻腳。
李庸爬起來,站在窗前聽了一會兒。
終於,他聚集全身的膽量,突然大喊了一聲:“誰?”
那腳步聲一下就沒了。
現在,李庸沒有勇氣再走出去了。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剛要回到床上,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個聲音,不男不女,很怪異:“你出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的腿一下就軟了。
夜黑得像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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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00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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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夜半歌聲
一個月前,李庸在南區打更。
那時北區的更夫叫麻三利。
麻三利過去沒有正當職業,一直在街上給人算卦。他表哥是糧庫書記,後來他就被弄來打更了。
南區臨近熱鬧的街道,而北區連接郊區的田地。於是,兩個人就調換了。
李庸沒有一句怨言。
前不久,麻三利支支吾吾地告訴李庸,他在北區值班室打更時,半夜曾經聽見窗外有人唱歌。
“唱什麼歌?”李庸驚駭地問。
麻三利說,是一首解放前的老歌:“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來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壞心腸。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婦尿褲襠……”
那歌聲忽遠忽近,似乎穿越了時空,一會兒飄回半個世紀以前,一會兒又飄到半個世紀以後,十分人。
李庸說:“你不是會算卦嗎?掐算一下不就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
麻三利說:“唉,我那是糊弄人的把戲。”
後來,麻三利還向表哥匯報了這件事,被罵了一頓。
書記說:“瞎胡鬧!那一定是有人裝神弄鬼,想偷糧。夜裡要經常出去轉一轉!”
有一天,麻三利上班的時候,悄悄帶來了一個陰陽先生。
他請那個陰陽先生給驅驅邪氣。
陰陽先生一走進北區值班室就說:“這房子進來了一個冤鬼。”
麻三利問:“什麼來頭?”
陰陽先生走著梅花步,在房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很負責地說:“我此時只能看出他是一個死在槍彈下的冤鬼,其它還看不出來。”
他轉了很長時間才停下來,閉目掐算了一陣子,對麻三利說:“找到答案了。”
“怎麼回事?”
他告訴麻三利,這裡過去是一座老房子,房主是一個老太太,當年她的男人被抓去當兵,結果死在了戰場上。
這個女人一直守寡,守了四十年。
前些年,在一個夕陽紅的時辰,這個老女人終於跟一個說書的老男人走了,他們渡過甲零河,到瀕縣搭伴過日子去了。
她嫁走後不久,這一片地皮被公家買下來,建了糧庫。老房子被夷為平地,建起了糧庫值班室……
陰陽先生說:“這縷陰魂早就回來了,幾十年郁積不散,已經頑固,無法驅走。”
“那怎麼辦啊?”麻三利問。
“你別急,我去請教我師父,明天再來。”
次日,陰陽先生果然又來了。
他捏了一個惟妙惟肖的面人,擺在這個值班室房頂,一隻手伸出去,指著瀕縣的方向。
從那以後,麻三利果然再沒有聽見有人唱歌。
陰陽先生說:“冤有頭債有主,我用面人給它指路,讓它跨過甲零河,去瀕縣找那個老太太了。”
“那老太太最後怎麼樣了?”李庸問。
“我聽說,她不久就瘋癲了,上吊了……”麻三利說。
李庸躲在床上,越想越怕。
那個陰陽先生描述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一個新兵,穿著黑色粗布軍服,扛著一桿長長的步槍,裹挾在一個亂糟糟的隊伍中,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
他歸屬步兵十八團。現在,他們奉命跨過嫩江,尋找抗聯三支隊,要把大名鼎鼎的李朝貴消滅。
荒山野嶺,白雪皚皚。
沒有人知道李朝貴在哪裡,連長說朝前走就朝前走。
他們正在漆黑的雪野裡前行,突然發現遠處出現了一支隊伍,只聽黑暗中有人喊了聲打,就“噼裡啪啦”打起來了。
沒想到,很快他們的背後又出現了一支隊伍,前後當然都是李朝貴。這個新兵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扔了槍,雙手抱著腦袋,蹲在一棵大樹下,抖成一團。
沒想到,一顆手榴彈正好落在他身旁,“轟隆”一聲,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來,然後是大腿,胳膊,半個腦袋……
他的臉還完整,只是後腦勺被炸沒了。
他零碎的屍身上裹著破碎的棉絮,浸著鮮血。
戰鬥結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樹、冷雪就是橫七豎八的屍體,他們都靜靜地躺在那裡……
一隻受驚的田鼠從洞裡探出腦袋來,四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一截樹枝“啪嗒”一聲掉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屬於這個新兵的那條斷臂上,有一根手指試探著動了動……
接著,他的半個腦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開始慢慢地移動……
終於,這些屍塊湊在了一處,重新組成了人的樣子。
他艱難地站起來之後,基本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臉色白慘慘的,眼神直勾勾的。還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軍服被炸得到處是窟窿眼。
他撿起一頂棉帽扣在腦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點什麼東西,就停了下來。
原來,他發覺他的生殖器被炸飛了,沒有組裝,於是,他又木木地返回來,在雪地上的屍體之間仔細地尋找……
天色太暗了,他終於沒有找到。
他喪失了耐心,拾起一把軍刺刀,割開一個屍體的褲子,麻利地割下那個人軟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兩腿間。
他試著走了幾步,似乎很滿意。
於是,他搖搖晃晃地朝家鄉方向走去了……
這是偽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兒,這個新兵剛剛被抓來當兵才幾十天。實際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團的國兵在金水車站向蘇聯紅軍交了槍械,全體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過江去。
江那邊,是他的家鄉,有他心愛的女人。兩個人成親才半個月,他就被抓來當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裡,回到了他媳婦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煙,生活變得美好起來。
他一直跟在媳婦的身後,看著她一個人做飯,洗衣,發呆,睡覺……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頂棉帽。
他一直在背後對媳婦笑著,臉很白地笑著。
有幾次,媳婦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身,和他對視一陣子,又慢慢地轉過身去了。
還有一次,媳婦在夢裡猛地回過身,一下就看見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著,她驚叫一聲,一下就醒了,手忙腳亂地點上了油燈,回過身來驚惶地尋找他……
她沒有找到他。
她長舒一口氣,滅了燈,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樣跟隨了媳婦五十多年。
有時候,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曾經打過仗,忘記了自己已經死了。
他常常有一種錯覺,認為他和媳婦還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
媳婦的臉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爾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依然青春的臉,會驀然一驚——他的相貌還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樣子。
這提示了他的性質。
終於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婦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變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無措地傻站著,迷失了方向。
他臉上那掛了五十多年的笑終於一點點消退了。
他的臉一點點變得陰森。
他身上慘白的肌肉一點點變得焦黑、枯槁,終於從身上一塊塊掉落下去……最後,他僅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屍骨。
接著,他的家也被鏟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個陌生的打更人住了進來……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頭的人是那個老太太,還是那個死在戰場上的人。
他似乎聽見那久遠的歌聲又在窗外隱隱響起來:
“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來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壞心腸。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婦尿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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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太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亂想。
天亮之後,他走出門,看了一眼紅彤彤的太陽,使勁吸了一口寒冷、新鮮的空氣,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壯起來。
他懷疑昨夜是哪個人在裝神弄鬼,嚇他。
為什麼要嚇他呢?當然不是吃飽了撐的。
一定是想偷糧。
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慚愧。
他是一個更夫。貓不能怕鼠,哪怕鼠長得比貓還大。
他趕忙查看糧囤。
所有的糧囤都完好無損。
他提起的心落下來。
這個猜疑被排除之後,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也許真是那個冤魂又回來了……
回家的時候,李庸的步履顯得有點沉重。
他走的是一條偏僻街道。他發覺,路上寥寥的幾個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這幾個女人都梳著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們都扎著厚厚的頭巾,一條條的馬尾巴從頭巾下垂下來。
她們都在急匆匆地趕路。
李庸忽然感到這幾個人都有點詭異。他想追上其中一個“馬尾巴”,看一看她的臉。正左右張望時,又有一個“馬尾巴”出現了,她沒有扎圍巾。她似乎想躲開李庸,迅速折進了一條胡同。
李庸快步朝她追過去。
那條胡同其實不是什麼胡同,只是兩個單位大暀介〞漯鰾氶A溝通著兩條街道,最多可以通過兩個人。
李庸動作不敏捷,他搖搖擺擺地跑起來,粗笨的腳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動起來:噔!噔!噔!噔!……
終於,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說來,在這樣一條偏僻的胡同裡,一個女人聽到身後有人追上來,一定會緊張地回頭看。
可是,這個“馬尾巴”卻一直沒有回頭,只是低頭朝前走。
李庸從她身旁擠過去,回頭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個男人。
李庸認識他。
他叫黃太,是李庸的鄰居。李庸當然認識他。
黃太好像跟朱環同歲。他一直沒找到老婆,和癱瘓的老母親在一起生活。
這個人沒有職業,嗜賭。他晝伏夜出,鄰居們很少見到他。偶爾,他和鄰居迎面碰上,就謙卑地笑笑,然後,快步走過去。
石頭胡同的人都有點瞧不起他,因為他不務正業。
不過,他還算是個孝子,一直服侍著老母親。
他的頭髮留了很長,平時總是在腦袋後一扎。
留這種頭的好像有兩種人,一是畫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來,這兩種人都不是正經人。
黃太停下腳,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是李哥啊。”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來。
“你笑什麼?”
“我把你當成女的了。”
黃太的眼睛迅速轉了轉,在想什麼。
李庸馬上感到這句話會引起黃太的猜疑。在這樣一條偏僻的胡同裡,你追一個女人幹什麼?但是,他一時又沒有想出合適的注解。
“你有事嗎,李哥?”
“沒有。你去哪兒呀?”
“我去買早點。”
黃太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頭髮一綹綹黏在一起,那是因為出過很多汗。
李庸知道,這傢伙肯定是賭了一宿。他家離這裡至少有四條街道,他不可能跑到這裡來買早點。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覺去。”
“好,再見。”
“再見。”
兩個人的對話有點尷尬。
黃太和鄰居們總是保持著距離,總是很客氣,從不開玩笑。其實,鄰居們也都和他保持著距離。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過日子,誰都不想惹麻煩。
大家的心裡似乎都清楚,別看黃太很老實的樣子,其實他是一個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著面具。
誰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後是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他夜裡出了家門除了賭博還乾些什麼。
到目前為止,黃太還沒有禍害過哪個鄰居。他的態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是,誰都知道,兔子餓極了的話,說不準連窩裡的草都吃呢。
離開黃太之後,李庸很後悔追上了他。
他從那條胡同鑽出來,回到了街道上。
太陽冉冉升高。那幾個梳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見了。街道上的行人多起來,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幾個“馬尾巴”去哪裡了呢?
這種迷惑是沒有道理的。如果那幾個“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趕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幾個“馬尾巴”也許都不是女人,都長著黃太的臉!
正在胡思亂想,李庸突然聽見一聲尖厲的剎車聲。
李庸猛地站住腳,一輛卡車奇巧地停在了他身旁。
之所以說奇巧,是因為這輛車剛剛碰到了他的袖管,甚至沒有碰到他的胳膊。
但是,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大白天,這輛車卻開著燈。
司機是個男的,他探出腦袋,罵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李庸急忙朝前走了幾步,讓開了路。
卡車滅了火。它“轟隆隆”地發動了半天才吃力地起步了。
李庸抬頭朝卡車的尾巴看去,它的車號是:京K66848.
李庸在路邊怔忡了半天。
他忽然覺得有一種神秘力量在支配著這輛外地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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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不翼而飛
二○○一年一月三日這一天,朱環家出了一件大事——朱環的戒指被人偷了。
這是接下來一系列恐怖事件的一個小小序幕。
朱環下班回來,好像有什麼預感,徑直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當時,李庸還在矇著被子大睡,朱環進門,他並不知道。
朱環站在梳妝檯前,緊緊盯著那個茶葉盒,過了半天才把它抓在手中,扭開。
裡面空空如也。
她把它重重地放在梳妝檯上,返身走到床前,用力把李庸推醒。
“你幹什麼呀?”
“我的戒指呢?”
“戒指?我不知道哇。”
朱環就不再問他,手忙腳亂地到處翻找。
“你是不是戴到醫院去了?”
“我什麼時候上班戴過它?”
朱環把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都劃拉到了地上,還是沒有找到。
一股無名火陡然衝上了她的腦門。
“你一個大活人在家,怎麼連一個戒指都看不住?”
“你再想想……”
“想什麼?丟了!”
“真是見了鬼了。”
李庸一邊嘀咕一邊爬起來,幫她一起找。
其實,李庸很希望這枚戒指在家裡消失。自從有了這枚戒指,他總是遇到不吉利的事。
比如那個毛烘烘的東西。
比如那個半夜讓他給梳頭的人。
比如那天清早大街上出現的幾個“馬尾巴”。
還有那輛差點要他命的大卡車……
可是,看到朱環如此沮喪,他又希望找到這枚戒指,讓她高興起來。
沙發下,櫃子空,地板縫,電視後……最終沒見到它的影子。
一枚戒指,它怎麼可能不翼而飛呢?
李庸更感到這件事情不對頭了。
朱環臉色陰沉地坐在床上,越想越生氣,趴在被子上哭起來。
李庸走到她身旁,小聲勸道:“別哭了,沒用。”
朱環一下坐起來,盯著李庸說:“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好好的一個東西,我扔它幹什麼呢?”
“你認為它來路不明,一直耿耿於懷,當我不知道?”
“我就是真想扔它也得和你商量啊。”
“要不然就是你把它送人了!”
“我怎麼能把你的東西送人呢?”
“家裡只有一個人,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
李庸有點生氣了,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朱環轉過身去,給了李庸一個脊梁骨。
李庸搖了搖她的肩,緩和了語氣,說:“朱環,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枚戒指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環立即轉過身來,說道:“哎,李庸,你為什麼對這枚戒指總這麼敏感呢?”
“不是我敏感,是你敏感。”
“你不要打聽這件事了,對你沒好處。”
“可是,我想不通……”
“它都丟了,你還有什麼想不通?”
“肯定不是你祖母給你的。”
“你懷疑我?”
“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那好,我告訴你,是一個相好送給我的。”說完,她把頭轉向別處。
李庸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就不再追問。
他轉頭看了看門窗,說:“會不會是有人進來過?”
朱環冷笑了一下,說:“大白天,誰那麼大膽?”
“不一定。”
“那就是哪個鄰居乾的。”
“你別亂猜。”
朱環突然咬牙切齒地說:“不行!我跟他沒完!”
“跟誰?”
“偷我戒指的人!”
“還說不準是怎麼回事呢。”
朱環不理李庸,站起來,幾步跨到院子裡,破口大罵起來。
太陽溫柔地向西墜落,染紅了天邊的幾朵雲彩。
左鄰右舍都下班了,家家的煙囪都升起了炊煙。
“你個王八蛋不要臉,三隻手伸到我家來了!不怕爛掉手指頭?我知道你是誰!你趕快把東西送回來,別等我到你家翻出來,那時候你就現眼了……”
朱環的叫罵聲很快把鄰居們驚動了。
大家從屋裡陸續走出來,站在她家院門口看熱鬧。
人越來越多。
一些孩子乾脆爬到她家院暀W。
朱環雙手叉腰,越罵心裡越氣,越罵嗓門越大。
她的叫罵是前後矛盾的。
前面她說她知道是誰偷的,後來又說:“你以為我抓不到你,你就沒事了?老天爺長著眼呢!你一出門就讓你墊車輪子……”
開始的時候,大家沒聽出來她到底丟了什麼,過了好半天,終於知道她的戒指丟了。
沒有人走上前勸慰。
只有她一個人站在空盪蕩的院子中間,高聲叫罵。
李庸低頭走上前,拉她。
“快進屋去,丟不丟人啊!”
朱環一把把李庸推了個趔趄:“我又沒偷東西,我丟什麼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說:“你能把戒指罵回來嗎?”
朱環陡然住口了。
她朝著圍觀的人掃視了一圈,突然說:“王八蛋,你聽好了,今天晚上,我煮貓!”
說完,她轉身進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帶有個風俗,哪家丟了東西,實在找不回來,最惡毒的辦法就是煮貓。
什麼是煮貓呢?
很簡單,就是把活貓扔進沸騰的鍋裡煮了。
據說,偷了東西的人就會像那隻貓一樣難受。於是,露了餡。最後,只好把偷來的東西物歸原主。
煮貓,畢竟太殘忍了,我在老家長到十八歲,聽過幾個丟東西的女人揚言要煮貓,但是也僅僅是說說而已,不過是想嚇一嚇偷東西的人,能悄悄把贓物送回來。我沒見過哪一家真把貓煮了。
可是,朱環卻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這天晚上,她真的燒了一大鍋熱水。
她要煮貓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環家門外,從門縫看到了那熱氣騰騰的殺氣,還有沸水翻滾的聲響。
他們驚惶地跑回家,分別向父母報告了這個消息。
鄰居們都安靜下來。
大人把小孩子都關在了家裡,不許他們再出去。
正在吃飯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飯的滅了鍋灶。大家都打開窗子,豎起耳朵聽動靜。
空氣突然凝重起來,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怖。
怕什麼?
我小時候,聽說有人要煮貓也很恐懼。
我曾經仔細分析過我怕什麼:
第一, 我怕一隻活蹦亂跳的貓被扔進沸水裡。
那種痛苦是無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隻貓一樣慘叫起來,在地上打滾。
他的感受先不說,只要有人中了這種詛咒,就說明這個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層深意。也就是說,冥冥中有個東西在操縱這一切。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這個東西就已經在半空中懸掛。可是,我們對它一無所知,我們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腳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現什麼偏差,那個詛咒突然落在我的頭上……
時間緩慢地朝前走著,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時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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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煮貓
朱環注意到,她在自家院子裡叫罵的時候,鄰居們大都出來看熱鬧了。
說明這些人心裡沒鬼。
只有一個人沒出來。
這個人是黃太。
朱環一直覺得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黃太住在朱環家東面,和她家只隔一道齊胸高的院晼C
他對朱環和李庸的情況太了解了。朱環什麼時間上班,什麼時間下班。李庸幾點鐘回家補覺……
李庸看著朱環惡狠狠地燒水,知道事情已經無法勸阻。他也有點害怕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誰都猜得出,偷戒指的人肯定就是東鄰西舍中的一個。他知道朱環家最值錢的就是這枚戒指,知道它放在哪裡。趁朱環去上班,李庸在睡覺,他假裝來串門,見李庸沒有醒,就下了手……
陌生人不敢大白天冒昧闖進來。
現在,這個人就躲在石頭胡同的某間屋子裡,忐忑不安地等待。一會兒,煮貓的時候,這個人就會撕心裂肺,原形畢露……
李庸希望這個迷信說法應驗,又害怕這個迷信說法應驗。
另外,他也害怕看見那隻貓被扔進翻滾的熱水中。
那是個生靈啊。
朱環終於走向了家裡的那隻黑貓。
她的神態有點歇斯底裡,好像這隻貓就是小偷一樣。
李庸看著她,突然感到這個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五年的女人有點陌生。
那隻貓懶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順地看著朱環。它以為女主人又過來撫摩它了。
朱環一下就把它抓起來,可能用力太大,貓尖叫了一聲。
朱環用胳膊緊緊夾著貓,走向了鍋。
鍋裡的水上下翻滾,還“吱吱啦啦”地響著。
也許是那撲面的熱氣引起了貓的警覺,它一下就變得驚恐起來,一邊“喵喵”地叫,一邊抓撓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這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
相鄰的幾戶人家沒有一點聲音,李庸知道,他們都在屏息聆聽。李庸也沒有真正經歷過這種事,他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慘烈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朱環死死抓住貓,猛地把它扔進那口鍋中……
李庸狠狠閉上了眼。
他聽到一聲小孩似的嚎叫。
他像被雷劈了一樣,猛烈地抖了一下。
接著,有一個東西從他的腳面上閃電般地射了過去。
朱環把貓扔進鍋裡之後,轉身拿鍋蓋,想把貓蓋住,可是,貓在熱水中翻滾了一下,竟然猛地彈出來,慘叫著衝出房門……
外面突然亂起來。
朱環跑出去,李庸也緊跟著跑了出去。
他們看見鄰居們都朝蔣柒家跑。
這時候,他們注意到蔣柒家傳出了悲慘的嚎叫聲。
兩個人都傻了。
蔣柒家住在朱環家西面,中間同樣隔一道齊胸高的院晼C
她丈夫是個軍官,排長,兩個人常年兩地分居。
蔣柒原來在一家洗滌用品廠上班,後來下崗了。她就在街上開了個發廊,門面很小,賺不了多少錢。
她有一個孩子,已經上幼兒園大班。因為她經常在發廊忙活,那孩子由她母親帶著。
蔣柒是一個很自尊的人,而且極其聰明,鄰居們對她的印象都很好。
平時,她跟朱環算是密友。她老公不在家,李庸打更的時候,朱環經常去她家睡,兩個人做個伴,說些女人間的知心話。
她怎麼可能偷朱環的戒指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環和李庸一前一後跑進了蔣柒的家。
蔣柒正在床上嚎叫。
她好像正在承受一種巨大的肉體折磨,雙手用力地揪扯著頭髮,頭髮一綹綹地被拽下來。衣服也撕爛了,露出雪白的肌膚,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
她的腳用力亂蹬亂踹,撞在鐵暖氣冰冷的稜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燈籠,很嚇人,裡面充滿了血絲……
蔣柒的表現太恐怖了,現場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語,緊張地互相看著,此情此景讓他們感到十分恐懼。
朱環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環。
他從她的眼神裡感覺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軟下來。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嗎?
都是女人,都喜歡它,為什麼非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煮成這個樣子呢?
朱環幾步就跨上前,緊緊抱住了蔣柒。
“蔣柒,你哪兒難受?”
蔣柒眼睜睜地盯著她,還在叫,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像書法的飛白,甚至斷斷續續。
朱環把腦袋靠在她的臉上,眼睛濕潤了。
過了好半天,蔣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她繃緊的身子一點點松懈下來,沒有一點支撐力,她軟塌塌地躺在朱環的懷裡,無神的雙眼慢慢閉上了。
朱環一邊流淚一邊說:“都怪我……”
李庸小聲說:“你給她煲碗湯吧。”
蔣柒皺著眉,吃力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她是對朱環的話表示不同意,還是阻止李庸的提議。
朱環用手輕輕撫弄著蔣柒的額頭。
過了一陣子,蔣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來。
朱環輕輕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
“好點了嗎?”朱環問。
蔣柒沒有睜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朱環抬頭對房子裡的人說:“大家都回去吧,沒事了。”
大家就懂事地陸續走出去。
房子裡靜下來。
蔣柒吃力地動了動,睜開眼,弱弱地看了朱環一眼,說:“謝謝你……”
朱環說:“你說哪去了。用不用去醫院?”
“不用……你們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躺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她又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朱環對李庸使了個眼色,輕輕起身退出去。
這天晚上,李庸失眠了。
“朱環,你睡了嗎?”
“沒有。”
“蔣柒怎麼……”
“別說,我害怕。”
李庸就不說了。可是,他眼前總是閃現蔣柒在沸水中翻滾的情景……
她的頭髮都散開了,矇住了猙獰的面孔……
過了好半天,李庸漸漸迷糊了……
蔣柒突然沉進了沸水中,不見了蹤影……
那水在“嘩嘩嘩”地翻滾……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水中突然升出了一顆人頭,是蔣柒。
她的臉變成了煮熟的豬皮色,兩隻眼珠像死魚一樣……
她的頭髮上冒著熱氣,滴著水……
她說:“你給我梳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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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否認
第二天晚上,朱環一下班,蔣柒就來到了她家。
李庸也在家。
“是蔣柒啊,來來來,進來坐。”朱環變得十分客氣。
蔣柒就在沙發上坐了。
她的臉色很難看,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李庸,快給蔣柒倒水啊。”
“別,別麻煩了。”
李庸還是倒了一杯純淨水,放在了她面前。
李庸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
夫妻倆的心裡都明白蔣柒來幹什麼,她當然是來送戒指的。
蔣柒把杯子捧在手中,轉過來轉過去,似乎很難開口。
李庸知趣地走進了臥室。
朱環坐在蔣柒身旁,一會兒拉拉衣角,一會兒撩撩劉海,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終於,蔣柒開口了:“朱環,你別誤會,其實,我沒有偷你的戒指……”
朱環愣愣地看著她。
“昨天,我聽說你要煮貓,不知為什麼,心裡很恐懼。那隻貓叫起來的時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環說:“蔣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會怪你,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咱們老鄰舊居這麼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不信你就去報案。”
朱環突然有些惱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沒有偷我的戒指,我還把你嚇出病來了,是嗎?你是不是來找我討醫藥費呀?”
“你別生氣。我呀,近幾年得了一種病,叫什麼神經性偏頭疼,一緊張就犯病,可能……”
朱環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有事嗎?”
“我……”
“沒事你就回去吧。”
朱環下了逐客令。
蔣柒尷尬地站起來,想了想說:“朱環,你現在太激動,過幾天我們再聊。”說完,匆匆走了出去。
李庸聽見了這些話。
蔣柒離開後,他走出來。
朱環很生氣,一揮手把蔣柒喝過水的杯子打翻在地。
李庸小聲說:“你這是幹什麼呀?”
朱環氣呼呼地說:“我真不該讓那隻貓跑掉!”
李庸說:“有可能不是蔣柒偷的,她不是那種人。而且,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很少到咱家來串門。”
“那你說昨天是怎麼回事?”
李庸迴避了這個問題,說:“你說,能不能是咱家的貓把戒指叼出去了?”
朱環想了想說:“即使貓能打開茶葉蓋,也不可能再把它蓋上啊。”
這句話讓李庸打了個冷戰。
他想起了那天夜裡的一幕——那隻貓躲在茶葉盒的後面,一隻眼珠熒熒地閃著光,朝他看著……
李庸在大睡。
貓在他的腦袋前無聲地走過來走過去,聆聽著他舒暢的鼾聲。終於,它確定李庸睡著了,它躡手躡腳地走到茶葉盒前,把它抱在懷裡,用爪子麻利地扭開盒蓋,倒出戒指,又麻利地把茶葉盒蓋好,接著,它叼起那枚戒指跑出門去,不知道把戒指送到了哪裡……
它把戒指送給了那隻看不見臉和身子的手?
“哎,咱家那隻貓呢?”他冷不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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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04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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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真正的小偷
朱環煮貓的時候,最害怕的人是黃太。
他本來想把那枚戒指偷偷送回去,可是,朱環發覺戒指丟了,就揚言要煮貓,天還沒有黑,她就開始行動了……
黃太根本沒有退還戒指的時機。
這期間,誰敢接近朱環家呢?
誰接近誰就是不打自招。
他只有閉上眼等待,如坐針氈。
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無意中看了他一眼,問:“太子,你怎麼了?”
“我有點不舒服……”他搪塞道。
母親就不問了,繼續看電視。
她是個紡織工,退休之後不久,就得了腿病,癱瘓在床十幾年了,娘倆一直相依為命。
這也是黃太一直找不到女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母親足不出戶,耳朵還有點背,她對朱環家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黃太的耳朵一直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突然,他聽見很多人在跑動,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把耳朵貼到窗子上,聽出是蔣柒家出事了。
這一次,他走了出去。
原來,朱環已經煮了貓,而他竟然安然無恙,倒是蔣柒像是被人剝了皮!
這是怎麼回事啊?
難道蔣柒也偷了朱環家的東西?
難道她碰巧犯了什麼病?
黃太急忙退回家,偷偷看了看他塞在抽屜裡的那枚戒指,還在。
總之,他逃過了一劫,心慢慢放下來。
他一下就明白了。
什麼煮貓,都是嚇唬人,什麼作用都沒有!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一個懲惡揚善的神秘主宰,它也不是永遠明辨是非,這一次,它就搞錯了。
它把黑鍋背在了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外面怎麼了?”母親豎起耳朵問。
黃太有點得意,對母親說:“朱環丟了一枚戒指,她煮貓了……”
“誰幹的?”母親的臉立即嚴峻起來。
“蔣柒。”
“蔣柒?她怎麼幹這種事?”
“誰知道!”
“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床上叫呢。”
“我早說過,要堂堂正正做人,這不是應驗了嗎?”
“又來了。”
老太太果然又來了:“偷人家東西,遲早要得到報應。那東西不屬於你,你非把它弄到手,就像羊肉貼在狗身上,早晚要生蛆。”
“你住口好不好?”
黃母看了兒子一眼,不再說了。
其實,黃太的孝順只是個表象,鄰居們都不知道,實際上黃母怕兒子。
她一直不知道黃太在外面都乾些什麼,很不放心,經常勸他出去找個正經工作。黃太不耐煩,就騙她,說他在給一家小區當門衛。
黃母並不相信。
但是,她不敢多說,否則,黃太會對她大喊大叫。
她管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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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夢
是的,開始的時候,黃太很僥倖。
他以為他沒事了。
晚上,母親睡著後,他經常拿出那枚戒指端詳。
他從沒有想過要把這枚戒指賣掉。他打算在哪次輸得精光的時候,用它做抵押,孤注一擲。
可是,很快他就變得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緣於一個夢:
黑夜,他走在一條路上。
這條路很漫長,回頭看,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裡去。
路上沒有一個人,兩邊是幽深的樹林,一片漆黑。
風一陣比一陣大。
突然,他看見了那隻死裡逃生的貓!
它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打了個冷戰,猛地停下了,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還沒有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他。
他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
樹林很茂密,他艱難地穿行其中,偶爾一抬頭,魂都要嚇飛了——樹葉中閃爍著綠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貓頭鷹,沒有嘴。
貓和貓頭鷹的腦袋似乎是一模一樣的。它們惟一的區別是,貓頭鷹好像沒有嘴,尖尖的鉤鼻子下一片毛烘烘……
血盆大口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沒有嘴。
奇怪的是,黃太經常做這個夢。那隻陰森的貓幾乎夜夜都折磨他,他睡得特別累,白天無精打采。
有一天,母親問他:“太子,你最近怎麼了?”
“沒怎麼。”
“那你半夜亂叫啥?”
“你耳朵那麼背,怎麼聽得見我叫?”
“你的聲音太大了。”
“我喊什麼?”
“好像喊什麼貓……”
“你別疑神疑鬼了。”
“肯定是那天朱環煮貓,把你嚇著了。”
這天夜裡,黃太又做那個怪夢了。
他走在黑糊糊的路上,前後沒有盡頭。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就像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初從哪裡來,最終到哪裡去。
風很猛烈,從四面八方撲過來。
風只在他的腦袋裡刮著,實際上這天夜裡一絲風都沒有。
深城人都睡得很沉。
那隻死裡逃生的貓仍然在夢中等著他。
它站在路中央,站在大風中,竟然紋絲不動。
他一步步後退,被什麼東西絆了一個跟頭,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睜開眼,看見朦朧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四周靜極了。
過了好半天,他的心還“怦怦怦”亂跳。
房間裡好像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以為,母親又聽見了他的喊聲,拄著拐杖來到了他臥室前,站在門口觀察他。
他坐起來,朝門口叫了一聲:“媽……”
月光在地板上畫了一條區隔線,一半明一半暗,而臥室的門隱藏在黑暗中。
沒有人說話。
“媽!”他又叫了一聲。
還是沒有人說話。
黃太看了看床下,目光接著朝遠一點的地方移過去……
他的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他看見了一隻貓!
它站在地板上,陰森森地盯著他。
藉著月光,黃太看得十分清楚,它正是朱環家的那隻貓。
它從沸騰的鍋裡跳出來之後,已經失蹤多日。現在,它突然現身了!
它身上的毛被熱水燙得一塊塊脫落,一撮一撮的毛,一塊一塊的禿,斑駁,醜陋。
它的眼睛肯定瞎了,這雙死魚一樣的眼睛定定地盯著黃太。
夜深人靜,黃太和這隻詭怪的貓對視著。
“貓!”黃太終於尖聲喊出來。
那隻貓驀地一抖,轉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黃太顫巍巍地伸手打開燈,地板上空盪蕩,不見貓的影子。
他跳下地,四處搜尋,什麼都沒有。
不過,他意外地在床下發現了一個洞。這個洞在晲丑A像拳頭那樣大,黑糊糊的。
黃太肯定它不是老鼠洞。
他找了一根鐵絲,鑽到床底下,探進洞裡去。深不見底。
一股冷氣穿透黃太的骨髓。難道,這隻貓是從這個洞裡鑽出來的?
他木木地站起來。
這時候,他聽見母親在她的房間裡叫道:“太子!”
他答應了一聲,快步走過去。
母親已經披衣坐了起來。
“你起來幹什麼?”
“我又聽見你喊了。”
“我做夢了。你快睡吧。”
“我一直就沒睡著。”
“……那剛才你有沒有看見什麼?”
“沒有啊。你看見什麼了?”
“我也沒看見什麼。”
這隻貓原本很玲瓏,很可愛。
它不像別的貓,雙眼陰險,走路塌著腰,背上四肢凸起,殺氣騰騰。
它走路總是弓著身,好像隨時要打個長長的哈欠。
平時,它總是蜷在床上,舔舐爪子。
那不是在磨刀霍霍,而是像女孩子在悠閒地修飾指甲。
李庸不愛養這些東西,朱環卻喜歡。
她下了班,第一件事是喂鸚鵡,第二件事就是喂貓。
鸚鵡總不叫,貓卻總是叫。
它叫起來,聲音嫩嫩的,嬌嬌的,確實招人疼愛。
開始,朱環一直擔心,這隻貓不能和鸚鵡好好相處。也許,趁家裡沒人,它會突然翻臉,把她心愛的鸚鵡吃掉。
後來,她漸漸放心了。
也許,是因為她天天把貓喂得太飽了,它不但不吃鸚鵡,連老鼠都不吃了。
一次, 李庸打更時,在糧庫端了一個老鼠窩,他拎回一隻老鼠崽,擺在貓的面前。
老鼠崽不諳世事,還不知道害怕,“吱吱”亂叫。貓卻大駭,後退幾步,倉皇而逃。無論怎麼解釋,這個情景都讓人無法容忍。
貓抓老鼠,是一種本能,是一種本職,而它卻讓老鼠嚇跑了。
李庸很惱怒,要把這隻無能的貓扔了。
可是,朱環不同意。她看著貓被老鼠崽嚇跑的樣子,笑得花枝亂顫,更喜歡它了……
就是這樣一隻柔弱的貓,經過一次煮熬,突然變得異常恐怖。它經常在半夜出現在黃太家裡,陰森森地盯著黃太。只要黃太一打開燈,它就驀然消失。
來無聲,去無聲,它就像一場夢。
黃太越來越恐懼。
天黑後,他幾乎不敢睡覺,瞪著一雙焦灼的眼,等天亮。
他曾想,把戒指偷偷送回去,也許那樣就沒事了。可是,他馬上意識到,這樣做肯定於事無補。這隻貓並不是來索取戒指的,戒指跟它沒有任何關係。
它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它是一個受害者,因為黃太,它被煮得半死不活。
現在,它來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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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洞
這一天,黃太來到了朱環家。
朱環上班去了。李庸正就著兩盤朝鮮小菜在喝酒。
“黃太,來,喝兩杯。”
“不不不,我來隨便坐坐。”
黃太很少串門。
無事不登三寶殿,李庸想,他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果然,黃太開口了:“李哥,聽說你家前幾天煮貓了?”
李庸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他說:“那都是朱環瞎胡鬧。”
“那隻貓……死了嗎?”
“跑了。”
“一直沒回來?”
“一直沒回來。”
黃太覺得,李庸說這話時表情似乎有點不真誠。
他想了想,又問:“這隻貓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貓。”
“那它怎麼到你家了?”
“上個月,是它自己跑來的。”
黃太愣了一下。
“人家說,來貓去狗,越過越有,我們就把它留下了,可日子還是這麼窮。”
“你沒找找它?也許,它根本沒跑遠。”
“找它幹什麼?那本來就是隻野貓,跑了更好。”
那隻鸚鵡突然“撲稜稜”飛起來,在屋頂盤旋,一片羽毛舒緩地落在李庸的手上。
他抬手抖掉了那片羽毛,說:“朱環愛養這些貓啊鳥的,依我,早都趕出去了。”
那隻鸚鵡準確地落在它的鞦韆上,來回擺蕩。
“你最近忙什麼呢?”李庸問黃太。
“還閒著。”
黃太一邊說雙眼一邊在李庸家的地板上溜來溜去。
這一帶是林區,木頭多,深城人的家里幾乎都鋪地板,不過,不那麼精緻,木板長且寬,一塊挨一塊地平鋪,縫隙很大。
“你看什麼?”李庸問。
黃太盯著李庸,冷不丁問:“你家有沒有發現過洞口?”
“洞口?我家又不打地道戰,怎麼會有洞口?”
黃太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我是個大老粗,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也沒什麼事。”
“你沒事不會來我家。”
黃太想了想,說:“李哥,這些日子,我經常做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我夜裡走在一條路上,那條路很長很長,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兩邊都是樹,很密。還有風,很大的風……”
說到這裡,黃太停了停,突然說:“我看見你家那隻貓,站在路中央,陰森森地盯著我。我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可是,沒跑出幾步,那隻貓突然又出現在我的面前,還在陰森森地盯著我。我跳下那條路,想躲進樹林中,可是抬頭一看——密匝匝的樹葉中臥著很多貓!”
“做夢嘛,什麼都可能夢見。”
“可是,我覺得這個夢太怪了。”
“有什麼怪的?前些天,我還夢見……算了,不說了,說了你更害怕。”
“你也夢見那隻貓了?”
“——我夢見你死了。”
黃太愣了一下。
“別怕,夢和現實正好相反,夢見死就是活。只要不做虧心事,越活越健壯。一定是這樣的。”
這話讓黃太很不舒服。
他摸了摸鼻子,繼續說:“有一天夜裡,我真的看見了你家那隻貓……”
“在哪兒?”
“它就站在我家地板上,陰森森地盯著我。”
“那肯定還是在做夢。”
“不,絕不是。後來,我又看見了它幾次。”
“難道……它鑽到你家去了?”
“可是,每次我一開燈,它就沒了影。”
李庸的臉不那麼松弛了。他想了想,說:“這隻貓被煮過一回,現在,它肯定害怕人。”
“……那也是。”
“下次,你要是捉到它,就把它摔死。反正我家也不要它了。”
靜默了一陣,黃太站起身,說:“李哥,那我走了,你慢慢喝。”
“哎。有空來坐啊。”
“一定。”
黃太一邊說一邊走向了門口。
李庸看得出來,黃太仍然心事重重。
他走出門,反身關門時,還是不甘心地在李庸家的地上掃視了一圈。他的目光和李庸的目光碰在一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門關上了。
黃太走到院子裡的時候,李庸突然追了出來。
“黃太,你等一下!”
他猛地停下來,慢慢回過身。
這一刻,黃太有點緊張。
李庸走到他的面前,說:“我想起來了,我在我家床下面發現過一個洞口。”
黃太愣了愣。
“後來,我把它堵上了。”
“多大?”
“像拳頭那麼大。”
“什麼時候發現的?”
“大約……一個月前吧。”
黃太的眼睛瞪得像核桃。
一個月前,正是那隻貓出現在李庸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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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微縮
老百姓說,貓有九條命。
這話你別不信。
我覺得,在所有的動物中,貓是最厲害的。
它太敏捷了。
“閃電般”三個字只有放在它身上不是形容詞。
小時候,有一天傍晚,家裡的人橫七豎八地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房間裡很暗淡。
那是大人的電視劇,我不愛看,眼睛就不專注。
突然,我看見角落裡出現了一隻老鼠。
它悄無聲息地順著椪痟竄e走。
大人們都沒有發現。
我驚叫了一聲:“耗子!”
我的喊聲驚動了老鼠,它像閃電般朝它的洞口跑去。
這時候,我家的貓正趴在房間另一端的桌子上養神。
它和老鼠相隔七八米,中間擋著那麼多的大腿,還有茶几、插座和電線之類……
而老鼠離洞口只有咫尺了。
我看見那隻貓一躍而起,敏捷而無聲地躍過那麼多的阻礙,一眨眼就射到了老鼠的洞口!同時,它那鋒利無比的爪子已經伸出去,把老鼠抓了出來。
貓和鼠翻滾著廝打在一處。
貓沒有叫,那老鼠在叫:“吱吱吱……”
片刻過後,貓就把老鼠咬死了。
它用血淋淋的嘴叼著血淋淋的老鼠,迅速走開,到背靜處去慢慢享用了。
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身手的敏捷和大腦的敏捷肯定是一致的,包括眼睛的敏捷,耳朵的敏捷。
貓太可怕了。
我總覺得,它是被造物主縮小了,成了現在這袖珍的樣子。
想一想,如果把它還原,像虎、獅、豹一樣,那麼,誰都不是它的對手。
甚至包括造物主。
它才是王。
貓和虎、獅、豹的不同之處在於,貓有一股妖氣。
夜晚,你在深山裡過夜,聽見虎、獅、豹的吼叫聲,身上會起雞皮疙瘩。
可是,你在城市裡,深夜聽見貓的嚎叫聲,則會毛骨悚然。
那絕對是逼真的小孩的哭聲。
現在,它冷冷地觀望著人類,那黑暗的眼神,無人知曉含義。
虎的額頭上有“王”字。
而李庸家這隻貓的頭上也有字,斷斷續續,特別像個“苦”字。
朱環和李庸一直叫它苦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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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貓步
黃太堅信,這只可怕的貓來路不正。
它也許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這天晚上,他睡覺前,把房門鎖得嚴嚴實實,螞蟻都爬不進來。可是,到了半夜,這隻恐怖的貓又出現在黃太臥室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黃太。
黃太“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死死盯著貓,手在暀W焦急地摸索,就在他摸到電燈開關的那一刻,那隻貓倏地就不見了。
他下了地,蹲下去,在亮堂堂的燈光下,朝床下看。
那個洞口黑糊糊的。
這隻詭怪的貓,不知道最初從哪裡來,也不知道最終到哪裡去,就像夢中那條無始無終的路。
黃太再也不做那個古怪的夢了。
這隻貓,離開了那條無始無終的漫長之路,離開了那密匝匝的樹林,爬進了他的家。
它來自地下。
它的洞在地下縱橫交錯,四通八達。
它是貓啊。
它的天敵——老鼠才在地下鑽洞,而貓應該在地面之上,光明正大,走得端行得正。
它怎麼可能在地下鑽來鑽去呢?
貓鑽起洞來,速度當比老鼠更快。
如果,有一天,在光天化日下,你看見鳥在水裡游,會不會害怕?你看見魚在天上飛,會不會害怕?
黃太的神經像繃緊了的弓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他一直想把床下那個洞口——那個恐怖之源堵上。可是,他不敢。
他相信,既然這隻貓能從地下鑽出來,那麼,就是他用水泥把它堵上,它還會從另一個地方鑽出來。
他不敢再得罪這個九條命的怪物了。
他已經和這個怪物結了仇。
他想,說不準哪一天,當他睡著之後,這隻貓就會撲到他的脖子上,用它那鋒利的爪子,三下兩下撓斷他的喉管,或者撓斷他的靜脈,要他的命。
現在,他甚至想到巴結這隻貓,比如給它買些魚,化解它的仇恨。
連續多少天睡不好覺,黃太被折磨得筋疲力盡,神志恍惚。
這天,他實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夜的時候,他猛地醒過來。
朝地上看去,沒見到那隻貓的影子。
他長舒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卻聽到母親的房間裡有動靜,很輕微,好像有人用拖布輕輕擦地板。
他捕捉著那聲音,起身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他踩著月光,走過客廳,來到母親的門口。
眼前的一幕讓他張大了嘴巴——這時候,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竟然看見母親離開了床,在昏暗的月光下無聲地爬行,四肢一條線,走貓步。
她癱瘓十幾年,走路即使有拐杖扶持,也十分艱難,只能一寸寸地挪動。
現在,她怎麼突然就下了地?
她深更半夜為什麼這樣走路?
黃太驚恐至極,顫顫地叫了一聲:“媽——”
母親猛地轉過頭,靈巧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我試試……”
然後,她就急匆匆地爬上床去,把被子一拉,矇住頭,一動不動了。
黃太一步步地退到客廳,傻住了。
四周一片死寂。
黃太突然聞到一種腥氣。
他猛回過頭,差點貼在一張毛烘烘的臉上——那隻恐怖的貓就在他的肩頭上。
他歇斯底裡地猛一轉身,想把它甩掉。
沒想到,這隻貓四個爪子抓得特別牢,像長在了他肩頭一樣。
“你剛才叫什麼?”它陰森森地問。
它說話了!它的聲音很細,和小孩的聲音一模一樣。
黃太魂不附體,傻傻地說:“叫媽……”
它陰慘慘地笑了笑,說:“太子,你產生幻覺了,那是貓,一隻不知道從哪裡鑽進來的貓,不是你媽,我才是你媽。”
第二天,黃太躺在床上發高燒。
幾個鄰居來探視。
黃太望著屋頂,眼珠呆滯地轉來轉去,好像追隨著一隻飛蛾。
順著他的眼睛朝屋頂看去,什麼都沒有。
這讓人感到發。
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無數的貓在半空中飄飛。
它們的模樣都變異了,尾巴像老鼠那樣又細又長。
它們都沒有嘴,鼻子下毛烘烘。
蔣柒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
黃太的母親感激地接過來,輕輕對兒子說:“太子,你把薑湯喝下去,好嗎?”
黃太的目光還在半空木木地轉來轉去。
母親嘆口氣,低聲對蔣柒說:“……病得很厲害。昨晚,他都出現幻覺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隻貓,他朝著那隻貓喊媽,把我都嚇死了。唉!”
黃太猛地朝母親轉過頭來,雙眼充滿驚恐。
“你怎麼了?”母親問他。
黃太一字一頓地問:“你把我媽弄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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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惡毒
這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廁所。
廁所在胡同口,靠著馬路,公共的。
夜裡很冷。
他披著羊皮大衣,一路小跑進了廁所,蹲在茅坑上。
四周靜極了。
隔著一道椄O女廁。女廁空著。
他的心懸起來。他真怕女廁裡突然傳過來一個悶悶的聲音:“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天陰著。
一陣風吹過,廁所裡的味道強烈起來。
他匆匆提上褲子,朝家裡跑去。
他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好像怕有人尾隨。
從胡同口望出去,街道上的路燈昏昏然亮著,它們的功能好像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製造影子。
而胡同裡很黑,越朝前走越黑。
突然,前面有個人影兒一閃。
遠遠看去,那個人的腦袋後好像有一條馬尾巴。
是黃太?
李庸慢慢停下來,不敢朝前走了。
那個人也停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僵持了一陣子,李庸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他離那個人越來越近。
“是李哥嗎?”
一個寒冷的聲音在問。
他聽出來,是蔣柒。蔣柒也梳著馬尾巴。
這時候,不管對方是誰,李庸都感到不可信。
“蔣柒?”
“是我。”
“還沒睡?”
“沒有。你也沒睡?”
“啊,我去廁所了。”
“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陰了。”
“剛才,我還看見了遠處有閃電。”
“是車燈吧?”
“不,是閃電。”
“不可能。”
“李哥,你說冬天不會有閃電嗎?”
“當然不會。”
“那可能是我弄錯了。”
“一定是你弄錯了。”
李庸的話音未落,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
藉著這一閃即逝的白光,李庸看清了蔣柒的臉。也許是光的作用,她的臉顯得十分蒼白。
李庸瞪大了眼睛。
“你看,是閃電吧?”
“蔣柒,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蔣柒似乎低頭看了看:“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幹什麼?”李庸驀地感到了恐懼。
“我剛從發廊回來。”
李庸感到自己遇到了危險。
天寒地凍,天上竟出現了閃電。這是凶險的天象。深更半夜,她卻拿著一把梳子……
他想回家,必須得經過蔣柒。可是,她擋在他的前面。
他急速地考慮著對策。
“太冷了,進屋吧。”蔣柒說。
“進屋吧。”李庸說。
蔣柒慢慢地登上大門口的台階……李庸突然說:“你等一下。”
“什麼事?”
“蔣柒,幾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她的語氣很淡,似乎不太想聽。
她站在她家的門洞裡,臉更暗了。李庸看不清她,只見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我在糧庫值班的時候,半夜聽見有人在窗外對我說話。”
“男的女的?”
“我沒聽出來。你猜,這個人說什麼?”
蔣柒沒有說話。
她一動不動,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李庸。
“你怎麼了?”李庸問。
她還是一動不動。
“你,你到底怎麼了!”李庸驚駭了。
蔣柒把手裡的梳子舉起來!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好像那梳子千斤重。她的聲音一下變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說:“過來,你過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猛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是誰?”
蔣柒突然笑起來。
李庸怔怔地看著她。
終於,蔣柒收了笑,說:“李哥呀,你太疑神疑鬼了。朱環也是。”
“你怎麼知道那個人說的話?”
“真是這一句呀?我不過是隨口胡說,想嚇嚇你。想不到,你長得這麼壯實,膽子卻這麼小。”
“你剛才的舉動太恐怖了。”
“現在,你還怕我嗎?”
“……有點。”
“我是蔣柒,有什麼可怕的?”
“現在我覺得你不像蔣柒了……”
“好了,回家睡吧。天亮之後,你見了我,我就是蔣柒了。”
說完,她一閃身,消失在門洞裡。
第二天一早,黃太就死了。
這一天是一月二十三日。離朱環煮貓那個日子相隔二十天。
本來,他輸了兩天液,燒已經退了,神志也清醒了。可是,他卻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這天大清早,黃母醒來後,感到頭昏沉沉的。
她嗅了嗅,聞到房子裡有一股怪味,好像是煤氣。
她急忙喊黃太,喊了半天,他都沒吱聲。
她一點點爬下地,拄著拐杖,艱難地挪到廚房。
煤氣灶上的閥門好像關著。
她扭了扭煤氣罐上的閥門,發現沒有關,趕緊關上了,又緊了緊煤氣灶上的閥門。
接著,她挪到黃太的臥室前,發現他的門鎖得死死的。
老太太感到事情不妙,使勁敲門,不見回音。
她慌了,挪到門口,連呼:“來人啊!”
李庸出去買早點,正巧路過黃家的院子,第一個聽見了喊聲,就衝了進去。
一進門,李庸就聞到房子裡有一股煤氣味,立即把黃母抱了出來,放在院子裡一把乘涼的藤椅上,然後又一次衝進屋裡。
他踹開黃太的門,把臉色鐵青的黃太抱出來……
實際上,這時候黃太已經死了。
黃太家的煤氣管沒有任何泄漏。
那麼,他是怎麼死的呢?
肯定是煤氣灶上的閥門沒有關緊,導致了他煤氣中毒。而黃母的房間離廚房遠一些,才得以大難不死。
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鄰居們都隱約感到這件事的背後有一股陰森之氣。
可是,沒有人第一個提出疑問。
在眾人的緘默中,黃太死於意外就成了定論。
事後回想這件事,誤就誤在當時黃太的母親去緊了緊煤氣閥。
這個動作把所有人的判斷都引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掩蓋了一個巨大的殺機。
黃太的喪事是鄰居們幫著辦的。
儘管他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抓住黃太的手死死不放,可是,黃太還是被大家送到了火葬場。
黃太被草草火化了,費用都是街坊們湊的。
幾天后,黃母就賣了房子,住進了養老院。
一個新鄰居搬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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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回歸
這天晚上,李庸本來應該去值班,可是,他請了假。
雖然在家庭地位方面,李庸和朱環是女上男下(包括兩個人做愛的姿勢),但是,朱環畢竟是女人,隔壁剛剛死了人,她無論如何都不敢一個人在家過夜。
雖然李庸在家,朱環的心裡還是有點虛。
她緊緊靠在老公結實的肩頭上,聽著窗外的動靜。
李庸也睡不著。
他的眼前總是出現黃太那束在腦袋後的“馬尾巴”。
這個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聯想到,那天偷糧食的人可能正是黃太。
一個大活人,昨天還好好的,昨天李庸還見了他,他在暮色中朝李庸謙卑地笑了笑……今天就變成了一捧灰。
那長長的頭髮現在也變成了灰。
李庸恍恍惚惚看見那條“馬尾巴”走進了一條很深邃的胡同。
他追了進去。
腳步聲很響,“噔噔噔噔……”
黃太明明聽得見身後有人追他,卻始終不回頭,只是加快腳步朝前走。
那胡同越朝前越窄,越朝前越黑。
李庸終於趕上了他。
“黃太,是你嗎?”李庸在他背後喊道。
黃太突然停下來。
李庸也猛地停住了腳步。
黃太慢慢慢慢轉過身來。
他竟然長著一張毛烘烘的貓臉。
李庸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黃太摘掉面具之後的樣子。
黃太的鬍子寥寥幾根,朝兩腮橫生,微微顫動著。他的眼珠是黃色的,像兩個帶花紋的玻璃球。他的鼻子長得很精緻。因為毛太密集,暫時看不見嘴。
突然,他的下巴張開了,露出血紅的舌頭和慘白的牙齒。
接著,他盯著李庸嚎起來。
那嚎聲是弧形的,開始很低,突然拔高,越來越高,高到了極限,高過了極限……令人頭皮發炸!最後,陡然滑落下來。
隨著這聲嚎叫,黃太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庸希望這聲嚎叫能引來警察或者保安,可是,他四下看了看,還是沒有一個人。
黃太叫完之後,伸出舌頭圍著嘴舔了一圈,又伸出毛烘烘的爪子,撓了撓臉,說話了:
“戒指我已經還給你了,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李庸打個冷戰醒過來。
朱環已經睡著了。她的頭髮散在枕頭四周,亂七八糟的。
李庸輕輕翻了個身,回想夢中黃太最後那句話,越琢磨越奇怪。
他轉頭朝梳妝檯上的那個茶葉盒看了看,心怦然一動。
他輕輕起了床,走向了那個茶葉盒。
他真怕那枚戒指突然又出現在茶葉盒裡。
可是,他心中那個恐怖的預感卻像釘子一樣固執——那戒指回來了,就在那裡面。
他拿起那個本來空著的茶葉盒,“嘩啦”響了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他打開燈,扭開茶葉盒一看,正是那枚戒指,金黃色和老綠色組成一種他極其不喜歡的古怪顏色。
“朱環!”
燈光刺眼,朱環醒過來,用雙手擋住了眼睛。
“戒指回來了!”
“你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你自己看!”李庸把戒指舉起來。
朱環一下就坐起來,瞪大了眼:“你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這個茶葉盒裡啊。”
朱環光腳跳下地,走過來,一把把戒指奪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愣住了:“咦,這是怎麼回事呢?”
“黃太一死,這戒指就回來了……”
朱環似乎不願意再推想這個麻煩的問題,她望著失而復得的戒指,露出了喜色:“不管怎麼說,戒指找到了就好!”
李庸嘀咕了一句:“事情恐怕不這麼簡單。”
上了床之後,朱環的大腦興奮起來,睡不著了。
“李庸,你說會不會是哪個鄰居和我們開玩笑?”
“……”
“要不就是偷的人害怕了……”
“……”
“你說話啊。”
李庸一直閉著眼睛。
“你睡著了?”
李庸睜開眼,看著朱環,突然說:“朱環,這戒指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朱環一下就不說話了。
“我希望你告訴我實話。”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祖母給的。”
李庸久久看著朱環的眼睛。
“你傻看什麼呀?好了好了,睡覺!”
朱環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把被子一拉,矇住了腦袋。
李庸的身體露在了外面,但是他沒有去拉朱環身上的被子。
朱環的反常神情讓他越來越感到這戒指有問題。
大問題。
第二天晚上,李庸去打更了。
清早他回家時,朱環剛剛起床,正在院子裡洗臉。
李庸湊近她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對她說:“朱環,我整明白了。”
“你整明白什麼了?”
“偷戒指的人是黃太——”
“胡說。”
“你聽我慢慢說。”
朱環擦了擦臉,跟他回到房子裡。
李庸倒了一杯涼開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後說:“這個戒指到底是誰偷去的?只有一個人了解真相。”
“誰?”
“咱家的貓。”
“它不是人!”
“它比人還鬼。它被你煮了之後,對黃太懷恨在心。昨天,正是它害死了黃太,又把戒指叼了回來。”
“它怎麼能害死黃太?”
“它扳開了煤氣閥。”
朱環顯然被這個假想鎮住了。
“……前些日子,黃太曾經跑到咱家來,拐彎抹角地打聽那隻貓的情況,我想,當時他就感覺到了什麼。”
停了停,李庸突然問:“朱環,你記不記得,這隻貓來到咱家的時候,咱家臥室裡出現過一個洞?”
“記得呀。”
“那貓就是從洞裡鑽出來的。”
“什麼?”
“我剛才路過黃太家,專門去看了一下,他臥室的床下,也有一個洞!”
“太人了……”
朱環一邊說一邊呆呆坐在床上。
突然,她盯住李庸,驚恐不安地說:“我煮了它,它為什麼不害我?”
李庸不說話了。
“它會不會害了黃太再害我?”
“……你不用怕,只要它一出現,我就殺了它。”
“你打更的時候,它回來怎麼辦?”
“你可以去蔣柒家睡呀。”
“現在,她和我有芥蒂,我不可能去她家。”
“鄰里之間,什麼事過去就煙消雲散了。”
“她還記恨我。”
“……算了,那你就別去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黃太死的那天晚上,他在胡同裡遇到蔣柒的那一幕。
他擔心,朱環和蔣柒睡一起,到了半夜,那蔣柒突然又不是蔣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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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09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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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影子
朱環在醫院裡乾的都是體力活,拖地,擦窗,洗病房床單……回到家,她的身子骨就像要散架了一樣。
儘管如此,李庸不在家的時候,她還是不敢睡。
她總覺得有誰要害死自己。
她總感到房子裡隱隱好像有煤氣味。
有幾次,她來到廚房查看,煤氣閥關得緊緊的。可是,回到床上,那煤氣味卻又出現了,時濃時淡。
她不停地抽動著鼻子,慢慢地嗅覺就失靈了。
這天夜裡,天快亮的時候,她才睡著。
她忽悠一下就跌進了一個清晰的夢裡,好像現實和夢就隔著一張薄薄的紙。
一個清爽的早晨。
一座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子。
她站在大門外,感到這個院子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來是誰家。
院子裡有幾個陌生人走動。他們的帽子都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她走上前,站在門樓裡朝裡看去,陡然想起這是她家的院子!
裡面發生了什麼呢?
她慢慢走進去。
那幾個人一直在忙著什麼,沒看見她。
她一直走進房子裡,頓時呆如木樁——她看見她自己平平地躺在臥室的地板上,臉色鐵青。她的身上穿著大紅大綠的壽衣!
朱環醒過來。
她迷迷瞪瞪地朝地上看了看,好像有個東西在盯著她。
她揉揉眼睛,把腦袋朝前探了探……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看見了那隻陰森的貓。
它失蹤了這麼久,朱環還是第一次見到它。
朱環一骨碌爬起來。
苦貓沒有逃走,它站在地板上,盯著朱環,一聲不響。
這時候,天已經微弱地亮了。
藉著熹微的晨光,朱環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它。
它的身子就像生著一叢叢蒿草的鹽鹼地,疤疤瘌瘌,十分噁心。
最恐怖的是它的臉,一撮撮的毛,一塊塊的禿斑,很怪異,使人看不準它的表情,不知道它是哭喪著臉,還是隱隱地笑著。
朱環輕輕叫了一聲:“苦貓……”
它定定地看著朱環。
朱環立即感到手腳冰涼,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那一刻,她明顯地感到這隻貓是來索她的命的。
她很想猛然撲上去,抓住它,用全身的力氣把它掐死。
可是,她不敢。
她覺得,它是掐不死的。
人和貓就這樣對視著。
李庸進門的時候,看見朱環傻傻地坐在床上,滿眼驚恐。
聽見門響,她抖了一下。
李庸感覺到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大聲說:“你怎麼了?”
“苦貓,我看見了苦貓!”
李庸四下看了看,說:“在哪兒?”
朱環四下搜尋,驚惶地說:“剛才,剛才它還站在地板上,後來一閃身就不見了!”
李庸摸了摸朱環的頭,輕輕地說:“你是在做夢吧?”
“不是!”朱環堅定地說。“你再找找,它一閃身就不見了!”
李庸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他一下就變成了一個泥塑。
“它在嗎?”
李庸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
李庸又看見了地板上那個黑糊糊的洞口。
地板下是水泥地面,前一段時間李庸已經用水泥把那個窟窿堵平了,又換了一塊木板,可是,現在那張古怪的嘴又張開了。
李庸無法想象,那隻貓是怎樣鑽透了那厚厚的水泥?
用爪子?
用牙齒?
朱環一下想起李庸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戰戰兢兢地問:“那個洞又開了?”
李庸吃力地站起來,點了點頭。
“整死它!”朱環驚惶地叫起來。
李庸把頭轉向她,暗淡地說:“怎麼整?”
“灌水。”
李庸搖搖頭。
“灌硫酸?”
李庸又搖了搖頭。
“那就灌汽油,點火燒!”
李庸還是搖頭。
“你就會搖頭啊?你說該怎麼辦?”
“千萬別再害它了,否則……”
朱環一下就沒了主心骨,她愣愣地看著李庸,突然氣憤地吼叫起來:“那你把我煮了吧,那樣的話,它就不會再來了!”
李庸嘆口氣,小聲說:“你別跟我發脾氣啊。”
“你連一隻貓都對付不了,我還有什麼安全感!”
“……今晚我請假,在家陪你。”
“你笨得像根木頭似的,你在家,它就怕了嗎?”
李庸的表情突然惡毒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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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宰牛刀殺雞
天亮之後,李庸坐車去了山裡。
李庸有個表舅,是個獵戶。現在野生動物不允許獵殺了,他就改了行,做起了生意。
不過,他捕獵的工具都在。
從深城到表舅家的山村大約一百多里路。
山路九曲十八彎,不好走,汽車跑了兩個多小時。
李庸去表舅家,是想借捕狼的夾子。
那個夾子是鐵的,像籃球筐那麼大,威力無比。據說,有一次,它曾經夾斷了一條狼的後腿。
李庸到了表舅家,說明了來意。
“你借這個幹什麼?”表舅問。
李庸當然不好意思告訴表舅他是想用這個東西捕獵一隻貓。
他隨口說:“捕狼。”
“城市裡怎麼會有狼?”
“我最近發現糧庫裡有個毛烘烘的東西出沒,好像是狼。”
“不可能,那一定是狐狸。糧囤裡經常有狐狸。”
“可能是狐狸。”
“那狐狸肯定都成精了,你要小心。”
表舅從倉房裡拎出了那個鐵夾子。
已經好久不用了,鐵夾子兩側的鋼弓子非常緊,李庸用全身的力氣才把它打開一條縫,又合上了。
坐長途車返回家的路上,李庸一直在想象一個令他激動的情景——那隻貓被狼夾子夾住了,它被攔腰斬成兩段,腸子流淌出來……
李庸認為,他已經掌握了這隻貓的出處,那麼,它肯定在劫難逃。
回到家,他和朱環合力把那個狼夾子打開,支好,然後,小心地把它推到床下那個洞口前……
一張血盆大口在那個洞口前張開了。
只要那隻貓走出來,就會踩在機關上,當即斃命。
一切都弄完之後,朱環不放心地問:“能成功嗎?”
“它有四條腿呢,總有一條會踩上。除非它不出來。”
“要不,再放一條魚?”
“你千萬不要把這隻貓當成一般的動物。它有幾個大腦。”
“要是它不出來呢?”
“它永遠不出來就好了。”
這天夜裡,李庸和朱環都沒有睡。
他們躺在床上,緊張地聽著床下的動靜,等待那驚天動地的響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夾子一直沒有響。
難道它不來了?
後來,朱環實在挺不住了,說:“我困了……”
李庸說:“你別睡。”
“為什麼?”
“一會兒你就能看見它的屍體。”
這個夜晚,一點都不放鬆,不安詳,因為有一張嘴一直在奮力地張著。
對於李庸來說,熬夜是家常便飯,可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眼皮出奇地粘。
開始,他咬著牙堅持,終於,挺不住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長時間,李庸影影綽綽地看到朱環慢慢爬了起來,光著腳下了床。
他以為她是去解手。
沒想到,她下了地之後,蹲下身來,探頭朝床下望去,好像等不及了。
李庸想說:“快上來,別打草驚蛇。”可是,他的睡意正濃,不想說話,怕清醒過來。
接著,他看到朱環竟然四肢拄地,朝床下爬去了。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被控制的電動玩具。
李庸急了,想對她大喊一聲:“危險!”可是,他只是張了張嘴,卻喊不出聲音來。
他就這樣眼看著朱環的腦袋進去了,腰身進去了,兩隻腳進去了……
他全身都繃緊了。
終於,他聽到“啪”的一聲巨響。
他一下坐起來,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朱環也醒了,顫抖著問:“夾住了!”
李庸這才意識到他是被狼夾子的聲音驚醒的。
他打開燈,爬到床下,朝裡看。
朱環也下了床,蹲在他的身後,朝裡看。
他們都傻了——那個鐵夾子死死地夾在一起,可是,不見那隻貓。連一根貓鬍子都沒有。
朱環不解地朝李庸看了一眼。
李庸也看了她一眼。
“沒人動它啊。”
“是不是我們翻身震動了它?”
“不可能。”
“那就是它弄的!”
朱環下意識地朝身後看了一眼,突然驚叫了一聲,一下就躥到了床上。
李庸打個激靈,朝後看去——它就趴在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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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送瘟神
苦貓的一雙眼睛肯定已經被沸水燙瞎了,沒有一點光亮,好像還矇著一層灰。
說不清它是在看李庸,還是在看朱環。
自從它跑掉之後,李庸和朱環還是第一次在這麼明亮的光線下看見它。
它此時的樣子難看極了。
一叢叢的毛粘在一起,露出的皮肉呈棕紅色,那是被煮熟了。它的臉也斑斑駁駁,好像在人臉上貼了一撮撮的黑毛。
“打它!”朱環喊了一聲。
它聽見了這句話,臉微微抬了抬,朝向了朱環。
這說明,剛才它是在看李庸。
李庸靜靜看著它,沒有動。
“你快動手哇!”
李庸怪叫了一聲,猛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掐住了苦貓的兩肋。
出乎他的預料,它竟然沒有躲閃,它仍然定定地看著朱環。
李庸一下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他跪在地上,弓著腰,雙手緊緊地掐著貓,好像抓住的是一顆炸彈,一鬆開就會爆炸。
這情景有點滑稽。
朱環又喊:“掐脖子!掐死它!”
李庸忽然感到極度恐懼。
這種恐懼來自他的手感,他好像是掐著一個癟皮球。
這隻貓好像已經不是一個活物。
他馬上意識到,他並沒有取得勝利。實際上,他是把厄運抓在了手裡,從此再也別想甩掉了。
老鼠的速度,還有狼夾子的速度,都在眨眼之間。
可是,它們遠遠比不上這隻貓。
如果它不想讓李庸抓住它,他怎麼可能抓住它?
“你快拿個袋子來。”李庸對朱環說。
“幹什麼?”
“快點!”李庸簡直在吼了。
朱環就顛顛地跑出去拿來了一個裝面的布袋子。
李庸迅速把貓塞進布袋子裡,然後用袋口的麻繩牢牢系住。
他拎著這個布袋子,大步走出門去。
朱環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坐在床上傻傻地等。
過了一會兒,李庸空手走了回來。
“它呢?”
“在院子裡。”李庸的聲音很小,似乎怕那隻貓聽到。
“放在院子裡幹什麼?”
“……天亮後我想把它送走。”
“送走?送哪兒去?”
“越遠越好,讓它找不回來。”
朱環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猙獰:“還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李庸看了看朱環,說:“我不敢。”
“你個膽小鬼!它在袋子裡,又看不見你,怕什麼?”
“那太慘了……”
“我來!”
朱環說完,快步走出去。
李庸在屋裡猶猶豫豫地看著她。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朱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顯然不敢一個人出去。
“你來呀!怎麼,你連看都不敢看啊?”
李庸就慢騰騰地跟了過去。
朱環來到院子裡,從晲之菾_一根沉甸甸的樺樹棒,走到了那個布袋子前。
李庸站在她身後。
朱環想了想,猛地舉起那根棒子……
棒子還沒有落下去,李庸就聽見那隻貓在裡面尖厲地嚎叫了一聲。那聲音就像它的身子一樣疤疤瘌瘌,令人膽寒。
朱環愣了一下,棒子停在半空。
難道這隻貓長了第三隻眼?
她回過頭來看了李庸一眼,有點六神無主。
李庸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打。
朱環沒有聽從,她咬了咬牙,猛地砸下去。
一個小孩在裡面凄慘地叫了起來。
那叫聲就像鋒利的貓爪,撓破寂靜的夜空,撓破李庸的心,血嘩嘩地流出來。
朱環像個瘋子一樣一下下砸下去。她已經失去理智,手上也沒有了準頭,有時砸在布袋子上,有時砸在地面上。
那小孩在裡面一聲聲地叫著。
她砸了十幾下,那個小孩還沒有死,還在叫著。
終於,朱環的手怯了,棒子被震落,從她的手上飛了出去,落在了很遠的地方。
她好像虛脫了一樣,軟軟地癱下來。
李庸急忙扶住她。
藉著房子的燈光,李庸看見那個布袋子還在弱弱地動著。
“千萬不能再打了……”李庸說。
朱環木木地說:“去,拿乾柴來,燒它!”
“朱環!我求求你,住手吧!”
朱環被李庸的吼聲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看著李庸,驚惶地說:“我要回家……”
李庸就架著朱環,踉踉蹌蹌地進了屋。
朱環的嘴脣乾得厲害。
李庸給她倒了杯涼開水,她大口喝進去。
“你看,天已經亮了。”李庸低低地說。
“越遠越好……”朱環囁嚅著。
李庸猶豫了一下,說:“我現在就走。”
朱環的眼睛突然濕了,她直直地看著李庸,好像李庸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來:“你……小心啊。”
“放心吧。”
李庸來到院子裡,看見那個布袋子已經血跡斑斑。
他試探著拎起它,感覺到它還活著。
他的心一冷。
出了家門,李庸大步流星來到車站,坐上了開往表舅家的最早一班長途車。
汽車很快就離開了城區,一直朝北行駛。
路兩旁是雪野,還有收割後的高高矮矮的莊稼茬子。
那隻貓沒有動靜了,它好像在黑暗中辨別著什麼。
汽車經過一個村又一個村,一個鎮又一個鎮,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上了一個坡又一個坡……
兩個鐘頭之後,長途車到達了表舅家的村子。
可是,李庸並沒有下車。
又朝前行駛了十幾里路,李庸才對司機叫停。
他在一個陌生的村頭下了車。
村子裡好像很寂靜,而村頭的土路上更是空無一人。路兩旁都是積雪,光禿禿的。
汽車開遠之後,他去解袋子口的麻繩。
可是,他蹲下身之後,又改變了主意。
他把那個布袋子放在了土路邊,然後,轉身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不知道誰會第一個路過這裡。
他不知道哪個人會打開這個潘多拉的盒子。
他不知道這隻貓會鑽進哪一戶倒霉的人家……
走出了很遠,李庸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布袋子好像被遺棄在路邊的一堆垃圾,顯得孤苦伶仃。
這一刻,李庸的心忽然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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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1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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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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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最後一句話
這天,李庸打更。
他在糧囤間轉了轉,就來到了南區,走進了麻三利的值班室。
麻三利沒有開燈,怕蚊子。
外面的風不大,“呼嘹呼嘹”地吹。
這種風更嚇人,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行走,好像不想讓你聽見一點點,又好像就是想讓你聽見一點點。
李庸第一次把他的“羚羊”煙拿出來,發給了麻三利一支。
兩個煙頭一閃一閃。
李庸在黑暗中說:“我家最近遇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什麼事?”
“前不久,我家突然來了一隻野貓,我們沒有趕它走,把它收留了。後來,因為我家丟了一枚戒指,我媳婦非要煮貓……”
“真煮啦?”
“煮了。沒想到,它從鍋裡跳了出來,跑了……後來,就發生了一些怪事。先是我家一個鄰居死了,莫名其妙就被煤氣毒死了。就在那天晚上,那枚戒指被送了回來……”
停了停,李庸又說:“前幾天,這隻貓深更半夜突然出現在我家裡。我家門窗都關得緊緊的,不知道它是從哪裡進來的。”
“說不定啊,你家煮貓那天,它一下鍋就被煮死了。”
這話讓李庸打了個冷戰——假如當時它真的被煮死了,那麼是什麼東西從鍋裡跳出來一溜煙地逃掉了?
“這件事從開始就有點怪。”
“怎麼怪?”
“它來到我家那些日子,我家地板上出現了一個洞,像拳頭那麼大,特別深。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用水泥把它堵上了。而這隻貓跑回來那天,那個洞又敞開了……”
“你是說它是從洞裡鑽出來的?”
“我想是。”
“那怎麼可能!”
“它不是一隻正常的貓。”
“它長的什麼樣?”
“黑的。額頭上有一些白色的毛,看上去有點像個‘苦’字,我們一直叫它苦貓。”
“額頭上有個苦字……”麻三利想了想,突然說:“我知道它的底細!”
李庸一下就瞪大了眼。
麻三利說:“我家旁邊住著一個老張頭,這隻貓是他的!”
“那它怎麼跑出來了?”
“前不久,老張頭死了。”
“怎麼死的?”
“好像是煤氣中毒。”
風更加鬼祟了。
李庸急忙又遞上一支“羚羊”煙,說:“老麻,你快給我講講他家的事。”
麻三利把這支煙和那支抽了一半的煙接在了一起,出奇地長。
他整整講了一支半煙的工夫。
老張頭的老伴死得早。
他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在外地,一個女兒在深城,都結婚了。
三個孩子都很孝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老張頭就是不和孩子們在一起,堅持一個人生活。
他孤獨地守著一隻貓。
女兒和他住在同一個大院裡,幾乎天天都來看望他。
那天是週末。早上,女兒做了一些好吃的,給他送過來。
一進門,她就聞到屋子裡充斥著濃烈的煤氣味。而父親臉色鐵青,正朝門外爬。她趕緊把父親背出了屋子。接著,她衝進屋子,把所有的門窗都打開了……
由於發現得早,老張頭並沒有什麼大事。他坐在院子裡嘔吐了一陣,就慢慢恢復過來。
女兒不懂常識,給他吃了一些東西。很快,他就不行了。
女兒慌了,急忙喊人把他送到醫院,卻沒有搶救過來……
停了停,麻三利突然說:“老張頭死之前說了一句話。”
他的煙已經所剩不長,快燒手了,就像那個彌留之際的老張頭。
他加緊吸了幾口,繼續說:“去醫院的路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女兒說——千萬別禍害那隻貓……”
李庸打了個冷戰。
“這話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女兒也不理解是什麼意思。他只說了這一句,就死了。”
這時候,李庸已經肯定黃太的死和這隻貓有關係了。他試探地問:“你知不知道,這隻貓最早是從哪兒來的?”
“不清楚。說不定,它也是從地下鑽進老張頭家的。”
李庸越來越恐懼了。也許,它還會從那個陌生的村子跑回來,從地下鑽進他家裡……
他驀地對朱環充滿了牽掛。
朱環不但煮它,還想把它砸死在袋子裡……這個仇結得太深了。貓的天性是吃老鼠,可是,現在它要吃的卻是朱環,連頭髮都不剩一根。
麻三利問:“現在那隻貓在哪裡?”
“前天,我抓住了它,把它送走了,扔到了山裡……”
“它還會回來。”
“不可能吧?”
麻三利嘆口氣,說:“你媳婦當時真不該煮了它。你怎麼不阻攔她?”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牛、馬、羊、雞、鴨、鵝、豬、狗、魚……都有人殺,你見過有人殺貓嗎?”
李庸又點著了一支煙,低著頭狠狠地抽。
“什麼肉都有人吃,你見過有人吃貓肉嗎?”
“當時沒想這麼多啊。”李庸沮喪地說。
“你得趕快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
“你還記得那個陰陽先生嗎?”
“噢,記得。”
“我幫你請他來,治一治。”
“陰陽先生是驅鬼的,對貓有用嗎?”
“你以為那貓是貓嗎?”
“他怎麼收費?”
“那要看是什麼邪了。”
“……再說吧。”
儘管李庸有時候也迷信,但是他對這種陰陽先生卻不怎麼信任。
黃太死的時候,他母親就請來了一個陰陽先生,那傢伙留著八字鬍,賊眉鼠眼,怎麼看都像個騙子。
在李庸的印象中,他的全部工作就是剪紙——他用一堆黃表紙,製作出了各種各樣的玩意,什麼引魂幡、冥幣、咒符之類。
據李庸觀察,他的工作是程式化的,他對這套業務滾瓜爛熟。
這是他吃飯的本領。
一個靠看風水、批八字餬口的人能對付得了那隻詭異的貓?
他不信。
李庸回糧庫北區的時候,風大起來。
他又想起了那天夜裡的“馬尾巴”。
黃太也留著馬尾巴。不過,他的馬尾巴已經在焚屍爐裡燒成了灰。
那首老歌似乎在風中隱隱響起來,忽遠忽近:“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腳尖。沒人幫我補呀呀,想娶花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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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2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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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戒指
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環躺在床上,都沒有睡。
他們沒有關燈。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隻貓又回來了。”朱環說。
李庸突然對這個話題有些惱怒:“你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好不好?”
他很少用這樣的態度對朱環說話。
朱環愣了一下。
李庸緩和了一下語氣,說:“我把它扔到那麼遠的地方,它怎麼可能回來?”
“回不來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說:“如果它真回來,那就說明它真的不是一隻貓。”
“它不是貓是什麼?”
“實在沒辦法,就只好找陰陽先生治一治了。”
說完這句話,李庸感到身下有點發涼,好像有一股陰風吹著他的脊背。
他馬上想到了床下那個洞,陰風好像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這樣一個問題——這個洞通向哪裡呢?
也許那裡面有一雙陰森的眼睛,正注視著李庸和朱環的脊梁;也許那裡面有一個長滿黑毛的耳朵,正聽著他們的對話……
朱環睡裡頭,李庸睡床邊。
半夜過去了,李庸時不時地朝地下看看。那隻貓沒有出現。
終於,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櫃上。
那衣櫃用的都是紅松,原色,只刷了一層清油,可以看見木頭影影綽綽的花紋。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紋有些古怪。
仔細看,那些花紋好像是一個什麼動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來是一個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這個問題,這個木板就變得深邃了。
那應該是一隻貓。
這隻貓隱身在木頭裡,正幽幽地注視著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個人怕蟲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門,都屬於正常。要是你開始害怕木頭上的花紋,或者害怕各種東西的影子,這種恐懼就可能無藥可治了。
“你朝衣櫃上看什麼呢?”朱環問他。
“沒,沒看什麼。”
“是不是那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你把燈閉了吧。”
“為什麼?”
“太晚了,睡吧。”
朱環就把燈閉了。
房間裡立即伸手不見五指了。深深淺淺的黑暗在飄移著。立櫃上那古怪的花紋終於看不見了。
李庸漸漸有點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聽見朱環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幹什麼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你把眼睛睜開。”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開了:“你說吧。”
“我覺得,黃太的死可能跟那隻貓無關。”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沒有了: “那是誰?”
“我懷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鬧鬼。”
李庸的眼睛睜大了,他朝擺在梳妝檯上的那個茶葉盒看了看,小聲說:“為什麼?”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枚戒指的來歷……”
“不是你祖母給你的嗎?”
“不是……”
“那是從哪裡來的?”
“我一直不想對你說。”
“咱倆不是夫妻嗎?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年,醫院裡有個患者死了,是個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進太平間,把它擼下來……”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恐懼中又摻進了絲絲縷縷的悲涼。
這恐懼是一個無知的人的恐懼。
這悲涼是一種窮人的悲涼。
他感到對不起老婆。
自從朱環嫁給他,他沒有給她買過一件首飾。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裡富裕一些,她能跑進太平間去偷死人的戒指嗎?
儘管朱環平時粗聲大嗓,其實,她的膽子並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麼病?”李庸低聲問。
“她就是煤氣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沒說話。
房子裡陡然充滿了鬼氣。
朱環見李庸不吭聲,又說:“咱們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堅決地說:“扔了它!年末,我再給你買一枚。”
朱環說:“過日子還緊巴呢,買那東西幹什麼?不當吃不當喝。”說到這裡,她輕微地嘆口氣:“再說,我也老了……”
“扔到什麼地方?”李庸問。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裡去。
“就扔進胡同口的垃圾池裡吧。你現在就去。”
“現在?”
“你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李庸說著就坐了起來。朱環伸手打開了燈。
李庸穿好衣服,走過去,打開茶葉盒,把那枚戒指倒出來。
他拿著它,看了朱環一眼。
朱環的神情很複雜,終於她說:“你還等什麼?”
“你不後悔?”
“你去吧。”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把那個茶葉盒也一塊扔掉。”
李庸把戒指裝進茶葉盒,披上羊皮大衣,轉身就朝門外走。
突然,朱環叫了他一聲:“李庸。”
他回過頭來。
朱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把它拿過來,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來,遞到了她手裡。
她像平時那樣,輕輕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長時間才舉向李庸:“……拿走吧。”
這時候,李庸看見她的眼圈裡噙了兩汪淚。
外面很黑。
不知道為什麼,深城監獄的探照燈沒有打開。
實際上,天上有月亮,它彎彎的,呈暗暗的猩紅色。只是,它太細了,就像一根線,很難在廣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張臉,那麼,這張臉絕大部分都隱藏起來了。
一個人要是隱藏起來,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頭髮。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個裝著戒指的茶葉盒用力投進了垃圾池。
然後,他轉身就朝家裡跑。
他進了門之後,氣喘吁吁。
朱環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臉色有點灰。
“沒事了,睡吧。”李庸對朱環說。
兩個人就又一次躺下了,關了燈。
此時,他們似乎踏實了一些。
夜很靜。
李庸的腦子裡又浮現出天上那張只露出頭髮的臉。
這時候他想到,那一彎細細的猩紅的線,就是一枚戒指。
或者說,剛剛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張臉,一張隱藏起來只露出頭髮的臉。
他漸漸又迷糊了。
突然,朱環推了推他。
“怎麼了?”
“……你聽。”
“聽什麼?”
“有聲音……”
李庸豎起耳朵。“哪有聲音?”
“別說話。”
“我沒聽到啊。”
“別說話!”
李庸就不說話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環一下摟緊了李庸。這個動作讓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聽見了什麼?”他低聲問。
朱環用手指狠狠摳了他一下,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是聾子啊?”
李庸不說話了,繼續聽,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貓……”朱環驚恐地說。
“貓?”
“貓在叫!”
“在哪兒?”
“好像在窗外。你聽不見?”
“沒聽見。”
“哎,好像就在廚房。”
李庸說:“你過敏了。”
“你起來去看看。”
李庸猶豫了一下,坐了起來。
朱環猛地拉住了他:“別開燈!”
李庸就沒有開燈,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裡。
朱環說:“你怎麼了?”
李庸不說話。過了幾秒鐘,他猛地伸手打開燈。
房間裡一下變得通亮。
李庸還在床邊呆坐著。
朱環用手擋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麼都沒有。她扳過李庸的身子,問:“你怎麼了?”
她看見李庸的臉有點白。
“我看見了……”
“誰?”
“它。”
朱環哆嗦了一下:“苦貓?它在哪兒?”
李庸伸手朝地上指了指。
“在哪兒?你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不!”李庸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我一開燈,它就不見了。我看見了它!”
朱環慌亂地穿上拖鞋,下了地,她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那個洞口黑糊糊,根本不見那隻貓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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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8 07:1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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